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手机用户可访问:m.bookben.cn 书名:妾身好忙 作者:寄秋 出版日期:2014年5月21日 内容简介: 杜云锦莫名被一场地震震到古代当失宠小妾, 老天爷一定搞错了,她从小被宠到大,哪会玩啥宅斗? 首富沐府后院女眷宅斗等级全破百,从主母到丫鬟都是狠角色, 可怜的她没权没势没靠山,既来之,只能咬牙无奈混之, 丈夫唯一能说嘴的技能是逛青楼玩女人,这种男人姊不要也不想靠, 只好自食其力谋生路,靠现代知识卖料理攒银子,改善生活, 不想她的新式料理没吸引雪花银两入口袋,倒先拐到沐大少爷这只狼, 他一改先前不把她放在眼底的态度,无视她的厌恶硬来纠缠, 从此纨裤少爷摇身一变忠犬,除了出门做生意,成天只围着她讨吃, 她灵机一动,把赚钱生意打在他这沐家茶行的东家头上, 扮成小厮陪他处理茶行生意,实是假公济私做市场调查继续赚钱, 哪知和他相处久了,看到他确实改变不少,不只全心全意支持她做生意, 并努力满足她各种需求,甚至动念想将她抬为平妻, 她是很感动啦,可和人共侍一夫违反她原则,让她很难答应呢…… 第一章 穿越当姨娘   「呜……呜……小姐,你要快点好起来,不……呜……不要死……」   吵。   「呜……都是翠花没照顾好小姐,要是奴婢警醒点,小……呜……小姐也不会受了寒气,小姐……还是好烫怎麽办?你快清醒,一口就好,把药喝了,小姐若是撑不过了,翠花也不活了……」   呜呜……呜……呜……   女鬼哭似的抽抽噎噎声,似是捂着嘴巴怕人听见,又忍不住喉间的哽咽,泣声充满悲愤和哀戚。   好吵。   真的好吵,死人都给吵活了。   躺在朱漆桐木矮架子床上的人,烧得涨红的面庞布满层层汗渍,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一般,凹陷的双颊失去光泽,苍白如纸,恍若一息尚存的死人。   汗湿的头发一撮撮黏在脸上、头侧,已然褪了颜色的鸳鸯戏水枕套湿了一大片,看不出是发汗的湿润,还是不甘死去的美人泪水,湿洼的暗影是床上女子说不出的惆怅和黯然。   曾经她也有过期待吧!对鸳鸯共枕的向往。   只是一眼错,终身错,风流倜傥、翩翩而立的少年郎并非良人,一首《桃花曲》枉付了真心,落得一身凄楚。   谁怜女儿心?一时佳话成笑话,累得芳魂暗飘散……   昏昏沉沉的,被吵得几乎想跳起来骂人的杜云瑾动了动瘦骨嶙峋的手指。   她头痛、身也痛,浑身上下无一不痛,痛得她发出呻吟声,实在难受得紧。   偏偏有个死了爸妈的「孝女」在耳边哭个不停,哀哀切切的哭声让她抽痛的脑子又烦躁了几分,很想叫她别再嚎丧了。   可惜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全身力气像被抽空了一样,想要举个手都异常困难。   她觉得自己像在火炉上烤,热得发晕,隐约间有人用拧乾的湿巾擦拭她颈後和额头,试图为她降温。   「杜姨娘还没清醒吗?再这麽发烧下去可要把人烧傻了,即使救活了也是傻子,瞧她这瘦得没三两肉的模样……」一声啧声听起来像是怜悯,又有几分幸灾乐祸。   「珍珠姊姊,小姐她……呜……快不行了,求大少奶奶慈悲,救救我家小姐,翠花给你跪下了……」   「别别别……咱们都是为人奴婢的,你跪个什麽劲?别再哭哭啼啼惹人闲话了,大少奶奶人美心善,叫我送来药材,你熬了给杜姨娘喝,能不能救得回来就是她的命了。」   晦气。   又不是什麽娇贵的身子,不过是大少爷後院的一个妾,还是不知羞耻,自个儿投怀送抱的小布商庶女,动不动脑热发晕,三天两头的闹病,倒比正经主子还矜贵,得用药养着。   珍珠是个心大的,眼高於顶,是大少奶奶陪嫁的四大丫头之一。   谁都晓得陪嫁丫头有另一层用意,她就盼着被收入房中,抬为姨娘,除了奴籍,等着人服侍。   後院多一个女人就是多一分竞争,不管得不得宠、有无儿女傍身,看了总是碍眼,能少一人就少一人,最好她一人独大。   可是大少奶奶迟迟不提收房一事,对大少爷身边的侍妾、通房却是照顾有加,明明已是风中残烛的身子,还不收拢自己人,难道要把偌大的好处拱手让人?   想不通的珍珠一方面瞧不起阿谀逢迎的後宅女子,一方面怀着野心,对一干有威胁的莺莺燕燕做不到真心相待,顶多维持表面的客套,不给人难堪。   「多谢大少奶奶、多谢珍珠姊姊,我替小姐谢了。」说完,又要跪地叩谢的翠花一抹泪花,连忙拿着一包綑紮得结实的药材包,先燃起熄了多时的炭火—— 冒着黑烟的次等炭,再舀了些水放入药壶里,细火慢熬煎药。   其实她很怕小姐等不及她熬好药便撒手人寰,瘦到看不见昔日姿容的主子满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潮,削瘦的面颊看不到一丁点血色,只剩一口气勉强撑着而已。   出气多,入气少,这还像是个活人吗?根本是等死,没人在乎小姐的死活,真要有心,为何不早几日送药来?大少奶奶是人善,待侍妾宽厚,但她体弱,管不住下人有心克扣。   翠花的心里是有怨气的,不甘心沐家上下狗眼看人低,心疼自家小姐活受罪,嫁到这等无情无义的人家为妾。   可是有求於人又不得不低头,再有怨言也要往肚里吞,她现在什麽也不求,只求小姐能好起来,别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沐府,心寒不如人情寒呀!   「还小姐呢!入府已有一段时日了,再不改口是犯了府里的规矩,若是被『那一位』听见了,少不得一顿皮肉痛,到时谁也救不了你。」   珍珠口中的「那一位」指的是沐老爷的继室贾氏,她原是沐老爷的远房表妹,七品官员之女。   因贾家贪恋沐家的财力,让她藉口过府来陪伴沐老夫人,想投其所好,以便嫁入沐家为媳,但是这小心机却落了空,沐老夫人早就为儿子定下性情温良的赵氏,也就是大少爷沐昊然的生母为正妻。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的贾氏,趁赵氏有孕之际勾搭上与妻分房的沐老爷,又藉由家族势力的施压,以贵妾身分被迎入沐府,更在赵氏难产身亡时宣布身怀六甲,顺势被扶正为继妻。   她是敢下狠手的蛇蠍妇人,果断狠戾的手段治得奴仆们唯唯诺诺。她看重的是掌家的权势,不管有理无理,到了她面前,只有她说了算,谁敢多言,杖毙了再说,绝不容人说情。   目前唯一能压得住贾氏威势的,不是甚为喜爱她的沐老爷—— 内院的事他是甩手掌柜,一概不理—— 而是大少奶奶赵筱攸,她出自先夫人赵氏母家,嫁进来後又是长子嫡媳,在沐府有着不可撼动的超然地位,然而她体弱多病,缠绵病榻,仅用药吊着命。   她同时也是沐昊然的表姊,只比他大一岁。   「谢谢珍珠姊姊的提醒,翠花记下了,绝对不会再犯了。」   翠花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裙,虽然没有补丁,但是明眼人也看得出是穿了几年的旧衣,袖口处磨损得厉害。   「嗯!好生伺候你主子,别在这时候给府里添乱了,要是死了人,那多触楣头呀!」珍珠以绣了喜雀登梅的帕子捂鼻,一屋子挥之不去的药臭味让她为之皱眉。   珍珠不见得多有善心,药一扔下便可自行离开,可她还多逗留了一会,好看看杜姨娘的情况。见杜姨娘这模样八成好不了,离死只有一步远,就一扭腰往屋子外头走。   并非她巴望着杜姨娘早点死,毕竟杜姨娘胆小怕事,活不活着也不碍事,反倒是大少爷的两名通房春雪、迎喜才是最棘手的,她们一个是沐老夫人送的,从前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一个是贾氏安排的,看似乖顺却颇有心计。   这两人她一个也动不了,而柿子挑软的吃,杜姨娘的软弱较好拿捏,死了个姨娘,便空出个侍妾的位置,到时还不补个人上去?尽管大少奶奶死脑筋,硬是不让她们这些丫鬟上位,可倘若事态紧急,大少奶奶当然要推个自己人出去,所以她想当姨娘,也不是全然没希望的。   算盘人人会打,可打得再精也敌不过神来一笔轻轻一勾划,不少人的命运因此转了个弯,有了不一样的精采。   「苦……」   天哪!比未加糖的咖啡还苦上十倍,满嘴是涩苦的药味,苦到舌尖发麻。   一口苦水灌进发涩的嘴里,差点苦到胆汁都要往外吐的杜云瑾眉心一皱,薄如蝉翼的蝶睫扑腾两下,一抖一抖地,努力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如千斤。   沉重,是这具躯壳给她的感受。   一度,她喘得全身颤抖。   一度,她忽冷忽热。   一度,她以为她死了,轻如棉絮的灵魂从枯槁的躯壳剥落,飘呀飘向古色古香的水榭楼阁,仿古的建筑物真实得不像假的,九曲回廊边青苔郁绿,廊下是一片水色映天的清湛,三三两两的游鱼色彩斑烂,觅食小荷尖尖下。   口里的苦味不曾淡去,一次又一次的灌入麻痹的口腔,她被苦得回魂,好似有一条细绳将她的意识扯回。   她曾经睁目过,但是她认为自己在梦中徘徊,并未完全醒来。   因为她看到一道做丫鬟打扮的人影来来回回忙碌着,一下子焦虑地抚抚她发烫的额,一下子又蹲在红泥小火炉前搧着风,似在熬着汤药。   那名小丫头没发现她曾睁开迷蒙的双瞳看了一眼,只顾着抽抽搭搭地以手背拭泪。   除了那丫头不停地来回走动,她没有看见其他人。   湿黏的身体一再被擦拭,脑袋沉重的她又沉沉睡去,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是—— 这次的流感挺严重的。   「小姐,你……你醒了吗?不要再吓奴婢……」手中端着药盅的翠花一脸焦急地低唤。   眨了眨眼,眼前的模糊景象渐渐清晰,有片刻怔忡的杜云瑾又闭上水雾氤氲的双眸。   「不,我还没清醒,你是幻觉,离我远一点,我再睡一会就会醒了……」   咦 不对,这盖在身上的被子不太对劲,似乎是上好的织锦,还绣着烟红带点浅紫的双鱼戏荷图样……   是她的错觉吗?还是有人存心捉弄她,满室古色古香的摆设不是她垂着蕾丝花边纱帐的卧室,红木镶嵌螺钿的梳妆台眼生得很,可看得出质地不错,在家具市场上很难买得到。   她想过买来当店里的摆饰,宜古宜今,让人有进入时光隧道的感觉,踩着流逝的光阴回到点着油灯的从前,可是太贵了,她买不下手,也难以找到红得纯粹,手工这般精致的极品梳妆台,连小小铜扣都雕刻得唯妙唯肖,一朵朵浮雕的芙蓉花好像是真的,盛放着暗沉铜色。   「呜……小姐,你真的醒了?快吓死奴婢了,奴婢以为你撑不住了……呸!呸!呸!瞧奴婢这张破嘴胡说什麽,小姐好端端的,哪是福薄之人……」   又哭又笑的翠花朝地上连吐三口,凌乱的发丝贴着眼下发黑的小脸。   「你好吵……」   还让不让人说呀!叽哩呱啦个没完没了,吵得她额头两侧的太阳穴阵阵发疼。   「好,好,奴婢不吵,小姐再喝口药,病才好得快,奴婢喂你……」小姐终於熬过去了,有力气开口了。   「我不……」   想到苦到极点的黑色稠浓药汁在舌尖漫散开来,顿时打了个激灵的杜云瑾脸色比黄连还苦,纠结成团。   「多喝药,小姐的病才会快快好起来,大少奶奶已差人来问过好几回了,大夫来了又走,不敢下重药,怕小姐你撑不住。」   幸好是度过危难了,不然她万死难辞其咎,索性直接跟主子去了。   「大少奶奶?」杜云瑾皱眉疑惑。   但杜云瑾的声音太小太虚弱,没发觉异状的翠花兀自说得痛快,好像要将这几日的惊慌一吐为快。   「小姐这回的病真是太凶险了,不过是小小的风寒居然差点要了小姐的命,大夫直摇头说听天由命,要奴婢别抱太大的希望,小姐十之八九是不成了……」   她吓得不敢阖眼,端药的手都在发抖,唯恐一个眨眼小姐不喘气了,就这麽走得凄凉,连亲人的最後一面也见不着,一如她受人欺凌的身世,孤孤伶伶地不受人重视。   「……你不觉得你的话太多了吗?」才要她别吵,嘴上应了,一回身又是端了一窝的麻雀老鼠,叽吱喳呼。   杜云瑾在心里腹诽,到底是哪来跑龙套的临时演员,演技差到人神共愤,没当过丫鬟也看过古装剧,谁家的奴才会肆无忌惮的在主子面前大放厥词,无疑是找死的行为。   可是她乏力得说不全一句话,全身骨头像被拆解过又全组,有气无力,虚软如泥,不让人搀扶着便坐不稳,气喘吁吁得有如重症患者,凡事都要由人扶持。   只是,这丫头有必要演得这麽逼真吗?究竟谁在整她?   入口的黑汁有着浓浓的药味,而且苦不堪言,一向与人为善的她不可能得罪人,她的朋友、亲人们也没人有此恶趣味,他们中规中矩到近乎无趣,除了她有恋妹情结的大哥杜其风。   越想头越痛的杜云瑾乾脆不想了,想多了自寻烦恼,她决定静观其变,不管是谁安排了这场闹剧,到最後总会揭晓,她只要耐心的等待。   「小姐……不,要改口称姨娘,不然被珍珠姊姊、玛瑙姊姊听见了,又要说奴婢没规矩了,奴婢……呜……奴婢真怕护不住姨娘……」   两眼哭得红肿,又挂着数日未眠熬出的紫黑眼眶,翠花看来憔悴不堪,一身衣衫松松垮垮,无肉的肩骨特别明显,身子薄如床板。   她虽想忍着不哭出声音,但豆大的泪珠彷佛惊蛰後的春雨,扑簌簌的纷纷落下,点点泪光闪烁着委屈。   她边哭边说,话语不清,不过杜云瑾还是听得出大致的内容,一是不满主子娘家的无情,将女儿送进富贵人家为妾便置之不理,不闻不问,任其受欺辱,还妄想从中拿些好处;一是悲愤主子的遭遇、不受重视,平白无辜的活受罪,而无人为其做主,看似衣食无缺,却处处低人一等,连个洒扫的粗使丫头也敢踩上一脚,口出污言秽语,白眼以对。   越说越气的翠花忍不住又批评起杜云瑾的娘家人,气愤不已的说杜家姊妹恶毒心肠,要不是她们见不得人的卑劣手段,小姐怎会名声半毁地被逼嫁人,成为最叫人看不起的侍妾。   「名声半毁?」   一提到此事,翠花愤慨的说得滔滔不绝,好似她才是受害者一般。   「等一下,拿面镜子来让我看看。」好不容易有点气力,杜云瑾抬起手想撩撩落在面颊的发丝,盯着雪白无痕的手背,她蓦地一怔,这瘦得见骨的手手指修长,重点是没有一点伤口。   她的手背上有一道被油烫伤的粉红色小疤,那是她小时候顽皮留下的疤痕,虽然淡化得几乎看不见痕迹。   这不是她的手。   「小姐……姨娘要镜子?」尽管对她的反应有很深的不解,翠花抽抽鼻子,还是取来一面雕雀纹菱花镜。   啊!这是谁   喀噔一声,杜云瑾脸色微变的挥开铜镜,重重抽了口气,心中慌乱不已。   那磨得不够光亮的镜面上出现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孔,年纪不大,清清秀秀的瓜子脸上有双看人无神的杏色大眼,小巧的鼻梁直挺挺。   说不上美艳,但有股怯生生的灵气,好似碧云秋水间映在湖面上的明月,清清雅雅的。   是哪里出错了?这个人不是她。   杜云瑾开始有了不对劲的感觉,不再淡定了,水色杏眸打量着飘散木头霉味的屋子,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   「我……我是谁?」她声音发涩的问道。   翠花以为小姐烧糊涂了,以湿巾轻拭她额头,疑惑地答道︰「姨娘……你原是杜家庶出的二小姐,如今是沐府入府不到一年的姨娘呀!」   「我今年几岁了?」这具身体似乎很……稚嫩。她低头看向不太波涛汹涌的双峰,和她原有的34D相差甚大。   「三月底就满十七了。」可是府里没人记得姨娘的生辰,都当她不存在。   十七岁……她十七岁时在干什麽?还在念书,勤跑社团吧!   杜云瑾心头大乱,紧张地又问︰「你又是谁?」   翠花一听,惊得又掉起眼泪,「小姐不记得翠花吗?」   她一急,又忘了改称谓,两眼泪汪汪地捉紧杜云瑾发皱的袖口,满腔的愁苦尽在脸上。 第二章 一团乱的沐家   杜云瑾……正确来说,她如今的身分是杜云锦,原主是杜家庶女,一个小布商不受宠的女儿,将满十七岁,为田姨娘所出,虽养在嫡母名下,却不受嫡姊、嫡妹所喜,常被排挤和欺压。   她在元宵节那日与姊妹们出府赏灯游河,带着丫鬟翠花和青玉走在最後头,兴致勃勃地看着挂满树枝的花灯,一路指指点点。   回府前她们到河边放祈福的河灯,殊知她才一弯身要放下灯,身後猛然有一股推力推了她一把,一时站不稳的她失足落河,几欲溺毙。   幸好有人见义勇为的下河救人,那便是与友人乘船共游的沐大少爷沐昊然,他不畏河水春寒,将人救起,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抱上岸,是十足的护花儿郎呀!   可惜此一举动成全了沐大少爷临危不乱的侠义美名,带给闺阁小姐杜云瑾的却是名节有损。   元宵佳节围观河灯美景的百姓何止千百,没瞎的人都瞧见他们俩一身湿淋淋,肌肤相亲。   在这样的情况下,杜云锦的名声还能不毁尽吗?除了嫁给沐大少爷外,她别无第二种选择,否则将冠上失贞污名。   杜老爷有意赖上沐家,藉此攀上一门贵亲,在沐老爷不想事情扩大,息事宁人的心态下,杜云锦顺其自然的被沐大少爷纳为侍妾,平息了金宁城内纷纷扬扬的不堪流言。   毕竟只是一名小妾而已,犯不着大肆铺张,一顶粉红小轿由侧门抬入门,以沐昊然的风流之名根本不算什麽,女人於他不过是随兴而起的玩意,多了不咬手,放在後院充个摆设也好,至少耳根子清静,省得父亲骂他不长进,尽往府里添麻烦。   以上的消息来自翠花这个忠心小丫头的转述,杜云锦消化了许久才总结出结论,除了无奈的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也有些不得不认清事实的纠结。   原来杜云锦从前是不得宠的庶女,嫡母不待见,父亲是个不靠谱的渣爹,只重视嫡出子女,她和其他庶出兄弟姊妹可有可无,归纳在白吃米饭的米虫行列,毫无贡献。   生母田姨娘,是个软懦又怯弱的性子,被主母拿捏得死死的,虽然颇受杜老爷的宠爱,小意温柔又惯於服侍男人,但是在杜夫人的妒意下,她只得低头做人,不敢有丝毫忤逆。   而嫡姊、嫡妹们当杜云锦是小跟班使唤,动辄打骂,恶言相辱,不时下绊子,让她认清低人一等的身分,不要妄想和她们平起平坐,她们压根不承认庶出的姊妹是个人。   可想而知,杜云锦在杜家的日子并不好过,是家庭暴力下的可怜虫,受尽委屈还无处申诉。   元宵节的落水事件便是嫡姊杜云贞指使下人所为,用意是让杜云锦当众出丑,因为给杜云贞议亲的那户人家同时看上了性情温婉的杜云锦,想要她这庶妹陪嫁,姊妹同侍一夫,以为美谈。   心性蛮横的杜云贞眼高於顶,根本看不上那户人家的嫡次子,她要麽就嫁嫡长子,日後当家为主母,掌管府里银钱,否则就是已分家的大富人家,一入门便掌家,姨娘、通房全得靠边站,少来碍眼。   可是她不情愿是一回事,被人挑三拣四就不乐意了,何况对方还看上一个被她瞧不起的庶妹,议亲不顺的怒火油然而生,首当其冲的倒楣鬼还能有谁呢?杜云锦就是逃都逃不掉的出气筒。   於是才有了那一推,让杜云锦的命运出现大转折,这也是存心折辱她的杜云贞始料未及的,更加痛恨她的「好运」,以卑贱的身分嫁入江南首富门第,还是嫡长子。   「……这也值得妒羡吗?把人当落水狗打击,怎麽不想想风水轮流转,哪天转运了呢?」   其实嫁进沐府的杜云锦过得也不如意,因为嫡母的打压和娘家姊妹的怨恨,她的嫁妆并不丰,可说是少得可怜,七、八抬都塞不满,其中以衣服、被褥居多,硬摆出场面。   嫡母只给她十两压箱银意思意思,打赏下人都不够,要不是田姨娘在临出嫁前多塞了些碎银给她,她在沐府的日子会更难过。   更可悲的是,沐昊然早有正妻、通房,杜云锦一入门便上有嫡妻压着,她想缓口气安分为妾都非常困难,因为要立规矩,早晚请安,一旦去晚了也会落人话柄。   虽然赵筱攸免了她日日早起的请安,但规矩总不能废,服侍用膳、吃药还是要的,她卑微得比主母身边的大丫头还不如。   尽管如此,她下还有两位长辈所赐的通房,在名分上妾比通房高一等,算是半个主子,可是人家背後有靠山,又是受重用的家生子,比她更早成为沐昊然的身边人,占着先来後到的优势,她还是出不了头的小脓包,处处受人排挤。   至於「金主」沐昊然对她则是不冷不热的搁着,按表操课例行公事,对她与其他人并无不同。   抢不过大老婆,因此小老婆们的竞争相当激烈,无不使出浑身解数好拉住男人的心,各使奇招,花招百出,把别人打垮了便多一分胜算,男人的宠爱是後宅女子唯一的生存目标。   杜云锦的「风寒」让多少女人高兴得嘴都笑得阖不拢,巴不得她一病不起,就此香消玉殒,若非忠心的丫头翠花拚死闯入主屋向大少奶奶求药救命,她真的如众女所愿就挂点了。   不过也差不多了,真正的杜云锦确实死於那场高烧,彻底地逃开生不如死的沐家後宅,而她,来自现代复合式咖啡厅的女老板杜云瑾却顶替了她的身分。   「小……姨娘的身子才好一些,别开着窗子吹风,要是再有个不适,可就不好了。」姨娘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病刚好就伤春悲秋地叫人担心不已。   视线由窗外的景色移到面如圆盘的丫头身上,杜云锦莫名想笑,明明一张颇具喜感的脸却异常严肃。   她开口问翠花,「你说过姨娘的配给……呃,我是说服侍姨娘的丫头应有四名,为什麽我只看到你,其他人去哪里了?」   她是两眼一抹黑,完全不晓得府里的大小事,连一个姨娘该有多少丫头、婆子伺候也是一无所知。之前翠花说了她才知道,自己也挺威风的,四名大丫头、八名粗使丫头、两名看守门户的婆子,拉拉杂杂的奴才挤在小院子里。   原主的记忆模模糊糊,她隐约得知杜云锦和娘家的姊妹都处不好,对父亲有孺慕之心却畏於亲近,生母田姨娘是少数对她好的人,不时拿出体己银子给她买些好吃的。   再来就是一片空白,杜云锦的过去她得知不多,只怕就算害她落水的嫡姊站在面前,她也认不出来。   「她们……很忙……」翠花不敢说实话,怕姨娘听了伤心,遗花院的丫头、婆子从不当姨娘是主子看待。   杜云锦这次的风寒也是在众人刻意的忽略下病情加重,翠花求看门的婆子请来大夫为主子看诊,但门上的婆子风言凉语的数落一番,道是姨娘太娇贵了,一点点头热体寒多喝点水就好,用不着装模作样的求诊问医,她们没空做这等跑腿的小事。   她们忙着闲磕牙,说各房主子闲话,自然谁也不肯挪腿,杜姨娘既不受宠又没赏银拿,谁有那闲功夫跑那麽一趟?   逢高踩低是下人们的天性,她们短视的眼睛里只看见寸长的利益,没有好处的事谁乐意去做,阳奉阴违的事有哪个少做过,反正月例银子照领,死了个主子无碍生计,照样过日子。   说不定换个主子还能攀高枝呢!杜姨娘这条路是走到底了,行不通,她不拖累她们便是万幸了,还能指望她富贵连天吗?连个通房都应付不了的姨娘能有什麽好前途?   杜云锦眉头深锁,忙到没时间来见她?真是有情有义的好奴才,值得嘉许。   「那青玉呢?她不是我的陪嫁丫头?」   从杜府出阁,她一个嬷嬷也没带,因为杜夫人不给,只勉勉强强地给了她两名打小服侍的丫头,打发乞丐似的了事。   「咦!姨娘连这事也忘了?上个月青玉的老子娘来请求姨娘放人,说他们为青玉相中了一门亲事,是个老实巴交的庄户,你考虑了一下便点头了,还给了缀了珍珠的蝴蝶簪添妆,全了主仆一场的情分。」   翠花对青玉嫁人一事是不谅解的,她认为青玉忘恩负义、背主,她们是姨娘身边最亲近的人,比起沐府的丫头、婆子更了解姨娘的处境,理应和姨娘站在同一阵线,帮姨娘争取到一定的地位。   可是青玉在看到沐府上下对主子的冷落和亏待後便生了别样心思,私底下和府外的小厮来往密切,透过老子和亲娘与外面搭上线,寻了杜家在庄子上的小管事,说媒议亲。   没有半点留恋,青玉拍拍屁股走人,临了还拿走了姨娘的一支簪子,虚情假意哭了一场,佯装不舍旧主。   「唉!一条命能救得回来便是老天垂怜了,我这一病什麽都糊涂了,还要你多提点。」杜云锦抚着额头装迷糊,一副「我也不愿」的虚弱样。   单纯的翠花没什麽心机,一根肠子通到底,不疑有他地露出难过神情。「姨娘不用想太多,忘了就忘了呗!咱们也不希罕那些不好的事,以後有奴婢陪着你,再有什麽事也会过去的。」   听她挠着脑门硬挤出安慰,杜云锦心中略有温意。翠花是心善之人,不因富贵而生异心。   「翠花,扶我到外头走走吧!躺了这些时日,骨头都硬了,得动动手脚。」   人不动就全身僵硬,她翻身的时候都听见关节咔哒作响的声音。   「姨娘的身子还行吗?前两日你还虚弱得连碗也捧不住,这会儿哪有气力走动,多歇歇养好了精神再说,不要一时逞强坏了根基。」身子不养容易多病,像大少奶奶是天生带疾,这辈子离不得汤药。   「不妨事,还能走个两步路,我看屋外的日头正好,晒晒太阳暖暖身子也好,再不动真要懒出病了。」杜云锦压下微微的喘息,执意要走出屋子,老是闷在屋里,不病也得病。   这具身体体质真的很差,不过才受了小小的风寒,就去了半条命似的,走一步喘三下,胸口凝窒得快要断气一般,没人扶持便手软脚软,比没事葬花的林妹妹还要孱弱几分。   她调适了好久才适应了软泥般的身躯,有好的身体才能图谋以後,她要尽快让自己康复,行走自如,而後才能寻求日後的出路。   一辈子为妾?那是不可能的事。   拥有现代女性灵魂的她做不到与人共事一夫,别说是小老婆了,就算是正妻也得斟酌再三,若对方有别的女人,她宁可舍弃也不愿妥协,人的一生很短,是拿来开心的,而非虐心。   翠花看了看廊外的阳光,又瞧瞧一脸病容的主子,她迟疑了一下便将人扶起。   「只能走一会哦!一喘不过气来就要告诉奴婢,姨娘的身子骨尚未完全康复,得走慢点,别急。」   「嗯,走吧!」有这只泡在话缸里的老母鸡不遗余力的看护照料,她想走得快也很难。   出了屋子,杜云锦蓦然发觉这具身体确实虚弱,她以为好歹能走到园子赏赏花,吸两口花香舒缓心头的烦闷,呼吸新鲜的空气才好身心舒畅,可是她太高估这身躯的能耐了,走不到三步路就开始发虚,手脚无力、额头冒汗,咻咻咻的喘气声一声大过一声,她走得倍感艰辛,有种快死掉的感觉,两眼出现重影。   逼不得已,她只好喊停,在翠花小心翼翼地搀扶下,坐在大树旁的云白石椅上,静待这一阵晕眩过去。   杜云锦轻拭着汗,微闭上翦翦水瞳,感受日头轻晒的热度,以及微风拂面的清凉感,一切静好。   如果没有那一声猛然传来、甜腻到让人打哆嗦的娇嗲就更好了。   她冷颤一打,睁开昏沉沉的眸子,看向树丛的另一端,一个看不清容貌的男子正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围住。   说花枝招展是一点也不为过,杜云锦看得眼花撩乱了,有的是粉色身影、有的是浅紫色衣裙、有的是桃红色绣花上衫搭配嫩黄湘裙、有的是杏花红褙子配姜黄色比甲,也有一身素白的寡妇装……五颜六色,色彩缤纷,颜色之丰富比满园的花儿还鲜艳,叫人目不暇给,再搭配上满头的珠钗银钿,那闪灿灿的光亮更为炫目。   杜云锦想着,被围在中间的男人实在太可怜了,那一阵熏死人的脂粉香气就够呛人了。   思及此,她不禁笑出声,带了点看戏的幸灾乐祸。   骤地,两道冷光直射而来。   她……呃!似乎有些笑得太大声了。   「爷,你回府了,奴婢给你宽宽衣袍,让你舒坦舒坦,别给束着了,气息不顺……」   「大少爷,你累不累?奴婢熬了莲子香菇鸡粥,就摆在屋子里,给你补补身子。」   「大少爷到奴婢屋里歇脚吧,奴婢的手劲大,捏捏手脚和肩颈还行,大少爷总说奴婢手巧,捏的力道最令你满意……」   「大少爷,奴婢备了热汤,你先泡个澡好洗去一身疲乏,奴婢心疼你呀!瞧你又瘦了……」   瘦了?   一早出门,过了晌午即归,大半天的光景能瘦到哪去?这般夸张的话语着惹人发笑,但是这一群争奇斗妍的女人没有一个人笑,反而有志一同的瞪向说这笑话的人,力表痴情不减的一拥而上,你一言,我一语地靠向男子,无不娇媚的展露最动人的一面好博取欢心。   脚步变慢的沐昊然一脸兴致盎然地看着身边的莺莺燕燕,嘴边挂着一抹似嘲似讽的笑意,每一张粉妆玉琢的娇颜上有着他所熟悉的急切和媚笑,俗不可耐又愚蠢。   亲娘早逝的他自在惯了,没人管得动,加上祖母又护得紧,养成狂傲的性格,做事我行我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把风花雪月的情事当是一件闲来无聊的风雅,拥美无数,是青楼柳巷的常客。   不过他玩得精,玩得疯,玩得狂,却不见他带回一名美娇娘,恁是再美再媚再有风情的花魁也留不住他,鸳鸯帐里红被翻浪也仅是一夜春宵。   沐大少就是有本事让一干女子为他痴迷,不求一生相伴,但求一夕贪欢。   不单他出色的容貌招人惦记,光是沐府江南首富之名就足以招来一票贪慕荣华的女子把他当财神爷供着,他一双似笑非笑的深邃黑瞳一勾,顷刻醉倒无数女子芳心。   虽有风流之名,沐昊然的后院却出乎想象的"干净",一妻一妾两通房,并无一屋子的姨娘美姬。   他这是对正室的敬重,不把外头招妓宿柳的脏事拉回府里,让身子不好的正室操劳,元配胎里带来的病宜静养,不可烦心,为了让她宽心,他不会把府外的糟心事带回府。   而这一妻一妾两通房,除了正室是他真心接纳的,其他三人是被塞、被迫纳的,他从不上心,偶尔留宿却不过夜,她们的好与坏,不在他在意的范围内。   因此府里的丫鬟无不抱着希望,认为个个有机会,想上大少爷的床只要各凭手段,让他看上眼了,当个姨娘有何难?大少奶奶的身子由不得她多管丈夫的屋里事,他们心有盼望没什么不对。   两个通房春雪、迎喜还不是丫头出身?一旦当了通房后,只消肚子争气,生出个儿子,姨娘之位还能远吗?   至于畏畏缩缩,看来没大出息的杜姨娘更不是对手,她们克扣份例,背地里使些小伎俩折腾她,她最多咬唇流泪的关在屋里自怨自怜,不敢向人倾吐满腹委屈。   大户人家的仆婢惯看人眼色行事,欺善怕恶是人之常情,杜姨娘越是不吭声他们越是无所畏惧,就算她是半个主子又如何,不受宠就是不受宠,谁会看重她?一脚踩死了倒也省事,省得多个人得伺候。   「去去去,别围着大少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妖妖娆娆成何体统,真把自己当成楼里的姑娘不成?」个子小的赵春跳出来赶人,十七岁的他看起来像十五岁的少年般瘦小。   赵春是沐昊然母亲陪房所出,他的娘是沐昊然的乳娘,他五岁大就跟在沐昊然身边当小厮。   「呿!你才滚一边去,我们和大少爷说话,有你开口的份吗?一个奴才而已,还这么张狂。」等她当上姨娘后,她第一个换掉这老来碍事的赵春。   本来很安分的春雪在当上沐昊然的通房后,原本偷偷爱慕他的心变大了,不时展现出想当姨娘的企图心,好更进一步占据他的全部,独宠后院,因此杜姨娘的存在就变得碍眼多了。   她仗着曾是沐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有了老夫人这座大靠山,多次借着各种由头打压杜云锦,令其不争。   「你还不是个奴婢,能比我高到哪去?你们一个两个不干正事的拦着大少爷,想耽搁他见大少奶奶吗?」他赵春是大少爷的奴才,只认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当主子,其他女人……哼!他懒得理会。   一提到大少奶奶,每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露出一丝不甘,心里的妒恨不敢表现在面上。   「大少奶奶刚喝完药又歇下了,爷就别去惊扰她,奴婢看大少奶奶的脸色不太好,大概昨儿个夜里没睡好吧!」一脸乖顺的迎喜趁机往前一站,妩媚的眼媚光流转。   「大少奶奶的心疾又犯了?」沐昊然眉心一拢,语气多了关注和忧心。   「是的,听珍珠姐姐说疼了一夜,到了天亮时分才好转一些,早上喝了两口粥便说嘴里无味吃不下,请大夫来看过又开了药,服下才稍微有点精神,多吃了半碗白果鱼片粥。」   迎喜打听得一清二楚,银子没少使过,一座院子里总有几个贪财的愿意为她办事。   「你倒是有心了,时时不忘关心大少奶奶的身子。」沐昊然笑着以指勾起她纤美的下颚,轻轻抚摸。   粉颊一红,她羞怯地含羞带媚,抬眸一睐,「那是奴婢应该做的事,能为大少爷分忧是奴婢的福气……啊!」   「分忧?」沐昊然长指一扣,捏得用力,笑不达眼地凑近她,声音里冷意逼人,「不要把手伸得太长,我可不喜欢自以为是的人,尤其是自作聪明,其实愚不可及,听懂了吗?」   「大少爷……」疼得眼眶泛泪的迎喜仍努力装出目眶噙泪的柔弱样,极力掩住眼底的惊乱。   大少爷不可能知道她收买灶上的陈婆子,她要镇定,要表现得若无其事,不能自乱阵脚。   「离大少奶奶远一点,不要整天无所事事的在清雨阁附近探头探脑,那里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以她的身分还不够玷污那份清净,他能容她一时,容不得她一世。   「奴婢从无妄想……」动着年头的是夫人。   迎喜说的是实话,她知道这世上除了老夫人外,大少爷唯一在意的就是身处清雨阁的大少奶奶,即使大少奶奶体弱多病,缠绵病榻,无力肩负起为人妻、为人媳的重责大任,但在大少爷的心中,她依然是不可取代的心头宝。   不见得有多深情厚爱,却是旁人难以介入的,谁敢对大少奶奶有一丝不敬,无疑是自取灭亡,大少爷对大少奶奶的敬重有目共睹,更别提他们之间密不可分的表姐弟之情。   「我也不会让你有妄想,你……」   蓦地,沐昊然淡然的眼神转为锐利,扫向一旁的树丛后。   是一道笑声引起他的注意。   他锐利的眸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一道隐隐约约的杏色身影藏不住,见到他居然不起身相迎。   在他的后院有人胆敢无视他?   看到主子快发怒的神色,机伶的赵春顺着沐昊然的视线侧看一眼,心下有数地扬声一喝,「树后的是谁?」 第三章 不安分的刁奴   没力气逃走的杜云锦正想着该如何应付第一号"BOSS",一旁的翠花勇气可嘉的回答————   「是我家的杜姨娘。」   好翠花,按你一个赞。   杜云锦赞许的扬唇一笑,在病没好全前,病恹恹的她缺乏火力全开的战斗力,能藏拙尽量藏拙,绝不在未摸清敌人动向前以卵击石,要保存实力。   主子不主子的,她可不认,最多当成是让她暂时依附,蹭吃喝的大老板,逢迎拍马她不擅长,但是虚以委蛇并不难,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敷衍,先拖过眼前,才好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做。   「见到主子还敢不上前行礼,谁给你们的胆子?」赵春瞧不起杜云锦的作为,认为她端着架子想摆谱,不把大少爷放在眼里,是恶妇。   「姨娘病了,这两日刚能下床,奴婢扶着她走了两步就喘得脸发白,不得已才寻了一处歇会儿。」翠花慌慌张张地三步并作两步,从树丛后跑出,很乖觉的跪地领罚。   「病了?」沐昊然狂肆的声音冷中含诮。   「是的,姨娘病了好一段时日,此事大少奶奶也知情,是大少奶奶让人送药来,姨娘的病才无大碍。」翠花老老实实地说了,没加半点水。   「起来吧!」妻子插了手,他便不再多言,   「是。」跪得急了,翠花膝盖疼得皱眉,颤着脚慢慢起身。   「既然身子不适,就不要在外遛达,叫她把病养好了,不许再去烦劳大少奶奶,她是什么身分,大少奶奶是什么身分,由得她扰了正室的平静。」沐昊然话中尽是责备,毫无怜惜之意,他只当杜云锦借着生病一事争宠,想以病弱的姿态引来他的爱怜。   杜云锦若知晓他此时的想法,还深深不齿她,她肯定会一翻白眼,叫他少往脸上贴金,她对"别人的"男人不感兴趣,就算他巴着她的脚求她,她也会一脚踢开。   别太自恋了。   「是,奴婢马上扶姨娘回房。」这府里的主子她们一个也得罪不起,得赶紧躲远点。   看翠花迫不及待的走开,连礼也不行的急向杜姨娘走去,莫名地,沐昊然满心不是滋味,一个丫头也敢背对他,可见主子没教好,这杜姨娘的胆子长肥了,教出不分轻重的下人。   想到刚刚那毫不遮掩的笑声,他一时气不过,大步地走向树丛后,以自身的高大挡住缓缓站直身子的杜云锦,神情狷狂的睨视这向来不得他青眼的怯弱小妾。   「把头抬起来。」   喂,他喊狗呀!   鉴于人在屋檐下的缘故,在心里打小人的杜云锦表情淡定地抬起脸,眼皮半垂,盖住张狂的不屑,目光低视,补看近在眼前的狂傲男子,态度放得很低。   低调、低调、再低调,不引人侧目,如果她想摆脱任人摆布的现况,走出男人为尊的后宅,最重要的一点是无存在感,让人不知不觉地遗忘她,继而觉得有她无她都无妨。   她那爱情常胜军的大哥曾说过,男人天生的劣根性是要不得的最好,要过了,就视若鸡肋,随手一扔,所以对付难缠男人的不二法门是顺从,等他自觉无趣了,便会放手。   现在她就拿这位大少爷印证大哥的理论,看是不是真如他所说。真要一直当被豢养的女人,她八成会先把金主宰了。   「脸色的确是白了些,无血色,看来你的丫头说的是实话。」较以往来看,她的脸消瘦了一点。   杜云锦闷不吭声,安静得像兔子,连眼角余光也不曾瞟一眼,规矩得找不出错处。   「大少爷,这日头大,你得避避,奴婢给你端来碗莲子汤,不止饿填填肚子也好,瞧你都晒红了。」万般柔情的春雪凑了上来,掏取绣了双莲缠枝的绢帕,袖子一滑露出嫩笋般的白嫩皓腕,眼含春水,做出要为沐昊然拭汗的动作。   「是呀!大少爷,别给过了病气才好,杜姨娘病了好些天了,人还蔫蔫的,一脸病态,恐怕病还没好彻底,可怜见的,都瘦了,还是让她回屋里休息吧!」迎喜若无其事地挤掉朝她一瞪眼的春雪,假意心疼弱不禁风的杜云锦。   演吧、演吧!看谁演得传神,不过能不能快转呀!她是病人,不宜久站,头顶一圈的金星正转着圈,头晕目眩,快撑不住了,下一回再慢慢演,她会当个热情的观众,用力鼓掌。   体力不支的杜云锦捏捏翠花搀扶的手,翠花先是不解其意的为之一怔,而后才连忙出声打断大少爷和通房丫头之间的眉目传情、你侬我侬。   「大少爷,姨娘大病初愈,还没发伺候,可不可以让奴婢扶她回房?若是再病了,又得请大夫了,姨娘不喜欢喝药。」要不是她盯得紧,主子是喝一半,倒掉一半。   这个翠花呀!她不喜欢喝药的事不用提,这是件丢人的事。   杜云锦不想硬撑,将身体的重量压向翠花瘦弱的肩膀,不做掩饰的让人看出她病得力不从心,站都站不稳。   有些事不用说,用做的效果更好,她一言不发地以病弱的神态,展现她受了多少亏待,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消瘦得多单薄,光是小小的风寒就能令她孱弱得形销骨立、骨瘦如柴吗?   不用多想,肯定别有内情。   再怎么说也是名分已定的侍妾,就算自个儿再不喜也轮不到低贱的婢仆做主,任何一个有尊严的男人都不会任下人打他的脸,他没发话便自作主张的刁奴岂有不罚的道理,打狗看主人,他们明着不下他的面子,不把他放在眼里,万万不能轻饶。   沐昊然看了面色苍白的杜云锦一眼,表情不快的一颔首。「病没好全以前不准出屋子,再让我看见你满园子乱晃,你就要有一辈子守在院子里的自觉。」   言下之意是禁足喽?不少心有念想的丫鬟、通房面露喜色,幸灾乐祸。   「嗯。」   病没好全以前……他的意思是,病一好就能四处乱窜喽?杜云锦捉着他话里的漏洞,暗自盘算。   「扶你主子回去,别让她再出来吹风。」真是怪了,她居然没有哭哭啼啼的诉苦,哭诉自身的委屈,反而一反常态的默然,一副逆来顺受、甘心认命的顺服模样。   在沐昊然起疑前,杜云锦使出全身仅剩的气力掐了翠花一下,在她的眼神暗示下,翠花扶着她往回走,赶在沐昊然离开前远离后院这一票想攀高枝的女人,免得遭到群起攻讦。   争的是男人,为难的却是女人,她们的眼界只有井口大小,以为攀住男人等于得到天,殊不知外面的辽阔。   「吓死我了,幸好姨娘没像以前那样拉着大少爷哭个没完,不然大少爷肯定会恼怒姨娘不懂事,狠骂几句后佛袖而去。」翠花安心地拍拍胸口,露出逃过一劫的笑脸。   「动不动就吓死,你的胆子未免太小了,日子还长得很,有得你惊吓。」   若是她提出自请下堂,并要点小钱当赡养费,不知道会有几人被她惊世骇俗的大胆举动吓倒?   「不是奴婢的胆子小,是大少爷一动怒起来真的很吓人,上回有个马夫把大少爷的马养废了,大少爷就命人把马夫也抽废了,那马夫被打得整个背都烂了,血肉模糊,那一地的血还混着肉末……」翠花没亲眼瞧见,却描述得活灵活现,煞有其事。   主仆俩却不知,马夫被打不是因为他把马养废了,而是在马身上下毒,用意是让沐昊然一上马便被发狂的马儿狠狠甩落在地,如此就算不死也半残,其用心之狠毒叫人如何不怒?   马夫咬死不吐实,是因为一家老小的性命拿捏在人家手上,而其实真正的幕后主使者是谁昭然若揭,只是苦无证据将人揪出,沐昊然这个暗亏不吞也得吞下,除非他有撕破脸的打算。   「那么说,我有些事想做就不能找他了……」她还得细细琢磨琢磨,没有万全把握不好出手。   杜云锦自认为自言自语说得很小声,但是近在身边的翠花哪会听不到,她的耳朵尖得很,听得清清楚楚。   「姨娘有什么事,咱们这院子的事不多,如果和后院的奴仆有关,应该找大少奶奶出面,大少爷的后院归她管,毕竟人家是大红花轿抬进门的正经主子。」她们已经两个月没领到月银了,不知被哪个黑心的贪了。   「大少奶奶……」小老婆找上大老婆,这是火并还是谈判呀?想想都怪,非常别扭,有不为难小老婆的大老婆吗?   有。   杜云锦的质疑放在赵筱攸身上答案是肯定的。   她便是容得下小妾、通房猖狂的正妻,只要她们别做得太过火,在她能容忍的限度下她会睁一眼闭一眼,由着后院女子斗得你死我活,谁能得宠各凭本事,她一概不理。   不是她有意纵容,而是她力有未逮,没有余力时时刻刻盯着爱挑事的那几人,除非闹出人命来,否则她不太搭理这些见不得人的肮脏事。   因为她在胎里便带着无法根治的心疾,不能有大起大落的情绪波动,喝过的药比吃下肚的米饭还多,看过一个又一个的大夫,他们千遍一律的回答是尽人事、听天命。   换言之,她的病症没有痊愈的一天,拖过一日是一日,只有等死别无他法,无人可预料她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从懂事的那天起,赵筱攸便晓得她无法活到而立之年,更是没法生育自己的孩子,她的身子连起码的夫妻敦伦也负荷不了,遑论是难熬的十月妊娠期。   虽然她曾期盼有出世神医妙手回春,但是面对一次又一次的摇头叹息,她心中的火花也渐渐熄灭,枯烬成灰。   幸好她对男女之情看得很淡,也从未过生死相许的奢望,多年的病痛缠身让她看破了红尘俗事,心境平静似水,得过一日且过一日,想得太多反而徒增苦恼。   她和沐昊然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合两府的利益而成一家。她嫁入沐府为正妻,只求百年之后有人祭拜,和丈夫之间的相处不像夫妻,反倒是更像姐弟,平日的交谈并不多。   赵府本身内斗不断,这个岳家对沐昊然继承家业的帮衬不大,因此赵筱攸对沐昊然一直有种偿还不了的愧疚,觉得不能为人妇的自己亏欠了他,心心念念地想补偿。   所以她对沐昊然的后院向来十分放任,由着她们明争暗斗,杜云锦的到来不过是后院多了个女人罢了,她不会在意,也不会放在心上,她们对她的意义皆相同,并无例外。   「你说我死了以后,然弟会迎娶什么样的女子为继妻?」赵筱攸问向奶娘徐嬷嬷。她很想知道以表弟狂狷不羁的性格,谁会是他今生最深的牵挂,眼下他身边的女人全是对他有所图谋的逐利者。   为权、为钱、为了遥不可及的野心,他们没有一个足以匹配他,让她想走也不安心,没看到他有个圆满的将来,她怎么也不甘心,这么好的表弟……偏偏她不爱他。   「什么死不死的,晦气,大少奶奶又在自寻烦恼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哪是你成天的苦恼就能求来?大少爷是聪明人,他会慎选适合他的人。」每个人有他该走的路,强求不得。   「情之一字,在情深不能醒,瞧他那执拗的性子和我姑母多相似,一旦陷了就一路走到底,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呵……呵……好像我又多虑了。」她不禁苦笑。   其实赵筱攸对早逝的婆母兼姑母的赵雁如所知不多,大半听长辈一谈,其中不乏欷吁,一代佳人见白头,转眼红颜白骨,叫人怎能不感叹一二?   若是当年姑母嫁的不是公爹,说不定如今尚在人世,儿孙绕膝、夫妇和睦,镇日与老友闲话家常。   可是姑母偏对公爹丢了心,礼佛途中见了一面便情根深种,在明知他对远房表妹有几分情意下仍坚持下嫁,结果一正室、一偏房在相距不到三个月分别入门,分走了丈夫的情爱。   正妻赵雁如得到夫婿的敬爱,而沐老爷对偏房贾氏却是发自内心的怜爱,虽然他对待妻妾大多公正,对她们所出的孩子也未有偏见,同样看重,可是明显的,贾氏更讨沐老爷喜爱,毕竟那是打小就处在一起的感情,后来的赵雁如用情再深,也及不上多年情谊。   而活得久的人总是能影响不少事,贾氏枕边风一吹,沐老爷的看似公平渐渐有了偏颇,当然他自己不会承认就是。   「大少奶奶是关心则乱,老是把大少爷当成从前策马狂奔的少年,他已是昂藏七尺的卓尔男子,有分辨是非的能力,不需要你时时关照。」主子都自顾不暇了,这些事她操心也没用,还是自己宽心要紧。   「徐嬷嬷,你看我是不是又多愁善感了,明明告诫自己不可忧思过重,可是这脑子老是不由自主的想多了,我……我真的不想然弟孤老一生,他……」忽地,赵筱攸脸色微变地按着胸口,一阵急喘,双颊潮红似血又转紫。   徐嬷嬷连忙取出瓷瓶里的黑褐色药丸,倒了杯水来,让主子和水吞服。   「不能再心思重了,你这孩子怎么说不听?嬷嬷只要你平安顺心,万事莫愁,旁的人莫要在意。」   徐嬷嬷与她一手带大的赵筱攸之间,有着说是主仆却不亚于母女的感情,她把自家小姐当女儿疼爱,而有了不能向外人倾吐的心事,赵筱攸也全无保留地说与徐嬷嬷听,与她比和亲娘还亲。   「呵……我这身子你也不是不清楚,能撑到今日已是老天开眼了,嬷嬷就让我多说点话嘛,你帮我记着,以后说给然弟的儿子听。」   人死如灯灭,怕是三、五年过后,再无人晓得她赵筱攸是何许人也,一抔黄土埋葬了她的过去。   似乎人"在时候到了"会有某种预感,赵筱攸的心疾发作越趋频繁,以往能压制病情的救急药丸越来越不管用了,她可以感受到皮肉包覆下的那颗心正走向衰亡,欲振乏力。   「你自个儿说给哥儿听,嬷嬷年岁已高,记性差了。」   赵筱攸一听,面露柔和的轻笑,「你看新纳的杜姨娘能不能为然弟传宗接代?他都老大不小了,该有孩子了,不该被我耽误了,二叔都有了一庶子一嫡女,身为兄长的他应该迎头赶上。」   「大少奶奶……」   赵筱攸伸出枯瘦的手,止住徐嬷嬷未出口的劝言。「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就允许我任性一回,没把一切安排好,我的心会有挂念,成不了佛的。」   「唉,你让嬷嬷我情何以堪?」在她心口割了一刀还不够,非要两手一扯开,活生生的掏心。   一见徐嬷嬷莫可奈何的神情,赵筱攸倒是笑得恬静。「我能托付的只有你……」   「大少奶奶,遗花院的那位让丫头来传话,说是要求见你一面。」   此时掀帘子入内的珍珠语带蔑意,她丫头身分,却是小姐心性,丝毫不觉打断主子的话有何不对,还有些盛气凌人。   不只是她,另一个叫玛瑙的大丫头也是心气高的,只是不像她这般明目张胆的显摆。   她们两人和仰月、衔云是赵府特意挑选出的陪嫁丫头,容貌上乘,端雅秀丽,能文识字,不用说,另一种用处是代替主子服侍夫君,有当通房之意,若是其中一人有幸得了孩子,便寄在赵筱攸名下,让她百年之后也有子孙传香火。   只是赵筱攸数度病危,仍迟迟不为身边的丫头开脸,送上丈夫的床,而生性风流的沐昊然也未提起此事,就这么毫无动静的晾着,等不及的丫头们自是心急了,几次欲言又止地想自荐枕席,又恐主子不悦。   她们等急了,自然找人出气,所以后来居上的杜云锦便成为被迁怒的对象。   人的心态很简单————我得不到的,你凭什么得到?   见到珍珠的态度,赵筱攸眉头一蹙,「珍珠,掌嘴。」这丫头益发泼了。   「大少奶奶,奴婢……还想顶嘴的珍珠一脸不服,她自恃是大少奶奶的人,不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怎么,连我也管不动你吗?」哪天她若是走了,以珍珠这样尊卑不分的气性,只怕在沐府活不过三天。   咬着牙,两眼发红,珍珠泪光泛动地自朝脸颊挥巴掌,一脸隐隐的愤色,犹不知何错之有。   她力道不大,根本不见红肿,她挺爱惜皮肉的,对自己下不了重手,但是她的面子伤得可重了。   「看来你没有一丝反省的意思,我有叫你停吗?烦劳你了,徐嬷嬷。」是她疏懒了,没能教好底下的人。   「大少奶奶……」   重重的巴掌一落下,打断珍珠的求情声,她惊讶得瞠大眼,不敢相信一向和善待人的大少奶奶居然会叫徐嬷嬷打她,她痛得眼泪直往下流,一张脸肿得半天高,嘴里有丝丝血味。   没被打过的她心中有股怒火熊熊燃起,她觉得自己没错还受罚,很不甘愿的竟东闪西躲起来,让徐嬷嬷打不着她。   正当她暗自得意之际,仰月、衔云一左一右从后扣住她,徐嬷嬷见她不驯,下手打得可重了。   十数下后,珍珠的脸都肿得不成人形了,赵筱攸眉头一抬,这才语气轻柔地喊停,眼神淡然无波。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她眼下没有太多心里管教丫头,看来她得着手做一番安排了。   「奴婢没错。」珍珠口齿不清的喊冤,硬气得很。   「仰月,你来告诉她。」知错不改只会错上加错,误了一生。   仰月一福身,走向面有不满的珍珠跟前。「你第一错是,未经主子的允许就擅自闯入屋内,第二错是主子未说完话时,身为奴婢者未能出言抢白,此为不敬之罪。第三错是最不可饶恕的错误,你妄自尊大,犯了规矩,不管你是谁的丫头,主是主,婢是婢,不可乱了分寸,不可以婢的身分冒犯主子,遗花院的杜姨娘虽然名分上是个妾,可是论起尊卑,你仍居下位,你以为你是谁,胆敢以下犯上,出言不逊?」   「奴婢……奴婢……」珍珠还是觉得委屈,明明是她先入沐府,为什么她当不了姨娘,反而让一个不知羞耻的下贱女子抢了先?   赵筱攸心如明镜,丫头们的那点破心思她岂能不知,趁这机会说破了也好。   「没有什么先来后到,我从未有过让丫头当通房的念头,甚至抬为姨娘,虽是我娘在我出阁前曾提了几句,但我拒绝了。」她不能害了伺候她十几年的丫头,也不忍心看她们兴高采烈的走入绝境。   赵筱攸看得比谁都清楚,她活着的一天,她的丫头们是能得到她的庇护,加上有赵府做后盾,真是抬为姨娘也吃不了亏,可是人走茶凉,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亡,一旦她不在了,仗着她的势作威作福,颐使气指的丫头肯定没好果子吃,就算当了姨娘也一样,后院的女人没一个好惹的,以她们的手段绝对斗不过年轻貌美的新宠,而下场必是悲凉,无所依靠。   「什么?」珍珠、玛瑙震惊地捂嘴轻呼,她俩的打击很大,面如死灰。   仰月、衔云的反应不大,至少不像珍珠,至少不像珍珠、玛瑙一下子蔫了,恍如缺水的花朵,枯萎得彻底。   谨守本分的人不会在意主子给了什么,而是想着能为主子做什么,仰月、衔云始终大少奶奶,主子给的绝对是对她们最好的,即使不是金银珠宝,也会是终其一世的喜乐,有些东西是银子买不到的,人知足了便无所求。   「我的丫头不给人做妾,你们别看沐府平静,其实深不见底,连我都没把握顶得住,你们谁掉下去都别想爬得起来。」   只有溺毙,永沉潭底。   「奴婢……」她不信沐府的水有多深,珍珠张口欲反驳。   「尤其是你,珍珠,你的眼皮子浅、见识窄,心高却无知,眼高手低,不自量力,一心寻人短处,度量狭小,把你放在高门大户的后宅定是死路一条。」把话说得极重,赵筱攸掩口轻喘,一阵一阵绞着的心口钝钝生痛。   「大少奶奶说的,好像奴婢一无是处似的……」一脸沮丧的珍珠哭丧着脸,听着大少奶奶细数她的缺点,越听越没自信。   忍着阵阵抽痛,赵筱攸把该说的话一口气说完,缓下口气安慰道:「你的长处是心直口快,和别人斗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会有隔夜仇,凡事明着来,不使暗箭,就是容易被人当枪使。」   珍珠的脾气冲,行事不经大脑,有什么就说什么,全无顾忌,因此有心人随口两句话便能煽动她,激得她当出头鸟。   「好了、好了,你这丫头真是的,没瞧见大少奶奶一脸疲色吗?还弄这一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别累着了大少奶奶。」   一看主子的脸色不对,徐嬷嬷连忙道,想让事情就此打住。   「那杜姨娘呢,大少奶奶见或不见?奴婢好去回了姨娘。」被训过一顿的珍珠语气恭敬,只是脸颊红肿,模样十分狼狈。   「传她来见,我本就想和她好好谈谈。」攸关然弟的子嗣,她身体再不济也得周旋一二。   「叫她明儿个一早再来吧,大少奶奶要休息了。」    徐嬷嬷横眉一竖,瞪得赵筱攸好笑不已。   「就依嬷嬷的意思传话,我累了,你们下去吧!」   「是的,大少奶奶。」 第四章 大小老婆谈判   小老婆遇到大老婆会是何种光景呢?   这情况还得分不得宠和得宠的,前者畏畏缩缩、战战兢兢,见到元配夫人有如老鼠遇猫般惊恐不安,低头做人,安分守己,一举一动乖顺得合乎规矩,不敢有一丝僭越。   若是后者嘛,十之八九是仰着鼻孔睨人,穿红着绿,端起不可一世的架子,目中无人,无视当家主母的地位,气焰高涨,以平妻自居,甚至把正妻踩在脚底下,凌辱大房子女。   二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管你尊卑有分,一对上眼便瞧对方不顺眼,轻则剑舌枪唇地互相攻击,不肯相让的谩骂,重则扯发撕衣,扭打成一团,你抓花我的脸,我扯伤你的发髻,蓄长的指甲片、尖锐的齿牙都成了伤敌的武器。   当一身素雅,身着烟柳色绣翠绿莲瓣同色衣裙的杜云锦一走进素有「青烟如岚色,雨色蒙江南」美名的清雨阁中时,入目的第一眼是诧异,随即而来是更多的迷惑。   和她想象中的大气恢宏全然不同,正室的院子不外是气势磅礴,或桃花满院,或梅树错落有致,或是娇艳的牡丹一室浓香,宽敞明亮,能容纳上百人,宏伟得令人慑服。   清雨阁却是极为雅致,入院的右手边是怪石垒堆的流泉瀑布,丈高的假山小瀑轻垂,底下太湖巨石林立,由上而下流泄的清泉冲击在石上,飞溅开的泉水如同白茫茫的烟雾,袅袅飘散在荷塘上方。   没有过于招摇的华丽园景,只有柳色青青的江南美景,廊下垂挂着的是紫花成团的风铃花,漆红雕栏上摆放应景盆栽,不见张扬的艳红,绿意盎然中缀着几朵小白花,清清淡淡的,如晨起梳妆的闺阁少妇,慵懒中带着几分被夫婿疼爱过的倦色,迷蒙得叫人神往。   一个「雅」字足以形容,清流石上溅,郁郁林间绿,高阁束长空,好个人间福地。   不过雅致得让人赞叹的庭园景致,还不及杜云锦乍见赵筱攸的震撼,她以为会看到一位鼻孔朝天的容嬷嬷,或是大宅院里精明的乔二奶奶,在她的印象里,拿小妾下菜的正室夫人通常浑身贵气,傲不可言,身上挂满炫目的珍宝首饰,慵懒的倚在软塌上,斜睨下方站的笔直的侍妾。   可是她看到的却是比她还素净装扮的纤弱佳人,赵筱攸人是半躺在榻上没错,那白得透青的不是不正常的病容,淡抹口脂的唇仍看得出虚弱的青白,身板如纸般薄细。   「你怎么会这么瘦?」杜云锦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   「你关心我瘦?」莫名的,赵筱攸想笑,无来由的好感油然而生,细眉弯弯染上笑意。   「之前听说大少奶奶身子不舒坦,陈年积疾,可是该吃的还是要吃,人是铁,饭是钢,别因为吃不下就亏待了肠胃,是药三分毒,喝药不如食补。」没有充分的营养哪能和病魔对抗,少量多餐也不致造成身体的负担。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听说你先前那场风寒折腾了你大半个月?」   赵筱攸望着杜云锦,她养病养着养着也养出水嫩,那光洁如玉的肌理叫人好生羡慕,她从未有过白里透红的肤泽,唯有苍白冷色相伴。   因为心疾毛病始终未获改善,赵筱攸的手脚一年四季不分夏冬都是冰凉的,一入秋就得抱着手炉保暖,入冬的雪还没落下,一盆盆的炭盆就得挪入屋内,终日不歇火。   她从出生到今日,走出屋外的次数寥寥可数,大多在床榻上度过,连上花轿出阁也是由人一路抱着,双足不曾落地的拜堂,行夫妻之礼,乃至于洞房花烛夜都草草结束,未尝云雨之欢。   所以她今生最大的愿望是能足踩绿地、站在煦煦的日光底下,双臂伸展开来迎着风,让白透似霜的面颊染上一抹瑰丽动人的嫣红,一如眼前粉腿酡红的杜姨娘。   「没错,熬成汤汁的药苦得难以下咽,我真怀疑你怎么能一碗接一碗的入喉,光是闻到那味道我就受不了。」   她向来不爱吃苦苦的中药,若是为调理女人的经期,炖四物鸡汤之类她还能忍受,若是中将汤她是敬谢不敏,她承认自己吃不了苦,被家人宠得娇贵。   她在另一个时空的家庭是充满喜乐和幸福的,母亲是中学的国文老师,教国学和诗词,父亲是国宝级的书法名家,一手字笔力透纸,刚劲如锋,行云跃于笔墨,挥毫若滔滔河水般大气浩然,一字难求。   她大哥是程式设计师,年收入破千万,他不但不宅还十分活跃,举凡爬山、射箭、空手道、中国武术,甚至攀岩、极速运动,只要是热闹的场合一定看得到他,更是团队中的精英人物、领头人,抢尽锋头。   而身为家中最年幼的女儿,她几乎什么都不用做就受尽宠爱,爸妈结婚得晚,生她时已是将近四十岁,因此对孩子的教养开朗,无为而治,只有宠、只有疼入骨里,没有大骂和责备。   蜜罐里养大的孩子自然没吃过苦,还有个十项全能又过度保护妹妹的兄长罩着,她跟温室里的花朵没两样,一斤米多少钱毫无概念,公车怎么搭也得问人,要不是她某一天突然「觉醒」整个大爆发,发愤图强,从娇娇女化身为女强人,说不定她还不能适应如今这刻苦为妾的穿越生活,没三天又回去了,重新投胎做人。   「想活命就得喝。」其实她感觉不到苦味,日日服药麻木了味蕾,反而一沾甜就觉得腻味得很。   赵筱攸说得很平静,杜云锦却从她口中听出无可奈何的涩然,心中微微悲悯。   「你没想过制成药丸吗?起码没那么苦也好入口,熬煮汤药费时又费力,而且烫口。」   「药丸有,但药效大打折扣,大多的药材还是得细火慢熬才能熬出药性,趁热喝也才没有凉掉的苦涩。」   「这倒是,这时代的制药技术还不成熟……」可惜她学的不是药理,不然能琢磨出几份药剂。   瞧她一掀一阖的殷红朱唇,煞是娇媚,有些失神的赵筱攸没听清楚她的喃喃自语。 「妹妹来找我的用意,是关心我的身体吗?烦你费心了,近日来略有起色。」未探清对方的来意前,赵筱攸语带保留,不让人看出她病情沉重,得靠着不间断的汤药吊着一口气。   「养得好病就不要耽误,沐府看起来财力雄厚,有什么珍贵的药材尽管下狠手去买,治好病才是要紧事。我也不想瞒你,有件事想来和你商量商量。」正室主内,内宅的事由她说了算。   与其七拐八弯的碰壁,不如直接找主事者,所谓有特权找特权,没特权找门道,连门道也没有,只好一层一层往上报,盖了四、五十个橡皮章,最后还是官儿头给力。   「什么事?」   赵筱攸淡然的眼波轻轻一漾,她感兴趣的不是杜云锦话中的「有事商量」,而是她不在乎他人眼光的随兴,言语间对自己的态度虽是客气但不见下对上的恭敬,满口的你啊我的。   在正妻面前小妾站不能坐,这是内院的规矩,可来自现代的杜云锦哪里知道这些?只觉得自己站了好一会,这会儿颇累了。   她似乎没瞧见徐嬷嬷剜肉般的眼刀,以及身后丫头翠花惊慌的神情,颇费力气地拖来一张镂花楠木椅,没人开口就自个往上坐了,与赵筱攸面对面相看,爽朗的笑脸毫无一丝为妾者的卑微和怯弱,彷佛她们俩的地位相当,是同席而谈的手帕交。   徐嬷嬷想出言怒责杜云锦的造次,但在赵筱攸的眼神制止下而作罢,面色严肃地收起怒芒。 「我刚看了清雨阁里里外外、粗使丫头加婆子和洒扫下人,大约五、六十人,再算上遗花院以及两名通房伺候的人手约有百来名,其他主院就不算在内,你一个人管起来也挺麻烦的,不如……」   资本主义教育下的人见不得封建时代的浪费,一名主子起码配给了三、四十名的奴才,实在堕落得叫人发指,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梳个发要个丫头、上妆插簪又是另一个丫头,穿衣系带是另一人,连上个茶水也有专门伺候的丫头,把主子当废人照料。   这是有银子没处使呀,尽往水里头丢!若是能精简一半,那能省下多大的开销?无所事事的奴婢都给养废了,整日晃来晃去地昧了主子的银两。   用银子养废物,还不如用来做些有意义的事,譬如劫「富」济「贫」,帮助身无半两银的姨娘「脱贫」。   「不如怎样?」她用的人很多吗?她不觉得。   赵筱攸当姑娘时也是一院子下人,四名大丫头,八名二等丫头,十六名三等丫头,余下粗使丫头不拘,少说也有十来名,加上婆子等等,跟现在比起来差不多。   以她打小生活的环境看来,这不过是稀松平常的小事,不值得一哂。主子仁善,底下的人才有福气,没有上位者的广施仁泽,府里的下人哪有饭吃,卖身为奴是免于饿死。   主家做的是善事,婢仆感激涕零,两相得利何不为之?   「大少奶奶不如放权,别多费心思去管各院的侍妾、通房,你将月银发下来,让我们自设小厨房,以后除了四季衣服外,其他琐事不沾手,岂不是清闲多了?否则揽权的人做到死没人感激,光领薪水不做事的人却嫌闲得发慌,怨上头的人不厚道,将人架空。」   撑死和饥荒是两种极端。   聪明如赵筱攸,稍一深思,明澈的水眸微微一缩,懂了她的意思。   「你是指有人克扣月银,在膳食上不尽心,对后院的主子也敢行鬼祟之事?」   「月银有没有被扣我不清楚,是翠花去领的,不过我们遗花院的丫头、婆子个个都有半吊钱可领,唯独主子的手上没钱,翠花说快三个月没瞧见雪花银了。」   她这是有技巧的告状,不单指某人。   谁敢这般大胆欺上瞒下?这人是谁也不难猜,假借名义的春雪不知干过几回了,而且一次比一次更明目张胆,先是一两、二两的取,最后整个拿走,毫不遮掩。   若是问起月银哪去了?她一扯三的说给了谁谁谁,一个绕一个扯出一大串,那些人还众口一致地联合起来人,直道她银子都领了,还来诬赖人,一棒子闷棍打得人吃哑巴亏,无处诉求。   从翠花口中听了这些,杜云锦自然气愤,但是她不张扬却不代表要忍气吞声,可最后她们送来发霉的黄米饭和长虫的粗糠菜就太过分了,隔夜的馊食也敢当主菜,真当打雷闪电不死人?天道不公,当心劈死这些缺德的小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杜云锦可以忍受粗布陋室,对恶言恶语听若未闻,旁人的算计和恶行也当是道场修为,贼来偷被窃枕她能忍,唯独在美食国度成长的她,没法接受入口的食物是酸臭的。   民以食为天,如果连口好饭都没有,那真是没办法活了。   你出石头我出布,看招接招,没人会闷声不吭地挨打,人家搞阴的,她还客气什么?即使那两人的靠山很大一座,但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真有此事?」赵筱攸握帕的手忽地一紧,温雅端秀的白净面容微露恼色,她轻缓的吐着气,忍住心口的抽痛。   「有了小厨房,我和翠花就能自行开伙,不用劳累大厨房那边一日早晚两餐地送膳,我们想吃什么就自己动手,省事又省时,皆大欢喜。」看谁还能辩称大厨房路远,热菜送到遗花院变冷菜是不可避免的事。   「早晚两餐……」好个奴才,主子的三餐也敢短缺。   「你是正妻,我是妾,说句实在话,我不该要求太多,不过贴补点伙食费不为过吧?」   起灶,油、盐、酱、醋等调料,还有锅碗瓢盆和食材,对「一级贫民」来说样样是银子。   杜云锦在自个儿屋里搜了老半天,再加上翠花的私房银子,主仆两人的财产居然是三两不到的碎银,其中还有一根绞碎的银簪,竟然比看门的婆子还穷。   有没有这么可怜呀!家财万贯的沐府中,沐大少爷的侍妾是揭不开锅的穷人,这话说出去谁相信?偏偏这是事实,这身体的原主被两个通房坑了,还有苦说不出,任人吃个够本,最后被活活逼死了。   可真正要怪的不是后宅的女人,而是吃饱喝足,拍拍屁股走人的男人。   沐大少爷要负全责,既然把人纳进府,就要给人吃饱嘛!哪有田地耕开了,还不施肥灌溉,任其荒芜的道理。   她认定罪魁祸首是那个叫沐昊然的家伙,他才是主凶。   还没正式和第一号金主交锋,杜云锦已在他额头贴上「恶人」两字,还是罪大恶极,情理难容的可恶。   「伙食费……补贴?」   这么有趣的词她以前怎么没听过?一向文弱胆小的杜姨娘几时换了颗熊胆,不过一名小妾居然斗胆要间小厨房,她是无知者胆大,还是真不晓得府里的规矩?   沐府规矩无论主子或下人皆有大厨房出菜送到各院,除了少数的院落,譬如老夫人要礼佛茹素,自备小厨房专煮素斋,大少奶奶病情反复,无时无刻得开着火以备熬药之需,饮食也需清淡些,其余全无例外。   就连贾氏想开小灶也是一波三折,先是老夫人点头,而后是大老爷的同意,她又自掏腰包盖了间不下大厨房的「小」厨房,只是平时吃喝仍由大厨房供给,小厨房大材小用的只用来熬粥,蒸点甜糕,烫点小菜之类。   杜云锦两眼热切的看着二号大BOSS赵筱攸,看得她心里发毛。   「若是大少奶奶手头宽裕,我先预支一年……呃!十个月……不,六个月的月银如何?早给晚给总是要给,一次给足了,省得我再来要钱。」   「你要一次领足银两做什么?」   一谈到银子的用处,杜云锦面上笑花大大地开了一朵。   「手中没粮,心里发慌,像我这样有娘家等于没有的侍妾,总要为往后的日子着想,不能老想着向人伸手,假如我能自个攒些银子傍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也不会时不时的踩我两脚,财大气就粗,等我赚了大钱就用银子砸人。」   赵筱攸噗哧一声,「用银子……砸人?!」   呃……的确是财大气粗,但够解气。   她眉眼上弯,以锦帕捂口,避免脱口而出的笑声逸出,脸皮薄的人不好咧嘴大笑。   「此事来说话长,让我们慢慢聊,那位一直用白眼等我的花脸嬷嬷,麻烦泡壶西湖龙井来,或是六安瓜片、黄山毛峰也不错,水温不宜过热,先温壶再置茶,浓茶伤胃,我偏好淡茶,茶叶少放些,放多了茶香也散发不出来……」   花……花脸嬷嬷?!   徐嬷嬷一张摺成包子皮的花脸……呃,是皱纹多了点的老脸气得一皱一皱,她发颤的手指指着笑颜明媚的杜云锦,那两颗瞪得突出眼眶的眼珠子几乎要将人看穿个洞。   一旁服侍的珍珠、玛瑙、仰月、衔云偷偷一睨徐嬷嬷的脸,想笑不敢笑的憋着,四张俏生生的脸蛋憋成青紫色,暗道:真贴切的形容,可不就是一朵花嘛!   赵筱攸轻拍徐嬷嬷的手,安抚她,可她看向徐嬷嬷的神情同样忍俊不禁,半晌又再度向杜云锦开口,「你懂茶?」   「尚可。」她不是专家也算半个权威了,他们一家都有饮茶的习惯,而她开的是复合式咖啡厅也卖茶品。   由生意兴隆、客来如潮的咖啡厅老板娘,沦落到憋屈小妾一枚,那真是苦逼呀!偏偏她有苦无处吐。   「那就来谈茶吧!看你能懂多少?」素腕一扬,善烹茶的仰月会意地取出茶具,又往小火炉里添炭、往红泥壶注入泉水。   一开始赵筱攸对杜云锦的话半信半疑,出身不怎么样的她哪会识得什么是好茶,就连娘家是天下闻名茶商的她也不敢自称是茶中行家,仅能大略指出几种极品茶叶。   可是接下来杜云锦却如出自茶香世家一般,言之有物的一一细数各茶种,从慈溪的铁观音说到武夷的青心乌龙,再由洞庭东山碧螺峰、原名「吓煞人香」的碧螺春,讲至有茶王美称的白毫银针……   赵筱攸越听越感兴趣,也跟着附和几句,两人越谈越投契,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不知不觉中错过了午膳,喝着茶水配糕点也不觉腹中饥乏。   她们直聊到金乌西落,由茶叶谈到相关茶制品,平时只觉得成天身子发懒的赵筱攸虽有些累却舍不得休息,目光益发明亮,透着前所未有的鲜奇光采。 第五章 吃货大少爷   「然弟,你该去探探杜姨娘,说不定你会发现一些有趣的事,她让人有种挖宝的感觉。」挖得越深越看不透,蒙上一层薄薄的纱幕。   「挖宝?」那个只会扯着他袖子哭的杜姨娘?   「那是一座宝山,必让你不虚此行。」善于挖宝的人定能挖出埋在最深处的宝藏,丰足一生,她相信然弟也会和杜姨娘相当契合。   「你确定不是拿我当憨子耍?因为我把你那三弟当众当龟孙子打,还抢了他的相好?」   沐昊然一脸不正经地说起和小舅子争抢百花楼花魁的事,眼梢带了点色不迷人人自迷的风流,成为顺利摘得头花的入幕之宾,他不得不说确实有几分愉悦滋味,那花魁手段之好,连他这个花中生手都回味再三。   但这一切也仅限于床榻间的温存,柔腻的软玉温香狠狠尝过几回即可,女人不能宠,一宠恃宠而骄,世间繁花千万朵,还没哪一朵能让他百尝不厌,流连忘返地想独占。   赵筱攸皱了皱眉,打人抢花魁……他这神情皆不惧的狂傲性子何时能改?   道:「去看看不就明白了,有时真正的宝藏在瓦砾堆里,你得细心的翻找才能找出璞石美玉。」   闻言,他嗤笑道:「杜姨娘是块美玉?」妻子果然病重了,两眼开始模糊,竟看影成花。   赵筱攸面露异彩地轻笑,「我也曾看走眼了,以为那是块劣石,总之我不想你错过了。」   她刻意不把话说白了,有着他去猜测,说得太明则少了一分寻幽探秘的趣味,个中滋味要由人去寻访才有趣。   「筱攸,我不缺女人。」尤其是早就摘过的青涩果子,少了风味,多了涩口,食之无味。   杜云锦是他的小妾,他还会不清楚她是什么性情的女人吗?除了眼泪比旁人多外,一无长处。   赵筱攸又掩口笑道:「所以我才说是宝山,只能说你从不曾挖掘到她真正的好。」   沐昊然狂肆地一勾唇,「那又如何?不过是养在后院的花花草草,我想要她时,她就得好生伺候我,我烦了她,便识相的滚远点,我沐昊然的女人还要我好声好气的哄着不成?」   「那可不一定,这个杜姨娘……不太一样了。」她也说不上哪里不同,人还是那个鲜花似的美人,但谈吐、气度、性情,乃至于丰富的学识,简直是另一个人。   「哪里不一样?」长出三颗头还是生了六条腿,前阵子还是那样,难不成不过生场病人就会变了?无稽。   「她的笑容很……」赵筱攸忽地一顿,水眸流转,「想从我的嘴里套话?然弟长了本事,不愧是商人本色。」够奸诈。   沐昊然脸上没有诡计被揭穿的懊恼,反而笑得恣意。「再美的女人我都瞧过,还在意园里的一朵小花吗?」   「就当是替我去探病吧!那天我瞧她还咳了几声。」能推他一把就推一把,好过日后遗憾。   眉一扬,他不予置评。   赵筱攸轻轻一叹,她对这个表弟兼丈夫是极为怜惜的。   没娘的孩子能不苦吗?虽然有祖母的疼惜,但终究取代不了亲娘,能做的有限,老夫人的孙子不只沐昊然一个,再疼他也要顾念另一头,再说人家的娘可是个厉害的主。   沐昊然从不向人说出心中有多苦,他一味的张狂,放浪形骸,纵情于环肥燕瘦的脂粉堆里,让酒气、美色掏空心中的烦躁,好似这样就能忘却一切烦忧。   长子当家天经地义,早该将权力下放的父亲却迟迟不肯将家业传给他,说是公平对待,对两个嫡子同样看重,甚至说为了提升沐府生意,让两个儿子相互竞争。   因茶商赵家嫡女赵筱攸是沐昊然的正妻,因此沐老爷将茶业的经营交给他,而次子沐昊文之妻是官家之女,在地方上颇有分量,能在生意上多有照拂,因此沐老爷把织锦这一块给了他,考验两人的经商能力,再从中择出继承者。   可是谁都晓得,如今的赵家是群雄割据,从长房到七房子孙争产争得厉害,谁也不服谁,你扯我后腿,我泼你污水,乱得分不出心神来扶沐昊然这个外甥兼女婿一把,因此两兄弟从妻子娘家获得的助益落差不可说不大。   「大少爷,你真要去看杜姨娘呀?」赵春出自赵家,他对大少奶奶的忠心是无话可说————挺她到底。   「多事。」那是妻子的意思,不是他的。   从清雨阁出来以后,根本没把妻子的话当一回事的沐昊然正打算回到自个的居处云擎居,可是不知哪来的一阵邪风吹来,鼻子一动,闻到一丝微呛的焦香味。   本来就有点饿了,而且快到了用膳的时辰,他原是想朝大厨房而去,瞧瞧江南名厨准备了什么令人食指大动的佳肴,谁知循着香味而去,竟非大厨房的方向,眼前这月洞门上的竖匾是「遗花院」三个大字。   「大少爷千万不要被杜姨娘骗了,我娘说杜姨娘的病早就好了,她连药都不喝,把药渣偷偷埋在树下。」心术不正之人是改不了一肚子坏水,装病博取同情太可耻。   「赵春。」沐昊然冷喝一声。   「是,大少爷。」赵春的背脊一挺直,好不威武。   「把舌头割了。」话太多只会造口业,留着无用。   「是,割了舌头……啊!大少爷,不能割呀!割了小的就没法说得流利。」   他一脸惊恐的捂住嘴巴,唯恐当了哑巴,人要是不能说话那有多痛苦呀!   「那就把你的嘴缝紧,让我耳根子清静清静。」杜云锦不就是杜云锦,还能翻个样子吗?   自个儿的女儿是什么模样、性情还有谁比他更清楚,全身上下都摸透了,哪里最能使她动情,他了若指掌。   只是妻子那略带戏谑的神色忽地闪过眼前,他走进遗花院的大步伐忽然改为踩死蚂蚁的小步。   这时,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好了没?奴婢搧得手酸,这样真的烤得熟吗?」饥肠辘辘的翠花抱着咕噜咕噜的肚子直喊饿,一手不忘搧风。 「美好的事物值得等待,这是培养你耐心的大好时机,日后跟着我到外头混才不会被凶狠的大白鲨一口吃掉。」翠花但单纯了,没见过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   「什么是大白……鲨?」听都没听过,沙子会吃人?   「是一种海里的大鱼,有你的两、三倍长,一口的利牙像锯齿,它大嘴一张能吞进半个人,还能用它的利牙把人咬死成两截,直接吞下肚。」她多怀念电影,大白鲨骤地出现的桥段让人身历其境地倒抽口气,以为就要咬到自己。   「什么是海?」此处不靠海,她一辈子没见过。   杜云锦一听,略带惋惜地揉揉她的头,「海很大,海水比盐巴还咸,它一望无际,任你怎么航行也走不到尽头,它的水量足以将你看得到的一切都淹没,人畜不留。」   「哇,这么可怕,海有比湖还大吗?」前些年发了大洪水,卷走成千上万的百姓,连房子都不见了。   「简直沧海之一粟。」湖算什么?芝麻绿豆大的小点。   翠花不满的囔囔,「姨娘不要说奴婢听不懂的话啦!沧海在哪儿,我只知道府里的大厨叫朱大海。」   识字不多的丫头哪晓得沧海一粟的典故,她能歪七扭八地写出自己的名字就不错了,还能指望她多有见识不成。   「沧海指的是辽阔无边的海洋,沧海之一粟是比喻你往河里丢下一粒米,只怕根本找不到它,我的意思是,海非常大、非常大的意思。」   杜云锦用最简洁的方式描述,她很想让最亲近的丫头体会到她所知的世界。   可惜井底之蛙的眼界只有井口大小,憨直的翠花接下来的话叫人嘀笑皆非,让杜云锦直觉自己是对一头水牛弹琴,徒劳无功。   「姨娘又在唬人了,米丢进河里当然找不到,因为被冲走了嘛!」找得到才有鬼,米那么小一粒。   「呃……」有道理,她说得极对,古人的智慧有瑕疵。杜云锦失笑地摇摇头,以削尖的竹签朝裹圆的泥团戳了戳。   「还要多久呀!院子里的枯枝都被奴婢拿来当柴少,要是再不熟就没柴火了。」不知道熟了没,好香哦!   「别碰,小心烫。」见翠花等不及,贪嘴地想剥开石板上烤得热气直冒的荷叶包,杜云锦连忙将她的手拨开。「没柴拆你的床板来烧。」   翠花当真慌了手脚,一副快哭的样子。「那往后奴婢睡哪?」   「睡地上。」凉爽。   「会冷啦!府里分的被子很薄,奴婢都盖不暖,只能缩着身子勉强取暖。」薄薄的两片棉布缝合,填在里头的棉花还不够塞枕头。   一听到她竟无保暖的被褥,只能缩着身子将就,身为主子的杜云锦喉头一紧,鼻间微酸。   「等我们赚了钱,我给你买蚕丝被,肯定更保暖,冻不着你。」   幸好才刚要入夏,夜里虽还有凉意但多穿两件衣服也就熬过去,路是人走出来的,她们不会一直看人脸色过活,她已经暗暗盘算着未来的出路,相信即使在这里,女人也能有一番不下男子的事业。   杜云锦从前经营复合式咖啡厅,她最擅长的是调配各种风味独特的咖啡,茶品也是热销品,再搭配一些自制的茶点如蛋糕、果冻之类,销售成绩很不赖,还有人专程来买配茶的点心。   不过眼下身在古代,咖啡豆的取得太难了,知晓此物的人如凤毛麟角,少之又少,这一条路完全行不通。但是茶的话,倒是人人买得起,虽然有好茶叶、坏茶叶之分,可买的人还是居多,她也能运用以往的经验做出相关产品,除她以外是独家,还怕卖得不好吗?必然银子滚滚而来。   她真正尝试找出最适合在古代推出的几样餐点,又不能太引人注目,因为她名义上是沐府的小妾,这计划得悄悄地来。   「一条被子用得着哭吗?回头我让人送个十条、八条来,够你们裹成蚕蛹。」沐昊然听了好一会,忍不住出声,在他的后院居然有下人挨寒受冻?   凭空出现低沉的男子声音,让正在翻动荷叶包的主仆被吓了一大跳,差点手滑地打翻得来不易的食物。   「你……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呀!你要做贼请翻墙,不要无声无息的靠近,把我们吓死了有银子捡吗?」好在她拿得稳,不然精心烹调的大餐就要打水漂了。   「姨娘,小……小声点,他是大……大……」翠花结结巴巴地拉着主子袖口,一句「大少爷」慌得凑不齐。   「管他是大大还是小小,吓人就是不对,要是碰到几个胆小的,他得赔人几具棺木,顺便奉送墓地和丧葬费、奠仪,养人家老小。」人死偿不了命,好歹赔些银两。   「姨娘,他不是大大,也不是小小,他是……他是……」   哇!大少爷瞪她了,她要不要先逃走?   沐昊然的冷眸一扫,翠花顿时脚软得直发颤。   「你干嘛等我的丫鬟,她一没偷、二没抢、三没踩你家祖坟,你能不能收起凶神恶煞的坏人脸,别吓得她夜里噩梦连连?」   杜云锦挺身而出,这尊大神是不是走错路了,人家的后院是他一个大男人能胡闯乱逛的吗?   人说有眼不识荆山玉,她是不识自个儿的枕边人,只因上一回她一直低着头,压根没看清沐昊然的模样,此时只觉得人声音颇耳熟,但也没多想,脸一板就训起大金主。   「她没机会踩我家祖坟,若想意图不轨便会横尸当场。」活腻了大可一试,他保证送她到地底守坟。   听他动不动就要人命的张狂口气,奉行和平主义的杜云锦轻锁柳眉,「少些杀戮,多铺路造桥,多烧香拜佛,捐粮食粥,为后代子孙积福积德,你一身戾气太重了。」   他眉头一挑,嘴角噙笑,「我的子子孙孙等你去生,你几时给我满地打滚的儿子呀,杜、云、锦————」   「你儿子关我什么……」杜云锦正要反驳,声音戛然而止,她看见翠花的嘴形无声地说着————这是大少爷。   杜云锦的背脊一阵凉意窜起,神情微僵地扯扯两片嘴皮。   「……大少爷的嫡子理应出自大少奶奶肚皮,妾……贱妾不敢僭越。」   「只要是儿子,谁生的都无妨。」妻子不能生育,为传宗接代,他的长子迟早要由偏房所出,她,当仁不让。   可她不愿意呀,谁要当关在四面墙里的母猪!   「你还有通房,她们非常乐意当你儿子的亲娘。」   「你是杜云锦……吗?」他忽然不确定了。   眼前的人散发着不同以往的气质,充满自信与无畏,眼神中还有狡黠的光采。   是她吗?   又似不是。   不是吗?   可那身形,模样确实是她,除了胆子变大了,口气不再唯唯诺诺,脸上神采飞扬,宛如宝石,又亮又显眼,敢用正眼注视他,和他一句来一句去,而非泪洗双瞳,用楚楚可怜的哀怨乞怜目光看着他……着实如妻子所说,她变得有趣多了。   他用力瞅了瞅杜云锦,看这模样,是她没错,如假包换。   可是,她几时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但敢反驳他的话,还振振有词,目光清澈得宛如她全然无错,错了的人是他,即使他是后院女人的主人,在她眼中却与一棵树并无不同。   是他未了解全部的她吗?还是这才是她原本的性情?   这是她的用意吗?他不得不这样怀疑。   猜不透也看不穿的沐昊然有着些许恼怒,他不想承认是自己看走眼了,识人有误,把狡猾成性的母狐堪称愚笨呆傻的狸猫,让人耍得团团转,她着实可恶得很。   只是,她有这么高明吗?如此深藏不露,连杜家的人都被她蒙在鼓里,一个庶女知识如此渊博,她到底隐藏得有多深,又是怎么学到一些寻常大家闺秀压根接触不到的事?   譬如————   「这是什么?」他指着架在柴火上烧得扁平圆石。   「石板。」杜云锦的嘴角抽了抽,在心里腹诽:尊驾的眼睛瞎了吗,看不出这是何物?问得未免太多此一举,明眼人都能回答是石头。   「有什么用途?」他打量了半晌后问。   杜云锦很想大喊一声,叫他别做小白了,石板下面烧着火,上头放着食物,这样还看不出是什么吗?君子远庖厨可不代表连想象力都没了。   「石板烤肉,用柴火将石板烧得滚烫,再把抹上香料的肉片放在石板上烤,肉片熟了就能吃。」   「石板烤肉?」沐昊然蓦地两眼一亮,又好奇地盯着一旁传出阵阵焦香的荷叶包。   瞧他一脸跃跃欲试的残相,杜云锦警觉地护食,不咸不淡的瞟了他一眼。   「这不是肉,不合你胃口。」   他似笑非笑的弯起唇,坐上赵春搬来的三足圆凳。   「那是什么?闻起来比肉香,叫人垂涎三尺。」   「是鱼,而且很小、很小,不够分。」她话里的意思浅显易懂,要他知趣点,不要连条小鱼也要抢。   「鱼从哪里来?」他双手环胸,神情惬意。   「……小池塘钓的。」她和翠花花了一上午的功夫才钓到三条,很肥嫩,油脂很多,分量足。   「荷叶呢?」   「大少奶奶的荷塘摘的。」很鲜嫩。   「大少奶奶的荷塘就是我的荷塘,遗花院旁的小池塘也是我的,你钓我的鱼,用了我的荷叶,还在我的后院烤鱼,杜姨娘,连你也是我的,你不用孝敬我吗?」他一副土匪打劫样,理直气壮得很。   那牙呀,快咬崩了!杜云锦火冒三丈,怒气憋在胸口却不能爆发。   「大少爷是何等尊贵的人物,怎能食粗鄙之物,那鱼不干净,有土味,贱妾忘了剖肚清鱼腹,腥味重。」   你吃呀!最好吃到拉肚子,都什么身分还跟小妾抢吃的。   「无妨,尝两口味道也好。」她越是阻挡,沐昊然越非吃不可,他和她杠上了,有些意气之争。   「大少爷还是别勉强了,若是吃出个好歹,贱妾承担不起。」   快走吧、快走吧!不觉得自己很碍眼吗?若是可以她真想要用念力移动他,把这座大山移至水池中央,淹死他。   「赵春,筷子。」   「是的,大少爷。」   赵春十分神奇的从袖袋中取出一副翠玉透雕双鱼银箸,欢快又有点奉承地递到主子跟前,看得杜云锦牙痒痒的,很想将这嚣张又厚脸皮的一主一奴才咬上几口。   「鱼鳞没刮,贱妾帮你拨一拨。」素腕一转,她用竹签拨开下箸的筷子,顺势将鱼盛到自个儿的盘里。   「拿来。」他双眸一眯。   「拿什么?」她装傻地再帮翠花盛一尾鱼。   「盘子。」她倒是真敢装傻。   「我的。」她指的是鱼。   「你的?」沐昊然眉目微挑,以筷挑起她的下颚,笑得轻狂倨傲。   「我后院的一切都属于我,包括你手上的鱼。」   一说完,他迅速连盘端走,在她怒目圆睁下,快意地以筷子拨开烤脆的荷叶,下箸夹了片小鲫鱼的鲜嫩鱼肉,又眼中笑意盎然地看着一脸恨不得扑向他一咬的愤慨女子。   清甜香嫩的鱼肉一入口,他先闻到一阵清雅茶香,很淡很淡,却令人回味无穷,满口是茶的清香……蓦地一僵,他脸色微变。   「你……放了辣椒?」一股辛香气直呛脑门,他的舌尖又麻又烫。   杜云锦眉开眼笑的乐着,笑着很含蓄。   「早说过大少爷的肠胃不适合,你偏是不死心硬要试,叫贱妾好生愧疚,看吧!不是自找罪受吗?不是人人都有贱妾的铁胃。」   她一边摇头一边叹息,故作可惜地以竹签插起一小块鱼肉,放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嚼着,那神情是呕人的痛惜,好像在说:「你真没口福呀!这么好吃的龙井荷叶鱼都吃不得。」   很嚣张,很挑衅,很……瞧见她吃得一脸满足的模样,好像那鱼是多稀奇的佳肴,那刻意夸张的表情虽然欠揍,奇怪的是,他竟觉得有点可爱……   麻麻的辛呛感再度涌上鼻腔,他呛得眼眶泛红,但是那股麻呛留在口里,却渐渐呛出滋味了,不比浓酒的烧喉,而是有股回香的烧灼,忍过初时的呛味便是好味道。   沐昊然讶异极了,「这味道是……」他说不出来,那麻辣的辛香和茶香混合竟有如此好滋味,他意犹未尽,又夹了一口。   「你不是怕辣?」看他脸皱成一团,分明不敢吃辣,怎么还吃,他吃不得就别浪费她的好东西。   嗯,他其实不太能吃辣,可是这股夹带辛香的甜美,却叫人不能罢口,「你这鱼是怎么做的?」   见他又下箸夹了一口,摆明了对这道菜有兴趣,杜云锦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打算趁机在自己的「创业大计」中力邀另一金主加入。 第六章 杜姨娘的野心   「本来用六安瓜片更醇香,但贱妾是苦命之人,没福气饮好茶,仅能从大少奶奶手中得到几两龙井的赏赐,贱妾将千辛万苦钓上来的鲫鱼横背划刀,抹上盐巴,葱姜切丝备用,茶叶少许泡出半碗茶汤,然后将鱼放在荷叶上,将酒、葱姜和茶汤等配料淋在鱼上烤……」   难在配料,翠花的去大厨房「借」,荷叶柔韧不易破,用来蒸鱼多了和香味,还能代替瓷盅,一举两得。   要是她有个小厨房,就不用在院子里堆灶了,蒸煮更为便利,还不致引来仗势欺人的馋猫,蛮横又无理的劫食。   她想要有小厨房的要求大少奶奶说有难处,所以她的小厨房盖不成,本来盘算着想烤出糕点甜食向外兜售也变成空想,她以往擅长的水果薄饼、水果蛋卷、浆果馅饼、甜甜圈、水果派等都要油锅煎炸或烤箱,没有灶台和铁锅根本做不出来。   不过相谈甚欢的大少奶奶还算够意思,回绝了她的小要求却送了她一份大礼,提前把一年的月银送到她手中,足足有一百二十两银子,让她一下子成为小富婆。   「创业」的第一桶金到手了,她得好好思量该做什么将本金翻倍,等她存够了一千两,应该能买田置产,到时她想办法离开,在田边盖座宅子,有了安身之处后再另寻生财之道。   她绝不做笼里的金丝雀,从未想过要待在沐府终老,有朝一日她要飞向更广阔的天空,当个后院女子不是她要的,不见山、不见谁的牢笼会逼死她,而她也做不来妻妾同室。   「你说茶也能当如菜,烹调出美味的菜肴?」想到他经手的差行生意,沐昊然的轻佻样顿然无踪。   「给我茶叶,我能给你一百道茶品佳肴。」看出他态度的转变,杜云锦也不再自称贱妾,好增加谈判时己方的气势,杏色大眼水亮如潋滩波光。   「所以?」他目光炯亮,笑意一绽。   「所以总要给我一点好处,譬如,一间由我自行支配的小厨房,或是一道茶肴用几两银子来抵,我不贪心,够我零花就好。」她脑子里有个算盘正飞快地拨着珠子,计算能获利多少。   先人……不,是后人的智慧不容小觑,各式食谱月月都有出版,她房里就有一整个书柜,她借用一下为自己增广财源并不为过。   想着距离自个儿积财的预定目标越来越近,越想越欢喜的杜云锦露出得意的笑容,那秀丽的双眸迸出绚烂光芒,刹那间面容生动了几分,益发明媚,让人眼睛一亮,看傻眼地怔忡。   「你,作梦。」沐昊然回过神来,否认自己那瞬间的心动,故意冷诮道。   他做的是茶叶生意,而非开酒楼,以茶入菜的食谱对他助益不大,顶多是锦上添花,还构不上非要不可的地步,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可你吃了我的鱼,总要付费,天底下没有白吃的鱼。」能赚多少算多少,不无小补,她努力敛财中。   「我的鱼,你敢跟我要钱?」   他一副吃干抹净的嚣张嘴脸,好似没拿她这个小妾来下菜,她就该觉得庆幸,要感恩叩谢,她别不识好歹。   因为满嘴辣,他不得不停口,将剩余的鱼肉赏给一旁看得直流口水的赵春,主仆俩很无耻的分光了杜云锦辛苦一上午的成果,而后心满意足地潇洒走了,一眼也没看向满脸沮丧,用竹签在地上画圈圈的鼓腮小妾。   「姨娘,我们的鱼没了。」等了老半天,一口也没吃到的翠花两眼泪汪汪,饿得连鱼骨都想吞下去。   「没鱼,就烤些虾呀!我还会让你饿着不成?幸好我留了一手,没把鸡蛋留在同一个篮子。」   这叫防君子不防小人,有些贼的手伸得太长,不得不防。   其实她一开始防的是后院那些女人,当她的病略有起色时,遗花院外头就出现不少探头探脑的人影,或窥探、或收买、想知道她还有没有余力和其他人争宠。   嫉妒的女人相当可怕,防不胜防,她们像死不瞑目的阴魂无所不在,有女人的地方一定不太平,小心防备总没错,谁晓得她们何时会突然冒出来害她,下点小药或诬陷她爬墙什么的,那真是冤到没鬼当。   没想到她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神出鬼没的大白鲨,牙尖嘴利的掠夺毫不手软,横扫一空,不留半点渣。   唉!他到底是来干么的,有事无事吓她一回吗?   杜云锦不想猜测恶质男人在想什么,她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早日脱离令人心惊胆颤的苦海,登岸为良妾……良民。   「!还有虾,可是……好像……有点小……」塞牙缝都不够,不足她的小指长。   「小有小的吃法,把剩下的茶水拿来,看我变戏法。」穷则变,变则通,是最基本的生存法则。   「好的,姨娘。」翠花兴匆匆的拿来半碗茶。   烤鱼用剩的龙井茶水能重复使用,只不过茶香味会越淡罢了,但还是能拿来做佐料。   喜欢弄点新鲜吃食阿呆杜云锦在钓鱼之际,意外发现池塘的水草从里有小虾出没,她灵机一动,用里衣做成的渔网————捕捞,因为虾小,捞了好一会才有足够的量。   之前她用芭蕉叶包着,没人发觉,本想等烤完鱼后,再烤来当零嘴吃,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只好将就地拿出来应急,虾子再小也是食物,能吃就好。   「记牢了,这叫勐库大叶盐水虾,虽然我们没有这种茶叶,不过可用碧螺春或龙井茶替代,虾子加葱、姜、盐和茶水泡入味后,包在芭蕉叶里,放在石板上烤……」她纤手熟练的一翻一摺,方形蕉包立即成形。   虾子很容易烤熟,石板的温度刚刚好,虾子很快就熟了,等芭蕉叶一打开,红通通的小虾跟水煮没两样,鲜嫩水红,光泽诱人。   「哇!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姨娘,可以吃了吗?」翠花已经迫不及待了,巴不得大快朵颐。   「吃,为什么不吃?快吃,免得又被贼惦记着……」有了前车之鉴,杜云锦二话不说,下箸极快。   嗯!真鲜甜,鼻间闻着淡淡的茶味和芭蕉叶的淡香,虾子虽小,肉质却很甜美,贝齿轻轻将虾壳一咬开,香甜布满口腔,让人回味无穷……   呃,为什么多了一双筷子?银光闪闪,看来十分眼熟……   眼角一抽的杜云锦顺着银箸往上瞧,那张讨债的大脸很不识相地又出现了,让她有种被雷劈中的感觉,非常的圈圈叉叉。   不能骂人,只好问候他身、体、健、康。   「你怎么又来了?」她能不能踹他一脚?   土匪勾当做得很顺手的沐昊然一勾唇,将盐水虾连同芭蕉叶一并取走。   「忘了知会你一声,爷是代替大少奶奶来探病,你这虾小了点,没肉,下回换大虾。」   杜云锦满心怒意,还大虾呢!连虾米都没有了。   闷呀!   「大少爷探完病了,贱妾暂时死不了,托你的福,慢走,不送。」   「又改口了?你倒是花样百出,让爷舍不得走了。」想赶人?没门!他还没逗够她……   咦……逗?他怎会对吃腻的小菜感兴趣,是一时晃神吧?   沐昊然还没发觉他对这一向觉得厌烦的小妾多了一份心思,目光总不自觉地胶着在那张引人流连的小脸上。   不走?她倏地绷紧双肩,防贼似的盯着他。   「没了,都被你吃光了,我们遗花院很穷,拿不出金馔玉食招待。」   「杜姨娘,你还藏了什么?拿出来。」他一脸邪笑,像搜出赃物的青天大老爷,胸有成竹地等偷儿认罪。   「你……」她愤然地一瞪,好似有人挖她少得可怜的家产。   「没有了,全孝敬你了。」   「真的?」他不信。   看他存心赖着不走的无赖样,杜云锦一咬牙,从炭火中拨出几颗小黑炭,「只剩下这些了。」   「你让爷吃木炭?」她可真敢。   「这是番薯,烤过后软嫩香甜。」她将外层的番薯皮剥开,金黄饱实的绵软露了出来,甜香四溢。   「原来番薯也能用烤的,不仅仅是和粥一起熬。」倒是新吃法,下一次叫厨房的朱师傅也弄这道新菜色……   「嗯,那团黑黑的是什么,不会又是你暗藏的好料?」   眼真利,连这也能瞧见?   杜云锦状若无事地反其道而行,把泥搓的圆球推倒他脚边。   「吃吧!吃吧!好吃的泥团子,我用来增加石板的热度,你要啃得下去,就一口吞了。」   「泥团子?」沐昊然狐疑地看看乌漆墨黑的泥团,又瞧了瞧满脸热切的杜云锦,他眉头略微一蹙,将泥团踢开,上头的泥屑有些剥落,裂出一道又一道龟纹似的裂缝。   可是。还是黑幽幽的泥团。   他太专注于泥团上,没察觉杜云锦看到泥团裂开时一闪而过的紧张。   左右看看,实在是看不出任何像吃食的东西,又见石板下的柴火都熄了,抬起头不意瞧见杜云锦低垂的侧脸,莫名的,他竟觉得顺眼起来……咳了咳,他像掩饰什么似的告诉自己:他绝对不是想跟这女人多相处一会才绕回来的,是想看看她有没有偷藏什么吃食。   现在东西吃完了,他要走了,真的走了,一个依靠他过活的小妾不值得他费太多心神关注。   「翠花,你去看大少爷走远了没,确定他不会再返回,你就回来。」他若多来几回,她可要撒盐驱霉运了。   「好。」翠花连忙跑开。   不一会儿,她又跑回来,兴奋地说:「走了、走了,奴婢看见大少爷出了月洞门,往前院走去了。」   「快,翠花,咱们回屋里,上闩、锁门,谁来敲门都不开。」   这一次谁也不能抢她的食物。   杜云锦一弯身,用半张芭蕉叶包起裂了一半的黑泥团,急忙往屋里奔。   主仆俩进屋后,她当真关上门、锁紧,一个松手就将手中的泥团朝地上一砸,整个裂开的焦泥里是完整无缺的叫化鹌鹑————这鹌鹑可是翠花费了大心里弄来的,幸好没落入那馋贼的腹里。   不用说,主仆俩吃得很欢快,满嘴油,连细骨也嚼了,一点渣也不留下,彻底毁尸灭迹。   「姨娘,你看,真的赚到钱了,卖了三贯钱,约是半两银子……是奴婢一个月的月银呐!」   半两银子……   相较于翠花的兴高采烈,彷佛捡到金子般的雀跃,杜云锦却不满意,眉头轻蹙地停下手边的动作,她做了些小点心让翠花找了信得过的婆子帮忙在府外兜售,可是不知哪里错了,为何不如预期赚得银钱满钵。   半两、半两的赚,对她来说太慢了,她要存到什么时候才有足够的积蓄远走高飞,过她想要的生活?   这世道对女人而言太不公平了,要是没点银子在身边,寸步难行,人人可欺,把她连皮带骨吃了都有可能, 何况她这副身子骨呀,是注定吃不了苦的富贵命,三天两头就出点小毛病。   原主本来就是鲜少出门的闺阁小姐,她走的最远的路,就是那回元宵去看花灯游河,最后变「游河」,春寒料峭啊,落水吹风的身体哪受得了,身为不受重视的庶女,更是少有药材补身,不被其他姐妹欺负已是万幸了,她还能期盼获得善待吗?   先天的不足以及后天未有保养,她难免体弱得惊风怕霜,天气一变化就手脚冰凉,一没防备就着了风寒。   不过穿越之后的她正努力调理,将向赵筱攸预支的月银拿去买些滋补的东西,先强身健体了,才能图以后,她还趁夜深人静时偷练瑜伽,尽量把身体调到最佳。   时日虽短,但已见成效,她不再动不动走两步路就喘,在院子吹风也不会冷得发抖,一切朝好的情况发展。   「你让婆子在市集上卖吗?」市集上来来往往的平头百姓不少,但是喜欢这些小点心的以妇女、孩童居多,然而女人家不太会花大钱,几个铜板尚可,多了就拿不出手,她们会计算着菜钱和脂粉钱,绝不浪费多余的开销。   「是呀!听说有多人围过来问卖的是什么,一下子就卖光。姨娘,你说我这点子是不是很厉害?」翠花一脸得意的说,模样十分兴奋。   其实她们卖的也不是什么稀奇物————茶冻,在现代随处可见,可是在这古代,应该算是稀罕了。   杜云锦也没做多,菊花茶冻、罗汉果茶冻、梅子茶冻、水果茶冻等各五十份,还有趁茶冻未凝固前放入花瓣做成白花冻,一样五十份。   做茶冻不需要厨房,什么地方都能做,只要有茶叶、热水和少许食材,她们主仆俩就能在屋子里做出成品,橙黄色的茶冻软Q诱人,让人看了就很想吃。   而且遗花院里就有口井,放入井水里冰凉风味更佳,软弹口感不比吃鱼翅差,带了点甜甜的馨香。   只是她也心知这笔生意无法卖得长久,等到入秋天气转凉,这种清凉的小点心就没那么受欢迎了。   除非在茶楼里现做,以冰水冰镇着,客人一点就送上桌,热呼呼的茶一饮,再配上凉凉的茶冻,那是相得益彰的美味。   「是很厉害,我都小看你了,我们翠花真能干,日后给你找个好夫婿,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她打趣着,把翠花逗得满脸通红,羞得直跺脚。   「姨娘不许笑话人,奴婢要一直陪着你,不嫁人。」她扭扭捏捏地说着傻话,一副抵死不嫁的样子。   哪有不嫁人的姑娘?翠花不过是害臊,女子被当面提起亲事难免会脸红面臊。   「是吗?真不让你嫁,你还不找我拼命?我可没敢留你。」留来留去留成仇,没人能陪谁一辈子。   实际年龄已二十六岁的杜云锦看着年仅十七的翠花着实还小,放在现代还是求学中的学生,不必急着嫁人,再等几年也无妨。   可是她终究不能以现代人的眼光来评论,普遍早婚的古代人改变不了的宿命,她也只好「入境随俗」,在适当的时候为为身边的丫头挑选何时的对象,也算全了相识一场的情分。   毕竟翠花是她来到这世上第一个见到的人,也是唯一真心为她着想的人,对她帮助良多,因为有了翠花的扶持,她才能走得顺畅,没在刚来那一会就高热烧成傻子。   老天爷也算厚道,在夺走她现代生活的同时,也给了她翠花,不然她在幽幽醒转后,不知该如何面对全然无知的新生,她连衣服都不会穿,更遑论梳起各式各样的妇人发髻。   当然她也死得很冤枉,原在柜台盘点咖啡豆的库存量,忽地一阵天摇地动,一场大地震摇得人头昏,她没在主震中受伤,还能和好友关养真谈笑风生。   谁知余震又来,没放好的咖啡机砸向正蹲下拿杯子的她,后颈一疼,她便晕过去了,不省人事。   只记得昏迷前,隐约听见好友惊恐的大叫声,但她已渐渐听不清晰,彷佛好远好远的声音,她想捕捉,却陷入黑甜乡里。   直到迷迷糊糊醒来,她的人生有了完全不同的剧烈转变,她成了杜家庶女,沐昊然的侍妾。   「奴婢才不会,姨娘一个没人陪要怎么办?奴婢舍不得,」翠花心疼打小服侍的主子,不忍心她孤苦无依,一个人受苦。   杜云锦微微鼻酸,在这里,她的确举目无亲,孤单单的一人,除了翠花,杜家的亲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好,那我们要努力赚钱银子,置大宅子、买好多奴仆,让宅院里都是人,到时就不是一个人了。」 「嗯,奴婢帮姨娘赚钱,我们赚好多好多银子,买大房子、买下奴仆、买……咦,不对呀,我们不是住在沐府,为什么要另外置产,姨娘想搬出府吗?」翠花没被转晕了脑子,一脸狐疑地看向杜云锦。   杜云锦谨慎的问道:「你不想搬出去吗?想一直待在这个做什么事都不方便,一堆规矩的沐府?」   「也没什么不好呀!到哪一户人家不用守规矩?以前姨娘还没出阁前,杜家的人对我们才是真的不好,完全不把姨娘当主子看,每年冬天,夫人都要姨娘摸黑去请安,站在雪地里等着夫人醒来,一站就快一个时辰,有时不给饭吃还不说,姨娘若是动了,甚至一桶冷水就往身上泼,人都冻僵了……」   一想到在杜家的那几年,翠花脸上露出愤慨和害怕,脸都吓白了。   如今待在沐府没什么不好,有吃、有住还有月银拿,对没过过好日子的翠花而言是莫大的福分了,难怪她没想过要离开,这样的生活若能一直延续下去,想必她会非常的开心。   可惜杜云锦不是翠花,她的观念也不会允许她妥协于现状,光是一夫多妻的制度她就接受不了,何来和和美美的美满幸福?她可不想当手持利刃杀夫的恶毒婆娘。   她无声地苦笑,轻喟一声,成长的环境不同,价值观也不一样,她无法扭转别人根深蒂固的想法,只能慢慢地去调适,让自己不要太招摇,以防被当成异类看待。   「好了,不提过去了,提了伤心,你待会把我做好的茶冻放入井里冰镇,明天一早再让人拿到市集叫卖,顺便打听城里有几间茶楼……」   她想着在茶楼卖茶冻的主意,红茶在路边饮料店一杯卖二十,到了大饭店的餐厅里没花上百元可是喝不到,再说她还能推出自制茶点寄卖,量少、式样多想必更能引起回响。   卖断食谱当然也是个方法,问题是她和翠花都出不了府,人脉又单薄,连能说服茶楼掌柜合销茶冻的能人也不认识,让她的发财大计大受阻碍。   如果她能出府的话,如果……唉!一切都是空想,后院的女人是飞不出那堵墙的,她得再想想……   就在她沉思的时候,有个人影靠近了。 第七章 大少爷栽跟头   「你要卖什么?」   听到令人寒毛竖立的男声,杜云锦立即进入一级备战状态。   怎么又来了,从上回吃了她的鱼和虾后,他这半个月来没几天就来,时间掐得还真准,她辛苦攒下的吃食总逃不过他的口,简直专门来消灭她的存粮来着。   「你听错了,是买,我让翠花托人买些零嘴来吃。」   「是这个吗?未免买太多了,你一个人吃得完?」   从不知客气为何物的沐昊然迳自拿起桌上的桂花茶冻,他先闻了闻味道,再舀一口尝,觉得味道不算太差,不甜不腻刚刚好,又多吃了几口。   「我买来分送给院子里的姐妹,正想拣几个送到清雨阁给大少奶奶尝尝。」她回答得很得体,温婉顺从几乎看不出一丝不恭敬————几乎。   「你这吃食叫什么?」很滑口,不用咬就能一口吞下。   「茶冻。」他只吃货,可别吃太多,她还要拿去卖的。   「你做的?」嗯,是次等普洱茶,略涩、味浓。   「是外面买的。」她特意强调。   他嗤笑,暗红色流云蝙蝠纹长袍一掀,落坐,「你就继续满嘴胡诌吧。」   「大少爷,天还没黑呢!你不用在外头忙生意上的事吗?你这一院子的女人还指望这你吃喝呢。」   没事快走吧!不要老来找她麻烦,嫌她的日子过得太平顺,想来加点料不成?   其他的女人巴不得沐昊然日日夜夜宿在她们屋子不挪窝,对没有嫡子的他而言,任谁生了儿子都能高抬一级,母凭子贵,在府里的地位也高人一等。   可杜云锦却是避之惟恐不及,时时烧高香求他别来,他在她眼中是「凡走过,必寸草不生」的蝗虫,她真的很不希望他来得太勤快,最好到老不相见,两两相忘于江湖。   而且每次他一来,她都会倒霉很久,像衰神沾身一般。   一来是食物遭殃,总进了不该进的肚子里;二来他来转一圈,对后院的女人来说都是在平静的日子里投下一颗石头,泛起的涟漪是无可预料的大。   谁都想争得沐昊然的宠爱,谁都不希望别的女人比自己得宠,他这段时日不知为她树立了多少敌人,即使她无意争宠,也成了众女眼中的箭靶,明枪暗箭地招呼,直要把变成豪猪。   「啧!爷才来就想赶我走,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爷今晚就留在这儿,让人备膳去。」   她真把自个儿当主子了,连他都敢撵,不给她几分颜色瞧瞧,都要开起染坊来了。   随兴而起的沐昊然原本没打算留宿遗花院,因为朝云阁的五月姑娘还等着哈他共度良宵呢,可是正要出府时莫名的脑海中出现一张气鼓鼓的清妍小脸,想到又有几日未见到她了,当下转了个弯,想去瞧瞧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女人又在做什么。   几乎每一次和她在一起都能遇到新鲜事,她的转变令他啧啧称奇,也越来越上瘾地想来逗弄她,破坏她的平静。   杜云锦一听,表情变得僵硬。   「遗花院没什么好招待的,大少爷不妨到大少奶奶那儿,或是春雪姐姐、迎喜姐姐的屋子,她们等大少爷等得望眼欲穿,倚门相盼。」   「你不欢迎我?」快如鹰隼的大掌迅速攫住她白玉般的雪腕,似有若无的轻轻抚摸,一声轻吟引起他嘴角上扬。   「不……不方便。」真要命,她这具身体似乎很敏感,稍一撩拨就动情了。   杜云锦实在是很无语,受前身残留记忆的影响,她对沐昊然的挑逗很有感觉,即使理智说不要,身子却屈服了,这情形太糟糕了。   这色胚!晚饭都还没吃呢,难不成他嫌今日这茶冻不合胃口,改想换……   吃了她?!   「不方便?」他的手伸向她的细腰,似要解开罗衫。   「癸水来了。」   大手顿时一停,沐昊然眯眸一笑,在她以为逃过一劫之际将人拉入怀里,浓厚的男子气息顺势封住嫣红丹唇。   「狡猾的小狐狸,你当你的欲擒故纵能玩多久?玩弄男人的下场你承担不起。」   「我不是狐狸,我是小猫,所以我有……爪子。」   她回击地往他腰间一掐,用力地挣扎,他一吃痛,只得将人松开……   清雨阁中,难得传来一阵欢快的娇笑声。   「你还笑,看我在侍妾面前栽了跟头,你竟还笑得开心,你很好呀!拿我的趣事当消遣,看来你的病很快就会好了,来年能替我生个大胖小子……」   沐昊然笑骂着,他和赵筱攸虽无夫妻之情,却有相知相惜的知己之义,除了老夫人外,多病体弱的妻子是他少数赋予信任的人,他几乎和她无所不谈,大小事都会告知,少有隐瞒。   做不成夫妻也能是手足,这是赵筱攸在嫁入沐府的洞房花烛夜对他说的话,无论怎说,他们都是亲得不能再亲的血缘至亲。   因为这一席话,赵筱攸这个有名无实的正妻得到沐昊然的敬重,两人之间的相处也像姐弟而非夫妻。   因赵筱攸病情不见起色,顾虑到沐昊然是家族长子,终归需要有人乘继,当初就说好了,只要沐府给赵筱攸留下正妻位置,日后沐昊然再迎平妻或贵妾,赵家绝无二话,不做任何干涉。   所以沐昊然的后院女人们竞争非常激烈,除了春雪、迎喜两名通房想上位当姨娘,其他没名的舞伎、丫头也抢破头,就算当不成平妻,捞个贵妾当也好。   曾经文弱的杜云锦也是其中一名,却过于懦弱而落于下风,被众人排挤、奚落,连个丫头也看不起她,不肯伺候她,才会了个小小的风寒便一病不起,魂飞离恨天。   如今的杜云锦可不是昔日受了委屈而不反击的小可怜,她对「小妾」这名词忌讳,女人众多的沐昊然不是她的菜,不仅不感兴趣,还极力想逃开,让沐昊然很不是滋味,在百花丛中游刃有余的他怎么会不受胆怯的小妾所喜呢?太说不过去。   杜云锦的嫌弃重挫他的傲气,让他丢了面子,一股怒气无处出,只好来找一向宽宏大量的正妻吐两句苦水。   「然弟,不要拿我的身子当笑柄,你知道我也有当娘的奢望,可是我的情形不允许。」她想多活几年,想亲手抱抱怀胎十月的孩儿,想看看他们成家立业、拖儿带女。   但是天不从人愿,不管她多么期盼,令人憎恶的恶梦永远也不会远离,她必须平静地接受时日无多的事实。   再说面无表情是泥塑、木雕的神佛,她遇到好笑的事自然就笑了,难不成她心里欢喜还不准开怀?这是到哪都说不通的道理。   「我不是刻意揭你的伤疤,只是一时口快。」沐昊然歉然地道,他向来狂傲不羁惯了,说话哪里会顾忌?   看他一脸冷肃的神情,赵筱攸噗哧一笑,玩笑地说着反话道:「没关系,我原谅你,反正我已经被你伤得体无完肤了,不在乎你多往我身上插几刀。」   「赵筱攸,不要得寸进尺,给你竿子就往上爬。」玩笑越说越夸张,他巴不得她长命百岁,怎会往她身上插刀。   「啧!还真是个脸皮薄的,跟你开个玩笑还跟我恼羞成怒呀!不念我是你正妻的份上,也要看在我是你表姐,连名带姓的喊人太没规矩了。」她瞋了他一眼。   「哼!跟我讲规矩?这个家里我的事还没人敢管。」规矩不规矩的是一堆粪石,一把火烧了干净,这府里守规矩的早成了一缕芳魂。   「你这性子要磨一磨,不要老和父亲横着来,他还能纵着你,是看在你是他的嫡长子的分上,凡事留三分情面,收敛点吧!」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不能老是为所欲为,不顾及家族颜面,沐氏宗亲对他近年来的作为大有不满。   其中当然有贾氏的杰作,和中规中矩、个性老实的沐昊文一比,他狂肆的行事作风自是引起非议,再加上有心人的煽风点火,他原本风流浪荡的名声更加不堪。   夫妻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不希望他有朝一日着了别人的道,下了一盘败棋。   「别提到他,也别劝我什么,少说两句让我耳根子清静。」   沐昊然慵懒地往红木镶八宝坐榻一靠,仰月沏了杯茶来,他伸手一接,先嗅其味,再观其色,接着细品一口。   「那你想听什么?遗花院里请你沐大少爷珍重身子的悍妇?」一说到「悍妇」,她止不住的笑意又冒出来。   一提起杜云锦,沐昊然张狂的神色黯了几分。   「根本是装白兔的野猫,她居然敢说我的腰不好,要我少纵情声色犬马,不然我不到四十岁身子就掏空了,满院子女人夜夜以泪洗面,一生无望。」   不就是狠狠地亲了她一下,和以往的肌肤相亲一比不算什么,再亲密的事两人都做过,她装什么贞洁烈妇?还怕人家不晓得她是他收用过的女人,一名小妾的本分就是伺候他,而不是质疑他床上的男儿雄风。   偏偏她一副受害的神情,好像他是多么罪恶深重的深夜采花恶鬼,看他的眼神是失望、无奈、同情,让他有种被鄙夷的感觉,才会冷不防地中招了,腰上硬生生挨上一记狠捏。   「呵呵……她说得也没错呀,以你无花不采的浪荡行径,盛极则衰,说不定真给她说中了,花开到最艳时就败了。」真是有见地的女子,叫人激赏。   「筱攸,别笑得太开怀,小心你的病。」她还真把那女人当知己,一样的没良心,幸灾乐祸。   瘦得惨白的素手捂住胸口,赵筱攸气弱地笑声渐歇。   「说句实在话,我很欣赏如今的云锦,有见识、有主见、通晓世情,她配得上你。」   「怎么,现在就为我铺好后路,打算让出正妻的位置?」他笑着,但眼神冰冷了几分。   「然弟,你认为我还能活几年?」她觉得身子越来越差了,常常半夜睡到一半,心口绞痛而痛醒。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做好准备总没错。 沐昊然看着茶盅里澄黄明亮的汤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要我说,我当然希望你能活得长长久久,就算无法帮我生孩子,至少可以帮我带孩子,唔,不过你这身子板,想当奶娘可能没办法……」他嘻笑道,企图转换沉重的气氛。   又拿她的身子开玩笑!她气得笑了,很无奈的摇头,「好啊,孩子你赶快生,生了我就带,你也不想想老夫人多想抱上你的曾孙,枉费她白疼了你这些年。」   「我和小妾多亲近,对正室置之不理,恐怕她才会气到吐血。」祖母最在意嫡庶之别,她想抱他的嫡曾孙还有得等,她老人家得多保重。   「得了,你就会说一堆歪理来气我,父亲交给你的茶行经营得还顺手吧?铺子上的伙计有没有出什么纰漏————瞧你的神色是遇到耍滑偷懒的?」   真让她料中了,那女人的心机之深绝非等闲之辈,一不留心就让人钻了空子。   「放心,我应付得了,她还没本事拉垮我,你安心的养病,茶行的事我自有数,多找几个朋友来捧场不就得了?」沐昊然狂傲的不放心上,依旧抱持着游戏人间的态度。   他口中的「她」指的的是贾氏,她是个极度自私又工于心计的恶毒女人,常常暗地里搞些小动作致使他的名声败坏,一心要为亲生儿子铲除任何阻碍。   偏偏沐昊文的外貌和才能十分平庸,没有一样及得上元配所生的沐昊然,两人站在一起高下立判,出色的永远是沐昊然,被光所遮住的影子只能默默地隐于角落。   为此,贾氏更加痛恨夺走她儿子光采的沐昊然,只要一有机会便费尽心思打压他,无所不用其极地要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失去和沐昊文竞争继承家业的权利。   他那些还不是眠花宿柳的猪朋狗友,有几人能托付重任?知道他不爱听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教条,赵筱攸也就不当恶人训人了。   「杜姨娘对茶叶的了解似乎不少,你别嫌我多事,若她在这方面能帮得上你的忙,你不要倔脾气了,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不耻下问不是多丢脸的事……」   听着耳边细语的轻柔嗓音,沐昊然有些被人轻看的恼意,他是来寻求同仇敌忾的战友,谁知她反帮那女人说尽好话,她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啊?   没多待他便走了,徒留赵筱攸的轻叹声。   「仰月,到遗花院请杜姨娘,说我想和她聊聊。」说着,她脸色微微发白,捂着青紫的唇轻咳几声。   要快,不然就来不及了。   「大少奶奶,你的身子……」仰月忧心地端来一杯温茶,让她缓口气、润润喉。   「无碍,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夏神医不是说过我还有三、五年可活?」她知足了,不再强求。   那是乐观的说法,多思常虑拖不过一年,仰月不敢说出夏神医语重心长的后话,他要大少爷做好准备,她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   赵筱攸的心疾由来已久,靠着吃药延续生命,关于她来日不多一事,几个亲近的人都晓得,也特别用心的照料她的身子,让她尽量多活些时日,撑过一时是一时。   可这是关起门来的事,没有一个人往外透露,清雨阁的丫头、婆子都是精心调教过的自己人,口风甚紧,主子不让说的事一个字也流不出,上下一心相护。   因此贾氏虽然知晓嫡长媳是无法生育的病秧子,天天断不了药地硬熬着,却不知道她究竟病得有多重,还以为得养她一辈子,让姓赵的白占便宜。 第八章 通房来找碴   「我让你查的事你查到了没?大少奶奶的陪嫁庄子里有没有茶庄,赵家那些人在茶行方面能出多少人手帮忙?」一个一个都得让她操心,她要到几时才能安下心来当老太太享清福?   贾氏不担心儿子布行的生意,有她娘家的关照,成不了大器也能平平顺顺,至少不会大起大落的亏损,稳定的守成也好过败光家产,有她在一旁盯着,出不了大乱子。   她比较拿捏不准的是那个来讨债的浪荡子,丈夫元配的娘家是南来北往的茶商,继子又娶了赵家主事者的嫡女为妻,女婿是半子又是亲外甥,赵家说什么也不会袖手旁观。   明摆着是互蒙其利,怎么可能不帮扶一下?外甥若壮大,母家才有利可图,鱼帮水、水帮鱼,再笨的人也看得出。   而今她该想什么对策应付呢?让那小两口生龃龉、反目成仇,再也不同心……嗯!真是好主意,她真佩服自个儿的足智多谋,脑子一转,再难的问题也迎刃而解。   「夫人,奴婢照你的吩咐行事,每日风雨无阻的前往清雨阁请安,连守门的婆子都被我感动了,天冷会端姜汤给我暖暖胃,天气热了也会递碗凉茶来……」挑顺耳的迷汤灌总没错吧!   每日吗?   那只有天晓得了,掺水的大话人人说得。   「我要听的不是这些,换个词,不要让我后悔一番苦心付诸流水。」敢在她面前打马虎眼,简直是燕子离巢,飞远了,当她手慈心软,不会下狠手整治背主反骨的奴才。   穿着藕荷色银丝暗纹褙子的凤眸女子轻轻一福身,「不是奴婢不懂事,辜负了夫人,实在是奴婢有口难言,大少奶奶在病中不见客,奴婢的身分低贱,哪能说见就见?」   她语中迂回的暗示,自己不过是小小的通房,本来就人微言轻,在人前的地位还不如一个得力的大丫头,谁瞧她不顺眼就能踩她一脚,看人脸色的她其实过得很苦。   可是,她若由通房升为妾,那就不一样了,好歹能卖卖面子说两句话,套点房里话。   「迎喜,心不要太大,我能把你送到大少爷身边,也能让你无声无息的消失,别仗着一点小聪明两面讨好,该给你的我不会亏待你。」她那点小伎俩还不够瞧。   表面乖顺的迎喜惯于迎合,她眼眶一红的跪在贾氏脚旁,力道适中的槌脚示好。   「奴婢不敢,奴婢说的是实心话呀!夫人的大事奴婢时时谨记在心,哪敢或忘,杜姨娘她……」她话说一半留一半,吊人胃口。   「杜姨娘?」贾氏回想着继子后院的女人,竟想不起杜姨娘是何面貌,那张老是哭哭啼啼的脸孔十分模糊。   杜姨娘在她心中是无足轻重的小沙粒,可有可无,犯不着费心去惦记,她早晚会死在妻妾的争斗下。   「自从杜姨娘大病一场后,或许大少奶奶惺惺相惜,三天两头就让人传杜姨娘到清雨阁,还不时送些布料、首饰给她,叫人看了好不眼红。」   如果她也是姨娘的话,哪有杜姨娘出头的一天,杜姨娘不过仗着姨娘这身分多了点好处罢了。   迎喜话语酸溜溜的,不无加油添醋,把杜云锦推向风口浪尖,好回避她办事不力的事实。   有个替死鬼好推她又何必客气?人不自私那就是神了,而她道行还不够,只能当个推波助澜的小人。   「你是说她和大少奶奶交好?」也许她能搭上杜姨娘这条线,使其为己所用,贾氏暗自盘算着。   「交不交好奴婢并不知情,可是每回杜姨娘从清雨阁走出来,总是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线,和那个傻气的丫头翠花有说有笑的回到遗花院。」   不要怪我,杜姨娘,谁让你把姐妹们的好运全占了,让人很想寻你的晦气。   陷人于水火之中,得利的自是她迎喜。   「迎喜。」贾氏若有所思的抚摸迎喜媚中带俏的勾魂媚眼,细狭的凤眸眼梢往上勾,如此媚态怎会捉不住男人的心?   「是的,夫人。」她眸子低垂,状似温顺。   「想办法拉拢杜姨娘,让她去探探大少奶奶的底。」   茶商赵家不得不防,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都不允许赵雁如生的贱种上位,江南首富沐府日后的当家只能是她儿子。   活着的时候争宠爱,死了争口气,她贾清琴的容貌和才情绝不输任何人,一个死人凭什么跟她争?   贾氏到现在还怨恨已逝的赵雁如,因为她不管再怎么争,又偏房扶正了,在元配夫人灵前她还是得行妾礼,年年过年的家族祭祖行三叩礼,奉赵氏为正室夫人。   迎喜故作为难地迟疑了一下,「可是她不太和我们这些通房往来,每每把屋子锁得死紧,想和她聊几句都不得其门而入,只有大少爷去踹门才肯打开。」   闻言,贾氏锐利的眼一眯,「大少爷踹门?」   「是呀!身为姨娘就是比我们娇贵,连见了大少爷都敢摆谱,换成我们哪敢给大少爷脸色看,还不欢天喜地的迎上前,眉开眼笑的伺候。」贱人贱命,通房本就低人一等。   迎喜不放过任何机会拿杜姨娘当枪使,明里暗里透露杜姨娘仗着姨娘身分才能和大少爷好上了,如果她也是姨娘,凭她勾引人的本事,哪还有杜姨娘说话的分?早踢到墙角泪汪汪了。   「用不着酸言酸语的,若是你也有能耐勾得男人为你神魂颠倒,抬举为姨娘还是个事吗?一句话就能让你得偿所愿。」一抹讥色闪过贾氏眼底,她乐呵呵地赏人甜枣。   喜出望外的迎喜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谢谢夫人、谢谢夫人,奴婢一定尽心尽力地为夫人做事。,绝不怠慢。」   「起来吧!别把如花似玉的脸蛋给磕伤了,回头你家大少爷心疼地找我算账,我可是不认的。」   这丫头还有利用的地方,暂时留着她,女人若没有娇美容颜什么也做不了,风流之人皆重色。   桃腮一红,她羞答答地低下头。「夫人取消奴婢。」   「不过……」贾氏一句「不过」,让迎喜的心口跳了一下。「要是你没办好我要你做的事,你也是伺候过我的人,该死的人有何下场,我不希望你是其中之一。」   迎喜手指发凉的一颔首,粉颊的血色淡了些,她暗暗警惕着自己不能出错,要想在后院立足,她不得不使手段了,否则死的会是她。   浅笑的凤眸迸出阴狠。   「哎呀!云锦妹妹,大少爷「又」送了你什么好东西?是拳头大的东珠呢,还是镶满宝石的珠钗?赶紧拿出来炫耀炫耀,让姐妹们瞅瞅、开开眼界,别藏私了。」   一开院门,不请自来的莺莺燕燕蜂拥而至,不等人拒绝的装亲热、套交情,一副「我跟你很熟」的样子,逼得人家不得不盛情款待,笑到脸发僵也要让人宾至如归。   其实杜云锦也很为难,她根本不想和这群不怀好意的女人来往,她不用脑袋想也知晓她们是来找麻烦的,合群体之力将她斗垮了,其中的领头人就有机会上位了。   她不是息事宁人,忍一时之气装缩头乌龟,而是她觉得没必要,因为她迟早会离开沐府,与人斗气有什么意思?   自始至终,她从未当沐府是可以安稳避风雨的家,也乜嘢一丝认同感,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丫头也好,或是和她不同心、私底下嘲笑她不会做人的守门婆子,她一律当成和自己不相干的人,也不会刻意去关注,由着她们蹬鼻子上脸,自以为是的奴大欺主。   所以服侍她的大丫头一直只有翠花一个人,即使姨娘的分例是四名大丫头,她照样婉拒大少奶奶的厚待。   不过大少奶奶的个性和她的好友关养真很像,两人一交谈便有「苍茫天地间,唯她是知交」的感觉,非常合得来,常常话匣子一打开就聊到忘我,把旁人都给忘了。   若有一天她走了,相信最割舍不下的是对人温和的大少奶奶,朋友不用多,她懂你就好。   「你们挤什么挤?没瞧见我家姨娘被你家挤得快踹不过气了吗?你们想趁机害死姨娘是不是?」翠花冲破重围,一心护主的将陷在人群的主子给救出来。   啊!多美好的空气,她差一点被劣质脂粉味呛死。杜云锦大大的喘口气,以嘉奖的眼神看了忠心的丫头一眼。   「你是什么东西,有我们在的地方由得你开口吗?贱丫头还不推开。」仗着是沐老夫人给的人,越来越不肯认份的春雪倨傲地推了翠花一把,尖细的下巴高高抬起。   「我是丫头你还不是丫头,我主子也是你主子,我们平平是丫头,你凭什么对我大呼小叫,吓到了我们姨娘你担得起吗?」翠花平得像木板的胸脯往前一挺,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势。   说得好,不愧她时不时灌输「女儿当自强」的观念,丫头也是人,没有谁高谁低,自个儿底气足了,谁还敢低看一眼?   凶人怕恶人,恶的怕不要命的,心一横,把命豁出去了,就是千兵万马也不敌。   一脸浅笑的杜云锦坐到角落里剥着栗子壳,十分悠闲的作壁上观,不时做「技术性观摩」,女人吵架也是一门学问。   「你……你好个没皮没脸的臭丫头,竟敢指着我的鼻头羞辱,我可是老夫人指给大少爷的通房丫头,不是你能指手划脚的,乱了规矩要乱棒打死。」她春雪何时受过这样的气,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翠花是仗了谁的势?   后院的女人有分得宠和不得宠两种,春雪是沐老夫人给的,所以介于两者之间,既不特别受宠,也不至于受冷落,沐昊然心血来潮时也会召她侍寝几回,一完事就让她离开。   其实后院的女人差不多是这种情形,到目前为止还没人能获得专宠,沐昊然的风流主要是对外面的女人,养在后院的反而不怎么重视,一个月两三回已是极大的恩宠。   只是人人有机会的平衡被打破了,大少爷居然连着大半个月没找她或迎喜,还勤跑遗花院,把一干女人看得心肝直疼。   雨露均沾时没怨言,大家都一样,想要上位是各凭本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谁也不必怨谁。   可是人不来了,或者说不找她们,偏偏往某人的屋子钻,那事态就严重了,哪能不理不睬地忍其发展? 有人鼓动了,刚好她们也想上门寻衅,那么就一起来吧!人多势众好欺人,姐妹们合起来下马威。   「你才没规矩呢!动不动就搬出老夫人,你这是打老夫人的脸,难道是老夫人叫你来遗花院闹事不成?」   人是讲道理的,行得正、坐得端,她才不……不怕老夫人。   翠花的心里还是有点怕的,老夫人是何等威严呀!眼皮动一动就叫人心惊胆颤了,哪敢有一句不敬?   不过她始终认定的主子只有一个,就是杜云锦,虽然主子生了一场病后变得有点奇怪,可她一如往常地挺身相护,主子好便是她好,谁欺负主子也就是欺负她,不护不行。   「什……什么闹事,姐妹们是想瞧瞧云锦妹妹好不好,不就受了风寒,瞧她都瘦了。」   气弱的春雪口不对心,捏着嗓门的娇笑中夹杂着酸味,话里话外极尽嘲讽。   受了风寒,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啊!她们的这份关心可真可笑!「什么云锦妹妹,你懂不懂规矩,要称杜姨娘,一个通房丫头也敢喊姨娘妹妹,你的尊卑之分的规矩都穴道狗肚子里了呀!我家姨娘是主子,你见到主子居然不行礼,可见老夫人没把你教好。」其实老夫人这块大招牌也挺好用的。   「你……你……」春雪被翠花堵得说不出话来,满腔火气呀!脸色铁青得似要吃人。   「喂,自家人闹什么闹?不就一个院子的好姐妹,别把情分吵薄了,一人少说一句和和乐乐的,让外人看了笑话可不好。」娇嫩的嗓音清清脆脆,带着江南女子的软糯。   适时出声的迎喜打着圆场,两边不得罪地说起好话,暂时平息了一场纷争,让两方熄火。   「云锦妹妹……啊!瞧我这嘴笨的,应该是称呼你一声杜姨娘,虽然有先来后到之分,姐妹们的确比你更早服侍大少爷,不过规矩不可废,奴婢给你行礼了。」她半屈着身,一福礼,窈窕的姿态娇媚无比。   以为杜云锦是软柿子的迎喜原本是做做样子行礼,她心里想着胆小怕事的杜姨娘哪敢受她的礼,还不 叫她快快起身,惊慌失措地赔礼,到时谁尊谁卑一目了然,她全给了面子,也给杜云锦一记闷棍。   殊不知她的腰弯了老半天,却迟迟不见杜云锦来搀扶,忍不住面皮烧红的抬眸一瞧,这一瞅眼,她差点把银牙咬碎了。   人家根本理都不理她,十分专注的剥着栗子,叠成小山状的栗肉圆圆胖胖的,好像小了几号的包子。   「杜、姨、娘————」迎喜脸色微黑的低唤。   从不认为自己是妾的杜云锦对「杜姨娘」的称谓全然无感,要不是翠花过来拉了拉她的衣袖,她还真不晓得人家喊的是她。   「你弯着腰做什么,不累吗?」啧,高难度的动作,换成是她准扭到腰,跌个四脚朝天。   迎喜眼中的怒火一闪而过,转眼笑颜如花,她缓缓直起身子,细腰扭摆地往前走了两步。   「奴婢是来向你问安呀!」   「问安?」她确定没说错,不是来寻仇的?   「是呀!杜姨娘鲜少和奴婢们打交道,总是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奴婢们看得很是心疼,因此才来串串门子,让你别老是闷在屋里。」她说得合情合理,看似真情实意,可是一双不安分的眸子老往内室飘。   杜云锦发觉了,不禁觉得好笑,怎么,她以为里头有什么宝贝吗?   不知是否有大少奶奶的好意,沐昊然让人送了不少东西到遗花院,大包小包的引人侧目,可全是寻常物件,像是衣料、铺盖等等,不贵重但合乎心意,大大地改善她们主仆俩的生活品质,也获得她们的感激。   可旁人不知道呀,东西送来时是用花布包着,没打开前谁也不晓得是何物,后院的女人只看见一样又一样的「大礼」送进遗花院,扎眼的叫人咬牙切齿、心有不甘。   「你有心了,我只是好静,人懒又不爱说话,偶尔看看书打发时间。」顺便捣鼓些吃食。   「你都看什么书?」以为找到话题的迎喜十分热切。   「《如何当个后宅女子》、《管理女人的不二法门》、《后院女人风云》、《来,把长袍脱了》,诸如此类的书籍。」她说得煞有其事,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迎喜的脸像被雷打了似,一脸焦色。   「有……咳!咳!有这样的书吗?我怎么没听过。」   「因为我打算自己写。」以她的亲身经历。   「……」   这叫话不投机半句多吧! 第九章 新的出路   月洞门旁,一道颀长身影立于桂花树后,沉郁冷肃的黑瞳染上淡淡笑意,狂肆不羁的面庞变得柔和。   「迎喜,你何必好言好声的看她脸色,不过是自甘堕落的下贱女子,以为攀上高枝就傲起来了,我呸,以大少爷的眼光不可能对她上心,顶多是玩玩她罢了。」   跩什么跩,大少爷只是贪一时新鲜而已,以后有得她哭了。   下贱女子?树后的男子眸光一冷。   「说人贱者人自贱,高枝不用攀,拿把提子一架不就上去了?真不晓得你们的脑子是怎么长的,男人嘛,是青菜萝卜,论斤论两有得卖,犯不着栽死在这个坑里。」   一个不好换一个,挑挑拣拣不要是烂的就好。   论斤论两有得卖?他的眉一扬。   「杜云锦,你把胆子养肥了,竟然敢骂我贱,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她绝对饶不了这女人。   「别,冷静点,大家有话好好说,不用动怒,都是一院子姐妹……」看似要劝架的迎喜上前一拦,可是她捉住春雪的手臂,却是将人推向杜云锦,让两人斗个你死我活。   河蚌相争,渔翁得利。   「滚开,你不要插手,我忍她很久了,再不给她一点教训,她都爬到我们的头上了。」   春雪一把甩开迎喜,袖子一撩准备出手了,她以眼神暗示与她交好的丫头,几个人将杜云锦围起来,面带冷笑。   「春雪,不要冲动,她是姨娘,我们只是通房丫头,她要打要杀是我们的命,你千万别做傻事,姨娘是半个主子,以下犯上要挨板子的……」打吧!打吧!打死一个她多一分机会。   本来还没那么气的春雪听到「半个主子」,想到一心爱慕的大少爷,又想到自己是升不了姨娘的通房丫头,整个火气大爆发,浑然没发现添了把柴火的迎喜慢慢地往后退,退到外围,面上是浅浅淡淡的笑容。   「杜云锦,你给我过来,跪下,趴在地上舔我的鞋面,否则……」春雪一脸狠色的握起拳头。   「否则你要将我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不成?除了威胁没点新鲜的吗?好歹你是老夫人院子出来的人,别丢她老人家的脸,要么干脆点,白刀子入,红刀子出,你也省事些。」免得一天到晚来找她麻烦。   「你……你不怕死?」看她无所畏惧的表情,春雪反而退缩了,高涨的气焰萎了一大半。   「怕呀!谁不怕死,可死得窝窝囊囊不值得,你们抢得头破血流的男人我看不上眼,与其你们一脚踩我,还不如下药吧@把大少爷绑在床上三天三夜任你们蹂躏,让他腿软得下不了床,人不就是你们的了。」   把他的精力掏光,看他怎么到外头风流,拈花惹草。   哇,好狠的女人,居然想到下药这一招!   小小的惊呼出自赵春惊讶的口,两道冷厉的眸光一扫,他顿时一缩肩、低头,收起佩服的表情。   唉!他家少爷被嫌弃了,人家说看不上他,太伤人了。   他得三缄其口,以免受池鱼之灾。   春雪一听,脸都红了,「你在胡说什么,我……我们怎会做那么……下作的事,你真不要脸……」   「杜姨娘,你这是在害人呀!我们春雪可是再善良不过的人,连只蚂蚁也不忍心踩死,你教她下药不是要害死她,大少爷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后院女子鬼祟的行径。」   迎喜在一旁再放一把火,话里维护实在挑拨,将降温的火再熊熊燃起。   迎喜不轻不重的一挑弄,被爱冲昏头的春雪就着了魔,整个人气呼呼的想找人出气,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将她们耍弄在股掌之间的杜姨娘,她是后院女子共同的敌人。   可是说也奇怪,大白天见鬼了,当春雪等人要上前找麻烦时,她们竟一个个像中邪一般不是突然跌倒,便是大叫有人打她后脑勺,有的双膝跪地,有点狂笑不已,有的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   没常识也看过电视,脑子转得极快的杜云锦立刻明白是有人暗中帮了她,隔空点穴在经典武侠剧中随处可见。   于是,她也顺势装神弄鬼一下。   「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做的事老天爷都看得见,瞧,八方大神、各路大仙都来了,手持功德薄记你们的功过,日后到了阎王殿上谁也别喊冤,记得清清楚楚,看要上刀山还是下油锅,炮烙、车裂、拔舌地狱……」   稍早之前,清雨阁内。   「你说我随时可以离府?」   这是饵吗?专钓她这条大鱼,杜云锦暗暗想着。   「没错,以我在府里的地位,此事并不困难,只是要费点功夫,让你走得名正言顺。」就怕她自己不想走。   「有什么条件?」她相信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在获得之前要有所付出,这才公平。   赵筱攸轻扬一笑,「我很喜欢你,你是聪明人。」   「我也不讨厌你,和你谈话很舒服。」有些人面目可憎,连半句话也谈不下去,只想掐死对方。   杜云锦脑海中浮现的是飞扬跋扈的沐昊然,她觉得他太轻佻,张狂得让人想巴他一下。   「呵呵……看来我们有相同感受,要不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会是很好的手帕交。」可惜老天爷并不仁慈,总是出其不意的安帕叫人意外的转折,逼人去选择。   「现在也可以呀!没人说妻与妾不能是好朋友。」在没有利益冲突下,大小老婆也能和平相处。   关键在于男人。   赵筱攸笑了笑,没接话。「然弟他虽是沐府的嫡长子,可是在婆婆的把持下,他处处受限,有志不能伸,有好几次眼看着要成功了,又被打压下去,他一个人孤掌难鸣。」   「看不出来……」杜云锦小声的嘀咕,没想到以沐昊然那样性子狂狷的人会让人踩在头顶上,是他在人身上上鞍,将人当马骑才对,这才符合他狂放如风的行事作风。   「我虽然是茶商之女,却帮不上忙,我的娘家此时也乱得很,不扯他后腿已经是万幸。」   说着说着,她捂唇轻咳。「和你谈过话后,我发现你对茶叶知之甚详,在这方面可以给然弟莫大的助益,他太傲气了,骄傲到看不见自身的欠缺。」   「你的意思是?」她有些猜想到,又觉得不确定,她的茶叶知识真的能帮上忙吗?   父权主义的社会不允许女子从商,在男尊女卑的观念下,女人家抛头露面做生意视为不贞,是受人唾弃的下作女子,少人看得起。   「我要你跟在他身边,用你对茶叶的知识和独特见解帮助他,他和二叔一茶一布的竞争已有落败之势,我不能眼睁睁看他大权旁落,就此屈于兄弟之下。」   他太狂傲了,忍受不了嫡长子让位,嫡次子继承家业的打击。   目前的情形各有胜负,尚未看得出谁优谁劣,可是赵筱攸很清楚这只是表面的平静,底下的暗流早已波涛汹涌,就等那致命的一击,将人狠狠打落谷底,再也爬不起来。   「他同意吗?我看他比较想踩死我。」杜云锦讪笑地打趣,和沐昊然长期相处很危险。   至于哪里危险,她一时也说不上来,只觉得会丢失某样她认为很重要的东西,而她不想给。   「这是我的问题,我会说服他。」箭在弦上,不容然弟任性,不得不发,否则折弓。   如今的赵筱攸身子每况愈下,她脸上不健康的浅青色让她看起来像墓地的磷火,幽幽冥冥、鬼气森森。   其实她离当鬼也不远了,至少在杜云锦看来,她实在太瘦了,瘦得穿起衣服来都空荡荡的,像披了一块布似的单薄,在风中飘摇,彷佛生命的火花即将熄灭。   「你的病不要紧吧?每回我来看你,你几上总放着一碗熬好的汤药。」而且她注意到,赵筱攸有时喘得厉害,有时疼得眉头紧蹙。   赵筱攸神色微黯,「打小到大的毛病,习惯了。」   习惯了……吗?   心口微涩的杜云锦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若她没猜错的话,大少奶奶患的是先天性心脏病,在二十一世纪开刀或许能治愈,而在这个时代只有等死的份。   当年她的高中好友关养真也是有心脏病,是她陪好友去开刀,和好友的家人守在手术室外,直到手术结束。   开完刀的养真不再发病了,能跑、能跳,还发了疯似的去参加铁人三项,学人骑越野车翻山越岭、高空弹跳,什么疯狂的事都做了,让她开了好笑又好气,大骂疯子。   杜云锦在心疼中离开清雨阁,她很想救赵筱攸脱离多年宿疾的苦痛却无能为力,神情有些蔫蔫的。   等她在回到遗花院,一入屋,就见黑漆螺钿小几上放了一包还热着的栗子,心情突然好了起来,用吃发泄也是抒发情绪的一种方式,只是这栗子连翠花也不晓得是谁放的。   栗子包着硬壳,应该不会有人下毒……吧?   她也不吃,就是喜欢剥壳的感觉,一颗一颗剥得圆圆胖胖一堆成堆,看渐成山状的栗子内心无比舒畅呀!她边剥边站起来,伸展久坐而僵硬的筋骨。   可是就是有人见不得她太舒坦,好不容易才清静了一会,一大票来势汹汹的娘子众又杀至,根本不给人活嘛!   幸好她也不是省油的灯,三寸不烂之舌一出,那群娘子军被她说得脸色铁青、发黑,气呼呼地走了。   她正觉得畅快,忽听到一个意外的声音响起————   「一堆鬼话连篇,亏你也说得一脸得意,吓吓胆小的还行,遇到道行高的,人家直接当你是妖魔鬼怪给收了。」   看着从桂花树旁走出来的男人,她微撇嘴表示不屑。   以前看过港剧的警匪片,坏人都死了警察才姗姗来迟,又是整排的警车,又是上百名荷枪实弹的飞虎队,真不知来干么,沐大少爷就像那些警察,当一切都摆平了才缓缓现身,还装模作样轻「啊」了一声:「都死光了,怎么不留一个给我?」   她 心底鄙视他、不齿他、吐他口水,捡便宜的事谁不会做?   「你那什么表情,我肯纡尊降贵的来遗花院是你莫大的福气,甩我白眼是想我把你甩上床,好好的‘蹂躏’一番?」他都听得清清楚楚,这女人敢怂恿那些丫头 们下药,她的胆子不是普通的大。   能屈能伸大丈夫,她是小女子,看碟子下菜也要识时务。   「不患寡而患不均,我是为了你美好的将来设想,后院能祥和一片就无后顾之忧,你的人生也成功了一半。」   「推托之词。」那些女人千篇一律的无趣,以为成了他的女人就能无顾忌,要金银、要首饰、要他给不了的名分。   看穿了女人种种虚假的伎俩,沐昊然也省了哄骗,给他能给的,她们也乐于接受,彼此不相欠。   「是看清事实之后的肺腑之言,你要了她们,就要有担当,她们可是只有你一个男人,你不喂饱她们就等于养了一群饿鬼,一饥饿就出来吃人,你是鬼王,当然得管好她们。」这是被害者的悲情诉求。   「我是鬼王?」他气笑了,冷瞳横瞪。   对「金主」卑微是生存之道,杜云锦将剥了壳的栗子整盘推过去,求和。   「听说你茶行的生意做得很好。」   「我不会送你茶叶。」他一脸冷笑。   被打枪了。但她也不会厚着脸皮索讨,这些栗子不能多少换点茶叶回来吗?……啊!她离题了,被他忽悠了。   「我是要问你欠不欠伙计,我刚好认识一个很懂茶的名人,想引荐给你。」大少奶奶的提议她很心动,虽然大少奶奶说会负责说服沐昊然,但她到底沉不住气,想着自己此时若说服不成,还有大少奶奶,双管齐下应该效果更佳。   「你说的不会是你吧?」沐昊然眼神轻蔑地睨了她一眼,顺手拎起一颗白胖栗子往嘴里丢去。   看他吃了栗子,杜云锦眸光不明的闪了一下。   「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有才能的人不应被淹没,我对茶叶的熟知不亚于你。」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多了好几百年有关茶的知识,以及这时代尚未研发出来的茶制品。   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觑,但今人多了前人的经历,茶业界前辈们用无数的失败整合出完善的茶譜,清楚地记录每一种茶的特色、产地、冲泡法、适合引用的人等等,她不敢说倒背如流,但至少见多识广。   她有知识、有学问、有对茶的认识,有自信能闯出一片天,因而跃跃欲试,迫不及待想得到一个准信。   「女人就该待在后院里,不要妄想和男人一争长短,一点点小学识就妄自尊大,你给我安分点,少在大白天发梦。」他冷笑地又吃了一颗栗子,含讥带诮的打消她的念头。   「你不让我做又怎么知道是妄想?说不定我还能是一名女商贾,称霸茶叶市场。」她有万丈雄心可以达成。   「荒谬。」他当下泼下一桶冷水。   这男人真难沟通,他就不能让打结的脑袋稍微松一点吗?   「我上次做的茶冻好吃吧?」   「马马虎虎,还能入口。」他说得很敷衍,不想承认那玩意确实好吃。   「一个人吃了十几个还马马虎虎,真要好吃不连盘子一起啃了……」口是心非。   别以为她不知道,那天他走后又派人来跟她讨了十多个茶冻,后来据说全进了他肚里。   「说什么?是不是偷偷的数落我?」   赵春和翠花早被支开了,沐昊然毫无顾忌的一把将嘀嘀咕咕的女人拉坐在大腿上,有力的臂膀禁锢住她的纤柔细腰,她是动弹不得,一股淡雅的木莲香沁入鼻中,让他心旷神怡。   这几个月相处下来,他对这小女人是越来越感兴趣,发现她似乎抗拒和他亲密相处,他益发爱这样逗弄她。   她哪敢呀!他有顺风耳,说他一句不是大老远就听见了?   「你能不能把我放开,这样坐很不舒服。」他俩靠得太近了,近到她能听见他的呼吸,怪别扭的。   杜云锦有一丝不自在,她觉得这姿势很……很容易擦枪走火,而她还不想壮烈牺牲,为男人亘古不变的原始本能捐躯。   「不行,你安静地坐好,不要扭来扭去,小心我办了你。」她是他的女人,他想要她还由得她说不?   向来我行我素的沐昊然难得克制一回,连他自己也没察觉,自己对于杜云锦意外的有耐心。   这一阵子不知不觉地,他总会走到遗花院,看她又弄了什么新奇吃食,或是和丫头说说笑笑,或是听她又说了什么有趣的话笑得捧腹。   没有原由的,每当心情低落时和她聊上两句,虽然大半时候会被气到拂袖而去,可气过之后他的嘴角是上扬的,忍不住去回想她带了点俏皮的一颦一笑,也会心地笑了。   很奇妙的感觉,他不喜欢看她皱眉发愁的样子,不自觉地想让她一直欢欢喜喜的笑着。   所以,他心底希望她是出于情愿与自己亲近,而不是被迫————当然他从未勉强过任何女子,若换了以前,他早就把人剥得一干二净,身一覆,畅意快活,让她娇吟不断的求饶。   感受到大腿底下的坚硬,她顿时再安分不过了,僵着身子不动不摇。   「大少爷,你的后院有很多女人,她们非常需要你的雨水滋润,你要不要移驾等你耕耘的田地,开耕了不勤耘很浪费……」   耕耘的田地……雨水滋润……沐昊然脸黑了一半,冷厉地瞪着敢把他推给别的女人的小土匪。   「你不想要茶叶了吧?西湖龙井、安溪铁观音、绍兴珠茶、信阳毛尖……」   「你都要给我?!」杜云锦兴奋地睁大眼,沐昊然每念一种茶名,她的水亮眸子就睁大一些,眸光潋潋。   「你很想要?」他以指抚摸她水艳樱唇,细细描绘唇形,状似调戏。   「嗯!」她点头点得很快。   「想、都、别、想。」   「啊!」他这是拿红萝卜吊在驴子鼻前,看得到、吃不到,他这一招太没人性了,十分卑鄙。   「不过……」他又撒饵了。   「不过什么?」在合理的范围内她绝对会被收买,利益当头,志气算什么?当了买不到半斤米。   「若是你好好伺候我,说不定我会考虑考虑,毕竟我有大把大把的茶叶好挥霍,个百来斤喂鱼也不手软。」 谁有他阔气,随手一掷千金价,不眨眼。   身为江南首富之子,沐昊然从未为银子发愁过,该花的钱他撒得毫不手软。   「别喂鱼,太可惜了,伺候人嘛……我拿手。」她以前干的是服务业,让顾客满意是她的宗旨。   「来,大少爷,吃一颗栗子,我喂你,啊!张嘴,我剥的栗子最香软了。」   「你也吃。」他咬着半颗栗子,口对口一送。   表情微僵的杜云锦以手挡住他倾前的胸,讪然一笑,「你吃就好,我喉咙痛,吃多了上火。」   「不吃?」他黑眸微眯。   不是不吃,而是要看结果。「大少爷,栗子香吗?」   「不错。」刚入秋而已,想不到板栗就如此甘甜。   「好吃吗?」她又问。   「不难吃。」当个零嘴尚可。   「你吃下去后有没有感觉?」嗯!他的面色如常。   「感觉……」看她小脸红通通地直瞅着他瞧,沐昊然若有所觉地看向他不知不觉吃了半盘的栗子。   「如何?会不会感到不舒服,目眩、头晕、胸闷、肠胃绞痛……」啊!她的腰要被他拧成两截了。   「你下毒?」他蓦地回想到她怂恿后院女人下药一事,难保她不会如法炮制,所不同的是一为春药,一为毒药。   「是不是毒,你吃不出来吗?」杜云锦很想用锄头敲他的脑袋,真中了毒,他还有力气兴师问罪?   是无异状,但是……   「你表现得未免太不合常理。」   因为她说的全是中毒症状,叫人不得不怀疑。   「不合常理却是情理所在,你只要回答我吃下栗子有无异样,我再告诉你原因。」对于吃食,她可是很谨慎。   沐昊然手拿半颗栗子,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面冷如霜的看着笑得没心没肺的女人,嘴唇冰冷的吐出,「没事。」   「没事」的话语一出,他听到的不是她的答案,而是松了口气的欢呼,本坐在他大腿上的她飞快地一跃落地,快步地跑向门边,。吩咐守在门前的翠花。   「翠花,没有毒,你快点把冰在井里的两条猪蹄膀拿出来,一会儿我弄道好吃的打打牙祭……」果然人体试毒最好用,一试便知,免去犹豫来、犹豫去的猜测。   「等一下,猪蹄膀?」栗子和猪蹄膀有什么牵连?   一回头,她拍拍他手臂,笑颜灿如花,「见者有份,我会留几块让你尝尝,不用心急。」   「我不心急,你给我说明白。」猪脚又是哪来的,她们主仆两人脸上的笑容太刺眼。   「咦!我没说吗?我让翠花钻墙洞偷偷出去买一块肥无花肉打算做乌龙焖肉,但是肉卖完了只剩下猪蹄膀,我正在想该做什么呢,屋子里平白出现一包热栗子,你知道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最好不要轻易入口,得先试过再说。」白雪公主的故事告诉我们,苹果是有毒的,不可以乱吃。    同理可证,栗子无缝也有可能被下毒,有心人难防啊。   「你拿我试毒?」面一黑的沐昊然发出磨牙声。   见他满脸狂风暴雨,杜云锦小小愧疚了一下,干笑。   「算你一份,不,给你一整条猪蹄膀,乌龙焖肉改成栗子炖蹄膀,你看意下如何?我有与君同享的雅量。」   「意下如何……」他冷冷一笑,长臂一伸攥住企图逃走的小女人。   我把你炖了当宵夜吃,如何?」   「你看起来……很生气?」她以眼神暗示翠花别靠近,先把猪蹄膀处理好,免得被某人的怒火波及。   丫头护主,做主子的也要关照一二。   「长进了呀!杜姨娘,你让你的丫头钻墙洞去,我该不该庆幸做贼不是她的本业。」家贼难防。   他有听总管说后花园隐秘处的墙坍了一角,泥匠还未来修,没想到被她拿来「暗渡陈仓」。   「你可不可以别叫我杜姨娘?我有名有姓,不是姓杜名姨娘。」小老婆的叫法让人很不愉快。   沐昊然叉起她双臂,将她整个举起,与自己平视。   「锦儿,这府里是少了你吃,还是亏待了你膳食,我记得不曾让你挨饿,你别做得越来越过分。」   「菜送到遗花院都凉了,如果有个小厨房……」她不是挑剔朱师傅的厨艺,而是每个人的口味不同。   「你知道‘得寸进尺’怎么写吗?」他果然对她太好了,好到她不知分寸,得陇芋蜀。   「……」是有一点,她在忏悔中。   沐昊然没好气的又道:「原本我想带你出府溜达溜达,可是我发现养野的猫不安于室,你就安分地待在府里,抄写《女诫》一百遍,养养性子。」   「啊!」怎么这样?   《女诫》是怎么玩意儿呀!还要抄一百遍?   呿!傻子才会百依百顺的听话,一五一十的照抄,她连《女诫》的内容都不晓得怎么抄。   不过这段日子来教翠花读书识字、描红,这下可派上用场了,主子有事丫头服其劳,那一百遍的《女诫》就偏劳了,丫头熬夜练字,主子呼呼大睡,歪七扭八的墨字也算交差了。   而且也就是写「女诫」两个字,一百遍等于两百个大字,其他的……不重要,沐大少爷可没说是抄写一整本。   她正沾沾自喜,他又开口————   「还有。」   「还有?」他可不可以一次说完,别分段,她的小心脏很无力,不禁吓的。   「栗子是我放的,绝对无毒。」   他没必要毒死她。   「……」无语。   杜云锦直接装死,死人不会有知觉。 第十章 扮小厮溜大街   繁华的金宁城里商铺林立,招财米铺的隔壁是旺来布庄,再过去是林记糕饼店、凤仙酒楼、天下蜜饯铺、阿福食居……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琳琅满目的货品陈列在架子上,伙计的吆喝声、掌柜和顾客讨价还价的喧哗声,马车过街的毂辘声,落在马背上的鞭子声,还有穿着绯色短袄,拿着画糖的孩童欢笑声,一声一声入耳。   对扮成小厮的杜云锦而言,古代的市集实在新鲜。   「跟好,不要左顾右盼。」   杜云锦小声地咕哝两句,一脸缺粮少食讨债鬼的神情跟上前头的男人。   「大少爷,你的腿长,我的腿短,你的一步我要走两步,你好歹走慢点,不要让我追得气喘吁吁。」   又不是赶着投胎,走那么快干什么?   「还敢跟主子顶嘴,掌嘴。」没让她学点教训不知道怕,奴才的本分是不多话、唯主子是从。   「掌嘴?」喔,好吧!给他面子。   打蚊子似的轻拍两下,敷衍了事,脸不红不肿,像是桃花飘落湖面,看得沐昊然眼角一抽。   「这叫掌嘴?」搔痒还差不多。   拉了拉过长衣袖的杜云锦横眉一睇,「我是为大少爷着想,要是把脸打肿了,你带个猪头小厮出门多丢脸呀!」   听到「猪头」小厮,走在另一侧的赵春忍不住笑出声,在主子两道眼刀横扫下,才板着脸装正经。   「强词夺理,有下人走在主子前头的吗?」大掌一捞,他将越过他的小人儿往后扯,丢向身后。   「哪有强、哪有夺,我说的是至理名言,虽然大少爷嘴上不承认,心里是认同的,五官端正的奴才总好过斜眼歪嘴的吧!人家看到你带个歪瓜裂枣在身边,被笑的还是大少爷你呀!」   奴才长得好不好攸关主人的面子,牵个一拐一拐的武大郎能看吗?   「锦儿,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了吗?」不提醒她一下又要糊弄过去了,她最擅长的是————我不记得了。   当杜云锦一脸无辜地眨着眼,沐昊然真要相信她的一派胡言,水汪汪的大眼像会说话似的,让人易陷入。   她微扁着嘴,轻声叹息,「大少爷未老先衰了,连自己说过的话也忘得一干二净,没关系,你挺住,我天生有佛祖的慈悲心,不会嫌弃你是脑袋空空的草包大少。」   「杜云锦,你……」果然女子不可养也,出尔反尔,「不乱看、不多话、不乱跑」的约定全扔到狼肚子里。   「嘘!小声点,大庭广众下咆哮有失礼仪。」她小心翼翼地瞧瞧左右,表示她是尽责的小厮,绝不让主子当众出丑。   什么规矩,她全忘光了,难得出来一趟,以她爱凑热闹的天性哪会安静地当条无声的小尾巴?当然是多听、多看,等日后她光明正大的走出沐府,才有好去处。   「锦儿姑娘,你要把大少爷的嘴捂到什么时候,总要让他喘口气。」   这个杜姨娘真的变得跟以前的杜姨娘不一样,有点太……活泼了,赵春困惑的挠挠耳,主子的事不能过问,要装聋作哑两眼瞎,才是做下人之道。   「是锦儿,不是姑娘,我这会儿的身分是小厮,不要叫错了。」她放下手,莹白手心微微残留一丝温度,那是男人的唇……莫名地,面上一热,淡淡的潮红如霞。   「跟上。」沐昊然面色不改的伸手一拉。   「啊!那个……呃,手……」不好吧!   「啰嗦。」他低斥。   「……男男授受不亲……大少爷断袖……」   呜……没必要这样整她吧!小厮、小倌虽然只差一字,可意义相差十万八千里,她不是眉清目秀的小相公啦!   薄抿的嘴角微扬,沐昊然似笑似怒地握紧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再废话,我就把你卖给人牙子,到北方的山里挖矿。」   人在屋檐下、人在屋檐下、人在屋檐下……杜云锦不断在心里重复这句话,大BOSS太强大,她也只有低头了,谁叫她还吃他家的饭。   「大少爷,我们要去哪里?」   「吃饭。」他说得简洁。   她一怔,「可我刚吃饱吔!翠花偷……呃,拿了三个素肉包子,我这会儿还撑着,吃不下。」   难道是她的认知错误,通常跟着主子出门的小厮不是没得吃,得在一旁布菜,看主子吃,等主子吃完,再囫囵塞两口残渣剩菜,一顿也就解决了,咚咚咚跟在主子身后回府。   未免出现以上的情形,所以她先把肚子填满,免得看人吃,嘴饥得口水流满地,丢人现眼。   「等你看到满满的一桌菜就饿了,老是埋怨吃冷菜冷饭的人,这个算是补偿你,又不是没给你饭吃,主仆俩老往大厨房偷食,实在太不像话,朱师傅总说今年的老鼠真多。」就这两只贪嘴的老鼠,好几次遮遮掩掩地「借」食材。   看着那张换上男装依旧清妍若玉的小脸,沐昊然嘴边的苛责硬是往回噎,想骂她,又觉得她没错,冷菜冷饭的确不好下口,可不教训几句等于纵容,她只会蹭鼻子上脸,更加无法无天、认非为是,无视府里的规矩。   他不禁想到两、三天前,看到那几张罚写的「女诫」,他真的傻眼了,有看过阳奉阴违的,却没看过这般胆大的偷懒法,字迹一看就是丫头写的,她还振振有词的说,谁写不都一样,主子受罚当然由丫头代劳,他有看过不上进的少爷挨板子的吗?   同样的,她挨罚了,丫头代写有什么不对,有前例可循,她依样画葫芦表示她天资聪颖,举一反三。   听完这些话,他的头很痛,却有一丝莫可奈何,她真的很聪明,口才佳、反应快、机智灵敏,三两句话就能让人无从反驳,完全被她似是而非的歪理牵着鼻头走。   沐昊然第一次有束手无策的无力感,面对从来叫人猜不着又怪招百出的杜云锦,他也只能见招拆招,尽量捉牢让人捉摸不定的她。   几人到饭馆里用饭,菜刚送上来,不速之客也跟着来了。   「哟!看看这是谁,不就是沐府的大少爷嘛,几时你也好这一味了?早说你有这癖好,我就送你几个。」   啧啧!这小厮长得细皮嫩肉的,活生生是江南水秀的白玉豆腐,看了也想尝一口。   闷头苦吃的杜云锦不识这自来熟的一男二女,她当没自己的事,噤声不言。   只是那团强烈的「冷气团」从身边的男人发出,她就无法事不关己了,他似乎非常厌恶带了一堆丫鬟、侍从的这几人,生人勿近的冷意强得令人没法忽视。   「滚!」沐昊然不客气的赶人,半点情面都不留。   「呿,瞧瞧这派头多威风呀!吼声雄厚,人说见面三分情,好歹我是你大舅子,给点好脸色不为过吧?」他看了沐昊然身旁那清婉的「小相公」一眼,忽觉口干舌燥,一股火由下腹往上窜烧。   大舅子?杜云锦夹着炒芙蓉蟹的筷子一顿,心想谁是那个倒霉的妹子,看其衣着华美,莫非是大少奶奶的兄长?   「不想被我丢下楼,就立刻从我眼前消失,你让我倒足胃口。」碍眼的鼠类,不自觉的,沐昊然特意挺直身躯,有意无意的遮住身侧吃得眉开眼笑的小女人。   长得不难看但微胖的锦衣男猥亵的咧嘴,「行呀!把那个小家伙送我玩几天,我保证走得比你想象中得快。」   「哥,别胡闹了,小心爹又要罚你跪祠堂。」穿着芙蓉色四喜如意纹衣裙的圆脸女子一脸娇羞地轻扯大哥衣袖,不时以含羞带怯的眼神看向神色清冷的沐昊然。   这是明目张胆的勾引,看得杜云锦一阵恶寒,这两兄妹有病呀,一个看上人家的男人,一个肖想染指人家的小厮,这家爹娘是怎么教养的呀?   「你别把他当善人了,为什么不问咱们的妹子怎么了,从小锦儿入了沐府后就无声无息,连我们娘家人想上门探望都被阻隔于门外,也不知道如今是死是活。」   一个庶女死不足惜,但沐府是江南首富,这关系可就「亲密」多了。   小锦儿……   噗地,一口汤喷出,惊吓度破变的杜云锦满脸惊慌地往沐昊然一瞅,她那颗脆弱的小心脏被雷得无比焦酥。   这……这是她的极品家人,被她同情的倒霉鬼正是自己?!   「小心点喝,没人跟你抢。」沐昊然一回头,本来冷肃的表情霎时变得温柔的为小厮拭嘴。   他这举动不仅杜家人看得瞠目,连赵春也两眼圆突,差点要拿只盘子接掉下来的眼珠子。   「我不认识他们。」杜云锦声若蚊鸣的轻吐。   这是实话,她真的不认识满脑肥肠的杜家大哥,和满肚子坏心、对庶妹极尽刻薄的杜家姐妹,可是这尴尬的神情却被沐昊然看成了是无依的求助,心下一软,轻握她细白柔荑。   「不认识就不认识,不值得往来的虫蛇避远些。」他也不希望她和心怀鬼胎的娘家人走得太近。   「嗯。」她点了点头,继续吃。   杜云锦没打算认亲,杜家人对她而言与陌生人无异,而沐昊然则是对姓杜的没好感,一想到这家人的算计和无赖,无明火莫名的冒出,握着柔白小手的力道也重了些。   可是真如他所厌恶的,杜家人脸皮之厚叫人叹为观止,人家摆明了不理会他们,他们还一头热的凑上前,攀起关系套交情,自说自话的模样好像两家人是从无嫌隙的姻亲。   「我说妹婿呀!你也照顾照顾我们布庄的生意,以你们沐府满坑满谷的银子,你手缝里漏点零头就够我们丰衣足食了,看在我可怜的妹妹分上……」杜信岳不要脸地想藉庶妹的名义向沐府要钱。   「可怜的妹妹」忽地一咳,回握「妹婿」的手。   「你还吃得下吗?用面目可憎配饭,我胃里泛酸。」   「面目可憎?」黑瞳轻染笑意,沐昊然勾唇扬目,「吃不下就走吧,下回带你到万福寺赏景。」   沐昊然神情悠适的牵着杜云锦起身,杜信岳想上前一拦,大好的机会怎么能白白错过?不过机伶的赵春赶紧来开道了,个小的他有一身蛮力,一下子就将人推得老远。   看着主仆三人远去的背影,杜家人没一句好话的骂骂咧咧,把嫁到沐家为妾的庶妹也怨上了,诅咒她不得好死。   「你们不觉得那名小厮很眼熟吗?」杜三小姐杜云静眉头一蹙,说出心中的疑惑。   「能像谁?不过是供人狎淫的玩物。」他一定要弄上手。   「不,我看他长得和云锦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神态不同。   「什么,像那贱人?!」 第十一章 恼人的任务   偶遇也有可能是纠缠不去的恶梦,回到沐府的杜云锦还不知道她已被恶心的杜家人惦记上,只当是一次不愉快的意外,在连着数日来未见娘家人上门打秋风也就安了心。   期间以春雪为首的「怨妇」团来找过她几次麻烦,但都被她巧妙的应付过去,有一两回是赵筱攸出面将事情压下去。看她有了靠山,这些女人这才消停了许多,省得她费心思打发。   在赵筱攸的请求与提议下,加上沐昊然对杜云锦的日益看重,他同意让她女扮男装地跟着身边,试着接触茶行的生意和运作。   杜云锦外出的次数多了,遗花院的门户不能再像以往那么松懈,由着下人偷懒不干活,她稍做了整顿,将奸猾之辈扫到不重要的角落,将守后门的顾婆子调到前院,又添了一名叫翠玉的丫头,和翠花同为大丫头,严密看守她屋子里的财物。   顾婆子是个老实人,很尽责不偷懒,对翠花十分照顾,有意认干亲,只差个正式仪式了。   而翠玉是她向赵筱攸要的,原本是清雨阁的三等丫头,她看在翠玉人勤快,门风又紧,名字里又有个「翠」字,刚好和翠花做对好姐妹。   「咦!这是什么人……泥匠班子?」   这一日大早,沐大少爷早早就来了,还带来一帮匠人,让她不禁疑惑。她住的屋子是老旧了些,还不到修造重建的程度呀!   看着一班手臂粗壮的汉子面露戒慎的走进遗花院,杜云锦一脸纳闷,猜不透这些人大阵仗的到来是为了什么,难道要拆了房子,盖座四季常绿的花园?   她是念叨过院子小,花卉没几株,冷冷清清的像废墟,可是近日来沐大少爷「关顾」的次数多了点,已引起其他女人的注目,她的锋头够健了,不需要再额外的关照,否则她真要被那些女人怨妒死,将她生吞活剥了。   「来盖小厨房的。」   「小厨房?」她讶然。   「你不是常嚷着冷菜冷饭伤胃,朱师傅煮得再美味送到这儿也不好吃了,我会让帐房多拨一笔银子给你,只是以后你不能独食,得留一份给我。」吃多了她别出心裁的菜肴,他也上了瘾。   听到他顾及自己的感受,杜云锦心里有一丝感动,心头发暖,可是后面多余的话一出,顿时把那份欢喜打散了,原来是来蹭食的,这个吃货,枉费她自作多情了。   「不过我现在天天跟你出府,哪有空暇打理吃食,小厨房还是别建了,免得惹人眼红。」   她心疼地说着违心话,她太想要个能自己开伙的小厨房,可又担心太显眼惹人妒嫉。   别人有、我也有;别人没有、我也没有,这才合乎中庸之道,大家是一样的待遇,自然不惹眼。   可是在一地矮葱里忽然拨出一根大蒜,那就不是你好我也好,没能出头的人定会非议、排挤、怨妒,最后演变出扭曲的心态,誓要将这根不合群的大蒜拔除。   她对算计人没兴趣,但也不喜欢别人在她背后搞小动作,后院的阴私无奇不有,她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人家有心的陷害,只要有那么一次的疏忽,她这多得的一生也就完了。   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防不胜防。   「少口是心非了,瞧你往上翘的嘴角都能挂东西了,乐乎乎的笑咧开嘴,要是我真让泥匠班子停工,你还不哭丧着一张脸给我罪受?!」沐昊然撇嘴一斜睨,眼底的宠溺不由自主的流露。   从前的杜云锦他是连一眼都懒得多看,杜家硬塞给他的狗皮膏黏手得很,甩都甩不掉的累赘,看了就厌烦。   大病之后的杜云锦他是越瞧越有趣味,讨厌的眼泪不见了,换上的是神采奕奕的笑脸,每回她一笑就像会发光似的,明朗亮灿得宛如春天的百花开,醺然不醉人,叫人挪不开眼。   发现自己笑得太开心了,她赶紧收敛点。   「不会坏了规矩吧?我听说连二爷、二少奶奶的院子也没小厨房。」   「我就是规矩,我说了算。」谁敢说一句不是?   哇!好狂,不过……真帅气呀!杜云锦晕陶陶的傻笑,对沐昊然的狂妄敬佩不已,暗叹:真男人也。   要是他没有妻妾成群,没有桃花开满地,她一定会爱上他……蓦地发觉自己生出不该有的想法,她连忙偷掐了一下自个儿大腿肉,打住萌发的念头,她绝对、绝对不会和有「家室」的男人牵扯过深。   把遗花院和泥匠班子交给翠花和翠玉把关,照例换上小厮装束的杜云锦与赵春两人一左一右地走在沐昊然身侧出府,只是他不再牵着她的手,脚步稍缓的配合她的小短腿,信步走向商坊。   毕竟总没有主子骑马,小厮坐马车的道理,若让沐昊然与杜云锦共骑一马也不合礼,和赵春共乘……   大少爷的脸色很难看,赵春的皮很抖,杜云锦没良心的大笑。   小厮和小厮同行是天经地义,奴才嘛,在后头慢慢跟着也就是了,可某人的醋劲大,酸味十里外都闻得到。   幸好这断时日杜云锦吃了不少补品,加上她勤练瑜伽,原本孱弱的身躯也养出几分气力,否则她还真走不了远路,走到一半大概就要找大夫急救了。   「我们今儿个去哪里?」这些天他们逛的是一般铺子,她也带回不少好东西。   「茶行。」路上行人匆匆,沐昊然不着痕迹地将身边人儿推向内侧,他以高大的身体护着。   虽是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却能看出他颇在意这个老和他唱反调的小妾,在他没发觉的情况下,心已悄然牵动。   「做什么呢?」终于能接触到茶叶了,她可以一展长才。   「查帐。」他的黑瞳忽地一闪。   闻言,她一怔,「查帐?!」   天哪!有必要一下子给她这么艰巨的任务吗?谁知道这其中有多少秘辛呀,若是有人在帐簿上做手脚,这一查不等于挡了人家的财路,人家还能不对他们「照顾有加」?   头痛呐,这滩浑水浊得很。   「你会看帐本吧?」沐昊然一脸看不起人的表情。   她硬着头皮点头,「会一点。」   人要谦虚。   「那就好,我不想再费事地找个帐房。」信得过的管事没几人,他不能确定其他人会不会被收买。   其实他是防着贾氏,知晓她暗中把手伸得多长。但只要事情尚未爆发,他也无法将她揪出,只能任由她在茶行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不时扯扯他后腿,捅出几件小纰漏。   白蚁虽小,却能蛀腐屋梁。   「大少爷……」帐房?他会不会太看重她了?   头皮发麻的杜云锦忽觉责任重大,她双肩如顶着一座泰山。   一入茶行,一名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上前相迎,圆滚滚的肚皮看来很有福气,留着两撇小胡子,笑起来像一尊慈眉善目的弥勒佛,但是那双倒三角眼……有种毒蛇的阴寒。   「大少爷的到来让老奴惶恐,快请上座。夥计,上壶好茶,要今年新采的碧螺春。」看人下菜的周掌柜殷勤到不行,态度恭敬的吆喝着,把东家当老祖宗伺候。   不一会,雪白瓷茶具里的清茶看来鲜青甘甜,手持茶具的是一双纤纤素手,未闻茶香,先有脂粉味,柳腰纤细的女子媚态横生的走来,眼送秋波。   若在以前,沐昊然自然二话不说的收用了,美人投怀送抱,哪能不多情呢?他可没呆得看不出周掌柜的用意。   可是此刻他却觉得腻味得很,迟迟不肯接下美人的奉茶,让美人明艳的娇靥越来越撑不住,有些僵硬。   杜云锦看沐昊然脸色如结霜似的冷热,她自作主张的打破僵局,给彼此台阶下,主动接过茶喝了一口。   「茶种好,但焙茶的火候过于高温,所幸茶汤仍是青翠般的清澈翠绿,仍属上品,招待达宫贵人不致失礼。」若是用高山清冽泉水来烹煮就更棒了,入喉回甘。   听到杜云锦有见地的评语,沐昊然眸色微亮。   「老周,你的细心还不如一名小厮,进茶时没查验吗?」   周掌柜弥勒佛似的笑脸顿了一下,随即又咧开一口不算白的板牙。   「老奴没敢把炒坏的茶叶往架子上放,这是我留着给自个用的,茶叶是炒得老了但仍不失滋味,卖不了人也能自家享用,别给糟蹋了茶叶,好歹是洞庭湖名茶,丢了可惜。」   他用不浪费为理由自圆其说,却忘了茶叶的品质再差也是东家的,东家没吩咐销毁那便是东家的,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小掌柜占为己有,还把它拿出来待客。   不过沐昊然此行的目的并非在此,茶叶的好坏出自茶园的管理不当,日后有得是机会让他算总账,如今他想挑刺的是短缺的银两,店照开、茶照卖,进货量不增反减,茶行的收益却日渐短少,其中必有鬼。   「我也不跟你啰嗦了,把这半年来的帐簿全送上来,我得瞅瞅茶行的生意为何毫无起色。」   他有经商才能,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在,只是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看是底下哪一个是偷奸耍滑、吃力扒外,在大理整顿前,他得先捉出这些生了二心的害虫。   「呃!这……老奴没准备……」周掌柜干笑着两手互搓,频频朝一旁伺候的女子投去眼神。   会意的美人施出浑身解数,又送媚又抛娇地莺声软语,薄薄秋衫兜不住地往下滑,露出腴嫩雪肩。   「不急嘛!大少爷,多喝口茶润润喉,让奴家陪你解解闷,大少爷的知情识趣让奴家好生倾慕……啊!你怎么推人……」真不识相的小厮,面对娇艳如花的她也敢动手。   这女子貌美,出自勾栏,被周掌柜重金赎身,如今是他的外室,同时也以身待客,一有贵客上门买茶,周掌柜总不吝啬地让自己的女人「招呼」,招呼到红被褥里才好「宾至如归」。   早就习以为常的女子不知何谓廉耻,除了以色侍人外别无所长,自家男人叫她做什么便做什么。   「抱歉,手滑。」杜云锦讪讪地收回不晓得何时伸出去的手,没经过思考就做出的动作她也很苦恼。   她的沮丧却令沐昊然无比欢畅,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老周,我今天要看的是帐簿,别当我是没见过世面的黄口小儿,什么货色都敢往我跟前送。」   他言下之意是让老周别白费心思了,不是每个稍有姿色的女人他都看得上眼,破瓦装美玉是个什么东西?   周掌柜的笑容变淡了,光洁的额头多了几滴冷汗,「老奴给大少爷赔罪了,上不了台面的婆娘真是丢人现眼,大少爷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见怪,老奴绝对不会再惹你心烦。」   他一挥手,让女子退入内室。   「少说废话了,帐簿呢?」沐昊然上身微倾,斜坐雕八仙拜寿花梨木太师椅,神情倨然。   「是,老奴马上送来。阿福,大少爷要的帐簿呢?慢吞吞地干什么,小心挨板子。」他朝后一喊。   一名看来年纪约十七、八岁的瘦小男子气喘吁吁地抱着一叠帐簿,有些吃力地喘个不停。   帐簿一放,叠成小山似的,沐昊然随手抽出其中一本,翻看了一眼便往后扔,让身后的杜云锦接得有点急,小有怨言。   「好歹知会一声,一声不响的乱丢是想考我身手好不好吗?」她又不是轻功草上飞的武林高手。   嘟囔完了,她还是很尽责地翻开帐簿一看,随即又飞快的阖上,里面龙飞凤舞的字迹简直是鬼画符嘛!潦草得她一个字也看不懂。   很努力地,她先吸了口气再把帐簿打开,用十二万分的专注去认字,并要来纸笔一一演算一遍,针对进货量和买卖交易做比对。   骤地,她的目光停留在某一行,以自个儿的方式留下几号,又翻到另一页,同样地标上特殊记号。   不过要看完整本鬼画符帐簿实在是考验人的耐性,她眼角直抽地看了三四页就受不了了,赶紧阖上,让她可怜的眼睛休息一会儿。   虽然不甚明显,沐昊然仍察觉她眼中飞掠而过的异样,当下心里有数,帐簿里有鬼,而且问题不轻。   听见她小声的嘀咕伤眼力什么的,他好笑的莞尔,想着待会买盒珍珠膏补偿她,免得她又不平地高喊压榨劳力,她要抗议。   「大少爷,你看这帐簿……」周掌柜谄笑的哈着腰,打算等东家一看过就要让人收起来。   「我要带走。」里头有多少贪墨,他都要查得一清二楚。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落下,宛如青天霹雳,让周掌柜的面色一白,浑圆的胖躯摇晃了一下。   「全……全部吗?」   「不然一本撕一页留着当纪念吗?」他没那闲功夫和他说着玩,出其不意才能制敌机先。   「大少爷……」周掌柜急得满头汗水直滴,人家是穿上秋袄御寒,他是整个背后都湿透了。   一口茶也没喝的沐昊然两手交叠,置于胸前,目光如炬地盯着背脊发凉的周掌柜。   「别当爷的眼睛是瞎的,手长的人我就把他手扭了,跑得快的长腿直接打断了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警告周掌柜别急着向背后的那个人报信,他能查他的帐,也能让他一家老小流落街头,一生潦倒。   周掌柜急得快哭了,一脸横肉往下垂,但沐昊然哪会理他,让杜云锦、赵春抱了帐本就走。 仅仅是半年的帐簿就多达数十册,说重也不重,一个成年男子还拿得动,可是也不算轻,拿久了手会没力。   赵春心底有小小的不满,他手上厚厚的一叠,和杜姨娘拿来遮日头的一本相较之下多刺眼呀!既然一样是做小厮的活,怎么可以有大小眼的分别,他委屈呀!   可惜他没胆说出心底的话,人家是宝,他是草,小厮打扮的杜姨娘还是半个主子,她有大少爷宠着,谁敢说一句不是?想找死的尽管拿她当苦力,肯定死得很快。   大少爷的转变赵春看在眼里,他知道府里的风向要变了,向来眠花宿柳的大少爷许久没碰女人了,大半时日都在杜姨娘周遭打转,他要再看不出什么,就白长了这双眼。   「大少爷,能到那间香粉铺逛逛吗?」眼珠子一转的杜云锦似想到什么,仰起芙蓉娇颜问道。   看着一堆女人进进出出的铺子,沐昊然眉头一蹙,「叫珍宝斋送到府里来,犯不着和一群人挤。」   「呵,我不是要买胭脂水粉啦!我是想看看用茶叶做出美容圣品有没有市场?」   新产品推出前要做好市调,总不能推出别人已经有的产品打擂台,够独特才能吸引目光,招揽客源。   「茶叶能做胭脂水粉?」他眼露怀疑。   「我想做保养用的,考虑适当搭配薏仁、绿豆或杏仁、桂枝等混合磨成细粉,和上蜂蜜捣成膏状……」若有牛乳也成,但不耐久放。   茶叶的妙用多不可数,祛除腥味、治便秘、解宿醉、止血、美肌护发……说起茶叶的种种好处,杜云锦脑海里浮现出几十个和茶有关的产品,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去实现,最好能落实在一般百姓生活中,使人人都爱喝茶、爱吃茶料理,也乐意去使用茶制品。   她想着茶叶面膜的可行性,只要是女人无一不爱美,若能成功研发肯定能热销大卖,而她最要考虑的是研发如何延长保存面膜的期限,使其不易变质。   有了目标之后,她更加有信心和动力,好似光明的未来就在眼前。 第十二章 茶叶面膜上市   在让茶叶面膜上市前,杜云锦得先面对一叠又一叠的帐簿、帐簿、帐簿、帐簿……堆成小山,绵延成峰。   沐昊然人狂傲,行事作风也是雷厉风行,没人猜得到他竟会在一夜之间派出八路人马七十二个仆役,将金宁城方圆百里内沐家名下的茶行帐簿全给搬回府,不给人有一丝喘息的空间和互通消息。   陆陆续续回来三十一间铺子的帐簿,依先来后到的次序堆叠在角落,后续还有多间铺子帐簿未送达。   他疯了,一定要拖她下水吗?   连续熬了三日夜的杜云锦已经熬出熊猫眼,每日熬到次日寅时,无处不酸痛的身子才能沾到床,睡前再用特制的菊花茶眼膜敷在眼眶四周,隔日才不致两眼浮肿得见不得人。   最令她不平的是,为什么看帐的人是她?为了不被那鬼画符似的帐簿弄晕,她还得一本一本用条列式的记账法记录下来,也让看的人能一目了然,不用费心再去一条一条的对照,加加减减算出总数目。   「姨娘,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先吃点百合茯苓粥,你已经好几个时辰没起身动一动了。」   翠花担心的劝着,主子前些日子刚养好的身子,可不能因为劳累过度再度病倒了,这几日的操劳让姨娘足足瘦了一大圈。   也跟着瘦了的她心疼主子的日夜不眠,特意用小火熬煮了快一个时辰的粥品,希望能多少给主子补点精力回来。   看着不曾减少的帐簿山,两眼发晕的杜云锦不住呻吟,「去问问那个闲得快啃鞋帮子的家伙,他肥臀下的床榻坐热了没?别装忙当大爷,个i额姑奶奶我滚过来————」   姑奶奶?   半坐半躺在内室软榻上的男子愉快地勾唇,他一边喝着现泡的奶茶,一边翻着整理得条理分明的帐簿,以嫩茶叶和菘菜拌肉当馅的鲜肉包子约鸡蛋大小,一口一个不油不腻,入口有茶的清香和菘菜的脆甜,半肥半瘦的肉馅更是鲜美爽口。   听了主子的吩咐,翠花抬眼往内室望了望,有半分失神,好一副人间的美男图,悠哉得叫人羡慕,若是再摘几枝半开的菊花插在青瓷美人觚里,那就更相得益彰。   她回过神来,忙道:「姨……姨娘,你不要害奴婢了,奴婢哪敢使唤大少爷?你小声点别囔囔,吵着了大少爷,奴婢可没好果子吃。」   她可怕死了大少爷的冷面,不笑的时候像阎王。   「你啃不动干馍馍,专挑软饭吃呀!看我好说话就磨磨蹭蹭,那块又冷又硬的铁板碰也不碰,翠花,你变势利了。」她不行了,得讨救兵,再熬下去就要两眼昏花。   「奴婢没有势利,姨娘冤枉人。」翠花极力喊冤。   「哼!」她轻哼。   「姨娘就别欺负翠花姐姐了,她是老实人,性子直率,姨娘若火气大,就喝点绿豆汤,奴婢敲了几块碎冰在碗里,还放了一匙白糖,冰冰凉凉好入口。」绿豆退火又饱胃。   翠玉口齿伶俐多了,她看准了主子的好性情,随口打趣了一句。   「给我来一碗,冰块加多一点。」   内室传出男人的声音,丫头们一个捂嘴低笑,一个瞪大眼,肝火旺盛的杜云锦直接开口骂人。   「你这个吃货!一说到吃就来劲,腿没断就自个儿爬出来,不要想有人服侍,大夥儿都忙得很。」就他最清闲。   「锦儿,你的帐簿算完了吗?我欠个人陪睡。」含着笑意的调侃轻轻道出,让一干丫头们听得脸红。   算完了没……他当她是超级电脑,把数据输入便能立刻得到结果?「有你帮忙的话会更快。」   这个下半身不怕烂掉的臭男人搞什么暧昧,她可没那么随便。   陪睡?   下辈子吧!   「锦儿心肝,是我听错了吗?你好像咬牙切齿,可别把牙咬崩了,缺了牙就丑了。」那就成了无齿……   「我比较想啃你的肉、喝你的血,剥下你的皮做人皮灯笼。」啊!为什么算不完,她要崩溃了。   一心二用的杜云锦根本不用算盘,她直接用心算,一本厚厚的帐簿其实内容没想象的多,其中废话就一堆,以国字的壹、贰、叁、肆、伍……占的篇幅较广,她简约成阿拉伯数字运算,很快就整理完了。   不过不是每一个人都认识阿拉伯数字,因此她像大少奶奶借人,先把十个数字的用法教给仰月和衔云,让她们再重抄过帐本,方便其他人翻阅和比照办理。   新的记账法由此产生,表格式的方便填写,进货买卖的交易明细简单扼要,只要识字的人都看得懂,不一定要帐房,也省下对账的麻烦。   沐府茶行的一贯做法是分内、外两本帐簿,内帐记收茶的库存和收入,外账是卖出数量及单价,但在日期上的标示各有出入,真要对得上很难,而其中的偷斤减两更是难查,茶叶在运送途中或保存期间出了状况也是无法一一对质,众人各说各话,只能各凭什良心。   茶叶最怕的是潮湿,一旦受潮就全毁了,口感苦涩有霉味,有的还长了虫,根本不能卖。   黑心的掌柜买了好茶说是潮茶,东家不察也只好咬牙认赔了,而这无本生意一转手是一笔巨利,东家的这损失还真没得讨。   可是换成杜云锦的几张方式,按年、月、日记录得一清二楚,包括茶的种类、分级、定价和销售量,哪年哪月哪日由谁经手买进多少茶叶,又在哪年哪月哪日被何人卖出,全部清清楚楚的记载着————经手人的记录也很重要,茶叶出了问题便知道该找谁负责,不会再有一问三不知、互相推来推去的困扰。   「就快入冬了,眼下日子一天比一天冷了,你这屋里看着小,添这一只炭笼竟还不够,不如多摆几个,省得冻着人……」   说到冻着,沐昊然蓦地想起去年元宵她的落水事件,两道浓黑剑眉微微一蹙。   说得遗花院,杜云锦有满肚子苦水不得不吐,「嫌‘贱妾’的屋里小?你的云擎居比遗花院大五倍,光是一大一小的书房就足以把我的屋子给填了,容‘贱妾’问大少爷一句,为什么茶行的帐簿不搬到你的书房,非要堆在我这小得可怜的屋内?」   因是侍妾,加上当初的不受宠,沐昊然也有几分敷衍的意味,他随手一指就将最偏僻的小院指给杜云锦,主屋门一开就是个小庭院,屋子左侧一排矮屋是下人房。   主屋里也别想有多华丽,一间起居用的次间,靠窗处是座绣架,红木八角雕牡丹屏风后垂着胭脂红的锦帘,隔出了内室,那便是杜云锦的寝居。   重点是没有浴间,净身时得由丫头抬进一只大木桶,倒入热水和冷水调温了,洗净后再由丫头抬出去倒掉。   不过有争取就有福利,继小厨房之后,杜云锦费了功夫说服沐昊然「顺便」建间净室,反正工匠是现成的,多费三、五日搭间小屋子只是顺手罢了。   她将浴间设计为现代式,砖造的浴池底下有一条将水排出屋外的排水沟,以帘子隔开内外,外边设了茅房,同样下挖一条排风沟,出恭完后从恭桶旁的水桶舀水一冲,便能干干净净,不留异味。   但是稍做修整的遗花院被人霸占了,虽然主子没换,但也差不多了,多了一名赶不走的食客沐大少爷。   为此她大力抱怨,沐昊然却只酷酷地答了一句,「其他地方人多。」   云擎居进进出出的仆从太多,其中不乏贾氏安插的人,他不能在关键时刻走错一步,让人有机可乘。   这也是理由?他欺她没人靠是不是?杜云锦不服,「那你至少调几个识字的管事或掌柜来搭个手,累死我对你没好处。」   沐昊然忽地轻笑,「寡妇门前是非多,后院女子亦然,杜姨娘夜会数男,荒淫无道,寡廉鲜耻,当以沉塘以儆效尤。你想累死还是溺毙,小锦儿》」   她当下无语。   好,算他狠!   「杜姨娘,这些表格我们画好了,也依页次编成册,时候不早了,奴婢和衔云也该回清雨阁伺候大少奶奶。」   一入夜,各房各院要落锁,她们得在院门上锁前回去。   放下恩怨,杜云锦揉揉僵硬的脸庞,又笑意温柔地看向忙到小脸发白的仰月和衔云,「你们弄好几本帐簿?」   仰月手脚微硬的一福身,「衔云二十四册、奴婢二十六,共五十本,对好的帐簿奴婢都放在案几上。」   「好,你们辛苦了,替我向大少奶奶道声谢,没有你们的慧心巧手,我大概忙得天昏地暗,一趴下就起不来了。」如果能多几个像这样的助手,她也能翘脚喝茶看野史记了。   内室传来男人的轻咳声,似在不悦她的胡言乱语,先前他已特意嘱咐丫头定时给她进补,不可能让她病倒。   「姨娘客气了,奴婢们也受益匪浅。」她们所学的记账法日后也可以用在夫家,光是账面明了就省事不少了。   「翠花、翠玉,帮我送送两位姑娘。」人家费心,她也不能失礼,有来有往情分才不会变淡。   明白主子的意思,翠玉、翠花一人拿出一只事先准备好的食篮,里面是姨娘研发的茶制吃食,有大少奶奶的分,也有给丫头分着吃的。   「怎么又给奴婢们这些,回头大少奶奶又要骂奴婢们贪嘴了。」一脸欢喜的仰月欲收又拒,表情十分挣扎。   「小小东西不成敬意,我也只会弄些吃的,上回大少奶奶说吃了茶冻很喜欢,我又用山楂、甜柿、蜜梨、莓果做了四喜茶冻,还有一些茶叶饺子,碧螺跑蛋、银针鱼卷……不油,吃个口不淡,你们可别嫌弃。」   在掌灯前,仰月和衔云满脸笑意的提着食篮走出遗花院,夜空中已有璀璨星辰亮了起来,一弯明月也由东方升起。   「茶叶饺子、,碧螺跑蛋、银针鱼卷?为什么没有为我准备一份?你忘了,把你的男人伺候得舒舒服服是你本分。」   他真是宠得她无法无天了,竟然还敢藏私?   胭脂红锦帘一掀开,满脸不快的男人走了出来,他一把抱起厚此薄彼的小女人,指责她偏心,拣佛烧香。   「放下、放下,我腰酸……」天哪!久坐的身子忽然被拉扯,那股酸麻简直要人命。   「你才几岁呀!祖母都比你的筋骨爽利。」沐昊然好笑又好气的揉着她的腰间,悄悄运气为她化开淤塞气血。   杜云锦微恼地朝他的硬实臂膀槌了一下,「你来做做看,尝尝连续四个时辰埋在帐簿堆里动弹不得的滋味,看人吃热汤包不烫嘴是吧?你有看过比我更悲剧的阿信吗?」   「阿信?」那是谁?   「我认识的一个命运悲惨的女人。」她暗暗警惕别再说错话,日剧中的阿信古代人不认识。   「你看我一个人要做十几个人的活,我既没三颗头,也无六只手臂,人呐,若疲劳过度很容易去见佛祖它老人家。」   「胡说。」他手劲不大地往她的臀一拍以示警告。   她叹了口气,故意装腔作势,「施主,有人信佛,有人拜神,有人求永生之道,有人请鬼当祖宗,天地万物变化莫测,莫要不信邪。」   「说什么神神鬼鬼的,不就是要我帮把手,把册子摊平研磨,你来念,我来写。」   沐昊然袖子一卷,紫竹狼毫笔在手。   看她委屈兮兮的模样,他没法狠下心不理她。   杜云锦嘻嘻笑地眯眼,做了个抱拳的动作,「大侠仗义相助,小女子这厢有礼了,大恩不言谢,来日还你白米三大包。」   「呿,装模作样。」他以笔尖轻划她鼻头,眼中满是浓浓笑意。   「别画,会成小花猫的,你这人心眼小,存心报复。」待会被翠花、翠玉瞧见了,准会笑话她。   其实她多虑了,两个有眼力的丫头一瞧见大少爷出了内室,早就很知趣地到小厨房烧水去。   至于为什么烧水嘛!那就是……儿童请闭眼、不宜观看。   「你不就是猫吗?我来添两撇猫须……」左右各三根对称,再来个猫鼻子,衬得她的莹莹水眸好诱人……   「啊!住手、住手,不许画我的脸……沐昊然,我要翻脸了喔!呵呵……痒……」卑鄙,耍贱招。   沐昊然墨瞳一暗,盯着她的水艳朱唇,嘶哑地道:「小锦儿,你……你还不把帐算算,再折腾下去就天亮了。」   一句「我要你」他说不出口,即便欲望蓄势待发,却也只能硬忍了。 第十三章 贾氏不平   「安置吧!」   在合力完成大半帐簿后,毫无征兆的,沐昊然突然声音低哑地冒出这一句。   累得倒头就能睡的杜云锦先是一怔,继而想到「安置」的含意,神情飘忽地避看他的双眸。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发现沐大少爷也没那么糟糕,他星目点漆、眉飞入鬓、鼻若悬胆,身姿卓尔若玉,浑身的狂妄鬼气令人轻易折服,入眼即入心。   可是她没办法忽视他除了正妻外,还有许多对他引颈相盼的女人,她们是她的借镜,她不能因为一时的心动落入相同处境,把女人最可贵的一生葬送在后院女子的争宠夺爱中。   她会不齿自己,也会郁郁终生。 没有交出心,就没有看见自个儿的那人拥抱其他女人的心酸,能够重生一回是她的幸运,她不会糟蹋在男女情爱上。   只是情之一字向来最磨人,她以为自己的心志够强大,足以抵抗沐昊然的魅力而不动心,但原主的记忆仍残留些许,从她到来的那一天起就不时影响着她,在不知不觉潜移默化中,那个她想抵抗之人早已钻入她的心。   「你还不累吗?上下眼皮都快睁不开,还不快把外袍脱了上床来,你睡内侧。」脱得只剩下里衣的沐昊然踢掉脚上的鞋子,旁若无人地掀开如意锦被,侧身躺在床铺外侧。   她犹豫地掀了掀墨黑长睫,贝齿轻咬唇,「你……你不回云擎居吗?我的床小,怕一翻身会踢到你。」   他一哼,嗤笑:「小鸟啄食的力道像在搔痒,你以为你能踢断我几根骨头?还不上床,要我抱你吗?」   杜云锦一羞恼,索性把话说白了,「你不可以睡这里,后院有很多人等着给你暖床,你可以去找大少奶奶,或是春雪、迎喜,还是其他丫鬟都行,她们比我懂得如何伺候你。」   话一出,四周的气氛顿时凝住了,许久无一丝波动。   沐昊然幽黑的深瞳直直地瞪着眼前鼓着腮帮子的小女人,瞪着瞪着,修长的五指插入墨色发丝一挠,似讥嘲、似无可奈何的轻笑道:「你累得连腰都挺不直了,我再畜生也不会在此时要了你。你乏了,要适度的休息,而我也倦了,不想再走夜路回云擎居,这回答你满意吗?」   他居然堕落到要哄女人,让他的酒肉朋友知情肯定笑上三年。   「你真的不会动我?」她一副防狼的戒备模样,拉拢前襟。   他没好气的一睨,「我看起来像出尔反尔的小人吗?」   「不像小人,倒像……淫魔。」   虽然她是自言自语的低喃,却清楚地落在沐昊然耳中,他两眼一眯,露出要将她「处置」了的凶光。   「杜、云、锦————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办了你?」恃宠而骄,她被宠得不知规矩为何物。   她身子一抖,装可怜,「大少爷,我很冷。」   「你……不许咬唇装无辜,上来。」骂她也不是,不骂她也不是,真是落在心间的小细羽,挠人的很。   「喔!」杜云锦很温顺的褪去鞋袜,小媳妇似的跪着从床尾爬上床,琉璃珠子般的水眸无一刻不盯住注视着她一举一动的男人。   她慢慢挪、轻轻移,像越过高山峻岭般往内侧缩。   「我是豺狼虎豹还是牛鬼蛇神,你离那么远想干么呀!」铁臂如长钳,他伸手一捞,小锦鲤也想游出海?   「啊————」惊呼一声,她滚进厚实胸膛,不知是气红还是羞红的雪艳桃腮十分动人,小粉拳一抡就往他胸膛槌几下。   「不要我动你就安分点,我这会儿可是满身兽血狂烧。」意思是非常禽兽,要她别逼他狂性大发。   瘦得不够丰润的大腿感觉有硬物抵住,她难得听话地扮尸体。   「其实你不必忍得太难受,后……」   「你是说我不必忍,直接办事?」他没让她把话说完,反正不中听,他的大掌抚向她如豆腐一样嫩的胸口。   「不是,你有别的选择,譬如后院的女人。」她抗拒地挡住他欲进一步的手,娇嗓酥若乳莺舌。   沐昊然狠狠地抱住她,在她雪白玉颈上咬了一口,「不要再把我推给别的女人,我还没下流到谁都好的地步。」   忽然间,他觉得那些后院女子是多余的,她们不会给他满心欢喜的感觉,也不会让他气到青筋浮动却一再纵容,她们只会争宠、只有心计,只想着怎么斗垮其他女人抢占一席之地。   「沐……昊然,茶行的生意有无起色,对你很重要吧?」她答应大少奶奶要帮他,人不能言而无信。   他默然,低低的呼气声似乎走过千山万水,「我有没有告诉你,我亲娘的死不单纯?」   「你是说……」他母亲是被谋害的?沐府的情况她初来时已经听翠花说了个大概,果然这潭水深着呢。   但只要明白谁是得利者,凶手呼之欲出。   「所以我不能输。」也输不起。   心生怜悯,杜云锦轻抚他的面颊,心软地握住他的手。「我会帮你的,就算累死也无妨。」   「啐!小傻子。」他将下巴搁在她头顶,长指滑过如瀑发丝,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梳。 「你有没有想过开间茶楼,把茶叶的用处推得更广,茶叶可以喝、可以吃、可以美容……有无数的用途,我们别白白放过送到眼前的庞大商机。」跟银子作对的是傻瓜。   「茶楼……」他思忖着,对她口中的「我们」甚为欢喜。   沐昊然是说做就做的人,没人阻拦得了,沐府名下所有茶行的总账他仅用了短短十几日就了结,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人为之震惊。   这一清算才知,七十几间的铺子竟比往年多出将近八十万两的盈余,这还不加上茶叶的库存,但短缺的数目也是一大笔。   不等盛怒不已的沐老爷发落,沐昊然早已大刀阔斧的整顿一番,其中共有两百多名的掌柜、管事、夥计做了严厉处置,或驱逐、或赔偿、或降等、或打发到庄子当苦役,并全数换上自己培养的人。   他这一招有杀鸡儆猴的意思,他早已在母亲的陪嫁庄子及自己另置的庄园里,不动声色的培养出一群人才,他们有的是赵氏的陪房,有的是贫苦出身的庄稼汉,对他一分忠心。   原本他还没打算这么快出手,但是在杜云锦的激励下,他毅然决然的打反击,他就是要打得贾氏的人措手不及。   虽然仍有几只小虾米有惊无险的避开,不过拔除继母和其弟弟贾通宝这颗大毒瘤也是一大胜利。   贾通宝借着贾氏之势,贪的最多,因此遭赶出茶行前硬是被狠狠刮下一层油,管他是谁的母舅,照样不给半分情面。   「哟,咱们把窑子当别庄逛的大少爷长进了,对自家人也狠得下心赶尽杀绝,咱们打断骨头还连着皮呢!怎么如此心狠下得了手,大少爷的做法实在叫人心寒。」   连她的人也敢动,是铁了心要卯上她是吧?眼下鹿死谁手尚未有定论呢。   今儿个腊八,依照惯例,沐府老老少少都得围在花厅吃腊八粥,连姨娘、通房都允许出席,因此一屋子人闹哄哄的。   除了沐昊然和杜云锦外,全府算是到齐了,面色稍差的赵筱攸坐在老夫人下首,别人喝酒吃佳肴,她吃的是加了香菇、榨菜、五花肉的茶粥,腊八粥对她来说太甜腻了。   沐府一家人难得齐聚在一起用膳,即使丈夫与婆婆在场,遭到重创的贾氏依然脸色难看,她既破财又招灾,一口气堵着还没消,不管看谁都不顺眼,冷言冷语。   以为赵雁如还在时,上头压着正室,她还有所顾忌,可自从被扶正以后,她越来越有主母威风,近几年见沐昊然放荡,失了丈夫的心,加上沐老爷确实疼她,她因而益发张狂了。   「少在那儿满嘴酸地怨,然儿能干,是会做事的人,他这回的雷霆之作干得漂亮,没给他老子丢脸,我老婆子看了真欢喜,饭也多吃了两碗。」孙儿总算是有出息了,没让她白白担了十几年的心。   「娘说的是,昊然给儿子长脸了。」满脸堆笑的沐老爷抚着一把垂到胸口的美髯,呵呵地回应老娘。   几家欢乐几家愁,相较沐老爷母子的笑得合不拢嘴,眼神阴冷的贾氏是一肚子的不是滋味,冷不防的就刺上一句。   「别一个劲的赞着,也得说上一说,好歹通宝也是他母舅,居然连半点人情世故都不顾了,可怜我们通宝像个要饭的,连个栖身的宅子都被夺走了,我这做大姐的情何以堪?」   她假意拭泪,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一旁服侍的二媳妇张氏连忙递上茶水安慰。   贾氏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这几年万事顺心,好吃好喝、仔细保养,让她的肤质柔腻,四十出头的妇人像三十岁不到的少妇,几滴眼泪顿时引起沐老爷的怜惜。   只是老母在,他不能有所表达,淡淡地瞟了一眼装作不在意,在房里怎么浓情蜜意都成,他愿意宠着她,可一出了屋子的守礼,他还分得出轻重。   贾通宝是贾氏一母同胞的亲弟,姐弟俩的性子如出一辙,都是自私、心狠的,她提拔他是让他帮着做些阴私的事,合谋算计沐府数也数不清的财富,欲占为己有。   「就算是母舅又如何?贪昧咱们沐府的银子就是不对,又不是没吃没喝的穷亲戚,他爹还是当官的,几十万两他也敢拿得顺手,是不是想从此断了往来,不走亲戚了?然儿做得没错,何况又不是亲舅舅。」哼,当她老婆子老眼昏花吗?没瞧见那位「母舅」是怎么对待她聪明又上进的孙儿。   在老人家心里,自个儿的孙子样样好,如珠似宝,她疼得心肝肉一般,谁都不许欺上半分。   「娘这说法真偏心,对我们沐府而言,那不过是小钱罢了,犯得着小题大作吗?昊然我是管不住他,他花在女人身上的银两才是惊人,您才该说说他,府里的银子可不是花不完的。」   尽管当起沐府管家的主母,其实贾氏手中的银钱并不多,只能用每年庄子上送来的收益当一府的开支,其余的银两她是沾不上手,大多掌控在老夫人和沐老爷手里,因此她才积极地把手伸向沐府名下的店铺。   有什么比做生意赚的银子更多?人家不给她自个儿取用有什么关系,反正到头来也是留给儿子的,她不过是提早拿来放在银匣子里以防万一。   「令弟姓贾。」老夫人不咸不淡的落下一句。   贾氏一噎,「那又如何?」   「媳妇你可糊涂了,姓贾的凭什么花我们姓沐的银子?我沐家家产是甘愿让昊然败光了,只因为他姓沐。」老夫人言下之意是姓贾的少插声,她还没怪贾氏吃里扒外,内神通外鬼,她还敢说她偏心。   「昊文也是您的孙子,他在布庄的生意经营得很不错,虽然不像他大哥一口气赚进百万两银子,可是稳扎稳打,没出半点纰漏,娘可不能厚此薄彼。」   贾氏三句不离财与权,明里暗里索讨好处。   看向资质平庸却老实的次孙,眼神微柔的老夫人小有可惜。   「昊文,你的布庄生意没受阻碍吧?今年江南的蚕丝产量少,若有什么为难处,尽管来告诉祖母,祖母在南阳有片养蚕的桑园。」   都是孙子,她一样看重,只是没娘的孩子可怜,沐昊然又是嫡长孙,所以偏疼了些。   「祖母放心,孙儿应付得来。」   不善言辞的沐昊文拱手一揖,贾氏以眼神示意他多说点话,趁机要点东西,他看是看到了,却不晓得该说什么,只是干巴巴的直笑。   恨铁不成钢的贾氏瞪了儿子一眼,又怪媳妇没眼力,不会帮着说两句,一张刻薄的嘴启启阖阖地又道:「年关近了,铺子里各处要用钱的地方多着,老爷和娘也别老纵着老大开什么茶楼,把赚回来的银子又花去一大半,这是败家呀!」   「茶楼做的也是茶叶的生意,夫君和媳妇商量过了,媳妇认为并无不妥,能让更多的人喜爱茶饮,便是我们茶行的得利,茶叶卖得多,自然获利颇丰。」   放下吃了一半的茶粥,赵筱攸神情闲适的拭嘴,藕白纤指略见长肉。   一说到如今城里开得红红火火的天青茶栈和天青茶坞,贾氏是恨得牙痒痒的。   「这是媳妇的主意呀?看来你年纪小小,却挺有本事的,婆婆都小看你了,能把一个处处留情的风流浪子调教得人模人样。」她不无酸言酸语,看不惯长放夫妇太得意。   赵筱攸笑容极淡,面色莹白,「婆婆过谦了,媳妇自幼体弱多病,能帮夫君的并不多,只是绵薄之力罢了。」   「倒是客气了,一日断不得药的身子可不行太操劳,若是有个万一,咱们大过年挂白可不吉祥。」   她暗讽老大媳妇别太尽力,病得半条命都快没了,还帮着谋算什么?   「闭嘴,清琴,我老婆子还没死透,轮不到你来说丧门话,我的儿孙、孙媳都能长命百岁的。」满嘴缺德话,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尽寻晦气。   「娘……」贾氏本来还想再说几句,但在丈夫的制止下,硬是堵住冲喉的怒气,只得暗暗咬牙。   「老夫人别动怒,气极易伤肝,奴婢给您松松筋骨,让您老人家爽快爽快。」一身粉红软缎罗衣的秀婉女子站在老夫人身后轻声道,纤手灵巧地揉捏老人家僵硬的颈肩。   「还是你厚道,念着旧恩,知道我这肩头酸得很。」服侍惯了的老人手巧,力道轻重适中,让她顿时舒服不少。   「老夫人这是日子过得太快活才有的富贵毛病,您平时吃得太清淡也不好,不如让杜姨娘做几道菜肴,让老夫人养脾健胃,宁神固气,什么酸痛就全没了。」春雪殷勤说着。   「春雪!」赵筱攸冷颜怒喝。   似没听见的春雪咯咯笑着,眼中有一丝遮掩不住的妒意,「杜姨娘的手艺比奴婢巧多了,既会以茶入菜,捣鼓出稀奇古怪的吃食,又把咱们大少爷迷得晕头转向的,一刻也离不得她。」   「杜姨娘?」老夫人目光一闪。   「是呀!大少爷都转性了呢,也不再宿在姐妹们的屋子,一回府就往遗花院钻,生怕人家不晓得他有多迷恋杜姨娘,叫人看了好生羡慕。」她羡慕得想将杜云锦咬成碎片。   妒恨交加的她不放过任何能诋毁杜云锦的机会,故意将杜云锦的受宠归于她善于魅惑男人,态度上则装做好似子一点也不嫉妒,只关心大少爷的身子吃不吃得消,突显杜云锦的需索无度。   她和有所图谋的迎喜不一样,打在老夫人身边服侍时,便对少年英挺的大少爷心生爱慕,虽然心心念念的都是他,却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毕竟丫头的出身太过卑贱。   直到老夫人将她给了大少爷,隐隐浮动的痴念这才冒出芽,她想着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她更爱大少爷,连大少奶奶对大少爷的感情都平淡如水,为什么她不能上位,更名正言顺成为他最心爱的女人?   杜云锦的受宠激发她想当姨娘的决心,她认为杜云锦可以,没道理自己不行,只要把杜云锦拉下来,让大少爷的眼中只有她一个人……之后她会更尽心尽力的服侍他,不让他受狐媚女子的引诱,名声大坏。   「老大媳妇,春雪丫头说的有这回事吗?那个杜姨娘真的恬不知耻的缠着然儿不放?」心里清明的老夫人不听信片面之词,她相信以孙子的心性还不致被女色迷惑。   低眉敛笑的赵筱攸斜睨了一脸不自在的春雪一眼,以帕遮唇轻咳,「杜姨娘出身商家,会算点帐,孙媳妇身子不争气,没能在生意上帮忙,因此便厚颜借助杜姨娘的力量,让她帮着算算账,孙媳妇也宽心多了。」   「喔,是这样吗?」老夫人看了看儿子、此孙以及一干女眷,面如菩萨般慈祥一笑。   「春雪倒是眼尖得很,无时无刻不盯着遗花院瞧,让人好不欣慰,你对大少爷的用心我们都瞧得见。」赵筱攸话中没有一句责备,可句句是叫人不安的暗讽,意指春雪不过是个通房丫头而已,别的院子的事还轮不到她多说一句。   「大少奶奶……」春雪一脸局促。   「对了,你也看到仰月和衔云了吧?她们是我派到遗花院打下手的,你不会也说她们是去勾引大少爷的吧?」   她不会让人动到杜云锦,那丫头是最适合然弟的人,她看好她。   「这……」   面对赵筱攸难得的咄咄逼人,面有尴尬的春雪说不出话来,她暗暗饮恨杜姨娘有大少奶奶护着的好运,不甘地想着,若她是姨娘,若她是姨娘……今日的她就不会被羞辱得无地自容。   为此,她更加痛恨杜云锦,对姨娘之位的企图心更强烈几分。 第十四章 画舫上的甜蜜事   近来城中最红的店家便是天青茶栈。   它卖的不是茶饮,而是与茶有关的各种菜肴、点心,以茶入菜为主要,再将自产的茶叶摆放在入门就能瞧见的柜台旁,菜单上注明什么菜用什么茶叶烹调,用完餐的客人则附赠一晚特调奶茶,喜欢的话,能买包茶叶回去试试。   此外也还欢迎客人「外带」,像茶冻、茶叶蛋、茶香蒸糕等小点心都能边走边拿着吃,若是赶路的便不用等,拿了就走,方便又止饥。   而天青茶坞是以茶制美容品为主打,杜云锦运用现代概念,在茶坞内开辟了几间小屋,专供贵妇闺秀们做脸、敷脸的私人空间,也给等候的客人们提供茶点,让她们能悠哉悠哉地喝英式下午茶,聊聊是非。   另外还有贩售手做茶叶商品,诸如茶叶枕头有安身作用、以棉布缝制的茶包内塞入茉莉、珠兰、桂花、玉兰花、柜子花、秀英花等烘干花瓣,一能做香包使用,嗅闻则神清气爽,二能当花茶冲泡,养颜美容、有助提神。   茶叶的用途还不知这些,什么钱都想赚的杜云锦网罗老祖宗的精华,茶面膜能美白、能祛斑、能治痘;香香包泡脚用,除脚臭;茶叶磨成粉的月事包能消毒杀菌,比包草灰的月事包更受欢迎,女子一见几乎都不会错过。   她还用茶叶调制卤包,用来调理肉质更入味,味道清香。   天青茶栈、天青茶坞原本只在金宁城的城东、城西各开一间,可是独特的商品和标新立异的推广方式让城里百姓趋之若鹜,于是没多久以惊人的速度分号陆陆续续开设,短短日子里遍布各省城,连偏远小镇也有。   茶叶卖到缺货的情况真的很可怕,沐昊然连忙买下数千顷山坡地种茶,茶园多达三十二座,而且是以他的名字置入,是他个人私产,与沐府的公产无关。   茶行大赚钱,趁着大过年沐昊然包下自家茶栈,从过午后到点灯时分都不断酒,宴请各茶行、茶园的掌柜和管事与夥计们同乐。   「来来来,再多喝一点,今年大少爷带着我们发财,我们敬大少爷一杯,不……嗝,不醉不归……」   「是呀!大夥都过了个荷包满满的年,大少爷,我老胡敬你了,你让我服气!」   「呜……大小姐终于能瞑目了,咱们大少爷出息了,我赵忠没……呜……没辜负大小姐,大少爷能独当一面了,我……呜……我高兴呀,死小春,还不给老子倒酒!」   说是高兴,却哭得淅沥哗啦,酒以碗接着一碗喝,赵春的爹赵忠是三座茶园的管事,也是赵雁如当年出嫁时的陪房,替她管着陪嫁茶园。   他们一家人和沐昊然最亲近,虽然已脱了奴籍,仍视他为主子,一家子的忠心是没话可说,除了赵春以外的五个儿子都在茶园做事,连女婿有空闲也会来帮忙。   「爹呀!你别哭了,你的哭声很难听……啊!痛、痛,你轻点,别老子打死儿子……」他说的是实话嘛,他爹满脸眼泪鼻涕的,叫人看了好难为情,不敢认爹。   赵忠的手劲大,往儿子后脑勺搧下一巴掌,拎着他耳朵大声道:「老子哭声难听?那你是什么,乌鸦聒噪?」   一群喝得有点醉的男人因他的话都笑了,男人有酒就是知己,把酒言欢,百无禁忌。   「爹,大少爷在呢!你别失态。」赵春很无奈的扶着醉得摇摇晃晃的老爹,喝得不多的他也被酒气熏得快醉了。   一提到大少爷,赵忠就老实了。   「大少爷,老奴敬你,能看你振兴茶园,老奴死而无憾。」他觉得这一生值得了,没白过。   「忠叔言重了,是我从前耽于逸乐而不求振作,没能早日让你们过上好日子,是我的不是,我自罚三杯酒。」沐昊然豪爽的一仰头,痛快地干下三大碗白干而面不改色。   逞强,都大舌头了还硬灌,不怕喝多了酒精中毒……扮成小厮的杜云锦也被灌了几碗酒,但是她有节制,聪明地不让自己喝醉,混在一堆烂醉如泥的男人当中,她得保持清醒,要不然被人「捡尸」了,那真是想哭都流不出眼泪。   她唯一不满的是到底是哪个混蛋把酒杯换成碗,那一碗酒分量之多,一下肚,胃袋都满了。   「大少爷此话才叫老奴们羞愧,要不是我们只会守成而不会创新,茶行的规模会更大。」几十年的老手不如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说不惭愧那是自欺欺人,他们都习惯等客人上门买茶,没想过用更积极的法子卖茶。   「叶掌柜忒谦了,我也是机缘巧合琢磨出一些门道,且说没有在座各位的大力支持,我也没办法做到如今的规模,再干一碗以示感谢。」饮酒如饮水,沐昊然喝得干脆。   「哎呀!大家也用不着互相吹捧了,喝酒嘛!只求个痛快,咱们今天个个是酒国英雄,没喝到吐不许走。」   这话引起哄堂大笑声。   「老胡这话说得我爱听,咱们都别忸怩装闺女呢!大气的喝酒……喂!小子,说得是你,咱们个个喝得脸红脖子粗的,就你还是细皮嫩肉的白斩鸡,一碗一口干了,否则我们压着你灌整缸。」扭扭捏捏的,真看不顺眼。   小子?他是指……杜云锦左看看、右瞧瞧,春笋般的纤指指向自个儿的鼻头,「你说我?」   「不是你是谁?喝!」一碗满斟的酒往前一推,还因为推得过急而溅出几滴酒液,湿了桌面。   看着满满的一碗酒,她头皮都麻了,「我……我的酒量不好,怕酒后失态,你们干杯……呃,干碗,我随意。」   「什么叫你随意?酒量是练出来的,以后还要跟大少爷出来见世面,不会喝怎么成?大家都是男人,你若醉到扯发嘶吼我们也会当没看见。」老胡豪爽地说。   可是她不是男的呀!她是有教养又端庄贤淑的小女子……   她求救地看向沐昊然,「大……大少爷,你看这……好像有点为难。」她期待他能出声维护她几句。   「喝吧!喝醉了,我扛你回府。」沐昊然斜着身躯,神情悠适地以手托着下颚,目含宠溺地笑看着她。   「啥?!」坏人,他火上加油。   沐昊然的回答让杜云锦为之傻眼,她心里冒出一颗又一颗不满的小气泡,腹诽他的不仗义,推人入火坑。    「喝拉、喝啦!别婆妈了,爽快点,小子,喝完这一摊,我带你开荤去。」没喷过女人才会这么婆婆妈妈。   开……开荤?杜云锦的芙蓉玉颊染上一层霜。「别催呀!各位大叔大伯,锦儿喝了就是。」   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杜云锦深吸了口气,细白的小手捧着碗,在一阵嘲笑声中秀气地喝完碗里的酒。   「好,再来,一定要把你练得像个男人,不喝到千杯不醉就继续喝……」   还来,他们真要她醉死呀!   杜云锦的脸都黑了,被逼着喝了一碗又一碗的酒,喝到她都有点芒了,几时宴散了也不知晓,只觉得头重脚轻,浑身轻飘飘的,脚不沾地的像在飞,腾云驾雾似神仙……   「把解酒汤喝了。」   一碗黑稠稠的汤汁送到嘴边,杜云锦本能反应的张嘴,一入喉后张眼吐舌的直喊苦,「哇!好苦,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清醒了?」沐昊然的声音十分低沉,大手覆在她额上。   抬眼一瞧,见是相熟之人,她有全身乏力的装死。   「我的头好痛,你说话小声点……我的脑袋瓜里有七个小矮人在挖矿……」   天哪!这就是醉酒的感受吗?   他低笑,「记得这里吗?前年元宵节你落了水,我坐在画舫上吟诗赏月,看到你在水中载浮载沉,一时心生怜惜,跳下河将你救起。」   抱歉,她不记得了,因为她不是原主。   「等等,我们没回府吗?这地……会动……」   她打量一下周遭,好像在一艘船的甲板上。   沐昊然将佳人抱入怀中,一手解开她如墨云丝,「这是我买来送你的画舫,还中意吗?」   「画舫?!」她的?   惊得酒都醒了的杜云锦睁大水眸,犹带醉意的迷蒙眸子恍若银河星辰,一闪一闪的,闪着珍珠光华,如黑玉般迷人。   一排红色灯笼挂满画舫,河面点点银光映着红色灯光,十分美丽,像是一条缤纷银河,河水潺潺无尽处,让人分不清是夜色醉人,还是人间灯火使人迷醉,只愿从此长醉不起。   「当时我是保持有美不救非好汉的想法施以援手,没想到我施恩不望报,却被你杜家人缠上了,他们说我救了你,有了肌肤之亲,众目睽睽之下你的名声已毁,我若不让你进门,他们便要你自尽以示清白,再把你的棺木送到沐府宗祠。」   那时他气笑了,有见过无赖的,没见过这么无赖的,救人的反被威胁,迫得人不得不纳妾。   「你很倒霉。」他这算是无妄之灾,这世道的人做好事没好报,反受陷害。   沐昊然望着远处灯火明亮的渔舟,修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佳人的玉洁雪颊。   「我想我真不该多事,既然连你的亲人都不在乎你的死活,我又何必多此一举,直接让你溺毙河中省事。」   河面扬起一阵风,冷得杜云锦打了个哆嗦。   蓦地,一件银白织金锦貂毛边的大氅覆上身子,她不禁看了看眼前对她处处娇宠的男人,一颗不该萌发的心悄悄长出嫩芽,枝叶向上勃发。   「我多么厌恶被人强迫,也不想让人当冤大头看待,我让你进门却晾着你,和其他后院女人一样的对待,我不喜欢你,所以你的眼泪对我无用,你们杜家人已达到想要的目的了,多的我不会给。」他拒绝他们的任何要求。   小妾没有三日回门,杜家人以此为理由上门欲见人。他回绝了,只道沐府没有杜家人。但赶了一回又一回,他们仍是不死心地想来要点好处,最后他扔出狠话,表示他们若是再来,他给他们一具尸体带回去————入了沐府的妾只有死才能离开,人死发还娘家,不能葬入沐氏祖坟。   「沐……大少爷,你喝多了,开始说起醉话。」她不想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他说得越多,她心口越慌乱,好像有什么控制不了的事即将发生,她不明就里的不安。   「叫我的名字。」沐昊然俯下身,以额头抵住她玉额,幽幽暗暗的瞳眸柔得似乎能滴出水来。   「昊然……」她受蛊惑般地樱唇轻启。   「我心悦你,锦儿。」她的眼,好明亮,她的唇,似染上霞色的朱砂,她的明艳笑容好动人。   「啊!」她轻喘。   「不是憎恨、不是厌恶,不是巴不得想甩开的包袱,我心系于你,想要你这双美丽的眼睛一直看着我。」她的眼中有着他的倒影,一个想占有她全部的执拗男子。   她的心在颤抖,「你……真的醉了。」   沐昊然胸口震动,发出笑声,「醉了才说得出心底的话,我愿醉不愿醒,只想与你比翼双飞。」   他言毕,落唇,封住渴望已久的芳唇,大步地将人抱回船舱,火红的灯笼如洞房花烛夜的喜烛,红艳高挂。   「你别……」杜云锦心慌地以手挡住朝她俯下的身躯,她有预感她若不阻止,过了今夜她会非常后悔。   「不许拒绝我。」他狂肆的命令,手指却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顺着白玉颈项往下滑,来到锁骨处。   「大少爷……」   一根食指抵上她的唇,「嘘!不是告诉你,叫我的名字。」   「昊然。」那因他一言一语发热的是她的心吗?所以她才会难得地顺从他。   他的气息拂过她耳后,引起她一阵轻颤。   「我要你。」   也许是月色美得迷离,透出些如梦般的不真实,也活着是酒气催发了情欲,望着他眼底满到溢出的柔情,杜云锦没法摇头,一颗心像是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舟,无人摇橹,却逐渐漂向他。   「我也醉了,醉在情深不知处。」   夜深了。   摆渡人唱着渔歌,今宵无限美好。 第十五章 一生一世的承诺   眼看沐昊然的茶叶生意越做越好,天青茶栈、天青茶坞也热火朝天的一家开过一家,贾氏开始坐立不安。   她不相信风流成性的浪荡子有能力闯出一番成就,更不愿接受他如今的声望早已凌驾自己的亲生子,在她的打压下,他怎么可能还能杀出重重包围?   但是明摆在眼前的事实叫她不能不信,在她过于得意,没注意到他另辟暗道迎头赶上,杀得她错愕、心惊。甚至连自个儿的亲胞弟也折进去,损失惨重。   如今她安排在铺子里的眼线被拔除,她顿失耳目,不知茶行日后运作的目标,先前又被逼着把吞下去的银子吐回去,少了金钱的支持,叫她想另外安排人为己所用也有困难。   那些成果是她费了多少心血累积而成,却在一夕之间如山倒,割心似的疼痛如何能平息?   要不是怕查到最后查到她身上,她是不可能拿钱来摆平,她为沐府含辛茹苦操持家务半辈子,取点报酬难道不是应该的?   所幸她虽败了一场,势力仍在,仍有人愿意为了她的谋划尽力。   「什么,下毒?!」听完她的提议,对方惊呼一声。   「不是下毒,是在她每日服用的药材中多添一样。」如此那人将死得无声无息,不容易被查到症状,也没人知道是她们动的手。   「可……这不是害人吗?夫人,奴婢和大少奶奶素无恩怨,你让奴婢下这个手,奴婢实在……」说得好听,分明还是置人于死地嘛!   下药、下毒不都一样,药量重了,药也是毒。   「迎喜,你有今日的地位是谁给?」过上几天好日子,难道就忘了谁是她主子?   「是夫人……」迎喜呐呐的答。   「你不想上位吗?」有利可图,人心所趋。   迎喜眸光一亮,一闪而过,「奴婢只想服侍夫人和大少爷,做好分内之事,其他别无他想。」   「好,那我要你做的也是分内之事,主子的吩咐,你岂敢不从?」阴险毒辣的贾氏以势凌人。   「这……」她该不该听从呢?若是大少奶奶真有个万一,这事会不会将她扯出来?   「只要她病重在床,无法开口,我便做主抬你为姨娘,让你住进浣花院。」那是最靠近云擎居的院落。   姨娘……迎喜的心里作着盘算,「不需要奴婢自己动手吧?夫人要的是药材里多一味。」   嗯,与她交好的喜鹊倒是好棋子,喜鹊和清雨阁的采买婆子是干亲,这样的好关系不利用白不利用。   「没错,你一向机伶,知道该怎么做。」交给迎喜她很放心,毕竟是她屋里出去的丫头,背不了主。   不过贾氏的想法是错的,精于为自己筹谋的迎喜并不忠于一主,谁给她好处,谁便是她忠心的对象,她像是风吹两面倒的墙头草,各方讨好又不把自己卷进去,只捡便宜不做多余的傻事,也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无可取代,能稳占上风。   因此她的行事向来小心翼翼,能不用自个儿出手就绝对不出手,让别人去当砧板上的肉,她只稍动动嘴皮子,一群愚蠢又疯狂的女人就会带头往前冲,而她只要在后头摇旗呐喊就行。   损人不利己的事她不做,要做就一定要有相当的好处,否则她何必冒险去做那颗垫脚石?   她从贾氏手中接过不知名的草药,一转头就许以重利,告诉喜鹊说此物对治疗心疾极有功效,让她切碎了放入她干娘采买的药材里,大少奶奶的病便会争日痊愈。   喜鹊是个见财眼开的钱篓子,不论迎喜说的是真是假,看到有钱赚,钱先收下再说,喜孜孜地搂着数两碎银,屁颠屁颠地找她干娘去。   这边使的是阴谋诡计,存心害人性命,因为贾氏相信沐昊然生意上的斩获是靠赵筱攸在背后出主意,以及赵家在暗中帮助,所以她才决定让多事的赵筱攸开不了口,免得再坏她的好事。   而另一边遗花院却是上演你追我躲,这是院中近日经常有的情景。   沐昊然的身影一出现,一道飞快的影子立即由院子里闪出,或躲或避的赖在其他女人屋里,直到男人怒气冲冲的走了,她才肯回到自个的院落。   「你到底要躲我到什么时候?别别扭扭的,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见到我就闪,你不是常自称短腿,那双小短腿跑得可真快。」   「哪……哪有别别扭扭,我只是刚好想到有事要办,一时走得快而已。」唉!这藉口她听了都难过,空泛得很。   闻言,他撇嘴哼嗤,「那你这回想做什么,说来让我听听,也许我会考虑不把你的腿折断。」   杜云锦一听,瑟缩地脖子一缩。「我……内急。」   「好,我陪你去,反正我也有意在云擎居建一间相同的浴间,你一边蹲坑,一边讲解图纸结构。」他冷笑。   不要吧!有必要这么紧迫盯人吗?她在心里暗暗呻吟,「不用了,我不急了,我想去绣花。」   头低低的杜云锦不敢抬头见人,她怕一看到他心绪会大受影响,慌不择路地想到一向和她不对头的春雪那儿,弱柳如风的身子匆忙往左钻,她以为自己跑得快,一定溜得掉。   谁知她才跑了一步就撞进一具厚实胸膛中,接着对方那如同螃蟹螯子般的铁臂一立刻紧钳住她纤弱的双肩,让她进退两难。   「看着我。」沐昊然冷声如铮。   「不看。」她声音虚弱,好似含在喉咙里。   「为什么不看?」她就是想和他硬杠是吧?   「因为我眼睛瞎了。」看不到,眼不见为净。   「……」   风在树叶间呼啸而过,浅浅的呼吸声中幽然逸出叹息,「不能好好谈一谈吗?」   「不想谈。」她唾弃自己。   「那天夜里,你雪白胴体上烙印着我无数的吻痕,青紫的牙印在左肩内侧,梅花形状是我不知节制力气掐出来的,你媚态横陈地躺在我身下,眼媚声软哝……」   他不禁想到她雪嫩双腿紧缠他的腰,两人身子紧紧相贴、合二为一的销魂……   「不要说了,你离我远一点……啊,你……你这是干什么?强……强抢良家妇女……」   粉颊发烫,她羞得想把人推开却浑身无力,被他的坚硬所抵住的部分有些……羞人的湿意。   明明是他在发情,为什么她也跟着被影响了?身体不由自主的渴望着他的碰触,满脑子想的是那天夜里两人忘情的缠绵。   他差点笑出声,「要不要谈?」   「我……」她犹豫着。   「我不介意一直这样僵持着。」他低头轻声说着,炽热的气息拂在她白玉无瑕的耳廓上。   「受害者」杜云锦是满腹说不出的燥热与骚动,面上的纠结不下于心底的挣扎。   「锦儿,那一夜我很欢喜,拥你入怀我睡得很安稳。」对于她,他只有莫可奈何。   卑鄙,打出悲情牌,偏偏她心软,就吃他这一套。   「你先放开我,我们进屋谈。」   「不再逃了?」   她迟疑了一下,「不确定。」   「锦、儿————」她最拿手的是让他发怒,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好了啦,别在我耳边咆哮,现在我想谈,你就赶紧把握时机,逾时不候。」她也是有脾气的,别当她是好拿捏的柿子,小猫急了咬人也是很痛的。   「你……」他忍下即将爆发的怒气,一把将人捞起,扛在肩头,风风火火地踩矜人步入屋。   一入内,两人隔着张桌子四目相对,一阵无语。   正在内室铺床的翠花、翠玉一见两个主子不发一言的互瞪,先是看看面色结霜的沐大少爷,再瞧瞧雪颜微露恼色的杜姨娘,两丫头半点声响也不敢有的对视一眼,接着足下放轻,低眸垂视,往门口倒着走,不敢惊扰闹别扭的主子们。    嘎吱一声,门板阖上。   「说吧!这些时日的异常举动是为了什么?」他不认为是那夜的欢爱吓着了她,显然的,她也乐在其中。   「我……我……」她欲言又止,斟酌了一会才再度开口,「别人可以,但是我做不得,我没法……真的不行。」   「说清楚。」她含糊不清的咕哝,叫他如何猜?    说清楚很简单,说得让他明白却非常困难,他们成长的环境不尽相同,她眼中的正常对他而言却是可笑的。   杜云锦为难地在脑中整理想说的话,但她发现千言万语不及直截了当的一句话,只得深吸一口气道出:「我无法与人共侍一夫!」   话一说出口,她忽然觉得心头以轻,松了口气。   「与人共侍一夫?」这是让她苦恼不已的事?   沐昊然眼神深邃地盯着眼前的小女人,他握紧的拳头松开再握紧,复又松开,反复好几次,心头挣扎不已。   「以前我可以不在意,是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对你动了心,你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我都能不痛不痒,甚至亲手把你送到她们身边,可是那一夜以后,我发现自己早已无法克制地爱上你了……」   因为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她有了新的烦恼,也深刻地体会到她无法和小四、小五、小六……到小N共享他。   「过来。」他勾指。   「不要。」她反抗。    不要?    冷冷扬唇,沐昊然起身走向她,不顾她的挣扎,一把抱起她走向床铺,以身体的重量压得她动弹不得,这下子总跑不了吧!   「不公平,你恃强凌弱。」好过分,她有感觉到他的「冲动」,让她不敢过于挣扎,就怕把他的火点着了。   「恃强凌弱?」他气得笑了,大掌往她挺翘圆臀一拍,「不压着你,你肯安静地听我说吗?」   她就是被他宠上天了,才会以为男人是无牙的老虎。   动不了,她只好认命地当待宰的猪羊,「你还要说什么?」   沐昊然又是一掌朝她拍下,不过这次是近乎怜爱的轻拍,温柔地落在她玉润的洁额。   「自从你大病过后,你有看过我进过别的女人屋子吗?除了你,我一个女人也没再碰过。」   「府里的没有,那外头的呢?」男人要偷腥是拦不住的,打瓶酱油的功夫都能和隔壁巷子的寡妇打得火热。   他没好气的一瞪,以吻代替惩罚,重重地蹂躏她的朱红丹唇。   「你每日扮成小厮跟在我左右,寸步不离,我若有空档私会佳人你会不晓得?」   「那可不一定,有赵春遮掩……哎,你怎么打人……」会痛!   「你当你男人那般不中用,喝口茶之间就能完事?不如我再在你身上多试几回,好让你明白你的臆测有多无知。」他咬牙冷视,身子往下一压。   双颊飞红的杜云锦有被恶霸欺凌的无力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自立自强吧!   「就算没碰她们,她们还是你的女人,日后免不了要去应应景,点点卯……」   以想到那情景,她胃里一阵泛酸。   还应应景、点点卯,她脑子里在想什么,难道他表现得还不够清楚吗?   「你若不喜欢,我把她们全散了。」净空后院。   「你别勉强呀!为了一棵不怎么样的歪脖子树放弃整片林子不值得。」   男人的真心不在他说了什么,而是做了什么,她是不到盖棺论定,不会轻易置信。   「你还歪脖子树,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满嘴风凉话。」他一指点向她眉心,笑骂她心口不一。   被他这么以说,杜云锦真的觉得自己有点仗势了,仗着他心喜她,百般放肆、挑战他的底限。   「不是我不知好歹,也不是我对你的情意不够真,是我的心胸不够大,自私的只想到自己,我要的你给不起,你想要的我也给不了。」   「天底下没有我给不起的东西,你敢开口,我就敢给。」 沐昊然狂傲的许下承诺,不信世上有他办不到的事。   听着他豪气万千的许诺,她不禁抿唇苦笑,「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做得到吗,执手一生,再无他人?」   「为什么不行?我只钟情你……」   蓦地,他想到妻子赵筱攸,那到口的豪气顿时成了胸口凝滞的一口闷气,上不去也下半脸,硬生生梗着。   瞧他忽地流露的为难神色,杜云锦了然,他终于想起他还有一位温柔善良、善解人意的元配。   「我不想对不起大少奶奶,她一直对我很好,待我如自家姐妹一般,我不能毫无羞耻心的抢她的丈夫,那会让我一辈子愧疚不安。」   她没办法想象和好友养真爱上同一个人的情景,更甚者去抢,她的道德感不允许,也做不到伤害别人来成全自己。   两个人的幸福不该建立在第三个人的痛苦上,那样的幸福是假象,只是看谁忍得久、谁走得够远。   「我和筱攸之间不是你所想的那般,虽然我们名分上是夫妻,可她从来没有当我是丈夫,我娶她是因为两家的情分……」   他大略地解释结亲的原由,两家人是为了利益才有这桩姻缘,商人重利,连婚姻都能拿来做交易。   因为心疾,赵筱攸多半待在闺阁中养病,足不出户与汤药为伍,长年病痛使她的心性较一般人豁达,对男女之情寡淡。   「……命悬一线间的她最放心不下的人是我,她一直希望我能遇到一名合心意的女子,娶为平妻也好,或是……继室,如今她的病情有加重之势,用药也用得更勤,只怕……」   沐昊然说明他与妻子间并无男女情爱,有的只是相互扶持的关心,她于他而言是聊得来的伴,而他对她则深有愧疚。   「大少奶奶是好人,好人不该短命……」杜云锦一阵黯然,如果在现代,大少奶奶或许能得救,像她的好友养真,能恢复健康能跑能跳,能大声地笑着说活着真好。   「大少爷,我们以后还是少在一起,我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在意你是有妻室的人,我的心会痛。」   「不许喊我大少爷,你只准唤我的名字或夫君,还有,要我远离你办不到,你只能认命地当我的女人。」  他霸气地不容她逃脱,也不喜她顾虑太多,为了姐妹情宁愿推开他。   「大……昊然……」   她的心结沐昊然不懂,他只知自古以来男子多妻妾,他已许下只爱她一人的诺言,她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非把自己熬死在走不来的死胡同里?   「你是我的,没有赘言。」他低下头狠狠一吻,吻得她嘴唇红肿,水泽光亮,有种淫靡的诱惑。   「狂妄……」好痛,她的唇八成被他咬破了。   他俯在她耳畔低笑,伸舌一舔她的芳馥滋味。   「你不晓得我向来轻狂不羁吗?想要的一定要弄到手,绝不拱手让人,属于我的一切谁也别想拿走,拼了命也要守住。」   「你这是土匪行径。」她不免埋怨。   沐昊然的手往她身下探去,眼神氤氲如雾,「锦儿,我心悦于你,只想你成为我的,从里到外,彻彻底底。」   「昊然……」听出他话中的压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凄楚,她抵住他胸口的手改为环住他的颈。   就让她沉沦最后一回吧!此后了无遗憾。   发觉她的顺服,他的黑瞳骤亮,流光溢彩,「锦儿,我的锦儿……我会好好待你,你留在我身边……」 第十六章 大少奶奶香消玉殒   急促的敲门声骤起,吵醒了正欲入睡的丫头、婆子,也打断一对交颈鸳鸯的缠绵。   重重一记「啪」是拍打床榻声,随即是男人粗哑的低咒,不满箭在弦上硬被阻挠了。   怒气冲冲的沐昊然衣衫不整,只披着一件外袍下床走向外间,现在不管是谁惹到他都只有死路一条,让男人中途停下来,跟要他的命没两样。   可是在看到一脸慌色、泪流满面的仰月后,他的那股气夭折在胸中,两道浓黑剑眉似有所感的拢起,他心里打了个突,莫名的涌起一股惧意。   蓦地,一只柔嫩小手握住他微颤的手,随之一股暖意涌入,他的心渐渐定了下来,神色如常。   「怎么了?」   「大……大少奶奶她……她快不行了……」仰月捂唇呜咽,哭得悲切,极力忍着悲痛说明。   「叫大夫了吗?要快,叫人套我的马车去,不要延迟……」筱攸她……她不该如此命薄。   沐昊然此刻心中相当难受,他知道妻子的身子一向不健康,也以药吊着命,她拖着虽也是受苦,但起码人还在。   这些时日有了杜云锦的陪伴,她心情好,食欲佳,又听从杜云锦的建议食用药膳,身子明显有些起色,人渐丰腴了,气色也变好了,还能下床到院子晒太阳、到慈晖堂向老夫人请安,甚至有意接下府里中馈。   她是想帮丈夫夺了贾氏当家主事的权,使他少受制于人。   明明一切眼看着要有所好转,长房终于要风光了,哪里想得到默默在背后支持的她却油尽灯枯,传来噩耗,令人心痛不已。   「找了,大白天就找了老萧大夫来,一直没走,待到这会儿,可老萧大夫只摇头叹气,要奴婢找大少爷……」   分明是要交代后事,她从未见过向来和气的老萧大夫面色如此凝重,不到半时辰便把脉一次,药方一改再改。   老萧大夫是济仁堂坐堂大夫,虽不如早些年为赵筱攸看诊过的夏神医,但他的医术也颇高明。夏神医行踪不定,他离开沐府后,府里看病多请老萧大夫来,赵筱攸的调理也由他接手,因此他十分了解她的病情。   「为什么她的病突然产生变化,不是已经少发作了吗?是不是你们看着大少奶奶好脾性,发了懒性照顾不周,才让她发病了?」事出必有因,绝非平地起风浪。   怒色满面的美妇人在杜云锦的提醒下穿好衣物,随即两人匆匆忙忙赶往清雨阁,一路上沐昊然握着杜云锦的手不曾放,快步疾行,几次她差点因跟不上而绊倒,边跑边喘气。   「过完年后不久,大少奶奶的精神变得不佳,常常容易盗汗、惊梦、心悸,还痛到连药也压不下去。她不让奴婢告诉大少爷,说大少爷为茶行一事已经够忙了,不能再为这点小事分心……」   她们看在眼里,只为大少奶奶心疼。大少奶奶什么事都为别人设想周全,连珍珠、玛瑙的将来也做好安排,唯独对她自己不管不顾,拖过一日是一日。   「胡闹!」他怒斥。   「大少奶奶从三天前就不太起得来,时昏时醒,吃不下米粥,昨天更是昏迷不醒了大半天,今早才醒却吐了一大口血……」仰月越说越难过,泣不成声。   清雨阁前,两只大灯笼红得妖异,挂在廊下被风吹得摇晃,夜晚原是宁静祥和的,如今院中众人的心情却是充满不安。   一入了院,几道匆忙的身影快如疾风地直奔赵筱攸的朱漆小楼。   朦胧间,赵筱攸看见一道郎朗如明月的卓尔身姿走近,她扬唇笑了。   真好,能在最后这一刻见到他,她的一生也该圆满了。   「然弟……」一张口,一股甜腥味由喉间涌出。   「筱攸,你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你答应过的,为什么……为什么不做到……」她怎么可以让他看见她这般凄惨的模样?她说过会好好保重自己,要他多生几个孩子,好当教养幼子娇女的嫡母。   赵筱攸想笑,眼角流出的却是泪,「我失约了。」   她以为老天终于疼宠她一回了,让她有了坚持下去的目标,谁知竟是镜花水月一场。   不过这样也好,少了她这挡路的,然弟的情路会走得更顺畅,他和云锦之间不会有阻碍,能毫无芥蒂的在一起,他们会如她所期盼地携手一生。   「大少爷,大少奶奶的情况……你好好跟她说,不要太刺激她……」一脸凝重的老萧大夫负手于后,话到点上便不说了,他当下之意众人心中已有几分明了,不忍苛责。   「拙荆一向吃你开的药方,大半年来不曾这样严重,为何不到半个月病入膏肓?」难道 同样的药也会吃出问题?   老萧大夫眉头蹙起,「老夫也有所不解,大少奶奶的病情理应平顺,出不了大状况,即使是……老夫也能稍加压制,可是这一回来势汹汹,似乎……」   他略微低忖了一会,又言:「是不是剂量上做了调整?」   他不明说有人动了手脚,在汤药上添了不妥物,只隐晦一提,他隐约觉得大少奶奶的脉象有些不对。   沐昊然听出话中隐意,面色阴沉了几分。   「查,马上给我查,从府外的药铺到内院的婆子,一个也不放过地全给我查得分明……」   徒地,他的袖子被扯了一下,目光狠厉的他正想将不知死活的人甩开,又想到掌中握住的小手,那怒涌的火气才稍稍压制,低下头看向满脸忧色的小女人。   大少奶奶。杜云锦无声地嚅动唇形。   会意的沐昊然顺着她痛惜的目光一看,顿时胸口闷闷的钝痛,又吐了一口血的赵筱攸面色如纸,只一迳笑着看他。    忽然间,他觉得亏欠了她很多,一个好丈夫、一个安稳平顺的家、一份万事不用愁的静好岁月。   「筱攸……」    知道他想说什么,赵筱攸吃力地摇着头,朝他微抬瘦到透白的手。   「别……别难过了,早晚有这么一天,我自个儿的身子我自个儿清楚,不……不怪任何人,我知足了……」   「你凭什么知足,你还不到二十五……」算以算,她也不过二十二、三岁,正该是女子芳华正茂的时候。   「人生如朝露,瞬间即过,在这沐府中的日子我过得算不错了,有你护着、有老夫人疼着,你看,还有这么多可人儿服侍我一人,我再贪心可要被佛祖笑了……」人无七情,身轻,去了六欲,了无烦恼,空空来也,空空而去。   像是回光返照,赵筱攸神情宛若寻常,面上浮现出淡淡红润,人不喘,气很足,皓齿地说起过往的情景,无悲又无喜,安逸适然,端柔面容很是平静。   可是在听完她美好又无怨的述说后,服侍过她的丫头、婆子们都哭了,徐嬷嬷更是频频拭泪,以帕子捂住嘴巴,不叫大少奶奶听见她哽咽的哭声。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杜云锦的眼眶也红了。   「我呀!也算是有福的,做姑娘时爹娘疼、兄长宠的,成了人妻还是祖宗似的供着,值得了,别无所求。然弟,我再帮不了你了,不过你也不需要我帮了,大鹏展翅能行千里,你将会越飞越高。」以后的路她不能再同行。   「把药喝了,少说点话。」她怎么能笑得如此安详,好像了无牵挂,将一身的重担全部卸下。    赵筱攸送到嘴边的汤药,招手要杜云锦靠近。   「云锦,从今而后,然弟就要拜托你了。」   「大少奶奶……」她的托付太沉重了,叫人如何承受得起?   「我晓得你一直想离开沐府,不愿困在满是女人的后院,可是我失信了,我从没打算让你走,你是我唯一能放心、相信会真心对然弟好的人,希望你与他不离不弃,祸福与共,你、是好的,我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你,筱攸,你是我来到这世间真正佩服的朋友,我原谅你的欺骗,反正我也不太相信你有本事把我送走。」她笑着哭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   「你……你叫我筱攸……好,很好,我也有朋友了……姑母,你听见了吧?我也有能讲悄悄话的闺中密友,好……好高兴……」她笑得妍美的面庞流下两行欢喜的泪。    听到她胡言乱语的唤起已逝的姑母,大家忍不住的眼泪哗啦啦地直流,一声又一声的低泣呜呜响起。   「不许为我落泪了,听见了没?」   见到哭声变小,每张强抑泪光的脸是那么沉痛和不舍,赵筱攸最后一次将他们一一看过,她将她在世上最在意的两个人的大手、小手相叠。   「要好好的过日子,不要为了点小事闹别扭,人与人的相会全是缘分,你俩有缘,不可辜负了。云锦,我把仰月、衔云给你,她们会帮你的。姑母,你……」好强的白光,她要走了吗?   不等她把话说完,她那只无力的手已然滑落,气息全无的禁闭双眸,面上却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大少奶奶她去了,请节哀顺变。」老萧大夫知病人已逝,但仍上前把脉,确定再无脉动才低声告知。    一时间,哭声四起。   「大少奶奶……」仰月、衔云哭倒床畔。   「大少奶奶……」珍珠、玛瑙跪地叩首,泣不成声。   「大少奶奶,你怎么能狠心抛下老奴,老奴情何以堪……」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徐嬷嬷泪涕齐下,哭到几乎昏厥。   一院子的下人齐声大哭,哭声凄凄切切,痛彻心肺的哀伤蔓延,各院受到了惊动,一盏又一盏的灯笼亮了起来,幽暗的红彷佛赵筱攸吐出的血。   再怎么悲伤,但是该办的事还是要办,红灯笼取下,换上白灯笼,报丧的管事去了赵家。   荧荧白烛布置的令堂、纸钱燃烧的气味,无子披麻戴孝,围绕在棺木旁的只有亡者生前服侍的丫头。   清香袅袅,白幡翻飞,一口上了封泥的上等香楠木横置厅堂中央,万字修福莲花披锦覆于棺木上。   沐府中一片悲戚,但一间偏僻的花厅中却传来凄厉的求饶声。   「不……不是奴婢做的,奴婢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大少奶奶,奴婢……呜……真的什么也不晓得,奴婢没有害人……」呜……她也不过添了些许草药而已。   看到被打得全身是血的干娘,吓得魂都飞了的喜鹊身躯抖如落叶,四肢发良打颤,整个人由心底寒起来。   不就是贪贪小财嘛!给自个儿攒点嫁妆本,哪有胆伤天害理,丧尽天良?   她原也是一片好意,谁知……贪念害了她,要是知道会闹出大乱子,她死也不让银子迷了眼。   「还敢喊冤,看看这是什么,采买的婆子招认药材里这一味药她根本没买,而你是唯一在药铺夥计送药来的时候进过她屋子的人。」其他人或重或轻地打了一顿,都已查清无关连。   赵筱攸死后,沐昊然雷霆大怒地将清雨阁的丫头、婆子全拘起来关在柴房,除了少数深受赵筱攸信任的奴仆外,无一例外地被搜身审问,一个一个都详加盘查,不容隐瞒。   采买婆子在被重打四十大板后,皮开肉绽,才奄奄一息地吐出干女儿喜鹊这阵子来得勤,每回都好心的替她整理药材,一包一包的包好,好让她送到小厨房交给珍珠姑娘。   珍珠已定下庄子上的管事,不久后即将出阁,从前虽对大少爷有点小心思,却对自家主子相当忠心,因此无下药之嫌。   如此一来,喜鹊的嫌疑最大。   「奴……奴婢不识得什么草药,奴婢只是个扫洒的,空闲时帮帮干娘做些小事……」她不能招,一招就死定了。   「我看你的嘴有多硬,赵春,给我掌嘴。」不见棺材不流泪,他倒要瞧瞧这丫头能有多硬的骨头,半句话也撬不开。   「是,少爷。」   赵春愤愤喜鹊不肯吐实,下手没半点放水,他揪起喜鹊便是左右开弓地连搧耳刮子,搧了十来下,把脸都打肿了还不停手,又是往狠里搧,搧一嘴血沫子。   突地,两颗牙随着血水一起吐落,喜鹊才真的怕了。   「不……不要再打了,奴……奴婢招了,是……迎喜姑娘给我的,她说……呜……对大少奶奶的心疾好,多吃一点好得快,等大少奶奶的身子骨壮实了,奴婢也会有好处……」骗死人不偿命,真给她害死了。   「迎喜————」沐昊然目露凶光,咬牙切齿道。 第十七章 贾氏出招   说到迎喜,不能不扯出贾氏,迎喜是谁送的通房大家心里有数。   继母给元配生的儿子塞女人是何居心,由她送出的丫头品性便能看得出一二,是狼是虎无从隐瞒。   迎喜到了长房院子约两年光景,除了一月数次在云擎居服侍外,便是乖顺温良的通房丫头,不争不吵,只以大少爷、大少奶奶为主,与后院女子相处融洽,鲜有口角。   可是在一个全是女人的后院,怎么可能不与人生点小争执、闹闹小脾气?就算再八面玲珑、处处讨好,总有一两处不如意的,连杜云锦那般软性子的都被欺了,何况是她?   可见她这人心机藏得深,很是能忍,不显山不露水地把后院对她怀有敌意的女人毛全给抚顺了,还制造「不争」的假象让人把她当成推心置腹的盟友,巩固她中立,实则藉机踩低他人的地位。   「啧!不过是个通房丫头罢了,一棒子打死算了,敢对正妻生出阴毒心思,下药谋害,扭送官府还是轻的。来人呀!上板子,杖毙。」贾氏早决定弃子,人一死死无对证,牵扯不到她头上来。   「住手,我还没问完。」沐昊然冷声喝止贾氏的人动手,不让他人趁机湮灭证据。   「还有什么好问的?不都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通房丫头垂涎正妻的位置,想把她弄似好上位。」   贾氏不耐烦的摆摆手,表示事情都清楚了,不用再问,省得浪费大夥儿时间,但其实她是想尽快摆平了,好把自个儿摘出。   「‘母亲’可有趣了,她自始至终都说没给毒药,只说让你为她做主,我倒是觉得奇怪了,为什么她什么也没承认,你已明白她毒害大少奶奶的原由,难道她事先给你透了口风,还是根本就是你让她去做的?」他不认为一个通房丫头有胆图谋她不可能坐上的位置,甚至因此心生不轨。    迎喜听见沐昊然说的最后一句话,失去生气的双眸骤地一亮。   「呵呵,这话倒好笑了,我害你那病秧子老婆干什么?谁不晓得她那一身病再拖也没几年,我不害她也死了一半,何必多此一举添晦气?」贾氏冷笑,那女人死得好,看以后谁替这贱种出主意,抢文儿锋头。   她挥着帕子故作无稽的笑了两声,声音尖锐刺耳,府里有白事才出了殡,尚未除灵,她笑成这样实在太刺目,像在掩饰心虚。   赵筱攸的丧事办得简单又隆重,依她生前的意愿捐白米千斤布施,停灵七日,一过了头七便移灵入土,棺木埋于沐氏墓园,与已故婆母,也就是姑母赵雁如比穴而居。   「既然‘母亲’与我妻子的死无关,那就让我好好地查问再下定论,不用急着‘杀人灭口’。」他冷笑,一声「母亲」喊得不是尊敬,而是讽刺,暗潮她不够格为母。   「哼!笑话,要不是你请我来,我还懒得插手这破烂事,人给了你就是你的,要打要杀也是你的事,我顶多来看看,这是白养出什么浪子野心的丫头。」   她就算杀人灭口,他管得着吗?这沐府人事还由她管着,就连老夫人也不轻易插手。   贾氏有恃无恐,毫不把她送人的丫头当回事,人心难测,何时会变谁知晓?没有当媒人还包生儿子的,迎喜的不好是嫡长子房里教出来,与她这个送的人何关?   退一万步来说,她只要矢口不认,即使迎喜开口指出她,她也能反口指长房诬陷,想藉机生事抹黑她,好把昊文从继承人的位置拉下来,他沐昊然一人独霸家产。   所谓走一步看三步,在她决定不留赵筱攸后,她便有意在东窗事发后让迎喜顶嘴代过,若不然她会早一步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只是她没想到那小子死了老婆还能不糊涂,当机立断下令彻查,等她想命人带走迎喜时人已被拘起了。   「不做亏心事的人就坐稳了,小心冤死的人来拉她的腿。」假意惊慌的杜云锦故意靠了靠身旁的男人,藉由鬼神之说让做了恶事之人心生惧意,惶恐不安。   果不所料,她此言一出,本来神情镇定的贾氏和迎喜皆心慌的一抖手,面露些许惊惧的将两腿收拢。   看到两人微不可察的举动,暗生嘲意的沐昊然冷了眸色。   「贱婢!还不老实招来这草药是从何而来,是谁给你的,你拿它来谋害大少奶奶用心何在?她可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妻子很少管后院的事,除非那些女人闹得太不像话了。   沐昊然很感激赵筱攸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包括她当初及时施药救了杜云锦,使她在高热中捡回一命,否则杜云锦此时不是早早离世,也是烧傻了,终其一生,他有可能遇不着一个令他如此倾心的女子。   看了看身旁小女人煞白的脸一眼,他心生不舍,这些时日为了筱攸的死,她矜拽神伤了,整日哭灵、迎客、送客,忙碌地打理祭祠事宜,睡得少又吃不多,瘦得都见骨了。   「我……」迎喜心底早想好如何开脱,此时装作一副惶恐疑惑的样子,缓缓道出,「奴婢的为人如何大少爷不知情吗?奴婢向来温顺乖巧,不做非分之想,怎会对人善心慈的大少奶奶生出半分不好的念头,奴婢也怕天打雷劈呀!」   「你是说喜鹊诬陷你?」一推二五六,真以为没人看清她的真性情,还妄想拉他入局。愚蠢!   不愧是作戏高手,迎喜很快红了眼眶,眼泪续在眼眶要掉不掉的,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又要强忍着,等着眼明心清的大少爷为她洗刷冤枉,那楚楚可怜的娇弱样确实惹人生怜。   「奴婢不晓得是不是喜鹊的诬陷,但奴婢前些日子和她因细故有了嫌隙,说要知会大少奶奶调走她,她可能担心降为浆洗丫头才对奴婢有所不满。」似红梅的唇微微一颤,好不凄楚,迎喜双眸含情地看向沐昊然。   她话里没一句指控是遭到陷害,却点出喜鹊对她的埋怨,有意无意把话题转到喜鹊的不甘心,继而想把她和大少奶奶一并害了。   迎喜算是小有智谋了,懂得把祸水东引,明面上是受罪了,实则是落实喜鹊「嫁祸」她的事实。   可惜她的伎俩还是太粗鄙了,这话哄哄没见过世面的妇道人家还行,一到了明眼人面前便无所遁形。   「你们为什么有了嫌隙?」沐昊然不看她矫揉作态的凄楚,一手握着身侧杜云锦的小手轻轻揉着。   迎喜的卖力演出无人捧场,又瞧见对她无动于衷的男人正柔情款款地宠爱别的女人,眼中一抹恨意骤生。   「因为她拿了我最心爱的一支簪子不肯归还,我骂她不告而取是为偷。」   她以为他会为她做主,发落手脚不干净的丫头,她也早做好怎么回话的准备,好一表深情,让他感动,殊不知……   「什么簪子?」   「这……梅、梅花簪……」她一时回答不上来,正好看到窗外仍有几朵残梅挂枝头便顺口一说。   「自己买的还是旁人给的?什么时候得簪,喜鹊又何日偷簪,如今梅花簪何在?你一一给本少爷道来,一有说错,我绞断你一根指头,两次错是两根指头,至于三次错……」他冷冷厉笑。「我便将你无根指头悉数折断!」   她一听,冷抽了口气,脸色发白地藏手于袖下。   「带喜鹊来对质。」让她死也死得甘愿。   「是。」   赵春把满脸血污的喜鹊拖上正堂,她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了,两眼无神,站也站不住的趴倒在地。   「啊————她……她的手……」那还是手吗?根本是一块垂挂胳臂的扁肉,血都干污成腥黑。   沐昊然表情很冷地看着迎喜的手,彷佛它也即将是一样的下场似的。   「她用那只手收银子,我就让人把她的手骨打碎。」   「什……什么?!」迎喜惊得身子发软,跌坐在地。   「迎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家少爷没什么耐性。」她不怕皮肉痛,他会成全她,就怕她承受不住手脚分家。   「我……我……」迎喜欲言又止的看了贾氏一眼。   「要用刑就用刑,拖拖拉拉干什么?几十大板赏下去,她还能嘴硬不成,你要是心慈手软就由我的人动手,打得她不敢有一句假话。」   迎喜本以为贾氏会护着她,毕竟枝叶连根,断了谁都没好处,可是听到贾氏刻意撇清的话,又看见她欲置自己于死地的狠厉神情,不由得心寒的指尖发颤,几欲吐出全部实情。   「不用,母亲还是省点事,喝你的茶,打板子这点力气活下人随便一点就有人。」未免贾氏暗下狠手将人往死里打,沐昊然当真随手一指,指了个壮仆。   丫头的命本就卑贱,即使成为通房还是贱命,一心想为自己争个好出路的迎喜被架上长板凳趴着,一下又一下的板子落在她身上,很快就打得渗出血来。   除了厨房和粗使丫头,在主子屋里伺候的丫头都没做过什么粗活,等级越高的丫头做的活越轻松,到了迎喜这等通房丫头基本上是不用干活的,只需把自个儿装扮得出彩,让主子瞧了赏心悦目,心喜地赏她一夜枕畔温存,将来好添丁即可。   因此没挨几下,迎喜便满脸泪水的求饶,口里含着血水呜呜低呻,血与泪混在一块。   但是心狠手辣的贾氏岂容她活着,一见她没志气地想出卖旧主,一个眼神暗使,离壮仆不远的一个胖婆子见他一停手,便抢过他的板子,使尽全力一板子打向迎喜后腰,狠砸了几下立即听见骨碎声,她再一板子往背上打————   「住手,你要干什么?」不忍心看人受罚的杜云锦本来偏过头,她对视人命如草芥的私刑是难以接受的,只是眼角余光瞥见那仆妇抢上前打人,不由得惊骇她下手如此狠绝,竟棍棍要人命。   「放肆————」   杜云锦声起之际,沐昊然也同时飞身而出,他一掌拍向那仆妇,震得她连连后退,跌倒在地上。   再查看长板凳上的迎喜,她的腰已断,头骨碎,后脑勺被打破一个大洞,人虽还在喘气但只怕……活不成了。   「哎呀!我才阖上眼打个盹,怎么把人打成这副模样,要死不活的,还问不问?这天要阴了,好像快下雨了,你呢?要问继续问,问出个结果再派人知会我一声,好歹主仆一场,送她一张草席裹尸还办得到,我先回去歇着了。」   「你……母亲,慢走。」   她竟然敢……望着贾氏佯装惊讶的得意神情,牙咬得死紧的沐昊然双手握成拳,他无法置信贾氏的手伸到云擎居,连他的人都能威逼收买,暗暗给他一记措手不及的回马枪。   那个粗壮婆子他见过几回,是管院子花草的粗使下人,和祖母庄子管事的弟媳连着亲,是他成亲那一年进来的。   「不要为了别人的过错责怪自己,或许时候还未到吧!咱们忍一忍,别为了一时失利而沮丧。」是她们设想得不够周到,才会让人有机可乘。   一只微凉的小手覆上手背,沐昊然回神反握住,「我是不是很没用?明知道凶手是谁我却办不了她。」   他有愧妻子,筱攸的死源自于他。   狼狈地回到遗花院的寝间,见沐昊然犹是一脸懊恼,杜云锦温声劝道:「不是你的错,是我们的敌人太狡猾,谁料得到她在我们的阵营里藏着她的人马,我们错在太轻估。」   他俩都犯了一个错,小看后宅女子的手段,以为她们的见识只有针眼大。   贾氏在沐府内宅立足二十余年,从她接手府里中馈便开始部署,小鱼苗都长成丈长了,何况是她有心的安排,沐府里处处可见她的眼线,早已根深蒂固、盘根错节了。   「我喜欢你说「我们」,锦儿,我们输了一局。」吐出一口气,他将头枕在她肩头上。   「输了再扳回来不就得了?没人是一生不败的常胜军,何况眼下输了未必是全盘输,说不定是将赢的局面。」   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敢直言是胜利者,能沉得住气的人才能逆转胜。   「你的意思是……」   她相信他会赢?   杜云锦心疼地扳开他因握得太紧而僵硬的手指,一根一根揉着,「就算迎喜指认贾氏是主使人,可要是她一口咬定是我们指使迎喜陷害她,那我们在老爷面前也拿她没辙。再退一步来说,就算她承认是她所为,我们还能让她一命抵一命不成?首先她爹是当官的,难道会眼看着女儿受死吗?还有老爷也不会要自己的妻赔命,说句难听的话——媳妇哪有妻子亲,唯有睡在枕畔的才是自己人,胳膊肘向内不向外,死了个媳妇,再娶一个就好了。」   尤其是生不出孩子的媳妇,换个能生的媳妇更好。这句话杜云锦放在心里没说出口,因为事实太伤人。   相信在沐老爷心目中,用药吊着命的媳妇绝比不上结缟二十几年的「贤妻」,媳妇不能生,又碍着儿子的正经婚事,让他连最期盼的嫡长孙也抱不上,这样的媳妇没了也好。   婆婆虐媳,天经地义,打死了媳妇也只能说是她自个儿福薄,承受不起夫家的福气,少有人会责怪婆婆出手太重。   反之,若让婆婆向媳妇赔罪是大不孝,婆婆是长辈、媳妇是晚辈,自古以来以下犯上就是不对,长辈教训晚辈,晚辈只能虚心受教,就算打骂也得挨着、受着。   「锦儿是我自己人。」套用她的话,沐昊然低声轻笑,唇轻触她如花娇颜,细细啄吻,笑声饱含情意。   杜云锦抚着他柔细黑丝,充满柔情,「对付敌人最好的办法是过得比他好,让他气妒得血气翻搅,然后再夺走他所在意的一切,让他在瞬间失去所有。」   「你要我忍一时之气好谋后计?确实,贾氏的得意是暂时的,一旦沐府的主事者是我沐昊然,到时府里说话的人就是我,我想把她怎么样就怎么样,没人敢说一句不是。」烱然的黑眸闪过一抹凌厉。   「对,府里你最大,你要她入庙修行,她就得剃光三千烦恼丝,为大少奶奶茹素,念三千册佛经回向大少奶奶,叫她去守坟也是可以的,她喜富贵,喜荣华,咱们就让她过清贫的草根生活。」   无人服侍,无锦衣玉食,自个儿耕种、自个儿打水、自个儿缝衣纳鞋,把手磨粗了,腰腿变壮了,脸黑生斑成老妪。   「说得好,守坟,我一直觉得我娘的死一定和她有关,小时候奶娘曾不小心提过那么一两句,后来被她听见了,奶娘便被她以诬蔑主母之罪送出府。」   幸好毕竟是赵家人,贾氏不致下毒手,赵春常说他娘过得很好,就是想大少爷想得紧。   「所以我们忍,忍到她穷途末路,山穷水尽,大少奶奶不会白死,我们一起替她讨回公道。」   大少奶奶明明是那么好的人,聪慧又善良,偏偏被心术不正的小人给害了。   她哀痛的看着桌上那一包被搜出的害人草药,生得像是人参,长着一串黑红色浆果,小巧可爱,却全株有剧毒,因喜鹊下药时剂量用得少,否则只怕赵筱攸死得更早。   杜云锦很后悔没早日发觉赵筱攸的汤药里多加了这一味。   好友关养真未开刀前也看过中医,她陪着去看诊,一回生二回熟,老中医师也时常跟她们讲解中药的药性。   可是谁会料到这根本不是药,而是害命的毒?   她只痛恨自己见识浅,知道贾氏坏心,要对付沐昊然,却疏忽她可能会对赵筱攸下毒手,若是仔细些,也不会白害了一条人命…… 第十八章 继室人选   迎喜终究没救回来,在找来大夫诊治后,到了半夜她忽然全身抽搐,口吐白沫,挨了一板子的后脑勺肿大如瓜,她抽了好一阵子便不抽了,咽下最后一口气。   杜云锦去看了她最后一面,猜想她是死于脑震荡所引起的脑水肿,若是能及时开刀抢救,说不定还能救回一命,不用白白熬死了,死前还要手尽折磨。   死刑犯也有行刑前的一口饱饭,迎喜做的是不对,也该受报应,不过一死抵命也足够了,毕竟她不算是主谋,真正的幕后主使者还逍遥法外,她死得也算冤。   至于少了一只胳臂的喜鹊和奄奄一息的采买婆子,真是粗使的奴才命贱,没丢了一条命,在杜云锦的说情下被发落到偏远的庄子。   赵筱攸死后百日,沐府除了孝,之前为了是不是和人共侍一夫而闹得不愉快的杜云锦和沐昊然也讲和了,他们彼此的心里有对方,哪有过不去的坎?   因为赵筱攸的死,反而让杜云锦看开了,她想到世事无常,要活在当下,不要因害怕而裹足不前,能有所爱之人当珍惜,爱其所爱是多么不容易,她怎么能不勇敢还拒绝被爱呢?   于是老房子失火,一发不可收拾,两人如胶似漆的蜜里调油,无时无刻不腻在一起,形影不离。   两人在外依旧是大少爷和小厮,主子走到哪,奴才就得跟到哪里,有时实在跟得太紧了,眉目传情一下,再加上沐大少爷不再涉足烟花之地,断袖之说不胫而走。   如今沐昊然每日回府不是回云擎居,而是到扩大了一倍有余的遗花院,院里依杜云锦的喜好种植了四季花卉果树,新辟池塘养鸭,再种上荷花莲藕,夏收莲子、莲藕,秋能采菱,宛如农家,纯朴惬意。   茶行的生意如计划稳定成长,两个人就像不问世事般悠哉,顺便一起算计面色越来越难看的贾氏,让她能用的人手越来越少,只能困于内宅之中。   也许日子过得太舒坦了,让人忘了世事多变,正当沐昊然想把心爱女子由小妾扶正时,许久不插手孙子房内事的老夫人突然开口了,投下一颗令人讶异万分的惊爆弹。   「我已经看好了陈知府家的嫡次女,她为人知书达礼,能诗善绣、秀外慧中又颇负美名,年方十七,我听你六表婶说对方也很中意你,这一门亲……」   「等一下,祖母是要她给孙儿当妾?」沐昊然刻意把名分说低了,因为官家千金不可能为人侍妾,尤其是嫡出,那是极伤颜面的事。   老夫人呵呵笑地轻拍他,当他在说笑,「当然是正室,不过你想再纳妾,得等她一年后无子才行。」   她也想早点抱孙,不过嫡子得生在庶子前头,免得日后嫡庶不分,徒生出许多纠葛。   沐昊文那一房也怪,庶子出生后只得一嫡女,连着几年妻子、侍妾和通房的肚皮都没动静,很听娘亲和娘子话的他非常努力耕耘,可是再怎么耕也是瘦田,种子不发芽。   而他的庶子身体也不好,生得非常瘦小,不太会说话,比他老实的爹还呆,一直不为沐老爷所喜。   「祖母,我不娶陈氏女为妻,孙儿心中已有妻子人选,请祖母成全。」先说服祖母,那么父亲点头是早晚的事。   老夫人纳闷地一讶,「是哪一家的闺女?之前怎没听你说过,你这浑小子藏得真深,快说来给祖母听听,明儿个祖母就请媒人上门说亲,你就喜孜孜地等着当新郎官吧。」   没和知府家结成亲家是有点可惜,若是孙儿看上的那户人家家世不错也无妨,结亲不结仇,两厢情愿最好。   沐昊然目光缱绻地将立于门外的女子拉进来,语气柔得能滴出水。   「孙儿说的就是她,锦儿。」   杜云锦优雅地福身见礼。   「锦儿?」老夫人向杜云锦看了过去。   老夫人身后的翠衫女子忽地一震,全身僵硬,明眸瞪得发狠,发涩的妒意几乎红了眼。   「锦儿虽是庶出,但她品性端正,为人厚道,能书善教,精商道,对孙儿的茶行生意有莫大帮助……」他不直说茶栈、茶坞便是出自她的主意,树大怕招风,没有必要他不会把她推到风口浪尖,引起他人注意。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不用说了,我知道她是谁,你那福薄的媳妇跟我提过几回,叫锦娘是吧?」   老夫人举起手不让孙子说下去,清明双目又淡瞄了一眼明眸清媚的杜云锦。   古代人总在女子闺名下多加个「娘」字以示亲昵,赵筱攸很爱那个锦字,便为杜云锦取了个昵名。   「是的,妾身给老太太请安。」她再度一福身,礼数周到。   「嗯!」老夫人一颔首,却不说好与不好,以杯盖拨开茶叶,饮了一口茶,抿抿唇,面上是不改的慈容。   「然儿,这事你考虑周详了吗?要不要再想一想,不必急于一时。」   「孙儿心意已定,绝不再有任何更改,望祖母成全。」他今生唯她而已,从今而后,不负相思意。   见他神态坚决,老人家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眉头微不可察的轻蹙。   「若是真的中意也不是不可行,但她的出身毕竟过低,以你嫡长孙的身分岂能让一名庶女为正室?杜家那家子浑人的行事作风我瞧不上眼,你先把陈知府千金娶进门,将锦娘抬为平妻一事尚可徐徐图之。」   老人家看向杜云锦的肚皮,意有所指母凭子贵。   平妻,她凭什么?翠衫女子冷沉着脸,一脸的嫉妒几乎无法遮掩。   「不是平妻,只能是正室,孙儿承诺过终此一生只娶妻一人,我要她当我沐昊然的妻子,名正言顺的相伴我左右。」谁也不能贬低、看轻她,待她得如待他般恭敬。   「胡闹!你当是小儿过家家的儿戏吗?庶女出身本就有碍名声,再看看杜家那些人的德性,那样的娘家人能上得了什么台面?对你日后的发展只有拖累,毫无助益。」她不否认自个儿偏心,想给孙子最好的,让他一生顺风顺水,不起波折。   当初和赵家定下那门亲事是基于两家利益,心想赵家百年茶商,给她那福薄孙媳妇的陪嫁里有好几座茶园,儿女亲家是做得的,往后日子长得很,亲家老爷多提携这个外甥加女婿一二,让他也能打出一片天下。   谁知赵家是个丧门的,连着两个媳妇入门都是拖累,不仅当不了家操持家务,还得当菩萨供着,如今赵家本身又内斗得一团糟,没法分出心神扶持女婿,有不如无。   雁如和筱攸这对婆媳她大体上是满意的,就是没福气,早早辞了世,不能为府里开枝散叶,她心里也是感伤良多。   只是日子不能浑浑噩噩的过下去,眼看着贾氏亲爹的官越做越大,对次孙昊文的布庄生意益发照顾,甚至有意安排与宫中采买搭上线,让皇宫贵人们也用上沐府所出的织锦。   若是此路能通的话,当上皇商指日可待。   有监于此,她更不能厚此薄彼,两个孙子都成器才能为祖上争气,光耀门楣,因此她择定了官家千金为长孙的继室人选,这回非得谨慎再三不可,不能再错一回了。   「杜家人是杜家人,锦儿是锦儿,两不干系,岂能相提并论?烂泥田里还能种出好稻,祖母不能以偏概全,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做法孙儿无法认同。」   他不会任自己的女人受半丝委屈,他要给她的是全心全意,绝无掺假。   老夫人被孙儿的忤逆气笑了,「你脑子被牛踢了呀!她是姨娘生的就是不行,我们沐府丢不起这个脸,何况打断骨头连着皮,哪天她娘家人求上门了还能不理吗?」   虽然出嫁从夫,从此只能以夫家为依恃,养儿育女,操持家务,可是许了人还是从娘亲肚里掉下的一块肉,她能不顾兄弟姐妹,总得顾及亲娘吧!   没有娘家当靠山的女子在夫家也是站不住脚步,娘家人不够强大,若频想打秋风、捞好处,他们沐家再家大业大也会被拖垮,难有风光。   所以说,怎会是两不干系,其中门道还深得很,若没把持好被迷了眼,以后有得苦头吃。   老人家活得长,看得也多,不像这些毛头娃儿脑门一热就栽下去,不往远的看,只想搂媳妇。   「求什么求,打出去便是,来一回打一回,看谁还敢上门?」他不信打不怕。   同样不待见杜家人的沐昊然一脸悍气,一开口霸气十足,丝毫不把亏待过他女人的一窝贼寇放在眼里。   想贪人财物不是贼是什么?惦记着别人的富贵想来个五鬼搬财,如此贼心还不打杀了,留着何用?   「你越说越起劲是不是?你当是土匪还是流寇,能让你喊打喊杀的?杜家人再不济也是良民,打伤、打瘸、打死了你得去见官,还落个薄待亲家的恶名。」呼!呼!她这胸痛呀,全是被这不省事的孙子气的。   「祖母……」   见老夫人抚着胸口直喘气,脸色不佳,不想祖孙俩因她起争执,杜云锦拉住正欲开口的沐昊然,朝他一摇头,要他别激怒老人家,凡事都能好商好量,不用操之过急。   「老夫人勿恼,身子骨要紧,怒急伤肝,您若是气出病来,还是自个儿受罪,没得了好,先乱了心绪,大少爷做得不好,您骂他便是,别跟自己过不去。」杜云锦恭敬地安抚着,听着让人舒心。   老夫人睨了面色显然也平静不少的孙子一眼,「你这丫头也算是会说话,没给老婆子添堵,我看你也顺眼得很,只是有些事不能一味地蛮干,咱们也有亲友走动。」   她言下之意要杜云锦多担待,人留三分面子,不能做得太出格,否则在亲朋好友面前怎么抬得起头。   「老夫人放心,锦娘知道轻重,不过大少奶奶去得急,大少爷难免有些心浮气躁,没分寸的冲撞您老人家是大少爷的不是,轻老夫人念在他丧妻未久,仍未平复伤痛,不予怪罪。」   大逆不道的话杜云锦说不出口,不念与沐昊然的情分,也要看在老夫人年岁大了,禁不起刺激,虽然沐昊然的心意让她大为感动,可是让老人家伤心的事她还是做不出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她不能为达目的却全然不顾。   「听到没?然儿,还是锦娘这话说得顺耳,既中肯又不失偏颇,哪像你心急火燎的,像急着上树的猴儿。」若他能再收敛点狂性、多些圆滑就好了,他欠缺的是磨练呀!   沐昊然顺势搭话,「既然祖母对锦儿满是称赞,那就是她了,也别再给孙儿挑别人,有现成的好人选,不用再挑了。」   「又再胡说了,妻贤夫祸少,祖母为你挑的这门亲是好的,一官还有一官高,想想贾氏的爹。」   以官压官,官大的压死官小,贾氏再嚣张也压不过上头有大官顶着。   「祖母……」   沐昊然的手臂一紧,低头一看,就见一只莹白小手扯住他,他沉着气改口,「妻死夫守丧一年,孙儿续弦一事等一年后再说吧,孙儿先行告退。」   一说完,他便带着杜云锦离去,摆明了以守丧为由,不谈续娶之事。   老夫人轻叹了一声,感慨孙儿的执着。   「老夫人,不是奴婢要背后论人是非,实在这杜姨娘不是个好的,表面上事事恭顺,实则心大,大少奶奶去的那一晚,大少爷便是宿在她屋里,可见她心机用得深。」哪有好处全给杜云锦一人占尽了,想当正室?她呸!   吹了吹茶沫子,老夫人慈眉低视,「春雪,把你给了然儿是委屈了,没比在我身边伺候舒服。」   春雪一听,惊惶地一跪,「老夫人别折煞奴婢了,不论服侍哪个主子都是奴婢的福分,奴婢哪有一丝委屈?」   「起来吧!别跪疼了,你不疼我倒替你心疼了。」   春雪当老夫人真心疼她,又口无遮拦的道:「杜姨娘太不应该了,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什么身分,居然敢不要脸地挑弄大少爷扶她为正室,她以为使两手狐媚功夫迷住大少爷就能一人独大吗?什么人家出什么下作货色,没得改了。」   「嗯……」   老夫人边听边点头,心想着这春雪太爱嚼舌根了,不修身、口德差,难怪孙子对她不上心,让她再留在孙子身边不太妥当,该做好处置了。 第十九章 量力而为   虽说守丧一年不谈亲事,可打着江南首富的名头,谁不趋之若鹜?一听到沐大少爷死了老婆,刚过了百日呢,媒人一窝蜂的上门了,平时往来的知交旧友也来了。   更别提那种贪慕富贵的,带着女儿想来攀这门亲,不论为妻为妾,能挤得进这扇门就是鸿福齐天。   没有最可笑的,只有更可笑的,连杜云锦的娘家人也大阵仗地杀上门,嘴上说得好听,庶女为妾有伤脸面,因此送上嫡女为妻,姐妹俩共侍一夫传为佳话,齐心扶持家业。   末了还狮子大开口,要沐府一半家产为聘礼,因为杜家嫁出嫡长女,全了两家颜面,亲上加亲。   不待主人家开口,事前得到嘱咐的沐府管事带了一票壮丁,连打带骂的把杜家人赶出去,还附赠一只草鞋,砸在大言不惭的杜信岳左眼上,他当下哭得如丧考妣,直道眼瞎了。   不堪其扰的沐昊然和杜云锦只想避出去,省得被闹得不得安宁,他们也担心有些心术不正的人使出下作伎俩。   与其防人,不如弃防,一座空城看他们还闹什么闹?   春雨贵如雨,夏洪易成灾。   正巧就在这个时候,苍山传来灾情,连日大雨不停歇,山上洪水爆发,土松泥软,夹杂大批沙石被冲刷而下,淹没了不少作物和山路,损失惨重,而沐府在苍山南侧的茶园也未能幸免。   若是茶园一夜之间全毁了,对茶叶的买卖不可不说损失极大,二话不说,沐昊然命人整装出发,也带着杜云锦同行。   「不是说放晴了吗?怎么看这天色又要阴了,西边天空那一大片乌云,不会又要下雨了吧?」   别再下了,人都要闷到发霉了,若是哪天瞧见脚边长出一朵香菇只怕也不足为奇了。   「会下,但下不久,那片乌云走得很急,下着下着就没了。」沐昊然皱着眉,望着离马车不远处的骚动。   「前头怎么了,为什么挡着路不走了?来个人去问问,别给耽搁了,入夜前到不了苍山就得露宿荒野。」   这地界似乎不太平安,他们一路行来遇着好几波手脚不赶紧的小贼。   「是的,大少爷,小的下去问问。」赵春猴儿似的从前头车夫旁的位子往下跳,一溜烟就不见人影。   「雨下长下久都是下,我觉得我一身的湿味,好像没法子干了。」杜云锦埋怨道,她多想晒晒暖暖的日头,烘得热呼呼的。   「忍一忍,先烧个炭盆烤烤就不湿了。」   老天爷要发威谁也阻止不了,天下苍生也只能受着。   头痛欲裂的杜云锦只得点一点头,「忍。」   不忍也得忍,不然还能怎么办?   「少奶奶,奴婢把炭盆搁在你脚边,小心别踢着了,暖暖身子也好。」翠花殷勤地拨炭,把每块炭都烧得通红。   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未免旁人多问,沐昊然让所有奴仆婢全改了口,只称少爷和少奶奶。   他的另一层用意是宣示杜云锦从今之后在府里的地位,她是他的妻子,趁早喊顺口了也就不用改,回府后不会有第二个少奶奶,大家乖觉点,别给他搞些小动作。   此举让杜云锦感到非常窝心,夜里又恩爱了好几回,结果一折腾把自个儿累惨了,腰杆子差点挺不直。   「做得好,有赏。」他赞许的一颔首,赞美翠花的伶俐。   收到一只有点沉的荷包,掂了掂重量约有一两重,翠花喜滋滋地直笑,连忙把赏银塞入袖袋里。   「瞧她小守财奴的样子,很让人火大呀!伺候主子不是她当奴婢的本分吗?她好意思拿赏。」   混得熟的仰月打趣了两句,没有羡慕、只有好笑,翠花的举动像护食的小狗。   「我打小穷嘛!没见过银子,下回仰月姐姐不要打赏就赏给妹妹,等你嫁人那日我打对金耳钉给你添妆。」   没钱很痛苦,少奶奶没嫁进沐府前,她们主仆俩常常挨饿。   不是杜家不给她们饭吃,而是总拿她们出气,每回杜老爷若宿在田姨娘屋子,隔日嫡母便不许人送膳给杜云锦做为警告,让田姨娘不要常霸着杜老爷,否则饿死她女儿。   「瞧!被人臊了吧,我跟着翠花姐姐这些日子,可晓得她把银子看得多重,你什么都能跟她提,百无禁忌,可是别跟她提银子,她会翻脸的。」翠玉笑着调侃。   翠花很不服气的反驳,「谁说不能提,只要不跟我借,大家都是好姐妹,银子是我的命根子。」   她这话一说,几个丫头都笑了,真是十足的守财奴嘴脸。   他们这一行人连家丁、护院在内共有五十几人,一些人骑马,一些人坐马车,十辆马车除了载人及行李外,还载了些救灾物质。   沐昊然与杜云锦所乘坐的马车是其中最大辆的石青帷饰银螭的黑漆大马车,由四匹黑溜溜的漠北好马在前头拉车,车内宽敞得足以让七、八人躺平,铺榻垫锦的好不舒适。   不过出门在外,不宜太过招摇,尤其是洪水肆虐过的灾区,平实点的车队较妥当,什么玉坠、珠璎、珞佩等佩饰一概取下,从外观一看就是一辆朴实无华的寻常马车。   赵筱攸死前曾留下遗书,在她死后,珍珠和玛瑙就按她的意思各自婚嫁,赵筱攸生前已给了她们嫁妆,还有几十两银票压箱底,另留了两份给仰月和衔云,也给了徐嬷嬷一笔养老银子。   令人意外的,她庞大的嫁妆直接给了杜云锦,没想过回赵府,她只要求一件事,杜云锦生的第一双儿女要寄在她名下,她想死后也有儿女供奉,不是孤孤零零的。   事实上她连快死了都为沐昊然着想,她想帮他绑住了他心爱的女子,女人有子有女了怎么还会想离开呢?抛得下男人也抛不开孩子,她要用骨肉亲情绊住杜云锦。   「嘘!你们小声点,别吵到少奶奶,她身子不舒服。」体贴细心的衔云端了碗药,知道主子怕苦,还备了蜜饯。   杜云锦一只小手无力地挥了挥,「别在意,继续闹着呗,当我死了吧!这满天的金条呀,一条也捉不住。」   「胡说什么,你不过是晕车罢了。」沐昊然轻轻地扶起躺在怀里的女人,大手接过汤碗亲手喂药。   她尝了一口就撇开脸,恶……好苦!   「什么晕车罢了,这是奇耻大辱,我以前从未晕过车……哇!快闪开,我又要吐了……」   从前她坐的是公车、汽车、特快车,当然没晕过马车可颠簸多了。   「少奶奶,痰盂在此。」仰月手脚极快地取来痰盂。   「含颗话梅吧,奴婢看您吐得肠子都快吐出来了。」贪嘴的翠花备了不少米粮,以前饿怕了,因此她常会偷藏一些干果蜜饯以备不时之需。   「最好我能吐你一脸大肠。」一脸惨白的杜云锦还有力气当土匪,一把抢走翠花手上的一包梅子干果。   看着翠花左手一空,右手拈着一颗话梅的呆滞样,大夥儿忍不住又笑开了,看她满脸纠结,不知该不该从主子手里把东西抢回来的模样,是真为此深深苦恼。   不过翠花的忠心不容置疑,她看主子含了梅子,脸色稍稍好转,她也开怀地笑了,反正她藏的食物本来就是要给主子的,主子好,她就好。   「你真能吐出一嘴大肠,待会就能叫人生火架起炉子,加点茶叶、卤包熬炖一锅卤大肠。」茶叶盐卤大肠滋味不错。   咬着梅肉的杜云锦差点咬到舌头,满脸怨色地一睨没良心的男人。   「吃了我的肠,我叫你肝肠寸断。」   「连你的人我都吃了,还在乎那一小截肠子吗?」他俯下身,在她身边说起令人面红耳臊的轻佻话。   马车虽大,可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地落入众人耳中,该脸红的没脸红,不该脸红的几个丫头全臊红了脸,眼神飘忽,不知该落往何处,唯恐不小心瞧见主子……不合宜的举动。   「你的厚脸皮是怎么练出来的?改日教教我……啊!什么东西……」杜云锦一抹脸,手上一团泥土。   「外面的人都死了吗?竟让人把泥团丢入马车?!」看到她莹白小脸上一抹黑,沐昊然怒喝。   「禀大少爷,是那边的人捏了泥球丢前头的马车,大概是丢偏了,才往我们这边砸过来。」二十几名护院交错护在马车四周,表示同样的事绝不会再让它发生。    这时候上前探阻塞原由的赵春回来了,他没上马车,仅在马车外回话。   「大少爷,是遇到灾民了,大约有两三百名,携老扶幼地从南边逃难过来,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孩子饿得都哭得没声,前面马车里的夫人、小姐瞧了不忍心,便取了些干粮、清水给他们……」以至于大家抢成一团。   「不好!」   「不好,他们错了!」   沐昊然和杜云锦听了赵春说的话后,两人同时脸色一变,黑瞳与水眸一对视,皆映出忧色。   「赵春。」   「是。」   「掉头绕道。」宁可多行远路,也不愿与一群饥饿的灾民正面对上,太冒险了。   「啊,为什么?」赵春不解。   他们马车上有足够的食物分给逃难的百姓,这也是帮战人嘛!能救一人是一人,他们实在太可怜了,何况前头那一家子好心人被团团围住了,好歹救了他们再离开才是。   「照办就是。」再迟就来不及了。   马车内的沐昊然透过半掀起车帘的车窗往外看,看见灾民中有几名体格较壮硕的男子正对着他们的车队指指点点。   赵春领命立即跑向带头的管事,传达了主子的意思,管事一颔首表示明白。   不一会,马车跳转了车头,原路折返,领头的马车改为压后,留了三十多名家丁、护院在后面跟着,以防那些灾民跟上来。   因为大雨,路面潮湿、泥泞不堪,坑坑洞洞地蓄满了水,马儿行走困难,走了快一个时辰才找到另一条通往苍山的岔路,一行人在雨中急赶路,盼能在半夜前抵达庄子。   「少奶奶,我们为什么不救那些人,饿肚子很难受的。」翠花愁了很久才敢问出心底的疑惑。   其他大家都想知道为什么,可是没人敢问,大少爷面色凝重,不发一言,丫头们连喘气声都压到最小,生怕惊动了主子的怒气,一脚一个把她们端下车。   「灾民虽然可怜,但此行我们的救灾物资不多,且还有其他任务在身,要是被绊着就不好了。我们是好心,但饥饿会让人失去理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如果你饿到快走不动了,路上出现一颗包子,你会怎么做?」   「捡起来吃掉。」这是翠花会做的事,她不怕脏。   「若包子有主人呢?」   「用求的,请他分我一半。」   「不分你,那是我的。」杜云锦改用包子主人的口吻,十分强硬又凶狠。   「抢吧?我都快死了,还不给我吃一口……」她只吃一口就好,绝不贪心……应该吧?   杜云锦的娇颜露出一抹微笑,「是呀,抢!你有吃的为什么不给我,你不觉得我很可怜了吗?我快饿死了,你就该同情我,你凭什么不给我吃,那你一定是不慈不善的大恶人,我抢你是理所当然,因为我饿了,我不想死。」   不是她不救,而是必须有所选择,不能因一时的善心而害了大夥儿。   「啊!」翠花捂着嘴,明白了。   「如果只有三十名灾民,我和大少爷会毫不犹豫地拿出干娘和多余衣物施舍给他们,甚至安排他们的去处,可是两三百名灾民是我们的数倍之多,他们真想行抢的话,我们挡得了吗?只怕到时以死相拼,大家一起死。」   「所以我们不能留下,必须赶紧走。」衔云点点头,少奶奶的意思是,他们原本只是受灾,却被迫得行贼盗之举,他们很无奈却不得不做,因为他们想活下来。   「衔云的话没错,我们一定得走,你们也看到前头马车发生了什么事,救人要量力而为,不要把自己也搭进去,天灾人祸在所难免,该伸出援手的是朝廷。」平头百姓的力量有限,救助灾民需要更大批的人力和物资。   「少奶奶,那前头马车里的人会怎么样?」她想到里头若有小姐、夫人,一群女眷不知会有多害怕?   「遇上这样悲惨的人间浩劫,我们也无能为力,只能希望那些灾民别失了理智,东西抢了就算了,别伤人性命。所以说,很多时候,我们只能先求顾得了自身,行有余力才能帮助人。」   少奶奶说的道理她们都懂,几个丫头频频点头,眼眶都红了。   见气氛有些沉重,沐昊然笑着搂紧怀中的小女人,在她唇上一啄,「是啊,无能为力,你是我的人间浩劫,我认了,只能任你宰割。」   遇上这么令人不快的糟心事,心情也变得如阴雨天气,闷得慌,沐昊然故意说笑,让众人放轻松点。   杜云锦没好气的一瞪眼,朝他的手心吐了一颗果核,「你轻狂得不像样,马车上还有别人……咦!那是什么?」   一抹银色亮光忽地闪入眼中,引起杜云锦的注意。   「别惹事,乖。」沐昊然把卷起一半的车帘放下。   可惜晚了一步,她该看的都看到了。   不远处的山丘上有数名蒙面黑衣人持剑围攻一名锦衣公子,由穿着看来应该是出自富贵人家,但因隔得有点远,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瞧见那名公子臂上被划了一剑。   正当杜云锦犹豫要不要救,那人腹部又中了一剑,他往后一退却踩了空,掉落到身后高涨的河水中。   见他落水的黑衣人不见有人从水面浮起,低头交谈了几句便收剑,消失得极为快速,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救他吧!不然我会良心不安,两三百名灾民我救不了,一个被刺落水的倒霉鬼我总救得了吧!」 第二十章 救到大贵人   倒霉鬼……不,是俊美无俦的桃花公子从剧痛中醒了过来,锐利的眸子一睁开,他对入眼的锦红床铺、软烟罗帐帘,以及绣了百子千孙石榴纹被褥有片刻的怔忡。   他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   还有,这里是怎么地方?   他被人救了吗?   看看身上被换过的月白衣衫,已上过药、包扎好的伤口,身上的血污也被清洗过,还有干净的棉被和淡淡的木莲香……   木莲香?他多久没闻到的香气,自从母妃仙逝后……   「啊,公子,你醒了呀!大夫说你最少要睡上三天三夜呢。」太好了,人终于醒了,大夫说了,醒了就代表脱离险境了。   「这里是哪儿,是你救了本皇……在下?」他比女人还美的一张脸绽开一抹笑,顿时满室如百花开放,光采缤纷。   哇,好美……呃!不行,口水收一收,不能「意淫」美男,少奶奶说过的。   「这是我们沐府的别庄,不是奴婢救你的。」   「不是你救的?」他猜错了,救他的另有其人?   「是我家少奶奶说不救你,她会良心不安,所以就把你救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应该是这么说没错吧?   「原来少奶奶的仁慈心肠,次等大恩,来日必报……」不过,京城里那些人……日子过得太安逸了。   俊公子俊魅的眼中闪过一抹冷芒。   「不是。」   「不是?」他一噎。   「是李全大哥救了你,当时喝水暴涨,十几个会水的大哥下河找你,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夹在石头缝中的你,李全大哥把你背上岸,那时你已经没气了,脸色惨白惨白的……」   「你说我没气了?」那他这会儿是死是活,还是说他已经是一缕亡魂,才会遇到一个说话颠三倒四的丫头?   「是呀!不过我们少奶奶真的很聪明哦,她教李全大哥用渡气的法子救活了你。」这法子真是太神奇了,比神仙还厉害。   「渡气的法子?」他忽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对呀!李全大哥先压你的肚子,让你把水吐光,再压你的胸口十下,然后趴下来扳开你的嘴,他吸了一口气吐进你嘴巴……」   回想当时的情景,她有脸红了,其实她不记得得按几下,只看见两个大男人嘴对嘴,然后她就臊得不敢看下去,捂住脸跑开了。   「……姑娘贵姓?」他跟一个男人碰了嘴……他该杀几个人灭口?救命之恩不报也罢。   「我没有姓。」她摇头。   俊公子深吸口气,再度灿笑如花,「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翠花。」翠花好不欢喜地自报名字。   「翠玉香云鬓、花蝶舞春风,好名……」俊公子发觉自己的招牌笑容失效了,他很不解自己说错了什么,这姑娘居然板起脸来。   翠花怒气冲冲地瞪人,两手叉腰,「明明是奴婢服侍你的,为什么你只提翠玉?你太无礼了!」   他无礼?!他是将她的名字嵌入诗里……他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我不认识翠玉,只是觉得你和玉一样洁美。」   「真的吗?」嘻嘻,夸她是玉哪,待会向姐妹们炫耀。   俊公子笑得很桃花,在不扯痛伤口的情况下一颔首,「可否请你家主子一见,好让我当面致谢。」   「好呀!奴婢去请大少爷和少奶奶,顺便跟大少爷要赌赢的银子。」哈,她的小钱袋又进账了。   「赌什么?」一开口,他又有些后悔问了。   翠花很兴奋地笑出声,「赌你什么时候清醒。大少爷说最好一辈子不醒,少奶奶瞪了他一眼,他才改口再三天,少奶奶说最迟明天,她是昨儿个说的,结果你今天就醒过来。」   俊公子干笑几声,「你家大少爷好像对在下有成见,翠花姑娘可知是何缘故?」   「因为我们大少爷吃味嘛!本来是少奶奶要帮你渡气,大少爷脸很臭地把少奶奶拉开,叫李全大哥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天,若你不幸断了气,他还会送口薄棺给你……」   原来如此……俊公子阴恻恻地笑了,眼露兴味。   「想和山脚下被土埋了的灾民葬在一起吗?本少爷成全你。」沐昊然推门而入,一瞪这把不住嘴巴的长舌丫头。   「大……大少爷,奴婢什么也没说,真的,奴婢的口风很紧。」翠花摇头摇得飞快。   走了七天的路,昨儿个又赶了一夜的路,沐昊然等人终于在天亮时分赶至苍山茶园附近的庄子,稍作梳洗和用过早膳后,给自安置先睡上一觉再说。   养足了精神,沐昊然到山上茶叶去勘察灾情,原本杜云锦也想跟去一看,但下过雨的山路崎岖不平、土石松软不易行走,于是她被留下了,以主母的身分整顿因受灾破损的庄子,安顿受伤的庄户。   茶园的情形还好,大约毁损了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二待放晴后稍作整理,虽然会晚上一个月,但几百斤秋茶的收成不成问题。   不过比较惨的是住在山下靠采茶为生的茶农,连连大雨逼得他们无处可逃,一阵泥沙洪流冲刷而下,比邻而居的十几户人家一个晚上没了大半,连屋顶都找不到。   逃过一劫的十几人因为大雨截断路,躲在山上的工寮避雨,天一亮回家后,竟只看见一片把什么都淹没的泥地。   杜云锦知道土石流的可怕,也明白天灾造成多少家庭的破碎、多少人无家可归,因此她组了一队壮丁,帮着居民整理家园、重建房舍,又让丫头、婆子负责煮食和照顾受伤的人,分工合作做些善后工作。   「翠花,你这句「口风很紧」是拿来欺骗大少爷还是你自己?我看你什么都说了,那口薄棺就赏了你吧!反正该躺的那个人又被阎王爷打了回来,嫌他祸害地府。」   暗指某人活得太长的沐昊然神色鄙夷,男人长得太祸水都该少一截————入宫当太监。   「不要呀!大少爷,奴婢以后不敢再多话了,棺材给你躺好了,奴婢会记得早晚三炷香,再多烧点纸钱给你……」   咦?谁在笑?为什么好像……很多人在笑?   「你诅咒少爷我去死?」脸黑了一半的沐昊然声冷如霜,冻得人手脚都要发凉了。   「我……」呃,她有吗?   翠花实在不晓得她哪一句说岔了,想了又想,一颗圆瓜脑袋快抓破了,还一头雾水。   「够了够了,翠花,你已经非常努力了,六个灵窍通了,只剩一窍不通无所谓,当丫头不需要太聪慧,只要忠心。」   杜云锦憋笑道,用冷面笑匠来形容这丫头当之无愧,更好笑的是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很好笑。   「少奶奶……」一看到杜云锦来了,翠花就安心了。   「好,你先下去吧,大少爷输你的赌金找赵春取,就说我吩咐的。」光她干脆那番让她笑了老半天的话,就值得赌金翻倍。   「好,谢少奶奶赏赐。」拿银子、拿银子了……   咧开嘴的翠花笑得欢喜,一心要去领赌金,她在门口和仰月、衔云等人错身而过,很高兴地想和她们分享又赚到银子的喜悦,谁知道她们一看到她,竟然是撇开头,然后肩头一抖一抖地上下抖动,还捂住嘴巴发出呜呜声。   难道真有人死了?   那口薄棺里到底躺的人是谁呀?她是不是该去偷瞄一眼,若是熟人顺便祭拜一下,免得人家说她不够交情。   一直到多日以后,翠花还在想着薄棺置于何处,为什么她找了好多天都找不到,是谁偷用了?   「听说是你们夫妻俩救了在下?」一想到被救的「方式」,天仙般姿容的俊公子眼角一抽。   「贵姓?」沐昊然单刀直入,不跟他客套。   他一怔,笑意敛起,「东方。」   东方?皇族大姓。「不介意把名字也透露吧!」   「浩云。」他满脸笑如芙蓉,开得妖艳。   「妖九子?」沐昊然黑眸骤地转为锐利,他一派淡定,其余几个丫鬟则是暗惊在心,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待着。   至于杜云锦,她毕竟不是「本朝人」,生于现代的她对于皇家只觉得尊贵高不可及,却不如古代人对于皇族的敬畏,此时只是神色泰然地听着他们的对答。   「本公子在家排行老九没错。」这是个聪明人。   「不知九公子到江南有何贵干,为何被追杀?」他话里多了讽刺,但也少了先前的狂傲。   「探访灾情,顺便陪人练剑。」看了看身上大大小小伤口十多处,他撇嘴自嘲,苦中作乐。   「没把小命送掉是万幸。」他这条命很值钱。   「托你的福。」好在他命大。   见鬼的托福,若是那些黑衣人回过头来寻人,他沐府一大家子赔上都不够本。   想到自己的「多管闲事」,沐昊然脸色微黑。「这次洪灾,朝廷该赈灾吧?」   「看情形。」朝廷是发了赈银下来,但是还没到。   「什么叫看情形?我们一路行来至少遇上十波离乡远走的灾民,再不管就成了民匪。」到时烧杀掳掠、占山为王,又是生灵涂炭的祸事。   东方浩云很洒脱的两手一摆,「朝廷缺一样重要物资。」   他眉一挑,「银子?」   「和聪明人谈话真是天下乐事……」东方浩云爽朗一笑。   「要我凑点钱?」捐银不是问题。   「阁下是?」他眯起妖魅桃花眼。   「沐昊然。」   姓沐……「江南首富之子?」   「不敢自称首富,小有盈余而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再富谁富得过国库,一旨抄家,金尽财空。   「客气客气。」他真是客气了,谁不知沐家富可敌国。   「哪里哪里。」哪里客气了,他分明想要沐府多掏点银子。   两人暗藏玄机的话语让人猜不透,高来高去地像在玩高空掷球,你拍过来,我拍过去,杜云锦却是听得一头雾水,这不相识的两个人怎会如此「相谈甚欢」 ?   她开口道:「容我插一下嘴,你们在客气、哪里什么?我想你们是第一次见面吧!请问你们哪来的好交情?」   「好交情?」   「跟他?」   一俊美逸朗、一风流倜傥,一妖异、一轻狂,两个彼此鄙视的男人互视一眼,心中皆生起「他看起来真堵心,可是偶尔顶两下针应该很痛快」的惺惺相惜感。   「我刚听到赈灾和银子,东方公子是朝廷派出来的钦差大臣吗?」他通体鬼气,绝非寻常小官。   「是也不是。」东方浩云卖着关子,并不说明。   「那到底是还是不是?」她最讨厌绕圈圈了,直截了当不行吗?真是不讨喜的家伙。   「问他不如问你夫君,他能做主,却没有银子。」身分尊贵却是穷光蛋,两手空空。   「啊!那不是空心大老官,中看不中用,虚有其表。」没钱来干么,存心消遣人呀!   杜云锦的「无心」之语把两个大男人都给雷呆了,两人面色一黑地瞪向她,瞪得她一脸迷惑的回以一笑。   蓦地,东方浩云目光一讶,「你……你看起来很眼熟,本皇子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本皇子……咦,你……你是皇帝老儿的……」   「九皇子。」 第二十一章 有刺客   金宁城沐府   「什么,买凶杀人?!」   一向老实的沐昊文听见母亲的计划,当下吓得脸发白,手脚发软,从坐着的椅子上跌落在地,让手上的茶水溅了一身。   他这辈子连半斤重的刀都没拿过,遑论杀人?何况杀的还是亲兄弟,他哪来的胆子去下这个手?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又不是让你动手,这年头有银子还愁没人办事吗?要做大事者心要狠,不能有一丝犹豫,你不先抢着下手,下一个被剔除的人就是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鸟兽为了争食还会杀死同类呢!   「可他是我大哥,同样是爹的儿子,祖母又向来偏宠他,我们……不好吧!娘,孩儿近日来的织锦生意做得还不错,银子够用就好……」   爹总不会偏心全给了长子,家产也有他一份,只是少了一些。   瞧儿子没用的孬样,贾氏恨得咬牙,「娘的话你不听吗?娘说什么你照做就是,不许顶嘴。」   「是的,娘……」耳根子软的沐昊文没主见,他娘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反正听娘的总没错。   「你当他是你大哥,他有当你是兄弟吗?你看他茶栈、茶坞一间一间的开,生意都做到了京城了,他连拉你一把都不肯,一心要把你压下去,我们要是由着他继续壮大,哪天府里就没有咱母子俩立足的位置了。」   无毒不丈夫————   「那我们该怎么办?」他心慌的问,真给他娘的话吓着了。   「所以斩草要先除根,永绝后患,娘这法子是万无一失,而且事后不会牵扯到我们身上。」贾氏两眼放光的狞笑。   「真的?人家不会怀疑是我们所为?」沐昊文心想若能平白得一笔天大财富,妻子想在京城附近买座大庄子就能如愿了。   「傻儿子,娘会骗你不成?为了咱母子俩的将来,有些事不做不行,再迟什么都没了。」   当年要不是她狠下心,如今她还是看人脸色行事的偏房,被赵氏压得翻不了身。   一想到死在前头的赵雁如,贾氏好不得意,若非她暗中使了点手段,怎会把上头那座山移开,好让自己扶正为继室?   可恨若不是老夫人来得快,那个猫呜似的小贱种也活不成,她下手还是吓得太慢了,没一并除掉,否则她早就高枕无忧地稳坐夫人之位,不用挖空心思去提防他人。   再迟什么都没有了……没用的沐昊文一听见这句话,吓得魂都飞了一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可不要过苦日子,让一家老小跟着受苦。   「娘,你要孩儿做什么?」   「很简单,咱们有银子,欠缺的是中间牵线的人,你明儿个到春风阁,找一个叫如玉的姑娘,她会带你和杜家人接头……」既然大家都有意除掉挡路的,何不合作?   「杜家人?」沐昊文惊呼,怎么又会和贪得无厌的杜家人扯在一块?   「大惊小怪个什么劲,杜家那长子看老大不顺眼,认为他不给面子,有好处也不分一点给他,处处找杜家人麻烦,他正窝火得很,扬言要让老大好看,只是苦无机会。」   这不,一想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   那日贾氏带着媳妇到万福寺上香,无意间路过寺后的林子,就听见杜信岳与几个不学无术的商家子弟大吐苦水,他们也不知怎么混的,居然和江湖人物走得近,想着要报复沐昊然呢。   她一想,这不是老天爷送到眼前的机会吗?连天都容不下那贱种,她还等待什么,天赐良机呀!   两方目的相同,一拍即合,她不过上前谈了两句就成事了。   佛门圣地,和尚的诵经声安宁祥和,洗涤人心,教化万民为善,谁也料想不到在佛祖脚下竟有心生歹念的魍魉,朗朗乾坤之下,企图以人血喂食心中欲魔。   「呵呵……看不出你娶了个好妻子,竟想了个这么好的主意,能在短短数目内‘敛财’,真是佩服佩服,待本皇子上书父皇,必记你夫妻一笔大功。」   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正发愁无处筹赈款,这善解人意的小娘子就送来一份令人惊喜的大礼。   「你给我离她远一点就好,别老用什么烂籍口说她看起来很眼熟,锦儿打出生后从未离开过金宁城一步,你不可能在别处瞧见她。」那双魅惑众生的眼越看越扎眼,真想挖了泡酒。   「啧!怎么每回你一靠近就有股酸溜溜的味,都说过了是眼误了,你还老是挂在嘴边,男人的心眼太小可不是好事,哪天她嫌你腻味了,这般秀外慧中的佳人,本皇子可要带走了。」这女子聪慧有大才,能助他成事。   他有意逐鹿天下,可表面上表现得并不突出,自领闲差四处走动,实则是一手操纵京城事,趁着出宫游山玩水之际结交各路人马,好巩固自身实力。   目前他已和铸铁世家嫡子孟观结为好友,孟家垄断全国铁业,而铁是制造兵器的主要来源。   这条线让他搭上了,有人、有铁,如今只欠东风了,如果能再加上江南首富的银子,那就更如意了,人、财、权、兵马齐聚,问鼎江山指日可待。   「你敢————」沐昊然冷目横视线。   东方浩云一双桃花眼斜睨,笑得如叼了根鸡腿的狐狸,「你说本皇子敢不敢,日子过得太平淡了,总要找些趣事玩玩。」   「娶个皇子妃就不闷了,好过你一天到晚想勾引别人的女人。」沐昊然冷笑,不齿某皇子软骨头似的娇贵。   靠在软榻上的东方浩云已和走散的护卫回合,他一脸慵懒地斜倚高枕,身后有四名娇滴滴的侍女打伞,又有两名如花似玉的美人为他摇扇,纤纤素腕一伸,送来西域进贡的葡萄喂他入口,好不快意的人生。   东方浩云一听,噎住了。   他咳了咳,顺了口气后说:「不就多看了两眼妹子嘛!你就拿话来堵我,大不了认个干亲,你喊我大哥便是了。」   「呋,我还长你一岁……」蓦地,他心一动,目光多了一丝审视,「也无不可,草民正想为锦儿找门贵戚。」   为了续弦一事,他与祖母僵持不下,虽有守丧一年为由暂缓议亲,可因锦儿的庶女身分,祖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答应将她扶正,沐府历年来的宗妇皆出自高门嫡女,从未例外。   因此做了一番盘算的他才决意携她出府,江南地灵人杰,多出文人雅士、书香世家,他想找户门第好的人家认锦儿为养女,相信祖母便不会有二话,他也能顺利抱得美人归。   若是认九皇子为兄的话……   「得了吧!还草民呢!你几时也会巴结人了,最没规矩就是你沐昊然,比本皇子还狂傲。」   从不把他当皇子看待,你呀你的指着他,可是也能由此看 出他不遮不掩的真性情。   沐昊然唇一勾,满脸柔意地看向朝他走过来的女子。   「朋友妻,不可欺,记住了,九殿下。」   东方浩云眼一眯,「她真没到过京城吗?我越看她越面熟……嗯,她的眉眼和我的七皇妹颇相似。」   「明月公主?」锦儿会貌似皇家贵女?   再一瞧,东方浩云眼神微黯,略微涩然,「七皇妹与父皇最为相像,母妃在世时,七皇妹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老是抱在手上不肯放,父皇总说,明月是世上最好看的娃……」   偏偏好看的娃留不住,那年皇帝带着三千近卫军、一干宠妃和皇后多人南下,最受宠的明妃和明月公主亦同行,伴驾左右,形影不离,羡煞多少嫔妃宫女,以及……皇后。   他同母所出的胞妹明月公主在某日夜里落水了,那天风浪大,年仅三岁的她在乳母的怀抱中,结果两人双双从船上跌了出去,身侧宫女、侍卫无一人来得及抢救,眼睁睁看她被打上来的浪卷走,瞬间消失了踪影。   皇帝大怒,巡岸三月余,江南近半官员和同行侍卫或贬或革职查办。   如此折腾了大半年,才随着明妃的骤逝而沉寂,再也没人问及得宠一时的明月公主。   「你们在聊什么,干么一脸严肃,是不是哪里又有灾情传出?」杜云锦担心地问道。   沐昊然笑着起身,宠溺地轻拭佳人玉额上的汗珠,「辛苦你了,办了几场募款茶会,江南灾民会感谢你。」   「啐!就会替我戴高帽,小心我得意起来。这是大家齐心一力的功劳,要不是你出了茶叶,又有九殿下给皇上上书让捐款巨贾可免一年税收,此次的事也不会进展得这么顺利。」既得好名声,又能帮助数万名流离失所的百姓。   「呵呵,你家相公可没说错,此回赈灾归功于你,若非你办那劳什子募款茶会,弄些茶糕、茶点、茶肴让人自行取用,又架了个台子安排庄户们上台表演什么短戏、讲笑话大赛,把人逗得乐不可支,他们岂肯爽快地把银子掏出来?」   也开了眼界的东方浩云大呼过瘾,久久不能忘怀,一整日腮帮子都笑酸了,大声鼓掌叫好,怎么也想不透官在内宅绣花的小妇人哪来的新奇点子,着实惊艳全场。   还有那加了粉圆的奶茶更好喝,冰冰凉凉的,入口好清爽,以一节一节的竹筒做成茶杯来装,再以芦苇杆子吸取,配上芋泥和红豆泥风味更佳,还能加上豆腐脑和碎花生呢!   让众人惊奇连连的募款茶会,说穿了不过是杜云锦把她所知的那一套搬过来而已,以西式露天茶会方式邀请当地士绅商贾前来一聚,用短剧、笑话博君一笑,好让他们在身心舒爽之下更乐于捐银助人。   做好事得名声,又能免一年税金,大老爷们还能不热切回应吗?千两金、万两银一掷,毫不眨眼。   再加上有彩衣翩翩的舞娘助兴,效果更好了,一个个容貌娇美、腰肢妖娆的美人儿扭动着身子穿梭其中,手持白玉托盘送上各式糕饼,娇声轻问:「大爷,你捐了没、捐了多少?」   那些爷儿们的两眼都直了,再多的钱也拿得出来。   以利相诱,以色相迷,以小奸相护万民,别人在嚼草根,有钱的富家老爷总不好大口吃肉吧!   杜云锦谦虚道:「小小伎俩登不了大雅之堂,偶尔为之尚可,多来几回看的人都嫌烦了。」   人太出色会引人注目,一引人注目便会追根究底地去查是谁人的主意,这一查只怕会露陷,寻常妇人怎会因一场风寒后性情大变,莫非是妖孽俯身、邪灵入体?到时不烧死她也折腾死她,可怜一代穿越女成楣女,当不成世家大妇反成妖妇。   「本皇子倒是不嫌烦,要不要随本皇子回京,让父皇也乐上一乐?」没来由地,东方浩云就是看杜云锦顺眼,想把人拐回皇宫。   「九殿下,君子不夺人所爱。」黑眸一厉,沐昊然目光中微带警告。   「呵,本皇子说过自个儿是君子吗?本皇子也是欣赏她不亚于男子的才华,不忍心她埋没在内院之中,和一群妖妖娆娆的女子争宠,多看看世面,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他轻哼,没见过妒性这么大的,进了皇宫难道就出不来了吗?住上三、五个月不就还他了?   小气。   「不劳九殿下你费心,等这回回去我就清理后院,把那些女人全送走,让我家锦儿舒心舒心。」   手上以暖,沐昊然黑瞳低垂,看向握住大手的小手,薄抿的唇微微上扬。   「我才不去什么皇宫呢!规矩大、贵人多,见这人得跪,见那人也跪,一天跪的次数比拜一年菩萨还多,我这玉骨冰肌的身子受不住呀!」玉易碎,冰见暖就融,不堪折腾。   「瞧瞧这不要脸的话也敢说出口,本皇子还不敢自诩养出一身冰肤雪肌,她自个儿倒是夸口有玉骨冰肌,肯定是你沐昊然宠的,把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东方浩云不以为然的以摇头,俊魅黑眸里尽是朗朗笑意。   「宠得好,没听过宠妻大丈夫吗?自己的女人当然要宠得如珠如宝,不许人觊觎。」沐昊然得意地扬眉。   两个男人互别苗头,却在斗嘴中斗出好交情。   这次捐款赈灾沐昊然捐得最多,他四处奔走游说,率先捐出白米十万斤,衣物、药材等上百车,还命人搭建棚子供灾民避风避雨,请来大夫免费为灾民看诊。   此举获得东方浩云赞赏,更加深与他结交的念头。   「你们两个别老拿我来斗嘴,这次的赈灾银两你们打算怎么用?若是你们不嫌妇人见识浅的话,我倒是有个建议。」   银子多不代表个个灾民都拿得到,要用在该用的地方。   「什么建议?」她常有一针见血的提议,让他们很感兴趣。   「先不发放银两……」   「什么,不发银子?」   两个男人都眉头为蹙。   「先让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灾民何止千万,一个一个发只能救急不救苦,有些人银子到手了就随手花掉,有的可能被抢,有些有骨气的人不肯被施舍,宁愿饿,百样米养百样人,我们不能以我们的心态去揣测别人。」   「所以你想怎么做?」   两人灼然的目光齐望,十分期待她接下来的话语。   「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   「由官府或是德高望重的耆老出面主持,让灾民们清理家园、整田通渠、搬石砌屋,把桥修好、把路铺平了,妇女负责煮食,大的孩子照顾小的孩子,有做事的人就能领到工钱,当日做当日领钱。如此以来身上银子不会多放,不怕人抢,抢了也只是一天的工钱,明日再干活就有,二来也让他们知道有付出才有收获,朝廷不会白白给银子,要肯脚踏实地做事的人才有活路,偷奸耍滑的别想混水摸鱼、不劳而获。若是不要银子的,也可用白米、面粉替换,有了东西吃就不会有人挨饿……」   「姓沐的,你捡到宝了,本皇子真想抢。」她说得真好,完全是为了灾民着想,朝中官员还不一定有她的见识。   「你想都别想,这个宝是我的。」他死都不让,他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得到她的心。   一个羡慕,一个兀自得意,东方浩云与沐昊然各自惊喜杜云锦的聪慧和不可多得,没发觉在他们谈话的时候,有个茶农打扮的人悄无声响地靠近,此时他斗笠一丢,往锄头柄一抽,竟抽出一把三尺长剑。   「沐昊然,有人请你去地府作客————」   「什么?!」沐昊然一回身,森寒锋刃已近在眼前,他还未反应过来,一道粉紫身影往前一扑————   「小心,昊然!」   顿时血花四溅。   杜云锦背上被花开深及见骨的血口,被划破的衣衫被血染红了,也沁染了沐昊然的云白色袍子,=。   「侍卫,还不给本皇子拿下刺客!格杀……不,留下活口,本皇子要好好折磨……那是?!」   话说到一半,东方浩云蓦地瞪大桃花美目,落在杜云锦暴露出来的雪白背上,那是一抹月牙形状的胎记。 ?????第二十二章 她的身世   「你说锦儿是你多年前落水失踪的七皇妹?」   天底下有如此巧合的事,失踪多年的皇家凤女竟成了杜家庶女,而后嫁入沐府,因水患一事意外在江南地界重逢?   这会儿杜云锦正重伤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淡得没有颜色,双目紧闭,胸口浅浅地起伏。   虽然及时抢救止了血,但对身形单薄的弱质女流而言,那一剑还是大伤元气,勉强灌了药后如今还未清醒过,一直发着低烧,口中喃喃说着叫人听不真切的呓语……   「没错,有极大的可能,七皇妹左肩后方的位置有枚月牙胎记,当年父皇见了心喜,因此封她为明月公主,意思是月仙的女儿。」   他母妃明妃,以一曲‘踩月舞’名动天下,人称「月下仙子」。   「你敢肯定她是公主?」锦儿的身世竟是如此惊人。   一脸哀痛的东方浩云抿着唇,「我先前一直觉得她很面熟,你仔细瞧瞧我的脸,我们是不是有几分相似?我日日照着镜子,却没瞧出她的眼熟是来自我们的血缘。」   只觉得东方浩云妖美的沐昊然头一回认真的打量他长相,从柔细的眉到水媚的眼,细致瑶鼻和莹红朱唇,他越看眉头皱越深。   相较之下,锦儿少了那份妖艳。多了几许清媚,但两人的确有七成相似,尤其鼻子以下最为神似。   「难怪我一看她就喜欢,越看越投缘,觉得她样样好,模样好、性情好、品德好,有胸怀天下的皇家气度。」   他颇为激动,心头暗道:母妃,皇儿找到皇妹了,没辜负你的期盼,你可以含笑九泉了,以后皇儿会照顾好皇妹,绝不让她再受一丝委屈。   「你别想把她带回皇宫,她是我的妻子。」他的锦儿谁也带不走!沐昊然目光极冷的望向东方浩云。   他轻哼,「我想带走她,你拦得住吗?皇家铁骑一出马,你只怕被踩成肉泥,要不是看在她舍身相护于你的分上,本皇子先砍你几刀。」   「可是锦儿怎会成了杜家庶女?」还在杜家里遭到苛待,这下子杜家可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东方浩云扳动拇指上的青玉扳指,冷冷一笑,「这事当然要由杜家查起,一位皇家公主怎会变成姨娘的女儿,这点我可是非常、非常地感兴趣。」   他一连说了两次「非常」,表示有人要遭殃了,是杜家人善待他明慧可人的妹妹,那他会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许他们一生富贵,赏赐无数,反之,若多有薄待,那就不要怪他不留情面,皇家的金枝玉叶也敢当脚下泥踩,只怕让他们死一千次都是宽容的。   何况这里还有一笔帐等着算。   「对了,把那个人交给我,我要亲自审问。」沐昊然没忘了杀手杀他前的那句话——沐昊然,有人请你去地府作客。   有人,这人是谁?   杀手并无认错,开口喊了他的名字,显然有人买凶杀他,意欲置他于死地,却被人坏了事。   沐昊然痛心地看着为他挨了一剑的小女人,他心有不舍还有懊恼,后悔太过轻忽,没能护全她,反被她搭救。   他宁可那一剑刺在自己身上,而不是由她代受,看到红艳的血从她背上溅出,他宛如死过一回,痛到不能呼吸。   「迟了。」东方浩云笑声如水,清脆悦耳。   沐昊然目光一冷,「你把人给杀了?」   「不。」   「不?」   「我已经早你一步审问过了。」敢伤他七皇妹的人,他还会好生款待吗?   当然是一根一根指头拔下来,再把手掌心的肉一片一片片下来,用哪只手持剑就照顾哪只手。   「结果呢?」究竟是谁想要杀他?   「我问出个有趣的答案,居然跟杜家人有关。」   沐府当家主母是贾氏,沐昊然死了,对杜家人一点好处也没有,反而损己,他们的动机费人猜疑。   「杜家人要杀我?」沐昊然和东方浩云的想法相同,无法理解杜家人诡异的举动。   「不过我从凶手身上搜出的银票去追查,发现一件更耐人寻味的趣事,大通行的银票是由一个叫沐昊文的男子发出,说来挺巧的,和你同姓,名字还只差一个字。」   古往今来皆然,为了利益手足相残数不胜数。   东方浩云嘲讽。   「是贾氏。」若是她,沐昊然一点也不意外。   「以后别娶继室,瞧,多毒呀!为了争产连杀人这种缺德事也做得出来。」   后娘杀前妻子,嫡母毒害庶子,看来不只后宫中恶斗百出,民间更是令人发指,若由他来做主……   哼!恶妻,诛。   「滚——」沐昊然恼怒的瞪他一眼。   杜云锦便是继室,他的元配赵筱攸已死。   「哈哈!敢叫本皇子滚的人,你是第一个,不过有胆识。杜家那边由我去查,你那窝贼婆就交给你了,只准重刑,不准轻放,伤了本皇子的皇妹就该他们倒霉。」   他们是夜路走多了,碰上他这只大鬼王。   摇着纸扇,东方浩云笑着离开,离去前又看了脸色苍白的杜云锦一眼,笑眸转冷。   伤重的杜云锦不能随意移动,赶路、坐车都不行,伤口会裂开,大夫交代最好留在庄子休养,十天半个月哪儿也去不了。   这一日,她终于醒了。   「疼……」   细微的呼痛声惊动了一旁守护的男人,沐昊然一个箭步上前,厚实的大手包住因失血过多而微凉的小手。   「怎么了?锦儿,还疼吗?我让人熬碗药来,药喝了就不疼了。」她又瘦了,小脸惨白。   「不……不喝药,好苦。」苦死了,药一喝完满嘴涩。   听她孩子气的任性话,他不由得失笑,眼神一柔的哄道:「吃了药才会好得快,你也不会痛了。」   「坏人,就会哄我,明知道我怕苦……咦?我为什么趴着睡,她不舒服,腿麻了……腰也好酸……」   「别动,你受伤了。」见她想翻身,沐昊然倏地伸手按住她的身子,不让她伤了自己。   「我受伤了?」羽睫一眨,仍有几分疑惑的杜云锦神情迷惘……男人、长剑、血……啊!   「想起来?」他笑着轻抚她的眉眼,眼中柔情无限。   「你呢,你没事吧?我看到他的剑要刺向你,我不能看着你死……」忽觉后怕,杜云锦两眼泪光闪闪。   「没事了,他没伤到我,乖,别怕……」   他轻哄着,坐在床边轻抱起她,「倒是你这小傻瓜逞什么强?刀剑无情,谁准你做傻事了,看见危险要赶紧闪开。」   他没事,却死了一回,被她吓的。   「救你不是傻事,若是同样的事再发生,我还是会义无反顾的扑向你,为你挡剑,你是我爱的人。」不能同生,但求同死,深爱一个人会希望对方活着,用自身性命换来也无妨。   「锦儿,我的锦儿,今生定不负你。」沐昊然动容地红了眼眶,他胸口满满的是对她的爱怜。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情深处。   「我也定不负君,不负你我情意,日后每一天的相守,我们会对彼此很好,比翼双飞不分离。」她认定他,只要他这一生不生二心,她会用她剩余的生命去爱他,直到死亡将两人分开。   「只对你好就好吗?不用宠你,不用把你疼入骨子里?」要不是她的身子不允许,他会紧紧抱着她不放。   动心是一时,动情是一世。   她让他无法自拔,从此心里住不下别人,只她一个。   她喘着气直嚷,「要宠、要怜、要对我好,我只有你一个男人,你当然要全心全意。」   「什么叫你只有我一个男人,小、锦、儿,莫非你想多要几个男人?」他话语夹着冰霜,牙大力磨着。   杜云锦微讪的干笑,转开话题,「我作了个梦,梦见我回到……」   是梦吧!   虽然梦中的情景是那般真实,她看到自己的墓碑,她的相片镶嵌在墓碑上,小小的大理石供桌上是她爱吃的东西和一杯现泡的咖啡,另有两束桔梗花摆在墓碑两侧。   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站在墓碑前,指着相片的一直骂,骂得她有点不高兴,她都死了,谁还这么缺德跑到人家的墓前骂死人,想把死人吵醒吗?   她飘到墓碑前一看,竟是哭得淅沥哗啦的养真,她居然怀孕了,是哪个混蛋搞大她的肚子?   先是一惊,再是一怒,最后她也跟着哭了。   接着她又发现墓地里不止养真一人,哥哥也来了,抱着养真,还说:「为了我们的孩子。不要哭了……」   咦,那个杀千刀的下三滥……呃,哥哥跟养真……在一起了?!   原来,她有嫂嫂了,还一个不知是侄子或侄女的小淘气,她的好朋友有了好归宿,哥哥会照顾养真,她可以放心的走了,不用牵挂另一个世界的亲人。   别了,我的朋友……   咦,养真好似能感觉她一反,竟伸手碰了她一下,两眼惊讶地睁得好像探照灯,大声叫她的名字,把她吓得像做错事的孩子。心虚得直想赶紧溜,可是她跑不掉,似乎有什么拉住她的脚,她低头一看,自己竟然被吸入养真的肚子里……   天哪!真是可怕的恶梦,她要真成好友的小孩就太尴尬了。   「回到哪里?」沐昊然轻笑地抚着她墨黑的长发。   瞧着他温柔的眼,闻着熟悉的味道,杜云锦笑了,「回到你身边。我要牵着你的手,与你执手白首。」   老天爷的每项安排都是有道理的,它让她来到这里,这是为了和对的人相遇,有他相伴,她才明白什么是爱。   「嗯!执手白首,不离不弃。」   头一抬,他在她唇上一吻,小心地避开她的伤处,扶住她的细肩。   「对了,九殿下呢?他安然无恙吧?」她挨了一剑后就昏过去,也不知后来情况究竟变得如何。   「他没事,对方是冲着我来的……不过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你要镇静,不要慌。你肩上有个月牙形胎记,让九殿下认出来,你是他一母同胞的亲皇妹。」他仔细的观察她的神情。   「喔!」九皇子的妹妹不就是……公主?!   「你不惊讶?」他十分讶异她的平静。   杜云锦笑不出来,「你没瞧出来我已经吓傻了吗?」   「你不想当公主?」沐昊然神色紧绷。   「谁要当什么公主,行不摆裙、笑不露齿……皇家的规矩一定会把我压死。我可以不当公主吗?只做你的妻子。」   不要再给她考验了,太累了。   「……」   不当公主,祖母那一关过不了,他的妻子不能是庶女出身,祖母十分坚持要门当户对。   正当沐昊然回答不了时,外间传来丫头的禀报声,说赵春有事在门外,急着向大少爷禀告。   「进来。」   「是。」赵春进屋后,站在屏风后回事。   「什么事?」   「大少爷,我娘来了。」他的声音很兴奋。   「我娘带了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妇,她说那位老妇是当年替大夫人接生的产婆,大少爷出生那一天所发生的事,那老妇全都一清二楚。」   「什么?!」沐昊然大声一吼。 第二十三章 贵女下嫁   「你……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枉我这些年对你百般怜爱,心想你是自家表妹,不能娶你为正室,只能委屈你当偏房,我心中有愧,因此雁如死后不久,看在你已有了身孕的分上,我二话不说将你扶正,没想到的……你……」   一案爆出两事来,原本贾氏母子买凶杀手欲置沐昊然于死地,结果阴错阳差地差点害了杜云锦,这让东方浩云大为震怒,下令严查此事的前因后果。   一开始查到杜家,后又牵扯出幕后主使者,透过青楼姑娘的引见,贾氏顺利的用银子打点一切,原以为这不过是一件杀人案,正打算做一番处理,殊不知此时照顾沐昊然多年的奶娘来了,同时带来令人震惊的真相。   他的奶娘吴嬷嬷一直觉得大夫人的死另有蹊跷,因为事前一点迹象也没有,大夫看过后也说胎像很稳,会顺产,可大夫人却死于难产。   最叫人不解的是,稳婆把所有人都赶出产房,说是见了血、犯了血光,怕冲煞,屋里不能留人。   当时大家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能稳婆说什么她们照着做,直到吴嬷嬷感到不对劲冲进去,大夫人身下已是一滩血,怎么止也止不住。   事后她越想越不对劲,哪个女人生孩子不见血,她自己都生了好几个,也没听说产妇生孩子见血是犯忌,于是她想找稳婆问清楚,不能让大夫人白死。   可是她意外看到贾氏拿了一大包银子给稳婆,并叫稳婆尽快离城。   吴嬷嬷将此事记挂在心里,她不敢跟别人提正,只一心想找到证据为主申冤,可后来好就被贾氏赶出沐府。   许是老天有眼,多年以后竟让她遇到贫困潦倒的稳婆,可那稳婆已经认不得吴嬷嬷了,在吴嬷嬷一时好心给她吃、给她住后,稳婆放下戒心,被吴嬷嬷成功问出当年真相来。   「老爷呀,冤枉!妾身怎会做出如此可怕的事呢?我们夫妻二十余年了,你还不相信我吗?分明是有人想陷害我,挑拨我两夫妻的感情……」无凭无据,她不认,谁能奈她何?   贾氏佯哭,以为她掉两滴泪,此事就能揭过。   「清琴,就因为与你做了二十几年夫妻,我十分明白你的为人,然儿说的这些事你不是做不出来,只要给你机会,你是绝对不可能放过。」   她贪财、善妒,容不下人,对掌权一事看得很重,不甘心屈居人下,心里念着主母位置,以为他都不知道吗?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认为我真的买凶杀人,还害死姐姐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有谁看见了,叫他出来指证呀!我没做过的事,谁也不能压着我认罪。」   真当她老了,爪子钝了吗?真让她火了,她就让所有人都好看。   「有没有你心里有数,我只问你认不认,念在夫妻一场,我不会太为难你。」   要下这个决定他也不容易,一个人关在书房一整夜,而后又到元配夫人灵前站了一上午。   他枉为人夫,不辨忠奸,害得妻子没命。   「你要为难我什么,想把我休了吗?沐远山我告诉你,办不到!我生是沐家人,死是沐家鬼,你要敢栽赃我,我一根绳子吊死在你沐府门口,让邻里们瞧瞧你们有多逼人太甚?」她扯发跺脚地撒泼,以为嘴硬就能脱罪。   「好呀!我给你一条绳子,看要多长,十尺够不够?你要是踮脚尖还够不上绳子,我可以命人搬张凳子让你踩,你可别到时反而不敢死。」   沐昊然冷诮道,充满讽刺,啪地丢下一捆绳子——他是来兴师问罪的,打算将这女人「绳之以法」,捆人的工具早让人准备好,一听她此言,立即从下人手中拿过绳索。   「你……你……你不孝,我是你母亲,你居然逼我去死……老爷呀!这是你养的好儿子,我的命那么苦?含辛茹苦的养大继子,操劳府里大小事,有谁感激我了?只想落井下石,对我迫害。」   他们要她死,她偏不死,她才不会让他们顺心如意!贾氏一脚把绳子踢远。   冷酷的嘲讽再度响起,「不用再作戏了,爹肯看在夫妻一场的分上放过你,可是我对杀母仇人只有恨,没有半点情分,你肯老实招了,咱们省事,否则……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我多得是。」   「然儿……」沐老爷以求情的眼神看向长子,似乎短短数日间老了十几岁。   沐昊然冷然地将脸转开,「她是你的妻子,你护着她我无法可说,但是她错伤了锦儿,我饶不得她,我也有我想护的人,谁动了她一根寒毛,我就要将她千刀万剐!」   「千……千刀万剐?」贾氏捂着胸口,抽了口冷气,此时才有点怕的感觉。   「我……我可没叫人伤她。你少赖……赖在我头上……」   「你是没叫人伤她,因为你想杀的人是我,她不过是看我有危险,情急之下替我挡了一剑,说来还是拜你所赐。」   如果伤的是他,也许他会看在爹的情面上让她少受点罪。   「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指使的?你这孩子从小就是被宠坏的小霸王,老爷不管你,老夫人由着你胡闹,你这又是听了哪个猪朋狗友的教唆闹事来了。」贾氏一脸鄙夷。暗讽他无事找事。   「本想给你留点面子,怕你妇道人家瞧了害怕,不过……赵春,把人带上来。」   心思歹毒之人果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是的,大少爷。」赵春往外走去,等他再回来时。身后多了好几人,其中一人满身是血地被拖进来。   「啊!这是……」面上血色一下褪去,贾氏双腿微微打颤。   不只是贾氏,厅堂内的主子和下人除了沐昊然外,没人不惊白了一张脸,捂着嘴反胃得想吐,全身发冷的张氏靠着手脚发软的夫婿沐昊文,两夫妻眼一翻白,差点昏厥。   那是没了十根手指头的男人,手掌心的肉被削空,只剩下骨架,两只手无力地垂落身体两侧,晃呀晃地好像无骨。   看得出来他的骨头被打碎了,脚筋也被挑断了,人虽活着,全身上下却无一处完整。   还有几个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少了几颗牙、断了鼻梁、歪下巴,满脸血肉模糊,模样着实可怕又骇人。   「忘了告诉你一句,和你共谋的杜家人已经被关进县衙大牢,你一定猜不到主审人是谁。」他的话一刀一刀的剜着贾氏的心,让她由怕到惧,由惧到恐,到最后只剩下……胆寒惊悚。   「谁?」贾氏抖着唇。   凶手、稳婆、接头入……人证全被找了出来带到眼前,她还没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已超过她能掌握的,还妄想着倒打别人一把,把自个儿摘出。   「九皇子。」   「九……九皇子?!」她霎时眼前一片黑,胸口一窒。   「因为你遣人行凶时他也在场,而且九皇子的胞妹明月公主也被伤及,九皇子怒不可遏,下令刑部彻查,一经查实,相关主从犯一律斩首、充军,绝不宥贷。」   沐昊然冷笑着,没说明明月公主与杜云锦是同一人。   「斩首、充军……怎么会有明月公主?九皇子他……不关我的事,我没做……我……不可能……为什么会失手?」  她明明计划得天衣无缝,为何还会出纰漏?   「娘,你还是招认了吧!求大哥放我们一马,我不要死、不要充军,全是你一手策划的,我们不过是听命行事,你一个人担了好不好?」怕死的沐昊文满脸是泪地哭求。   「是呀!明明你是主谋,别把其他人也拖下水,我和夫君是孝顺才会听从你的话……」   听闻涉及皇室中人,张氏赶快将自己撇清,她爹的官位还不知保不保得住?   「住口!谁让你们乱说话了,没有的事少胡说,我们没做就是没做,千万不能让……」   贾氏给儿子、媳妇一人一巴掌,她咬死了不认罪,坚持是别人藉机生事。   「贾氏,今天是家审,九皇子允许我们自行理出结果,可是一过了子时,明日将由九皇子主持公审,那是在衙门大堂,不论有罪、无罪先打三十大板。」   沐昊然很「仁慈」的提醒她。   「九皇子主持公审……先打三十大板……」嗡嗡嗡的低冷男声在她耳边转,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和尊贵的皇家龙子斗?   人一慌脑子就乱了,只觉得天快塌了,她六神无主,四肢僵硬得动不了。   「清琴,其实你谋害雁如的证据早就送到我手中,当年服侍你的几个丫头、婆子都招了,然儿把她们抓回来关在地窖里,还有锺嬷嬷指称,毒是你让她娘家侄子买的,你们硬把害人的药灌进雁如嘴里,那时然儿刚生下……」   为母则强,雁如拼了最后一口气把孩子生了下来,否则再慢一步便是一尸两命,连然儿也救不活。   「什么,连锺嬷嬷也出卖我……」大势已去,贾氏面露颓色,暗暗咬牙痛骂弃主的奴才。   「一是入家庙,为我娘诵经赎罪,一是下大狱待审,等秋后处决,你挑一个吧!」   「然儿,我们先前不是谈好了条件?爹给她一纸休书,让她带着嫁妆离府,你怎么又反悔了?」家庙的清修太苦了,习惯锦衣玉食的妻子绝对撑不住,只怕没多久就把她逼疯了。   沐昊然勾唇冷笑,「前提是她肯忏悔招供,可你看她仍凶相外露,毫无反省之意,我放了她等于放虎归山,让她寻机加害我。爹,你认为孩儿会蠢到把头伸进老虎嘴里吗?」   「这……」沐老爷无言抚须,苦笑不已。   不肯就范的贾氏被塞了嘴、绑了四肢,送进家庙中,用了拳头大的大锁锁住院门,一天只送两餐,三素一汤一白饭。   沐家家庙建造百余年,除了祭祖,犯了重大罪过的家人也会送到这里惩处,从来只见有人进,不见有人出,人死白骨埋庙中,禁止交谈和私逃,修行如坐监。   至于没主见的沐昊文夫妇刚被送到偏远庄上,未经允许不得出庄,这下可就真的老实了,起不了歹念。   贾大人被御史寻到错处,免了官不说,差点丢了命,家境渐渐败落了,不到三年光景竟树倒猴狲散,一家子散得散、走得走,再无昔日荣光,这是后话。   「然儿,锦娘呢?她怎么没跟着你回来?」   打发了贾氏母子后,老夫人才发现府里少一个主子和几个丫头。   「锦儿在宫里。」该死的九皇子,竟在半路用圣旨拦人,杀他个措手不及。   「宫里?」老夫人眼皮一跳。   「祖母,孙儿没跟您说过,锦儿是当今圣上失踪已久的七公主、明月公主吗?」   他们一家团聚,他却独守空房,想到这里他就恨得咬牙。   老夫人顿时吓得不轻,双目圆瞠,口念:「我的佛呀!」   皇宫——   「明月……朕的女儿,朕真想念你,看到你,朕不禁想到明妃,她和你有一样明亮的笑容……」   老天保佑,当年和乳母双双落水的爱女被人救起,保住了一条小命,乳母却不知所踪。   据儿子查到的消息,那时杜家田姨娘因自个儿的亲生女儿病死而郁郁寡欢,杜老爷见宠妾日渐消沉,带她出门游玩,恰好救了被河水冲到岸边的明月。   那姨娘遂像发了疯似的把明月当成自己的女儿,死活不放手,杜老爷拗不过,只好应下了,完全没想到这孩子的来历不简单。   杜家人虽知道杜云锦非真正的杜家子孙,但一来女儿本就不上宗谱,没人在意,时日久了,压根没人会再想起这事。   「父……呃,父皇别太感伤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儿臣……儿臣父皇要保重龙体……」   抖……抖抖……此时的抖不是慑于真龙天子的天威,而是想笑又要强忍住,结果忍得双肩抖动不已。   明明她是忍笑忍得辛苦,却让人当成是乍见亲人的喜悦,激动得没法表达出孺慕之情,因而才全身发抖、两眼发红。   皇帝喜了,痛快地认女,认为天家骨肉清贵自成,懂礼又重情,即使流落民间多年仍有皇家气度,实为不可多得的凤凰贵女。   而相较皇帝忽然膨胀好几倍的父爱,杜云锦却有想大喊「救命」的冲动。   俊美无俦的九皇子是优生学的理想典范,但眼前的「猪」是所谓的负面教材,令人惊悚。   说猪是有点太过分了,但确实过重了些,只是人难免会比较,天仙姿容的九皇子和皇帝那臃肿身材一对比,想不惊吓都不行。   这是真的父子吗?她有过怀疑。   不过在看过皇帝的嫔妃们后,她稍微释怀了,还好全是美女,没有一个丑的,莫怪九皇子能生得那副好皮囊。   笑意快撑不住的她,赶紧向东方浩云求援。   她使了使眼神,让他快救她脱离苦海,因为皇上这副尊容实在是太伤眼。   她原本以为皇帝会是玉树临风、尔雅谦儒的中年帅哥,就如同九哥的中年版,没想到是老天爷手抖的Q版,这也……差太多了吧!   「父皇,七皇妹刚回到宫中,一时不适是难免,且给她些时日待她适应过来。」一回到宫里的东方浩云就收敛了性子,变得谦逊有礼,不见飞扬张狂。   我的婚事……赐婚、赐婚,别忘了提……杜云锦朝九哥挤眉眨眼,以嘴型无声的催促,她不想适应啊,这令人压抑又烦闷的皇宫她一天也待不下去。   急什么?才刚回来就想飞出去,不能留下来多陪你九哥三、五年吗?   皇家公主不愁嫁,丢了这个,再换另一个,九哥保你年年富贵、岁岁发大财,高枕无忧!东方浩云没好气的一睨,七皇妹的无情真叫人心寒。   去年的三、五年,三天都不行,再不把我弄出这个黄金牢笼,小心我咬你!   趁人没注意时,杜云锦做了个呲牙咧嘴的表情,似要咬人。   黄金牢笼?说得好,有人拼了命地想进来,她去一心想逃,不愧是他东方浩云的亲妹子,有骨气!东方浩云笑意一绽,随即消失。   「对了,父皇,儿臣这回下江南视察水患,多亏了江南茶商沐昊然鼎力相助,他捐银、捐粮,义行可风,劝动当地士绅巨贾出钱出力救济灾民,品性之高洁,又与皇妹情深意重,父皇何不成全了这一段旷世佳话?」   七皇妹,九哥对你够好了吧!要感恩,日后助他得天下。   他的一双狐狸眼闪过狡色。   「好,好,好一段旷世佳话,朕就下旨昭告天下臣民,封赏明月公主,赐一品俸禄和封地,免年年进贡,择日下嫁江南世家沐氏嫡子沐昊然。老九,你代朕拟旨吧!」龙心大悦,皇帝金口一开,封赏赐婚。   「是,儿臣谨遵圣意。」   同一日抵达沐府的圣旨除了有天子赐婚之外,还有一件喜事,让低迷已久的沐府中人欣喜若狂。   「沐氏嫡长子沐昊然忠孝贤良,乐善好施,仁义侠风,救助江南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朕甚喜之,有此子民,朕之福矣,特许为皇商,赏银万两黄金,鮫绢二十疋、珍宝绫二十疋、云绫缎……」   以下的赏赐并不重要,对江南首富的沐府而言,满库房样样是珍品,不亚于皇宫内院的收藏,皇上的封赏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相较之下,明月公主入门才是叫沐昊然迫不及待的。   他赶紧命人张灯结彩,囍字窗花贴得各房各院都是,整座沐府像是红锦遮天一般,无处不是一片红,犹似红龙下凡贺喜。   钦天官择定的吉日一到,十里红妆,无边无际,陆重盛大。   一顶红锦披顶,缀满各式珍珠‘宝石的灿金花轿由在金宁城中新建的明月公主府出发,上千名的侍卫、宫女开道,小宫女手提花篮沿路洒,漫天花瓣飞舞,笙鼓声不断,满地是皇家洒落的金银锭子,小小的一枚是月牙形状,沿街让百姓捡拾。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进了一趟皇宫后,翠花、翠玉、仰月、衔云四名丫头像镀了一层金,陪公主出阁竟也封了六品女官,光耀门楣,家乡的父母亲友都笑得嘴都阖不拢。   「来了、来了,花轿来了,快迎公主……新娘子……」   鞭炮声起,热闹非凡。   公主嫁人也和平民百姓一样,踢轿、踏瓦片、跨火盆,一条红绸布系住新人手。   拜堂后步入洞房,代皇帝送嫁的东方浩云也是座上佳宾,同饮喜酒。   玉制如意枰一掀开盖头,看到的不是低头娇羞的新娘,而是快喘不过气,宛如缺氧的鱼的小女人。   「快,快,快把这顶凤冠取下,重死我了,要不是上头的东珠、各色宝石颗颗大如鸽卵,价值上万两,我是死也不肯戴上,太折磨人了。」有钱也是烦恼。   想她刚穿过来那时,真是穷到要去偷了,身无分文,一贫如洗,还要硬着头皮去借菜,否则连想吃饱都非常困难,实在没想到现在居然成了暴发户,手上的银两多到花不完,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一道轻笑声起,「什么时候变成一副守财奴嘴脸了?这点小钱还不及咱们一年缴给朝廷的税金,心疼什么?」   「钱呀,没人嫌多了,多攒一些好给儿孙败。」不怕他们成材,就怕不争气,有备无患先存着。   「那也得先有儿孙哪。」沐昊然笑着替她取下凤冠,又解开繁复的锦红嫁衣。   「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你终于是我的妻子了。」   「你也是可怜的驸马爷了,咱们凑合凑合过一辈子吧!」俏皮的杜云锦……不,是东方明月眨了眨眼。   「可怜的……驸马爷?」他一怔,这可怜从何而来?   她有点不怀好意的恶笑,「你不知道娶了公主就不能纳妾吗?这后半辈子你只能跟我过了。」   闻言,他失笑,「唯你而已,一生相待。」   沐昊然俯下身,吻住久违的丹唇,内心的不安终于被消弭了,心心念念的佳人又回到他身边,成为他的妻,今生今世不分离。   屋外的风轻拂而过。   红烛燃,灯影晃动,两道交错的人影双双往后一倒。   月儿隐隐,杜云锦怎么也想不到会在古代找到属于她的家,以及爱她的男人。   她的幸福人生自此开始。 番外 新的生命   「死小瑾、臭小瑾,不守信用的笨小瑾,你不是说过你的命最硬,上克叔婶、下克左邻右舍,你把所有人都给克了也克不死自己,可不过是小小的地震,人家被埋在瓦砾底下七天挖出来还能活,你只是被咖啡机砸了一下头就挂了,你说你对得起我吗?你给老娘爬起来……」   一座不算新的墓碑上染了灰尘,红着眼眶的清妍女子对着墓碑主人破口大骂,她盈盈泪水强忍着,拉着一副的一角擦拭碑上尘土,让相片中笑意盈盈的笑脸如阳关般璀璨。   顶着大肚子的女人已有七个月身孕了,她到现在还没办法相信一直最照顾她、最关心她的好朋友就这么走了,半句遗言也没留给她,只留下一间咖啡厅要她接手。   此时,一名俊雅卓尔的男子走近,从后轻轻地拥住她,以吻吻去她眼角泪水,似叹似怜地安抚。   「好了,别哭了,每来一回你就哭一回,泪腺如此发达,再哭就不带你来了,小瑾最讨厌人哭了。」   「我想她,我想小瑾了,她怎么可以扔下我们就走了?她好无情,我要她回来……」好友还那么年轻。   「我也想她,她是我连一丝小感冒都舍不得她受的妹妹,可是……」   看到她冷冰冰的尸体时他也不能接受,他哭着、喊着都叫不醒她,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放入狭小黑暗的棺木。   「都是你、都是你,要是当年你让她和喜欢的阿昊在一起,说不定他们早就结婚了,生了一堆孩子,幸福美满,没功夫开这间见鬼的咖啡厅,也许她就不会死了。」女子这是在迁怒,虽然她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男子也有些后悔当时的固执,不过那个叫「阿昊」的男人已有未婚妻,虽然是毫无感情的世家联姻,男方有意逃婚,可是婚约未解之前,他不允许自己的妹妹当破坏别人婚姻的小三。   「阿风,你说小瑾听得见我在骂她吗?她会不会不高兴,小瑾死了近一年了,我一次也没有梦到她。」   她好想小瑾入梦来和她说说话,告诉她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   「她听得见,小瑾一向是善良的人,有主见又独立,她没有我们也会过得很好,不会因为你骂她而不高兴,反而会很开心你来看她。」她会让自己笑着,笑看人世。   「真的吗?」   小瑾,你开心吗?   「真的,你几时看小瑾生气过,她最多戳你脑门,笑你不争气,开刀就能治愈的小病你拖到高中才肯进手术室。」   「是呀!小瑾最好了,她……咦,我好像感觉到小瑾她……她摸了我的脸一下……」女子惊讶地摸着右颊。   「是吗?」真好。   臭小妹,你重友轻兄,我吃味了。   女子眼闭了闭,觉得肚子里的孩子动了。「我似乎看见小瑾飞进我这里,她来投胎了吗?」   一定是。   「以后这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我们都取名叫念瑾。」   「嗯,好!」女子点头。   阳光灿烂,清风拂面,新的生命降临。 《全书完》 后记 悼小友 寄秋   这一回来说点正经的。   年前,一位小朋友车祸过世了。   不过也不算小,十九岁了,但秋认识他的时候他是小朋友,才国小四、五年级吧,只比双胞胎侄子大三、四岁而已。   那是很乖、很听话的一个孩子,在传统市场帮他爸妈卖鱼,每个假日从不缺席,总可看见他小小的身影跑来跑去。   他很有礼貌,每回秋去卖鱼,他都会腼腆地笑着说:「阿姨,你要哪一条,我帮你捉。」   买鱼买熟了就会聊上两句,小男孩长大了,念高职了,进入餐饮科,除了假日卖鱼,他还去小吃摊打工,累积餐饮经验,秋买牛肉面时也会遇到打工的他,他都会乖巧地喊:「阿姨好。」   他人很勤快,不用老板娘吩咐就主动收碗、洗碗、抹桌子、扫地,转头又切起卤味、包卤肉饭、烫青菜、下面、下水饺、包酱料……他什么都做,就是不碰钱的事。   「姑,卖鱼的儿子死了。」   过完年的初二,秋的小侄女忽地冒出这一句,秋有些愣住了,卖鱼的……哪个卖鱼的?秋认识两个卖鱼的摊子,他们都有儿子帮忙,大会是秋想的那一个吧?   第一时间,秋还在想会不会搞错了,大过年的怎会有这种事?   「真的,姑,是你认识的那一个,他死了,是车祸,除夕那一晚,网路上有很多他的悼文。」小侄女很肯定地说。   网路上有他的……悼文?   所以是真的?会不会是网路留言?秋真的很希望这是网路上的一场玩笑。   除夕那一天的下午,秋还碰到那位小朋友,他从秋的车边走过,秋还笑着问他怎么没去帮爸爸卖鱼,要去哪儿呀?   他笑笑地不回答,只跟秋挥手。   现在想想,有道别的意思,秋很心疼这孩子。   刚听到他死的那一刻,秋的心里好难过、好舍不得,再过几个小时就要过年了,他为什么就是过不了呢?   明年的除夕,他的父母又要伤心一回了,因为是孩子的忌日,让人怎么不难过?   整个农历一月,那摊卖鱼的一直没出来摆摊,秋也不敢问,怕自己也跟着难过起来。   直到农历二月中旬,终于看见老板了,但是他老婆、母亲、大儿子都没来,找了两个男人来帮工,脸上没什么笑容,精神也有点恍惚,不像以往会笑脸迎人的打招呼。   秋看了也觉得无奈感慨,只是日子总要过下去,再伤心也要出来摆摊,工作赚钱养活一家。   人生苦短,生活里有太多难以预测的意外,所以我们真的得好好珍惜身边的人,踏踏实实过好每一分、每一秒,这是这件事给秋的深刻体悟。   如同《妾身好忙》的杜云瑾也是年纪轻轻就丧尸生命,只是她幸运许多了,还能穿越到古代,拥有新的人生、新的生活,秋也暗自希望着,小帅哥其实是到另一个世界幸福着了。   一路好走了,小帅哥。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手机用户可访问:m.bookben.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