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山楂树之恋》作者最新力作:欲 作者:艾米 《欲》Chapter 1(1) 出国对陈霭来说,最大的新鲜之处就是突然有了被人献殷勤被人照顾被人追的感觉,这在她几十年国内生涯当中,似乎还从来没有过。   按说在陈霭那个年代,国内的恋爱大环境仍是以“男追女”为主流。俗话说,有一个坛子,就有一个盖子。一个女生,哪怕长得像个泡菜坛子,也总有一个瓦罐盖子等着来盖她,所以人们印象里无论长得丑长得美的女生,都会有人追,都会有人来献殷勤。   但陈霭觉得自己以前的确没尝过被人追的滋味,这可能跟“追”的定义相关。如果说“追”就是男生跑来询问一下“我想跟你谈恋爱,你看行不行”,或者派个使者来通风报信,说声“王小二喜欢你,想跟你谈恋爱”之类,那陈霭还是有过几个追求者的。但如果说“追”就是追求者本人主动上门,先不动声色地献殷勤,再坚持 不懈地献殷勤,即便被拒绝也百折不挠,把殷勤一直献下去,献到赢得女生的芳心为止,那陈霭就没被人追过了。   没尝过被人照顾的滋味,可能跟陈霭的性格有关。她从小就是那种“保护者”性格,如果其他女生因为一个蟑螂、一个蜘蛛、一个黑影惊慌失措大叫尖声的话,那么陈霭肯定是那个大喊 “别怕,别怕,有我在这儿!”的主儿。   陈霭自己也不知道她这个“保护者”性格是如何形成的,她父母从来没这么教育过她,她也没弟弟妹妹需要保护,她家就她这么一棵独苗,又生活在大城市里,按说应该长成一个依赖人的娇姑娘。   不独环境如此,从遗传角度来讲,她也应该长成个娇姑娘,因为她妈妈就是一个娇姑娘,地主家大小姐,而且又在解放军里当过文化教员,历次政治风波都没动她妈妈一根毫毛,嫁了个丈夫又挺随和,所以她妈妈一辈子没改娇小姐脾气。   但不知道哪个基因发生了变异,陈霭没像妈妈一样成长为娇小姐,反倒成了一个 “陈大侠”。   上中学的时候,班主任对班里的女生盯得挺紧的,发现哪个女生跟男生走得近一点,班主任总要把女生的家长叫到学校来谈话,联合女生家长,齐心合力将爱情的苗苗掐死在摇篮里。   女生都觉得班主任不公平,就算人家早恋了,那不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儿么?要告状也该男女双方都告吧?怎么光拣女生告呢?怎么不把男生的家长也叫到学校来,告他一状呢?   当然女生也就是背地里咕咕哝哝而已,没哪个女生敢这样质问班主任。   班主任禁早恋,但似乎从来没禁到陈霭的头上来过。陈霭也跟班上的男生有来往,一起打球啊,一起写作业啊,甚至一起出去郊游都有过。如果发生在别的女生身 上,哪怕只有陈霭的十分之一,班主任也老早就把那女生的家长给找来了,但班主任从来没因为陈霭跟男生交往而把她的家长叫到学校来过。   这也让班上的女生十分不服,但同样没谁敢去质问班主任。   后来有几个女生想了个主意,既然陈霭在班主任那里享受这么特殊的待遇,何不以毒攻毒,叫她去质问班主任呢?   几个女生找到陈霭,向她诉说自己遭到的不公平待遇,一个个都做千古奇冤但又弱不禁风状。   弱女子诉苦,没人抵挡得住,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融化。陈霭自是早就融化了,不用人说破,就毛遂自荐:你们别难过,等我去跟班主任说说。   于是陈霭就以“毛主席去安源”开展工运的气势,跑去找班主任,雄赳赳,气昂昂,仿佛是代表广大受压迫的劳动妇女去跟资本家谈判一般。 《欲》Chapter 1(2) 班主任果真对陈霭另眼相待,不仅没怪她多管闲事,还十分诚恳地对陈霭交底:   我为什么从女生入手?   第一,早恋主要是你们女生受害,如果出了事,你们一辈子就完了,但男生什么都不怕,巴不得出事,出了事你们女生就是他的人了,他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丢;   第二,男生家长也是这个心理,你向他告状,说他儿子在学校交了一个女朋友?只怕是他的脸都要笑开花了,我儿子有种,给咱家找到媳妇了;   第三,男生到了这个年龄,总是要想入非非的,但只要你们女生不响应,他也就想入非非而已。所以只要把女生的心按捺住了,男生那头不攻自破,落花流水春去也,干瞪眼。   可能陈霭天生就有谈判的细胞,知道谈判最重要的是把握底线,见好就收。不知道把握底线,就会谈输;不知道见好就收,就会谈崩。陈霭去跟班主任谈判,也不是 去寻求绝对公平的,只是要求班主任停止对女生的不公平。既然班主任这么向着女生,那还有什么要为难班主任的呢?遂乐颠颠跑回去向几个女生汇报,几个女生虽然还不能像陈霭那样深明班主任此番举措之大义,但已经被陈霭敢于跟班主任对峙的大无畏英雄气概折服了,陈霭说这是班主任一片苦心,那肯定是班主任一片苦心 了。   从那以后,陈霭名声大响,男生女生都知道她有本事,敢跟班主任硬碰硬,有了委屈都来向陈霭倾诉。而陈霭也更加抱定了“匹夫有难,陈霭有责”的信念,更自觉地当起“工会代表”来,大事小事,只要有人来诉苦的,或者即便没人诉苦,只要她自己觉得不公平的,她都要去伸张一下正义。   陈霭就这么一路“谋”下来,一直到医学院毕业,进了医院,当了医生,也没放弃自己这一政治主张。   话说有一次,陈霭听见护士小王在诉护士长的苦,说护士长郑大姐总是欺负她是新来的,呵斥她,排挤她,给她难看,让她下不来台。小王说得眼泪汪汪的,还有好几个小护士都在旁边帮腔,一下就把陈霭的“工会代表”情结给刺激起来了。她安慰小王说:“别怕,我们联合起来跟护士长斗,我就不信斗不倒她。我最见不得仗 势欺人的人……”   陈霭果真开始了“倒郑”运动,向各级领导反映护士长仗势欺人的劣迹,还在科里征集医生护士签名,呼吁撤销护士长职务。   可能护士长平日行事的确不公平不公正,跟护士长有过节,对护士长有怨言的小护士不在少数,连医生们都不太喜欢护士长,觉得她仗着自己年龄大,工龄长,很不把她们这些医学院毕业但年纪尚轻的医生们放在眼里。   其实没有谁能说出护士长究竟犯了哪条法,有的甚至都说不出护士长究竟是哪里没做好,但医院也不是在开法庭或者搞政审,犯法没犯法,犯错没犯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心所向。   用现在的网络俗语来说,就是一个“人气”问题,像这种说不出个是非曲直的混战,人气不在你那边,错就在你那边。既然护士长不得人气,那么反护士长的陈霭就得了人气,再加上陈霭不是在为自己谋利益,而是在为几个年纪轻资历浅的小护士打抱不平,这种出发点就很让人景仰,但凡有点江湖义气的,都会支持她而不支持 护士长。   连陈霭自己都没想到,怎么七搞八搞的,就取得了决定性胜利,院方把护士长的职位给撤了,虽然保留了公职,但革成了一个普通护士,境况大不如从前了。   护士长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几个小护士约了陈霭到饭店去饮酒庆贺,称呼她“陈大姐”,夸她有种,有能力。但那餐饭陈霭吃得不开心,完全没有全面获胜的喜悦感,却老是想到郑大姐那凄凉的面容。   可能陈霭天生就是个“工会代表”,而不是“资方代表”,谁做了资方,她就会站到谁的对立面;谁做回了“工人”,她又成了谁的代言人。现在郑大姐垮台了,没权没势了,成了受压迫的底层人民,陈霭的同情心又偏到了郑大姐一边,于是跑去跟郑大姐套近乎。   那边厢郑大姐正兀自孤独寂寞呢,现有陈霭来关心同情,自是感激涕零,遂不计较陈霭就是让自己栽跟头的人,慷慨捐弃前嫌,跟陈霭做了好朋友。   了解多了,陈霭发现护士长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可能以前对小护士们要求严格了些,态度也不那么和蔼,所以为自己树了一些敌人。当然护士长也不可能是完人,总会有七七八八一些常人所不能幸免的小错误,被恨她的小护士一夸大,就变成了陈霭听见的那些罪行了。   这让陈霭好不惭愧,回想当时的“倒郑”运动,感觉好像是玩了一场猴把戏一样。   郑大姐对陈霭推心置腹:“你这个人本质是很好的,就是有点太直了,容易被人利用……”   陈霭觉得郑大姐的话有道理,“太直了”也是个不难听的评语,比“没脑子”更容易让人接受,所以陈霭自那以后一直都以“太直了”作为对自己最简洁的评语,尤其是在做自我检讨的时候,一般都离不了以这句话开场:“我这个人,就是太直了……”   虽然陈霭自那以后一直在注意别“太直了”,但似乎有点为时过晚,男生早就把她当“工会代表”了,有了冤屈就来找她倾诉,需要“倒”谁就找她出头,但似乎谁也没想过“工会代表”也是要食人间烟火的,也是需要异性的关心和照顾的,所以陈霭在国内待了几十年,从来都没男生向她献过殷勤。    《欲》Chapter 2(1) 好在那时陈霭也不在乎有没有人追,她忙着呢。忙什么呢?除了忙读书,忙上班,她还忙着四处旅游,兼替人做媒。   陈霭特别爱出门旅游,虽然她居住的 A 市也算个大城市,还有很多角角落落她都没去过,但她总渴望着到别的城市或乡村去旅游,越远越怪异的地方越好。能到一个新地方去走走看看,总是让她兴奋莫名,觉得那才叫生活,待在 A 市不叫生活,只能叫 “ 居住”。   读书的时候,班上同学组织旅游,都少不了陈霭去怂恿大家参加。男生想去一个地方,就叫陈霭去怂恿女生;女生想去一个地方,就叫陈霭去怂恿男生。总的指导思想就是:男女搭配,旅游不累。   陈霭怂恿男生跟女生一起去旅游,多半比较容易,一怂恿就能得到响应。但如果是男生起了心,让陈霭去怂恿女生,有时还有点难度。有些女生怕苦怕累,听说是爬 山就不想去了,听说要坐十几个小时的车也不想去了。还有的女生家境比较困难,或者手比较紧,听说要花许多钱,也不想去。陈霭只好说破嘴皮子,许一大通愿, 答应到时候一定让男生来照顾女生,或者答应路上伙食全由她包了,人家才勉强答应去旅游。   结果真到了爬山的时候,男生也一个个累瘫了,顶多帮帮自己暗恋的女生,还得是有希望成功的暗恋对象才舍得帮,那些没人暗恋的女生,就可怜巴巴没人帮。陈霭说不动男生来帮这些女生,只好自己硬着头皮帮她们拿东西,又搀上扶下的,累得够戗。   有时候活动是女生发起的,怂恿男生参加倒不难,但真到了现场,情况却可以变得相当恶劣。有的男生是因为听说某女生也去才答应去的,以为去了可以跟该女生配对子,等到了外面一看,人家女生根本没那意思,该男生难免灰心丧气,怨声载道,搞得陈霭有时还得讨好该男生,从思想上精神上给予该男生多多的鼓励。   像这些大众旅游活动,陈霭从来就不是被人照顾的对象,大家已经习惯于这一点了,如果有人说一句 “ 哪位去帮陈霭提提东西 ” ,大家都会以为陈霭摔折了胳膊摔断了腿,等到发现她胳膊腿都安然无恙,大家会有被骗了的感觉: “ 陈霭好好的,你喊什么帮忙?吓我一跳! ”   除了旅游,陈霭忙的另一件事就是做媒。有的是人家找上门来请她做媒,说自己挺喜欢某某某,但又不知道如何去表白,想请陈霭帮忙过个话。   陈霭遇到这种事,向来是万死不辞的,经常是赔钱赔时帮人家撮合,自己掏钱买电影票请男女双方看电影,自己掏钱请男女双方吃饭。人家双方接上关系了,她还要陪伴护送人家一程,一直到双方的确是谈上了,她才能放心这件事。但如果有哪方没看上对方,她便怪不好意思的,好像坑害了人家一样,赶紧从候选人里再找几个撮合。如果人家男女双方谈着谈着谈出了矛盾,陈霭还得负责调解。如果人家双方谈了一段时间又吹了,陈霭还得负责听女方、或者男方、或者男女双方发牢骚说怪话。   即便人家没请她帮忙撮合,陈霭自己也像个职业媒婆一样,满眼都是鸳鸯鸟并蒂莲,总能在一男一女身上看出相匹配的地方来,于是自告奋勇地跑去介绍撮合,赔钱赔时,忙得不亦乐乎。   有次班上一个相貌平平的女生小李,看上了班上一位相貌堂堂的男生小张,让陈霭去说合。陈霭以她那天生媒婆的眼光衡量了一下这两人,觉得自己从前没主动撮合这两个,还是有道理的,实在看不出小李跟小张有匹配的地方。 《欲》Chapter 2(2) 但小李是陈霭的朋友,既然小李提出来了,陈霭也不能拂了人家的面子,要知道女生先开口,哪怕是对媒人先开口,也是需要巨大的勇气的。如果媒人说不行,那可 比男生说不行还糟糕,因为媒人是旁观者嘛,男生说不行,还可以怪罪他当局者迷,媒人说不行,那可就是旁观者清了,不亚于正面一耳光。   于是陈霭先在脑子里把小张对小李可能有的反对意见全都过了一遍,每条都想好了化解之策,做了充分准备之后,才抖擞了精神去找小张,把小李的意思说了一番。   但小张一条反对意见都没提,只问: “ 你这么关心小李,那你自己呢? ”   “ 我自己?你什么意思? ”   “ 你自己……有没有男朋友? ”   陈霭觉得这话听上去像是在质疑自己做媒婆的资格,有点不快,反问道: “ 难道我自己没男朋友就不能替别人介绍? ”   小张一笑: “ 我没说你不能替别人介绍,我是说你怎么不为自己介绍一个男朋友呢?”   “ 哪里有自己为自己介绍的? ”   “ 如果你喜欢一个人,还得请别人为你介绍? ”   这个问题陈霭还没仔细想过,临场想了一下说: “ 我喜欢一个人,还用得着别人为我介绍?我自己就跑去告诉他了 ……”   小张愣了一阵,说:“ 那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还没喜欢上谁啰? ”   “ 喂,是我在替你介绍女朋友,你怎么拷问起我来了?你长话短说吧,到底愿意不愿意跟小李……接触接触? ”   小张同意跟小李接触,但要求介绍人也在边上,说这样好说话一些,比较不那么尴尬。   陈霭做了这么久媒婆,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没听见过?她知道世界上确有一些脸皮薄的男人,非得有人在旁边壮胆不可,好像怕人家女生把他吞吃了一样,遂不计较,一拍胸脯答应下来,兢兢业业地陪着小张小李谈恋爱,看电影,下馆子,都是她掏钱。   谈了几次之后,小张单独约见陈霭,说有要事相商。   两人在一家餐厅吃了个酒足饭饱之后,小张借着酒意说: “ 其实我喜欢的……是你,不是小李。我看我们下次……就别拉着小李了,就我们两人去……看电影吧。 ”   陈霭一听,怒火万丈: “ 你……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夺人之好的小人吗?早知道你这么看我,我就……我就不给你介绍女朋友了! ”   那天小张醉得一塌糊涂,陈霭不得不自己结账,还叫了出租车把小张送回住处。   第二天小张打电话来道歉,说要把吃饭的钱还给她,陈霭没接受。后来小张还约了陈霭几次,但陈霭都没答理,小张也就杳无音信了。   其实仔细想来,陈霭觉得小张也挺不错的,人长得帅,人品也不错,但既然小李看上了小张,而小李是她的朋友,又那么信任她,让她当媒人,那她怎么能夺朋友之好呢?   后来年龄慢慢大起来,家人开始着急陈霭的婚事,催她别一天到晚光顾着玩,光顾着替人家瞎忙活,赶快把自己的 “ 个人问题 ” 解决了吧!   旁人也开始为陈霭介绍男朋友。她倒没什么清规戒律,自己也是媒婆出身,所以并不厌恶介绍相亲。她拣那些听上去不太差劲的介绍对象去见了几个,但都没找到感 觉,不是油腔滑调的,就是鸡眉鼠眼的,还有的上来就吹嘘自己的爹妈是市里的大干部,如何如何了得,让她很不待见,结果一个也没看上。   热心介绍的人慢慢有点烦了,问她: “ 你这个也不同意,那个也看不来,那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人? ” 《欲》Chapter 2(3) 陈霭也答不上来,想来想去只想出一条: “ 我坚决不找当医生的。 ”   陈霭自己是医生,搞的又是脑神经专业,身边自然不乏男医生。见多了,就对男医生的印象不那么好了,因为他们很多都爱跟女医生女护士打情骂俏,有的还跟女病 人打情骂俏,可能最终也没搞出什么实质性的勾当,但那个德行让陈霭很看不来。想象如果自己的丈夫在外面就是这副德行,那还不把人气死?   陈霭工作的 A 市第一医院是 A 市最大的医院,设有高干病房,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生了病,都是到 A 市第一医院来住高干病房,高干病房配备的都是全医院最年轻漂亮的女护士,业务上最出色或者相貌上最出色的医生。   陈霭在高干病房工作过,知道那些高干是些什么德行,看到那么污糟糟的老头子,还那么恬不知耻地调戏女医生女护士,陈霭把高干也看白了,立誓坚决不找高干子 弟做丈夫。有其父必有其子,这种糟老头子的儿子会有好的?就算儿子没遗传老子的破德行,光是有这么一个色迷迷的公公,就够丢脸的了。   好家伙!陈霭在医院干得时间越长,见的形形色色的人越多,给自己定下的 “ 坚决不找” 就越多。没几年工夫,陈霭的“坚决不找”单子就越来越长,快把人间百业都包括进去了。   1. 坚决不找医生。   2. 坚决不找高干子弟。   3. 坚决不找搞药品推销的。   4. 坚决不找农村孩子。   5. 坚决不找搞体育的。   6. 坚决不找做生意的。   7. 坚决不找建筑承包商。   8. 坚决不找开出租车的。   9. 坚决不找没正当职业的。   10.坚决不找没学历的。   ……   陈霭很快就有了一个 “ 高不成,低不就 ” 的名声,给她介绍对象没成功的人,都有点不耐烦她了。   有的说: “ 我看她能傲出个什么名堂来,一个女人,又不是天姿国色,把个架子搭那么高干啥呢?副市长的儿子都看不上,那她要嫁什么样的人?难道还想做副省长的儿媳?”   还有的说: “ 自己是医生,还不愿意找医生做男朋友,这不是自己把自己不当人吗?”   也有的替她担心: “ 社交圈子只有那么大,又这么挑剔,她到哪里去找对象? ”   有的男医生听说陈霭坚决不找医生做男朋友,恨死了她,都巴望她最终落到一个最花心的男医生手里,让她戴无穷无尽的绿帽子。   连陈霭自己都开始担心自己这辈子找不到男朋友,准备把 “ 坚决不找 ” 的单子画掉几项的时候,一个绝对不在 “ 坚决不找 ” 单子上的男人闯入了她的生活,是个大学老师,音乐学院的毕业生,分在鼎鼎有名的 B 大工作,是 B 大团委副书记,个子不算高大魁梧,但人长得眉清目秀,既不油嘴滑舌,也不鸡眉鼠眼,更不是高干子弟,且不是农村孩子,就是 A 市土生土长的。   这位仿佛是命运看过了陈霭的 “ 坚决不找 ” 单子之后,特意为她定做的男人,姓赵,单名一个 “ 亮 ” 字,因为陪父亲来看医院看病,一眼看上了为父亲诊病的女医生陈霭,最令人惊讶莫名的是,赵老师在找对象方面也有很严格的要求,就一条:一定要找个医生。    《欲》Chapter 3(1) 一个坚决不找医生,一个坚决要找医生,这听上去挺像是死对头的两人,由于性别上的不同,年龄上的相近,居然一拍即合,谈起恋爱来了。   陈霭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样巧合的事!这可真是人在诊室坐,缘从天上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用走路!   只能说是缘分了,不然的话,一个老师,一个医生,老师不像是马上要得脑溢血的样子,医生不像是个会改行学吹拉弹唱的样子,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如果不是因为缘分,怎么会碰面?   陈霭想感谢一下赵亮的令尊在适当的时机适当的地点突发了脑溢血,但觉得那实在是亏良心,遂改成暗中感谢自己选择了正确的科室。想想看,一个医院那么多科室,陈霭在各个科室都轮转着实习过,无论她选择哪个科室,都不会跟赵亮碰上,唯独这个脑系科,才可能造就这段姻缘。   陈霭选择脑系科,可以说是偶然,也可以说是必然。   从医学院毕业后,陈霭被分配到 A 市第一医院,先在医院的各个科室轮转着实习。那个经历可真是丰富多彩到恐怖的地步,差点就把陈霭给吓跑了。   产科,据说是医院里的“幸福科”,因为面对的不是病人,而是孕妇和孩子。但在陈霭看来,也充满了血腥。接生一个胎儿,好几天都满鼻子血腥味,饭都吃不下。 最残酷的是处理那些计划外怀孕的胎儿,有的已经长足月了,有鼻子有眼,会哭会叫,但就因为是计划外怀孕,政策不允许生,为孕妇引产的医生护士就得硬生生地 把孩子弄死。陈霭没亲自动过手,只被迫旁观了几次,但她老觉得自己也成了帮凶,心情沉重,日夜不安,所以她打死不去产科。   儿科,据说是医院最天真无邪的科室。儿童,祖国的花朵!祖国的未来!但儿科医生看见的都是受着病痛折磨的花朵,尤其有些孩子患的是绝症,而做医生的回天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走向死亡,那感觉简直是在受酷刑,所以陈霭打死不去儿科。   外科也待过,开膛破肚的,看了连肉都不敢吃,猪内脏就更是免谈。记得有天正做着手术,手术台上的病人就没气了,医生让一个实习的男大夫上去做人工呼吸,只听“啪” 的一声,病人肋骨断掉一根,“啪”的一声,病人的肋骨又断掉一根。陈霭听得毛骨悚然,只得在心里祈祷这位危重病人走了就走了,别再回过气来,不然的话,肋骨断了这么多根,剩下的日子会更加受罪。   于是陈霭选择了脑系科,这里的病人大多是老家伙,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万一治不好,我也能脱身,至少可以自我安慰一番,比较容易自欺欺人一点。   其实脑系科也有很恐怖的场面,不过那时陈霭已经选定了科室,没法改变了。   话说有天来了个重病人,需要立即开颅。那可是个重体力活,都是派男大夫上。那位男大夫好大的猛力,把钻子钻进病人的脑骨里拔不出来了,男大夫只好用一只脚 蹬住病人,双手握住钻子往外拔。钻子拔出来了,病人也被蹬倒了。有经验的老医生慌忙抢到窗前,拉上窗帘,怕万一有人看见,传出去吓坏人。   俗话说“条条蛇咬人”,几乎每个科室都有残酷的场景,陈霭恨不得转行去学农田病虫害防治,那个专业多好啊!治死的越多,功劳越大,人越开心。但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卖,医学院都毕业了,人也二十好几了,再去改行也来不及了,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走到哪头是哪头。 《欲》Chapter 3(2) 看来缘分的 “ 缘 ” 字,从陈霭选择科室的时候就开始动笔写就了。   想想真玄乎啊!如果不是进了脑系科,赵亮的父亲就不会成为她的病人,那么赵亮也就不会到她的诊室里来,他们俩就不可能认识了。   这么巧的事被她撞上了,令陈霭不得不对 “ 缘分 ” 二字肃然起敬,从一开始就觉得跟这个赵亮有缘。   赵亮又陪父亲来看了一次病,这次父亲就退居二线,主要是儿子在跟陈大夫说话了。赵亮第三次来的时候,父亲干脆就不见了,只剩下赵亮一个光杆司令,说是来为父亲开药的。   陈霭不记得赵亮是怎么把她的电话号码要去的了,甚至没注意赵亮给她打过电话没有,就算打过,肯定也只打过一次两次,因为每次见面,告别之前都已经把下次见 面的时间地点约好了,下次又把下下次的时间地点约好了,一环扣一环,就像一根无形的链子,拴着两人,无限延伸,根本不用再打电话重起头。   两人的约会走的是当时谈恋爱的主流路线,吃饭、看电影、逛公园,外人听来索然无味,但当事人却觉得很有意思。   谈得差不多了,双方就把对方带回家去,让家里人过目验收。   陈霭在赵亮家没有遇到什么阻力,很容易就验收了,因为赵亮家住在 A 市的东头,属贫困地区,而陈霭家住在 A 市的西头,属富庶地区。东头的儿子能娶到西头的女儿,在 A 市是件体面事,陈霭又是 A 市大医院的医生,比赵亮小两岁,人也长得干干净净,又给赵亮父亲治过病,简直就是观音菩萨再世,所以赵亮的父母没什么理由不满意。   但赵亮在陈霭家就没那么顺利了。   陈霭是个存不住话的人,刚跟赵亮谈上恋爱,就把这事告诉了父母。父亲听说赵亮是大学老师,名校毕业教名校,而且是团委副书记,心下十分喜爱,还没见到赵亮真人,就已经验收合格了。   陈霭的妈妈是个清高人,什么名校不名校,大学不大学,全不在乎。她别的没听进去,只把“音乐学院毕业”几个字听进去了,高兴得不得了,连声说: “ 好啊,好啊,搞音乐的好啊,搞音乐的人一般都不会是坏人,我就喜欢搞音乐的。到时候他弹钢琴为我伴奏……”   陈妈妈嗓子不错,很高的音都唱得上去,在部队时虽然是文化教员,但真正走红的却是这条嗓子,在联欢会上露那么一手,总是博得掌声一片,有 “ XX 部队百灵鸟 ” 之美称。   离开部队到地方上当了老师之后,教的是语文,就没什么机会一展歌喉了,连教音乐课的机会都没捞上,因为学校的音乐老师说陈妈妈就是嗓子尖,能喊那么高,但并无任何唱歌技巧,都是直着喉咙喊的,糊弄那些五音不全的战士还可以,但不适合教音乐,因为陈妈妈连乐理都不懂。   但陈妈妈一生的梦想就是当个著名歌唱家,哪知阴差阳错的,不仅没著名,连歌唱家也没当上,只好把梦想寄托在女儿身上。   陈霭不负母望,继承了妈妈的好嗓子,但她继承什么都会弄出一点变异,嗓子也不例外,陈妈妈的女高音,到了女儿这里就变成了女中音。   女中音就女中音,只要嗓子好就行,不能做朱逢博,那就做关牧村吧。陈妈妈一心想让女儿完成自己的未竟事业,成为中国著名的女歌唱家,总是把女儿送到这里那里去试唱,想发现一个伯乐,把女儿这匹 “ 歌唱马 ” 给发掘出来。   有一次差点就成功了,一位著名歌唱家真的给了陈霭一个机会,让她唱首歌给他听听,答应如果陈霭唱得好,就把她带到北京去好好调教调教。 《欲》Chapter 3(3) 结果那天陈霭选的歌曲不对,选了首女高音的歌曲,是她妈妈经常在家唱的。陈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把高音部分唱上去,还把嗓子 “ 唱破了 ” ,连重选一首中音歌曲再唱也不行了,因此失去了被著名歌唱家带到北京去调教的机会。   那是对陈妈妈的致命一击,这么好的机会都能丢失,陈妈妈再没心情为女儿找伯乐了。   现在女儿找了个搞音乐的女婿,陈妈妈那已经熄灭了的理想之火又熊熊燃烧起来,咱陈家的嗓子,再加上赵家的钢琴,不愁孙子辈不出个把歌唱家音乐家什么的。至于那经济条件什么的,陈妈妈也不愁,买得起钢琴的人家,总不会穷到哪里去。   未来女婿上门来拜访,陈妈妈热情接待,跟未来女婿进行亲切友好的谈话。   “你是弹钢琴呀,还是拉提琴?”   “我不弹钢琴,也不拉提琴……”   “那你是……作曲的?”   “嗯……也作点,不过我的专业不是作曲……”   陈妈妈搞糊涂了,学音乐的,既不是弹钢琴的,又不是拉提琴的,而且不是作曲的,那能是干啥的?   陈霭代替赵亮回答妈妈:“他学的是笛子专业……”   陈妈妈当场就露出一脸的不屑: “ 吹笛子的?那怎么说是音乐学院毕业的? ”   赵亮解释说: “ 音乐学院也有中国民乐专业 ……”   陈妈妈坚持说: “ 吹笛子算什么音乐专业?像吹根烧火棍 ……”   赵亮最忌讳别人瞧不起中国民乐了,但凡有人说声 “ 笛子没有钢琴好听 ” 之类的废话,他就要跳起来跟人辩论,非得把对方说服了不可。   但在未来岳母面前,赵亮只好隐忍,虽然脸儿气得铁青,两个拳头捏得紧紧的,但终于没跳将起来。   陈霭没想到妈妈会来这一手,还以为妈妈是逢音乐人就喜欢呢,哪知道妈妈喜欢的是西洋乐器,而不是所有乐器。她慌忙出来打圆场: “ 赵亮,你给妈妈演奏一段 ……”   赵亮十分不情愿为一个并非知音的人演奏,但看在陈霭的面子上,还是拿出笛子,给陈妈妈演奏起《梅花三弄》来。   陈妈妈的眉头从笛子吹响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是皱着的,按住性子听了一折,不耐烦地说: “ 还没吹完?这么长?算了,别吹了吧,吹得我头疼。 ” 说完,就退回卧室休息去了。   赵亮脸上很挂不住,堂堂音乐学院民乐专业的高才生,还从来没受过这种窝囊气,哪次演奏不是观众鼓掌了又鼓掌,欢迎了又欢迎?人在台上谢幕,台下 “ 再来一个 ” 的呼声此起彼伏,等到下得台来,小丫头片子一拥而上,围得水泄不通,哪里有中途就被人叫停的?   赵亮气呼呼地坐在那里,笛子放下也不是,拿着也不是,捏在手里,像捏着一管暗兵器,手儿抖抖的,仿佛在发功。   陈霭自然是尴尬至极,既不敢得罪老妈,又怕伤了赵亮的心,低声说一句 “ 我妈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 ,就跑去张罗开饭。   还是陈爸爸高瞻远瞩,一开始就只出来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躲进厨房潜水,仿佛预料到会有这种尴尬场合一样。现在听到女儿在张罗开饭,忙压低了嗓子问:“怎么样?你妈她……”   “妈嫌别人是吹笛子的……”   陈爸爸似乎也没料到:“啊?是吹……笛子的?你怎么不早告诉你妈呢?”   陈霭万分委屈:“她又没问过我赵亮搞的是什么乐器,我怎么知道她不喜欢吹笛子的?”   “嗨,你妈这个人,你还不知道?”   陈霭还真不知道妈妈不爱吹笛子的人,平时没谁说起过这事。但她知道妈妈是个有主张的人,而且非常固执,一旦拿定主意,谁都劝不动。   当年妈妈跟爸爸结婚,受到姥姥家全家反对,但妈妈执意跟爸爸结了婚。“*”的时候,爸爸挨整,被下放到老家劳动改造,妈妈要跟爸爸离婚,姥姥家也是全家反 对,但妈妈也是执意跟爸爸离了婚。后来“*”结束,爸爸得到*昭雪,妈妈又跟爸爸复婚,又是受到姥姥家全家反对,但妈妈又执意跟爸爸复了婚。   就这么三起三落的,妈妈每次都跟所有人意见不同,每次都是我行我素,虽然每次我行我素之后都后悔莫及,但下次仍然我行我素。   陈霭不知道妈妈这次又会怎样我行我素,但她知道妈妈是无法改变的,她只希望赵亮不会计较她妈妈今天那些话。   等她着急上火的把第一盘菜端到客厅的饭桌上摆好,才发现赵亮已经溜之乎也了。   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欲》Chapter 4(1) 陈霭发现赵亮跑掉了,二话不说,拔脚就追,一直追到公共汽车站了,也没看见赵亮的影子,只好停下脚步,思考下一步行动计划。   到了这时,她才警觉这回不是跟人出去旅游,在追某个撒娇赌气跑掉的女生,而是在追自己的男朋友,于是心里一阵忐忑,追男朋友?这好像有点丢份吧?世上只有男追女, A 市哪有女追男?传出去岂不是被世人耻笑?   她在车站傻站了一会,才拖着脚步往家走,心里像被吸尘器吸过了一遍一样,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跟赵亮谈了这段时间的恋爱,陈霭虽然没明显感到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但也没有神魂颠倒的感觉。她想可能恋爱就是这样的吧,那什么“神魂颠倒”之类的事,要么就是书上编出来的,要么就是一个口头禅,就像“世界末日”之类的说法一样,人人都那么说,但谁也不知道世界末日究竟是什么样的,因为谁也没真正经历过世界末日。   但现在赵亮这么一跑,却让她突然发现自己早已把未来跟赵亮联系在一起了,她简直不敢想象,从明天起,她又要回到了从前那种没对象的状态,又得重新相亲约会,然后又得带回家里去面实验收,说不定又被她妈妈给验跑了。   考虑到她妈妈那个脾气,验跑是非常非常之可能的!赵亮还能吹个笛子,她妈妈都看不入眼,如果换个连笛子都不会吹的,那她妈妈还不更加刁难?   最怕的就是那些同事、熟人和朋友,他们肯定要问:赵亮呢?怎么没见你跟赵亮在一起了,你们吹了?   于是你就得详细告诉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个人问,你就得讲一遍;两个人问,你就得讲两遍;一百个人问,你就得讲一百遍。问过的人,过两天又忘了,又问, 你又得从头讲起,一遍,两遍,一百遍。不然的话,人们会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专门往坏处想,给你瞎编乱造出一个分手故事来,把你抹得黑糊糊的。   也许你详细告诉人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管用,怎么着都离不了那六个字:高不成,低不就。   更恶毒的就四个字:被人甩了。   陈霭想到这点就头疼,如果没人管她这些闲事,那该是多么开心,跑了就跑了,吹了就吹了,大不了一辈子不结婚,不结婚就不结婚,还少操一个人的心。但人家怎 么可能不管她的闲事呢?她自己不也经常管别人的闲事吗?她自己不也是看到一个单身汉单身女,就恨不得马上替人家把“个人问题”解决了吗?说起来都是出于一 片好心。   她觉得这事不能怪赵亮,只怪她妈妈太过分了。她妈妈不喜欢笛子,喜欢钢琴,她还是能理解的,因为她自己也觉得笛子没钢琴那么“洋气”。她很少对人说自己的 男朋友会吹笛子,不是问急了几乎不会主动提起,因为她基本没把笛子当回事,感觉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一样,没有钢琴提琴那么像乐器。   赵亮曾给她一个人演奏过几次,但她都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她跟妈妈不同,她听不出名堂来,就觉得是自己没水平,而不是笛子不好听,更不认为赵亮演奏有问题。堂堂音乐学院民乐专业的高才生,演奏怎么会有问题呢?肯定是她自己没音乐细胞,才不懂欣赏。   她生怕赵亮嘲笑她不懂笛子,不懂音乐,所以每次赵亮问她好听不好听,她都很紧张,连说:“好听,好听”。   但她生怕赵亮会追问她:“好听?哪段好听?怎么个好听法?” 《欲》Chapter 4(2) 那就惨了,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该说那段好听,她连曲子有几段都没听出来,更不知道怎么个好听法。   不过陈霭都是白紧张了,赵亮从来没问过她“哪段好听”,大概早看出她是个外行,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就不为难她了。   本来陈霭就觉得自己跟赵亮在音乐方面有距离,总怕赵亮瞧不起她。这下可好,人家赵亮没嫌弃咱们不懂音乐,咱妈倒先嫌弃赵亮是吹笛子的来了,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吃了豹子胆!   陈霭知道这事算是黄了,也不再追寻,怏怏不乐地往家走,满心都在思考明天如何应付同事们的询问。   哪知道一进家门,就看见赵亮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坐的那个姿势无比别扭,一看就知道是在假看。陈爸爸坐在客厅另一个角落里,大约算是在陪赵亮,坐的姿势也是无比别扭,一看就知道是在假陪。   就这么两个以无比别扭的姿势坐在那里假看电视的男人,居然把陈霭感动得差点掉下泪来,如果允许她牵强附会打个比喻,那应该是好比一个病人刚被医生诊断出得了癌症,正悲痛欲绝,寻思自杀呢,连老鼠药都买好了,却突然接到医院消息,说他没事,是医生误诊了。   心里那个如释重负啊!   赵亮看见她,似乎比她还如释重负,连声问:“你跑哪里去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   “我……我去……追你……”   “追我?为什么?”   “我……我以为……以为你……跑掉了……”   “跑掉了?跑哪去?我一直都坐在这里……”   “我……怎么我从厨房出来没看见你?”   “我就上了趟厕所……”   陈爸爸见两个年轻人连厕所都扯出来了,估计是接上关系了,便不声不响地潜回到厨房去张罗饭菜。   陈霭也不进厨房帮忙了,就坐在客厅陪赵亮看电视,好像生怕他又跑掉一样。她担心待会吃饭的时候,妈妈还要捣乱,觉得应该及时给赵亮打针强心剂,就把电视机声音调大了,坐到赵亮旁边,小声赔礼道歉说:“ 我妈这个人……本质不坏,就是……脾气不好,太直了点……,希望你别见怪 ……”   赵亮也压低嗓子说: “ 我见她的怪干什么?我娶的是你,又不是她 ……”   陈霭听赵亮的口气,两人的事不仅没黄,而且还提到“娶”了,可见赵陈两国人民的友谊是经得起风浪的,必将万古长青,不由得一阵感激。   赵亮试探着说:“你妈这人太难相处了,结了婚,我们学校会给我分住房的,到时候别把你妈带过去跟我们一起住,我们也别窝在你妈这里住……”   陈霭觉得赵亮这个要求简直太合理了,就像行人靠右走一样合理,行人不靠右走,还能靠哪走?难道她还想结婚之后天天像今天这样看妈妈跟赵亮闹别扭?她赶快表态:“ 你放心,我结婚之后不会跟我妈住一起的 ……”   赵亮就像一个面临高考的学生向老妈要求玩游戏机,还居然被老妈批准了一样,睁大眼睛看着陈霭,满脸是“你居然……”的表情。   就这么三言两语,赵陈二人就算是把婚也求了,把未来也安排好了。   陈霭是个说话算数的人,既然亲口答应了赵亮,那就抵得过一份经过公证的婚前协议。结婚之后,他们果然没跟陈霭的父母一块住,而是住在赵亮学校分给他的一个筒子间小单元里,虽然房子破旧一些,住得挤一些,但不用整日看妈妈跟赵亮闹别扭,也算不亏本。   陈霭婚后还是爱玩,经常跟同事朋友出去旅游,但赵亮不爱出去旅游,尤其不爱跟陈霭的同事朋友搅在一块出去旅游。幸好赵亮也不拘束陈霭,她想去哪,就可以去哪,赵亮不陪,但也不阻拦。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欲》Chapter 4(3) 陈霭自己是不想再读书了,但她总希望赵亮能多读点书,她这辈子做不了硕士博士,那就做个硕士博士太太也行啊,所以她总是在赵亮耳朵边吹风,让他去读硕士读博士。   赵亮也不是个爱做学问的人,况且他的笛子专业也不容易弄个硕士博士读。但赵亮在大学工作,渐渐发现本科学历不够用了,于是起了读硕士的心,改行去读中国民族音乐史。   陈霭为了支持丈夫读书,包揽了一切家务,一个人包揽不住了,就请了一个保姆。她当医生的,收入颇丰,工资呀,奖金呀,加班费呀,医药公司给的回扣啊,等等,一股脑加起来,养家糊口请保姆是绰绰有余了。   赵亮读完硕士,仍然回到 B 大工作,不过这次没干团委的活了,老老实实在系里做个讲师。干了一段时间,发现硕士在大学也很难混了,只好又去读博士,仍然攻读中国民族音乐史,不过重点从国内转到了国外,研究中国民族乐器在国外的传播。   陈霭仍然是大力支持,为了一个“博士太太”头衔,甘愿承担一切家务。   这样下来,陈霭结婚多少年,赵亮就读了多少年的书,从来没跟家务沾边,一切都是陈霭打点。反正陈霭这辈子从来没享受过男人的殷勤,也就不觉得有什么欠缺,如果不是这次出国,还以为生活就是如此呢。   这次出国,也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陈霭那个医院的院长也是脑系科的,读过研究生,还出国做过访问学者,知道一点医学界的新玩意儿,在院里搞了个科研项目,研究干细胞。 A 市第一医院没什么科研环境,院长就把医院的一个空置的小房间改造成实验室,买了一些白老鼠,就在那间破房子里搞开了科研。   陈霭是脑系科的,人也聪明,院长挺信任她,就把她也拉进了科研小组。但陈霭在医学院也没做多少实验,完全摸风,好在实验室工作也不是很难,无非就是养白老 鼠,抓白老鼠,杀白老鼠。这些活别的女医生女护士干不了,但陈霭干得了,经常是她跟院长两个人在小实验室里追白老鼠,追得满头大汗,抓住一个就胜利地欢 呼,然后杀掉,解剖研究。   就这么喂呀抓呀杀呀,居然还争取到了一点科研经费,院长对陈霭说:“我可以给你半年的资助,你自己去找个接收单位,到美国去做访问学者,给我把整套技术都学回来!”   陈霭一听可以去美国,眼睛都直了,比以往上任何地方旅游都兴奋,旋即上网去找接收单位,还真给她找到一个,是美国的 C 大,在 D 市,有个干细胞科研项目正在招人。   陈霭二话不说就跟 C 大那边联系,那边听说陈霭是自己掏腰包过来工作,也是眼睛都直了,世界上还有这么傻的人?不要钱来为 C 大做研究,那还有不欢迎的道理?   双方一拍即合!   陈霭的护照签证什么的,都办得异常顺利,没费什么劲,就到了买机票的关头了,这才想到本次旅游的目的地是人生地不熟且语言不通的美国,得找个人接机才行。   真是山不转水转,石头不转磨子转。陈霭找来找去,找到了小张头上,原来小张若干年前就出国了,前不久也转战到了 D 市。   消息灵通人士帮陈霭和小张接上了关系,小张说接机没问题,但让陈霭别买太早太晚的票,他孩子还小,得有人照顾。   陈霭联系上了小张,心虚得不行,马上向赵亮坦白:“我倒是找到了一个人来接机,但是他……就是……我以前……以前对你讲过的那个……那个小张。”   赵亮不解:“哪个小张?”   “就是……就是……我以前对你讲过的……”   “你对我讲过的人多了去了,我怎么知道你这次说的是哪个?”   陈霭只好把陈谷子烂芝麻又搬出来说了一通,赵亮听后撇嘴一笑:“我说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呢,原来是那个小张?那有什么?难道你以为他到现在还在打光棍等你?”   “你瞎说些什么呀,人家老早就结婚了,孩子都……老大不小了……”   “就是呀,那你怕个什么?难道还怕人家见到你会旧情复燃?”   几句话说得陈霭面孔发烧,感觉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小张不是小人,赵亮也不是小人,就她一个人是小人。   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欲》Chapter 5(1) 陈霭给自己定的“小人”罪名,在听说了小张的悲惨遭遇之后,就自动上升到了“罪魁祸首”的级别。   据消息灵通人士 说,小张的老婆(唉,应该叫“前妻”了)是个大学老师,前些年公派出了国,把小张也办了出去。他老婆(唉,应该叫“前妻”了)是个心眼活泛的人,在国内时 是她追小张,因为小张人长得不错,又是医生,家庭条件也很好。但一出国,小张就什么优势都没有了,长得比他好的老外多了去了,一抓一大把,小张的英语不 好,想做医生又通不过美国的board exam,(俗称“考板”),想读书又通不过GRE(俗称“鸡阿姨”),最后千辛万苦才在一个大学的实验室找了个实验员的工作,收入很低,也没什么前途。他老婆(唉,应该叫“前妻”了)就跟他离了婚,跟一个白人跑了。   这个故事在外人看来跟陈霭毫不相干,不然人家也不会告诉她了。但不知为什么,陈霭却觉得小张的悲惨命运是她造成的。从她拒绝小张的追求,到小张被老婆抛弃,这中间肯定有一连串因果关系,一因一果,一因一果的,就果到她身上来了。   但这中间究竟是个什么因果关系,如何推导的,使用的是什么逻辑,她没明确想过,她只是凭直觉知道罪魁祸首不是别人,就是她陈霭。   她忘了是从哪里听 来过这么一句话:“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虽然她不知道这是谁的名言,但她觉得这话说得太好了,因为她就是这么个看法,天下人负她,那没什么, 在心里咒骂几句,或者大哭一场,也就过去了。以后还可以当成一个借口,想骂人的时候,就把那些负了她的人拖出来骂一通。但如果她负了天下人,那就该天下人 骂她了,亏心的感觉会像个石头压在她身上,让她活得不安心。   当初她那么果决生 硬地拒绝了小张,但心里并没有负人的感觉,因为那时她是站在小李的角度想问题的,所以觉得负人的是小张。想想看,人家小李喜欢他,托人过话给他,如果他不 喜欢小李,那就直截了当告诉介绍人,干吗要答应跟人家小李“接触接触”呢?接触了几次,又说喜欢的是介绍人,这种行为难道还不算负人?   陈霭差点就要用上“玩弄女性”几个字了,但不知怎么没舍得用,只用了个“负人”。既然小张那时负了人,那么陈霭站在小李一边对付小张,就是最大的义气。如果她身为介绍人,竟然答应了小张的追求,跟小张谈起恋爱来,那就负了小李了。   但现在感觉就不同了,小李早已从画面里彻底消失了,连小张的老婆都从画面里消失了,只剩下小张和她自己。在她跟小张两人当中,只能是她负小张。她负了人家不说,现在又求上门去,让人家去接机,不知道小张会不会在心里骂她“玩弄男性”?   陈霭忍不住又在赵亮面前咕哝了几回,也不是跟赵亮探讨什么,只是一种“半自言自语”。她有这么个习惯,一个人闷在心里想问题,总像是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来,一定要说出来了,才觉得舒服,也许不能把一团乱麻理顺,但可以把窝在心里的一口气吐出来。   但如果她自说自话,那就变成“全自言自语”,太神道道了,所以她爱在赵亮面前咕哝咕哝,知道赵亮就像一面墙,任凭她怎么咕哝,也不会有反应。   俩夫妻这些年,彼此都把对方的脾性摸透了,赵亮知道她咕哝并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所以他该干吗干吗,权当她在自言自语的。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欲》Chapter 5(2) 陈霭觉得赵亮最大的用处,就是做她咕哝的对象,他是她丈夫,跟她住一个屋,他有责任和义务听她咕哝,不然的话,她真想不出她要个丈夫干什么。   在小张这件事上,陈霭因为被赵亮嘲笑过,所以不敢再提陈谷子烂芝麻了,只提田里还没收上来的新谷子和新芝麻:“我看我还是自己叫个出租车算了吧,应该也要不了多少钱……”   “说好了叫小张去接机,怎么又想到叫出租呢?钱多了烧得慌?你这次出去本来就没多少钱,你们单位还要等你回来后再给钱你,你得拿多少钱出来先垫上啊!你这么不知道节约,把家里一点钱都花光了……”   陈霭正“半自言自语”呢,突然听到一向不发声的墙突然说起话来,吓了一跳,愣在那里。   赵亮此刻有兴趣接一句嘴,主要是因为陈霭在咕哝出国的事。如果是别的事,你给他十个耳朵,他都会是十个耳朵进,十个耳朵出。赵亮经常对人夸耀这点,说做丈夫的遇到陈霭这种爱咕哝的老婆,要是不练就这份“充耳不闻功”,那还不早就被老婆咕哝出神经病来了?   但在出国问题上, 赵亮即使不比陈霭更热心,至少跟她一样热心。他一直都很想出国,不想出国的教师不是好教师。如果不想出国,他干吗研究中国民族乐器在国外的传播?当初选这 个课题,就是老谋深算了的,是为了能出国去搜集资料,不然谁有兴趣管民族乐器在国外是怎么传播的?在中国怎么传播的都没兴趣!   以前赵亮没指望过陈霭会在他之前出国,他一直以为陈霭这辈子只能靠他出国了,他好歹也是个大学副教授,又在读博士,应该比陈霭一个本科生更容易出国。结果没想到陈霭居然率先捞到了一个出国的机会,真是“憨人有憨人的造化,懒人有懒人的福气”。   刚开始赵亮没把这 当回事,陈霭出国半年,这么短的时间,恐怕还没等赵亮把探亲手续办齐全,她的半年期限就到了。但一些内行人士告诉赵亮,先不要计较时间长短,重要的是先出 去,只要人在美国了,变通就容易了,半年可以延成一年,一年可以延成两年,到最后,就永久性地待在美国了。   内行人告诉他说:“人家美国人不知道有多喜欢中国的民间玩意儿呢!你以为美国人喜欢你高鼻子凹眼睛?你省省吧!人家那鼻子没你高,眼睛没你凹?你要想在美国吸引眼球,就要搞点美国没有的东西……”   还有人告诉他说:“你放心,美国最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了。不说别的,你就算到地铁去演奏行乞,都能赚不少钱。我认识一个人,是弹古筝的,在美国开班授课,行情好得很,赚得缸满钵满。”   赵亮听多了这些“过来人”“过去人”讲的搞民乐的人在国外发财的故事,不禁热血沸腾,恨不得一脚跨到美国去,开班授课,教那些洋人吹笛子,赚个田满堰满。   赵亮的耳朵就像支起了天线的收音机一样,专门调到了出国的频道,凡是关于出国的,他的天线都能接收到,其他的,权当噪声,彻底过滤。   赵亮不快地问:“小张不肯去接机了?”   “他没说不肯,是我自己在考虑,怕给他添麻烦……”   “这有什么麻烦的?美国人都有车,开车跑趟机场算个什么?”   “我怕影响他照顾孩子……”   “你是按他说的买的票,中午到那边,不早不晚,这不就结了?”   “人家这是讲客气,肯定是有麻烦,或者有顾虑才会这样说……”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欲》Chapter 5(3) “让他老婆看孩子不就结了?”   陈霭迟疑了一阵,终于把小张的悲惨故事讲了出来,这回轮到赵亮哑然了。过了一阵,赵亮才从牙缝里迸出一句:“女人都她妈的是些势利眼!”   陈霭生怕赵亮把她也当“女人都她妈”了,赶快声明:“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   赵亮破天荒第一次操办起陈霭的事来,亲自出马为陈霭找接机的人,先是找到B大的祝老师,在C大做访问学者。但祝老师说他没车,没办法接机,说等陈霭到了C大了,他可以带她到各处去逛逛。   这回轮到赵亮咕哝:“怎么中国人一出国就变得这么小气了呢?我听说美国那边旧车只要几百美元就能买到……”   赵亮还找了个美国教授,C大的,是通过一位袁老师联系上的。   陈霭听赵亮说要叫美国教授来接机,马上表示反对:“算了算了,你别瞎折腾了,怎么好麻烦人家美国教授来接我?我是拜师学艺去的,是去给人家当学生的,哪里有让老师接学生的道理?”   “你又不是滕教授的学生,怕什么?”   “滕教授?是中国人啊?”陈霭还是觉得过意不去,“不管怎么说,我不能让人家堂堂的美国大学教授做我的车夫……”   后来证明陈霭完全不用这么使劲推脱,因为人家滕教授根本没工夫来接机,也跟祝老师一样,说以后会来看望陈霭,这次就叫她找别人接机或者自己坐出租吧。   空欢喜了几场之后,陈霭又回到了原地。想退了小张的约,自己去坐出租,又有点说不出口,怕小张以为她有神经病,最后只好厚起脸皮,黑起心肠,小张就小张吧,大不了多买些礼物送他就是了。   陈霭飞美国的航班在E市就入关了,她办了手续,转乘去D市的飞机。到达D市的时候,时间不早不晚,正是中午。   她下了飞机,随着人流走到一个大厅,正在到处张望,看应该到哪里去取行李,就听到有人用地道的A市话嚷道:“陈霭,看这边!”   这一声,有石破天惊的效果。一是因为大厅虽然人多,但并不嘈杂,挺安静的,突然有人这么粗声大嗓地一嚷,效果空前。二是因为陈霭已经很久没听人叫她“陈霭”了,一般都是叫她“陈大夫”,父母叫她小名,赵亮叫她“喂”,没想到在美国会有人叫她“陈霭”。   她循声望去,看见了小张,差点认不出来!印象里小张是很高的,但眼前这个小张好像长缩了似的,只把一张脸长大了许多,仿佛这些年的营养都供给脸部了。   她不知道应该叫他什么,以前都是叫名字,但这么多年没来往,连名字都觉得生疏了。   小张走上前来,自我介绍说:“我张凡啊,认不出来了?”   “认得出来,认得出来……”   两人握手也不是,拥抱也不是,很无聊地站那里聊了几句,小张就说:“走,我们去取行李,我的车停在按小时收费的地方,如果我们赶在头一个小时内走掉,就不用交停车费……”   陈霭跟着小张在人群里乱穿,小张好像也不太熟悉机场,摸索了一阵,终于来到取行李的转盘前。又摸索了一阵,才找到陈霭航班的转盘。   两人站在转盘旁等行李,闲聊一些无油无盐的话题,小张不停地看表,看得陈霭心里发毛,心想停车费一定很贵,待会一定要抢着付停车费,不能让人家小张破费。   一直等到所有的人都*了,还没看见陈霭的行李出来,两人都急了。陈霭说:“怎么回事?我的行李搞丢了?那怎么办?我什么东西都在那两个箱子里,给你带的礼物也在箱子里……”   小张也有点茫然,这里问那里问,终于找到了航空公司设在机场的办事处。陈霭看小张很费劲地跟办事人员交涉行李的事,感觉小张的英语也不咋地,比她当然要强一些,但出国这么多年了,还这个水平,说明英语相当难学,她已经开始发怵了。   交涉了好一阵,双方又是比画又是书法展览的,才搞明白陈霭的行李还没到。但航空公司方面表示一定会到的,不过就是晚一点罢了。到底晚多久?办事员也不知道,只叫他们留下电话号码,说行李一到就给他们送过去。   陈霭刚到,还没电话号码,只好把小张的号码留下。    《欲》Chapter 6(1) 陈霭今生最远途的一次旅游旗开得败开门黑,让她心里好不烦恼!   要知道,她那两个箱子里可装着她到美国来的全部家当啊!她的锅盆碗盏们在箱子里,她的衣裤鞋袜们在箱子里,她的被子(没有“们”)也在箱子里,连她带来做 最初三天口粮的康师傅快餐面们都在箱子里。可以说她那两个箱子就是她随身携带的半个家,放大了说,则是她带来的一片中国!   那两个箱子,她收拾了差不多两个月,签到证之后就买了,放在家里,不时放点东西进去,又不时拿点东西出来,整体规划,综合治理,精打细算,排列组合,力求将美国之行所需的物资全部塞入。塞了这么两个月,已经塞出感情来了。   现在她人到了,箱子却没到,仿佛把两个密友走丢了一样,心中万分失落。最糟糕的是,箱子没到,她连换洗的内衣裤都没有!还不知道箱子哪天才能送到,甚至不知道送不送得到。她忍不住担心地问:“箱子还……找不找得回来?”   “找肯定是能找回来的,找不回来航空公司会赔你,就是麻烦一点……。”小张看看表说,“我们走吧,原来以为接到你就可以走人的,哪里知道出了这档子事……”   陈霭想起他说过照顾孩子的事,心里一慌,不知道当爹的出来这么长时间,家里孩子有没有人照顾?她不好打听他家里的事,只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耽误你了,都怪我,都怪我……”   两人走出候机厅,来到机场的停车场,坐进小张那辆半新不旧的汽车。小张说:“你把地址给我……”   陈霭赶紧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找出地址,恭敬递上。这是她通过“ C 大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的 BBS 找到的住处,跟人合住,但有自己的房间,只共用厨房和洗手间,同住的是个在 C 大读书的女学生,叫小杜。   小张看了地址,说:“噢,我知道这个地方,离 C 大挺近的,走路二十分钟就到,不过那块不大安全,你怎么想到跑那里去住?”   陈霭一听说那块不安全,眼前就闪现出一些只在电影里看到过的凶杀镜头与警匪枪战镜头,耳边有子弹的嗖嗖声,不禁担心地问:“那块不安全啊?我在网上看到那块离 C 大近,想着上班可以方便一些,没想到……大学附件还不安全?”   “大学附近最不安全。”   “啊?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你没车,也只能住在 C 大附近。”   车开到机场的出口,小张按下车窗,把停车牌从收费的小窗口递进去,过了片刻,收费亭的屏幕上显示出“ $”的字样。陈霭连看几遍,特别注意小数点的位置,确信是六美元,而不是六百美元,不由得舒了口气。当时看小张那个紧张模样,她还以为停车费会是个天文数字呢!   她一直在惦记着付停车费的事,老早就把钱包掏了出来,捏在手里,现在看到数字,马上从包里拿出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递给小张。   但小张正全神贯注地跟收费人说话,根本没注意她递过去的钱。收费的是个黑女人,说的什么陈霭听不太懂,但小张说的英语虽然磕巴,她反而句句都能听懂。她听 见小张在对收费的人讲行李丢失的事,大意是说如果不是行李丢失,他就用不着在停车场停那么久的车,所以这停车费不该他交,该航空公司交。   收费的人是坐在封闭的玻璃小亭子里的,说话的声音好像是由扩音器传出来的,瓮声瓮气的,特别不好懂。陈霭一句都没听清那个收费的女人在说什么,但她能看见 横在车前的那根杆子没有扬上去,知道黑女人跟小张的看法有着天壤之别。现在黑女人是统治阶级,手里掌握着那根栏杆,他们的车既不会钻杆,又不会跨栏,只能 等到黑女人开恩才能离开机场。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欲》Chapter 6(2) 俗话说,“人在矮栏处,不得不交钱”,陈霭再次把手里的美元递给小张:“就交了吧,我这儿有……”   但小张不理睬她,继续跟那收费的女人争执。后面跟来的车已经好长一串了,有的竟然不耐烦地按起喇叭来。陈霭觉得那些人肯定是在按她喇叭,但那收费女人的理解显然又有天壤之别,终于扬起了栏杆。   这个小插曲极大提高了小张的情绪,一扫方才满脸的阴霾,有点得意地对陈霭说:“这是你到美国的第一课:对美国人,就不能讲客气,他们是些欺软怕硬的家伙。如果那女人今天非得让我付这六块钱不可,我就去告她种族歧视……”   从机场到陈霭的住处开了半个多小时,两个人没怎么说话。陈霭是个怕冷场的人,跟人出去一般都会找点话题聊聊。但跟小张似乎没什么可聊的。聊生活,又怕触动 了小张婚姻不幸那根弦;聊工作,又怕触动了小张职场失意那根弦;夸了两句小张的车,小张不领情,说“这破车,哼”;贬了两句 D 市的高速公路,小张不答应,说:“再不咋地,总比国内强,至少不收费。”   陈霭自惭形秽,遂不再啰嗦,老老实实坐车里,假寐。   到了陈霭的住处,运气不错,虽然比预定的时间晚到了几个小时,但同屋小杜正好在家,不过正挂在电话上,接待陈霭都只用眼神进行,小杜微笑着大力眨巴了几下 眼睛,大约是“欢迎你”的意思,然后一招手,把陈霭带到一个房间门前,指指房间,再指指陈霭,大约是“这就是你的房间”的意思。做完这两招,小杜就隐身到 自己房间继续打电话去了。   小张陪陈霭里里外外看了一下,说:“这房子还行,我刚到美国来的时候,住的比这差多了,反正你就半年,凑合一下就过去了,就是这块比较乱,你要小心点。”小张又看看表,说,“对不起,我家里还有事,我得回去了……”   陈霭听说小张要走,心里居然产生了一点依依不舍的感觉,在D市这个茫茫人海里(虽然没看见几根人毛,但除了“人海”这个说法之外,陈霭还真想不出一个更富诗意的词儿来),小张就是她唯一的一根稻草了。但想到人家小张的孩子还等在家里,今天接机已经耽误了好几个小时了,再抓着人家不放,就没天理良心了,只好说:“你快回去吧……今天多亏你了,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这个地方。等我的行李到了,我再把给你带的礼物送过去……”   小张走后,陈霭才开始仔细打量自己将要居住半年的这个窝,是套两室一厅的公寓房,地上铺着地毯,墙壁刷得洁白,但没什么装修,也没什么家具,真的称得上 “家徒四壁”。她房间里空荡荡的,没床,什么都没有,就一个走得进人的衣橱,像个小房间,她走进去看了一下,沿着墙有两道横杆,横杆上挂着几个衣架。虽然 衣架上空荡荡的,但在这家徒四壁的环境中,也给了她一点“家”的感觉。   厨房则是厨徒四壁,几乎没有炊具,但有很多的储物柜,头顶上沿着墙一溜,跟灶台平齐的还有一溜。这两溜柜子很合陈霭的意,她最喜欢厨房里柜子多多了,因为她厨房里总是有无穷无尽的东西,无论多少柜子她都能塞满。   她四处查看了一通,觉得房子还比较令人满意,就是行李没到这点太烦人,不然的话,她此刻应该是打开箱子,把衣服挂起来,把锅子拿出来做饭,那就很有“一户 人家”的气氛了。噢,还没米,但至少可以烧点水,煮包快餐面吃吃。快餐面是“过来人”叫她带的,说你初到美国的那几天,没米没面的,不能做饭,只能吃面 包,一定要带几包快餐面,打发头几天。 《欲》Chapter 6(3) 想到快餐面,她才发现肚子好饿啊。刚才在路上她就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想提议去吃个饭,又怕耽误小张更多的时间,想提议去超市买点食物,也因为怕耽误小张而没有开口,就这么私奔一般地从机场逃到了这里。   她想等小杜打完电话了,向小杜打听一下附近的情况,比如商店在哪里,公车站在哪里等等,然后出去买点吃的用的。她见小杜这么年轻,都敢一个人住在这里,心想也许这块没小张说的那么凶险。   小杜一直在打电话,陈霭不好意思打断人家,只好坐在客厅的一个旧沙发上等候。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黑了,肚子更饿了,搞东西吃已经成了当务之急,可别到美国的第一天就饿死掉了,那就成了千古笑谈了,在哪里不好死,还专门跑到美国来死?而且是饿死?那还不如直接跑非洲去。   她走到小杜房间门口,但里面已经没有讲电话的声音了,她不知道小杜是睡觉了,还是出去了。犹豫了片刻,她敲了敲门,没人回答。她大着胆子推开房门看了一下,没人,小杜肯定是出去了。   她只好一个人出去买东西,刚打开门,就听到节奏声很强的音乐,那个咚咚的节奏,像把包了棉花的锤子,一下一下都敲到心上,很震动,但不疼。她四处张望了一 下,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几个深*站在车边,车色,肤色,夜色,融为一体,如果不是那几个人白得发亮的牙齿,白的发亮的鞋子,还真看不出那里 竖着几个人。   那几个人仿佛听见了她的开门声,齐刷刷地向她这边望过来,过了片刻,还都向她这边走过来了。看那打扮,都像是街头混混,全身就一个“垮”字概总,帽子垮垮 的,裤子垮垮的,人也垮垮的。裤腰垮到了髋关节以下,露出大量五花肉,连*都露出巴掌宽的一道;裤裆垮到了膝盖以下,让人担心他们连条沟都跨不过去;裤 腿相应往下垮,裤脚堆在脚周围,像驾着两团云。真亏了他们!穿得这么不方便,走路还能走出霹雳舞步来,一踮一踮的,像是踩在波浪上,失重且波浪起伏。   陈霭吓得退回自己的屋子,手脚发软,这感觉她今生还才第二次体会到。第一次是在大学读书的时候,有个女生告诉寝室的人,说昨晚有个男人跑进她们寝室来了,站在她床前,把她吓得差点尿床。   其他人都问那女生干吗不大声叫唤起来,把大家都搞醒,赶跑那个流氓呢?   那女生说她吓呆了,叫不出声。   陈霭当时没说什么,但心里万分瞧不起那女生,心想如果让我碰见那男人,肯定跳将起来,大喊大叫跟他搏斗,打不死他,吓也要吓跑他。   结果第二天晚上,那男人又来了。那时陈霭已经睡了,朦胧中听到有人小声说: “他又来了!他又来了!”。   陈霭想跳起来跟那人搏斗,但她发现自己手脚发软,连钻出被子的力气都没有,想大声喊叫,但发现自己嗓子失音,连“救命”都喊不出来。这下她才看清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从那以后,她就没脸再装“陈大胆”了。   今天是她第二次感到手脚发软,连闩门的力气都没有,只好靠在门上,算是顶着门,心里后悔万分,天啦!怎么选中了这么个地方?当时在网上看到的公寓照片挺不错的呀 说不定小杜为了找到合住的人,上了张假照片,骗了她这个在美国两眼一抹黑的傻瓜。   过了一阵,什么事也没发生,她才回过劲来,闩好门,回到自己房间,开始盘算今晚怎么个睡觉法。她原来准备就把被子铺在地上,先对付几天,然后到 BBS 上去看有没有便宜的床卖。但现在行李没到,被子也就没到,打地铺都没指望了。   她打开冰箱,想找点吃的东西,先填饱肚子再说,以后算钱给小杜,就像当年的老八路一样,先把老乡地里的萝卜刨出来吃了,再在地里留几块大洋,一张纸条,也不算违反军纪。   但小杜好像料到鬼子会进村一样,早已搞过了坚壁清野,冰箱里也没什么吃的东西,只有个白塑料壶,装的可能是牛奶,还有几瓶不同颜色的液体,但没有固体食 物。她不客气地倒了一点牛奶喝了,非但没止住饥饿,还有火上浇油的效果,胃部疼痛起来,像有一千只小手在胃里抓挠,威胁说:给不给吃的?给不给吃的?不给 就抓烂你的胃!   她想起一句俗话:“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她觉得这句话肯定是一个没饿过肚子的人瞎说的,遂将该俗语颠倒了一下,变成“失节事小,饿死事大”,然后鼓足勇气再次打开家门。   那几个深*倒是不在那里了,但空气中仍然有危机四伏的味道。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欲》Chapter 7(1) 直到这时,陈霭才想起自己手里没门钥匙,不由得一阵后怕,想想看,如果她前次出门时“咣当”把门带上,那她就把自己锁在门外,跟那几个混混锁在一起了,那可就不是饥寒交迫的问题,而是性命攸关的问题了。   她到各个房间找了一通,没找到门钥匙。没办法,只好打消冒险出街的念头。   本来是说“失节事小,饿死事大”,但失节失的是自己的节,饿死也饿的是自己的死,在自己的两项利益中,权衡一下大小还是可以的。但现在冒出一个失窃的问 题,而且失的是小杜的窃,那就性质不同了。如果这屋子里只有她的财产,她会毫不犹豫冲出去买饭吃,谁想窃就让他窃个精光,等她吃饱了再赚钱去买。但这屋子 里都是小杜的财产,她怎么能让人家小杜失窃呢?   确定了“饿死事小,失窃事大”的原则之后,陈霭压根就不去想出街的事了,开始满屋子找电话,想给家里报个平安,也想给小张打个电话,看她的行李有消息了没 有。但她在屋子里找了几大圈,也没找到电话。她想起小杜今天下午是边引领她参观房间边打电话的,说明小杜使用的是手机,没开座机。   这下她真的慌了,好像被困在了一个孤岛上一样,跟外界失去了联系,如果发生点什么事,她连打电话报警都不行。   更不凑巧的是,她的肚子开始闹事,一阵哗哗乱响,她不得不跑进洗手间去方便。   那哪里能叫“方便”!只能叫“不方便”,而且是“极不”,因为她的肚子痛得厉害,连带腰背也痛起来。她坐在马桶上,又揉肚子又揉腰背,心里无比怀念刚才不用拉肚子的时光,那时还觉得饿得难受,但跟现在拉肚子相比,那可就是天堂了!   她估计是牛奶喝坏了,谁知道是什么时候的牛奶?或者到底是不是牛奶?小杜不会把洗衣剂漂白剂之类的东西放在冰箱里吧?   现在她简直像粘在了抽水马桶上一样。有时刚觉得拉净了,拉好了,心里正喜着呢,结果还不到三分钟,肚子又痛起来,只得又回到抽水马桶上坐定。   就这样起起落落的,洗手间的半卷擦手纸就用得快见里面的硬纸板卷筒了,这可比没饭吃还可怕。没饭吃可以忍着,无非就是没东西放进肚子里去的问题;但拉肚子 却无法忍着,你不让它出来它还是要出来。肚子这玩意儿,不放东西进去容易,不让东西出来就很难了,任是什么英雄豪杰也没那个本事。   她趁着两次巨拉的空隙到各个房间各个柜子里去搜寻了一下,终于找到一卷没开封的厕纸,如获至宝地捧回洗手间,比当初拿到签证还开心。   一开心,竟然觉得连肚子痛都好多了。现在她也不为饿死的事担心了,她是医生,知道人一两天不吃饭不会饿死,肚子里没货,正好,就可以止住拉肚子。   到下半夜的时候,她停止了拉肚子,胃也饿麻木了,居然不再觉得饥饿,就是觉得冷。她从进这个屋子起,就有冷风嗖嗖的感觉,躺在沙发上尤甚。她没被子,也不 敢把小杜的被子拿来盖,她听说出了国的人,都很注意保护自己的隐私,最见不得别人随便动自己的东西了,更何况是贴身的被子。   但她已经冷得受不了啦,再冷就要冷出人命来了。她灵机一动,到处找空调的开关。她自幼就喜欢摆弄机件,很小就敢把家里的闹钟收音机什么的大卸八块。结婚之 后也是她充当家里的电气师电脑师之类的角色,每次赵亮把电脑搞死机了,都是叫她去救活。其实她也没什么技术,但她胆子大,上去就把电源拔了,把电池下了, 然后砰砰两下装回去,死机问题一般都解决了。如果无论她怎么拔电源抽电池都不管用了,她就重新买了一个电脑,所以她家的电脑总是多于她家的人数。 《欲》Chapter 7(2) 现在虽然到了国外,住的又是别人的房子,她不好太放肆,但为了救自己的冻眉之急,也只好这样了。   空调开关还真给她找到了,她左掰右掰一阵,终于找到了热空气的开关,顿时感觉室内的气温有所回升,知道自己今夜不会冻死了,无比欣喜。她在沙发上躺下,取下一个沙发坐垫当被子,盖在身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她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外面出了太阳,屋子里很亮,眼睛都睁不开。她以为是小杜回来了,欣喜地跑去开门,却发现是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黄皮肤黑头发,因为背对着光,眼睛颜色看不清,面相也半隐在暗影里。   那人上下打量她一下,自我介绍说:“我是祝先进……”   陈霭听到这人讲中文,尤其是听到这个“祝”字,领悟到这位可能就是 B 大来的访问学者祝老师。她连忙把祝老师让进屋来,习惯成自然地要去端茶倒水招待客人,但两眼四顾,没发现任何可以称为茶具的东西,才想起自己还处在家徒四壁阶段,连忙抱歉说:“对不起啊,祝老师,水都没得你喝。我昨天刚到,行李还没到……”   祝老师一听,严肃地说:“行李没到?那可麻烦了!你肯定是带了盗版 CD…… ”   祝老师说得这么肯定,陈霭就慌了,不知道是不是赵亮告诉过祝老师什么。她自己是没往箱子里放 CD 的,但谁知道赵亮放没放?只要赵亮放了,那就肯定是盗版,因为赵亮的原则是“支持盗版,打击正版”,连他自己那盘正规出版的《赵亮笛子独奏专辑》,他都是买盗版送人,别的东西你就可想而知了。   但赵亮干吗要往她箱子里放盗版 CD 呢?难道他发了浪漫疯,放一盘盗版的《赵亮笛子独奏专辑》在她箱子里,让她睹物思人,听音念夫?   祝老师说:“美国查盗版是很严厉的,查出一张罚一万美元……”   陈霭越发心慌了,但愿赵亮没发特级浪漫疯,在她箱子里放上十张二十张的盗版《赵亮笛子独奏专辑》,但她知道什么事都是她越怕就越会发生,所以赵亮这次十有*放了盗版 CD 在她箱子里,而且不止一张,因为赵亮提过,说可以拿些他的演奏专辑当礼物送人,虽然被她否决了,但赵亮什么时候把她的否决当过一回事?   她忐忑不安地说:“我不知道赵亮有没有往我箱子里放盗版 CD ,我自己是没有放……。您觉得我的行李到现在还没来,会不会是因为盗版 CD 的事?”   “肯定是!不光是盗版 CD ,还有很多东西都是违禁的,像菜刀水果刀啊,香菇木耳啊,中药西药啊……”   陈霭又是一惊:“连中药西药都是违禁的?那我可……带得多了……别人告诉我说这边看病吃药都很贵,让我多带点药过来……”   “带抗生素了吧?”   “带了。”   “那你是死定了。这里对抗生素管制得很紧,医生一般都不会给病人开抗生素,如果海关查到你箱子里有抗生素,肯定没收,还要罚款……”   “那您说,我的箱子是不是被没收了?”   “肯定是!”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有听天由命了,如果他们查到你箱子里有这些违禁品,不光会没收罚款,还会把你送回中国去,永远不准你来美国。你们这些刚从国内出来的人啊,就是不肯听听过来人的意见……”   陈霭想不起在国内时有哪个“过来人”嘱咐过她这些,看来那些“过来人”都是冒牌货。不是今天碰见祝老师,她还不知哪年哪月才知道这么重要的信息,看来出国真的很重要。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欲》Chapter 7(3) 既然连“过来人”祝老师都说只能听天由命了,陈霭反而不着急了,因为着急也没用,还是先把当前的饥寒交迫问题解决了再说吧,就算要因为盗版 CD 和抗生素坐牢,饿着肚子也不能把法官给感动了,该坐牢还得坐牢,还不如先吃饱了,也好有精力去坐牢。   她想了想,说:“祝老师,我从昨天起就没吃东西,现在想……请您帮我去买点早餐来吃,我请您的客,我这里有钱……”   “一起去,一起去,我今天就是特意来带你去 shopping 的……。我们走吧。”   “但是我没房门钥匙,锁不了门……”   祝老师想了一下,说:“你不是说你的行李还没到吗?那怕什么?你又没东西给别人偷……”   “但是我同屋的小杜有东西啊……”   “管她呢?谁叫她不把门钥匙给你的?让人偷了好,该让她吃点苦头!”   陈霭觉得小杜没给她钥匙,一定是有原因的,因为既然找人合住,也就不会小气到不给钥匙的地步。就算小杜是因为小气不给她钥匙,她也不能用失窃来报复人家。 她执意不肯出去吃早饭,祝老师恨铁不成钢:“如果她一辈子不回来,你就一辈子不出去吃饭?也不上班?走吧,没事,美国很多人出门都不锁门的……”   听祝老师的口气,美国是个路不拾遗的好社会,陈霭决定跟祝老师一起出去吃点东西,万一失窃了,她赔偿小杜好了。她跑到小杜的卧室里去,把几件看样子还值点钱的东西藏到衣橱里,把卧室门关好,又把大门关好,跟着祝老师去出街。   出得门来,陈霭才注意到公寓的外貌还挺不错的,墙壁和地上都像水洗过一样干净,地面和空中一点灰尘都没有,天空瓦蓝瓦蓝的,看来以前作文里写的“万里无云”应该是“半里无云”,这里的天空才叫“万里无云”。公寓大门处有几个大花坛,还有喷泉,小杜放在 BBS 上的,就是大门那里的照片。   太阳一出,魑魅魍魉全都遁形,空气里一片祥和,使陈霭想不出自己昨晚在怕什么。   走几百米就是一条大街,街上车来车往,煞是繁忙,但几乎看不见行人,就她和祝老师两个,像两个乡巴佬一样在太阳底下行走。   她一眼看见了街对面的一个麦当劳餐厅,忙提议说:“祝老师,对面那个是麦当劳吧?我想去那里吃早餐。”   祝老师没答话,但伸出一只手,挡住就要过街的她,很老练地按了按街边电线杆上的一个小按钮,指着街对面一个像交通灯但比交通灯挂得矮的玩意儿说:“看见没 有?那就是行人过街的标识,你要看到上面那个白色的小人儿出现了,才能过马路。有些中国人不懂交通规则,乱穿马路,影响国家形象……”   等了好大一阵,街对面那个小白人儿才出现,陈霭抓紧时机,几大步抢进人行横道。祝老师在后面叫道:“别跑啊!这里是车让人,不是人让车,你这么瞎跑,让人看笑话,丢我们中国人的脸……”   陈霭见好些车辆正向着她风驰电掣般冲过来,遂不管祝老师的吆喝,脚下生风地抢过马路去,回头看看祝老师,当真在慢条斯理地过街,那些车当真在让祝老师。祝老师走得镇定自若,大义凛然,到了街这边,很自豪地对陈霭说:“看见没有 ? 那些车都得让……”   陈霭与刚为中国增了光的祝老师一同走进麦当劳店,发现里面冷冷清清,没几个人,更不用排队,十分安静,搞得她连说话都恨不得耳语。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本网 《欲》Chapter 7(4) 祝老师给她介绍了一下早餐内容,叫她点最便宜的那种,说不用吃那么多,待会带她去一个地方吃免费食物。她饥肠辘辘,等不得“待会”了,只想一下塞饱肚皮,很想点最大最多的那种,但她不好拂了祝老师的面子,只好同意点那最便宜的。   祝老师帮她点了餐,示意她付款。她见祝老师还没为他自己点餐,催促说:“你也点啊,你也点啊,点了我一起付……”   祝老师很有风度地伸出一只手,做个谢绝的手势:“美国不兴这一套的,都是 go dutch,go dutch 懂不懂?就是各付各的……”   这叫陈霭怎么过意得去?人家祝老师亲自上门来探望,又陪着来吃早餐,还给她介绍了那么多在美国生存的常识,她怎么能让祝老师自己付费呢?她拿出中国式大姐 大的作风,逼着祝老师快点,点了她一起付费。但祝老师坚持不肯,看那表情,已经在为她这种有失国格的行为感到丢人了,她只好把自己的早餐付掉。   两人端着放早餐的长方形塑料盘子,到饮料机跟前去装饮料。祝老师给她示范了一下,如何操作冰块龙头,如何操作饮料龙头。其实跟国内的麦当劳没什么两样,但她仍然做出乡巴佬的模样,虚心听取祝老师的讲解和示范。   这是她多年来摸索出来的经验:对那些指点你的人,你起点越低越好,但学习进度一定要快。如果你起点就很高,甚至比指点你的人还高,那人家就不乐意了,那不显得人家在班门弄斧了吗?人家想破头皮也要派你一个不是,所以起点越低越好。但学习进度不能太慢,如果人家指点你半天,你还是搞不懂,那不是说明人家教导 无方吗?   她在这方面是可造之材,一旦悟出这个道理,就能自然而然地运用,绝对不是装假,是诚心诚意的。本来是她会做的事,但如果有人来指点她,她马上就觉得自己不会了,需要人家细心指导。但由于她实际上是会做的,所以一经指点,她就进步神速,于是教者与被教者都很开心。   有了这个本事,人际关系就很难有处不好的,所以陈霭走到哪里都很受领导群众欢迎。   陈霭伸出杯子,到冰块机下面接冰块,用的是一种“处女接”的姿势,仿佛是头一次用这玩意儿。但刚接了几块冰,就听祝老师低声喝道:“少接点!”   这下她真的“处女”了,不知道哪里犯了错误,慌忙移开杯子,但却忘了放开那个开关,冰块噼里啪啦落了一堆,严重损坏了中国的形象。她悻悻然地转而去接可乐,又听祝老师低声喝道:“只接半杯!听见没有?只接半杯!”   她想这肯定又是关系到祖国形象的大问题,慌忙放了开关,这次不错,没弄洒饮料,而且刚好接了半杯,总算没丢中国人的脸。祝老师也只接了半杯,两人端着各自的早餐,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用餐。   许是昨天饿急了,陈霭还没会到意思,一份早餐就下肚了,半杯饮料也下肚了,使她恨不得把杯子里的冰块都刨出来吃掉,但想到了国格问题,只好忍住。她站起 身,想再去买一份,被祝老师一道威严的目光给吓得坐了回去,她估计还是因为祖国形象的问题,遂不敢造次,半饥半饱地坐那里等祝老师吃完,尽力把视线投向窗 外,尽力别咽口水,以免有失国格。   祝老师终于吃完了早餐,站起身,拿起饮料杯,号召说:“走,我们去接饮料!”   “现在?”   “不现在还什么时候?这里的饮料是敞开供应的,你临走接一满杯,够你喝一天了,所以我刚才叫你只接半杯……”   陈霭的小脑袋有点被搞糊涂了,如果是为了赚够本,那刚才不是应该接一整杯吗?喝掉,然后再接一整杯带走,那不就是两整杯吗?为什么开始要接半杯呢?   但祝老师脸上神秘的表情令她怀疑是自己的算术做得不好,祝老师比她先来美国,吃的麦当劳比她吃的麦当劳还多,肯定把这些算术做过很多遍了。她有点不好意思 赚麦当劳的便宜,但她也不想让祝老师觉得她在故作清高,只好去接了一杯可乐,盖上盖子,拿在手里。但她发誓再不来这个麦当劳了,怕被人认出:看,那就是上 次装了一满杯饮料带走的贪心女人。   祝老师又拿了些调料包和餐巾纸之类的东西,才施施然领她走出了餐厅。    《欲》Chapter 8(1) 祝老师说话算数,从麦当劳出来就带陈霭去一个商场购物,说那里每到周末就有免费的食物吃。   陈霭感觉美国已然实现了共产主义,不然怎么会有免费的食物吃呢?   她满怀希望地跟着祝老师来到那个商场,以为这下可以不要钱地舀几大碗饭啊面啊之类的,吃个尽兴了,她唯一怵头的就是可能要排很长的队,如果是那样,她就不想去凑那个热闹了。   到了商场,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所谓免费食物,只是“耳屎餐”,一点点,盛在像麦当劳装番茄酱的那种小纸盒里。人家是在搞商品推销,给一点你尝尝,好吃就买。但也没见人排队,商场里购物的人本来就不多。   祝老师似乎早已到这里来摸过情况,角角落落都很熟悉,他带着陈霭,机智勇敢地在商场里穿来穿去,把所有品尝点都挖掘出来了。在每个品尝点前,祝老师都很绅士风度地先拿一盒食物给陈霭,然后才给自己拿一盒。两人就站在品尝点前,在推销人员热切而期待的视线中细嚼慢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饿了,陈霭觉得每样食物都很好吃,不由得连声夸奖:“ Good Good !”。   她这人特拿不下情面,既然吃了人家的样板,又夸过了“ good ”,不买的话,就成了吃白食,说假话。但祝老师一路盯得紧,一样都没让她买,使她非常不安,走出老远了,还觉得推销人员在背后拿眼睛剜她。   商场挺大,不光卖副食,也卖衣服鞋袜日用百货之类的东西,甚至还卖花花草草,有个角落还卖观赏鱼,另一个角落卖汽车用品,中间卖电器,似乎什么都卖,把她 喜得!这下找到好去处了,以后就跑这里来购物,又近,路又好找,就是门前那条路,一根肠子通到底,连弯都不用拐,货物又齐全,来一趟,吃的喝的穿的用的, 全部搞定。   她推着购物车,一条一条货架看,脑子里想象着如果这样那样搬回去,放在家徒四壁的屋子里,会有什么效果,觉得要买的东西真是太多了,恨不得把商场整个搬家 里去。她买东西一向不怎么看价钱,只要东西中意,拿了就往购物车上放。赵亮经常批评她大手大脚,但她一向就这么大手大脚的,也没见穷到哪里去。   祝老师比赵亮严格,赵亮嘀咕虽嘀咕,但也不敢阻拦陈霭买东西,因为家里的钱有百分之九十以上是陈霭赚来的。祝老师虽然没给陈霭家挣一分钱,但管起她的用钱 方式来,却有如她家唯一经济来源一般,她一样一样往购物车上放,祝老师一样一样从购物车上拿出来,放回到商品架上去,每件都能说出不该购买的理由:   “锅子不要买!贵得很,你难道没从国内带锅子来吗?应该带一个的……”   “买被子干什么?你看到上面的价格没有? $28 !薄得像纸一样,还要 $28 !相当于人民币两三百了,真是资本主义本性难改!难道你没从国内带被子来?应该带一床的……”   “这里苹果贵,以后我带你到批发市场去买, $15 一大箱,有几十斤,够你吃几个月,吃到你吐……”   “厕纸别在这里买!这里的厕纸贵得很,以后我带你去 Sam's Club 买,比这里至少便宜一半。”   这样下来,逛了一两个小时,陈霭只被批准买了方便面和可乐两样东西。祝老师说美国方便面比中国方便面便宜,才一毛钱一袋,应该买。至于可乐,是因为刚好在减价,六罐一扎的才五十美分,算起来一罐一毛钱不到,祝老师一下买了四扎。书本网 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欲》Chapter 8(2) 陈霭有点担心:“祝老师,您买这么多可乐,待会提得动吗?”   “提什么?用购物车推回去。”   “那不还得来还车?”   “还什么?就丢在楼下就行了。”   “商场会派人去收?”   “收什么?商场怎么知道你把车推哪里去了?”   “那……车是不让推回去的啰?”   “所以你别把车丢自己门前,丢远一点。免得让人家知道你把商场的车推回家了……”   陈霭想象自己推着一辆商场的购物车往家走,一路上都遭到人家怒目而视,到家了把车扔在别人家门外,被人骂得狗血淋头。   她这人在有些事情上胆子特小,像推车这种事,她还没做,才想象了一下,就觉得自己已经把事做下了,人已经丢了。她不安地说:“算了,我少买一点吧,我不爱喝可乐……”   “你不爱喝,可以买了招待客人呀!多买点,多买点,今天机会好,大降价,平时就是降价也没降过这么多……”   陈霭坚决不肯多买,祝老师见她倔起来了,没再勉强,但情绪毫无疑问受到了影响,脸色不大好,匆匆结束了购物,跟陈霭分道扬镳。   陈霭没想到第一天就把祝老师得罪了,心里很不自在,人家祝老师亲自上门来关心她,陪她吃饭,教她购物,她何必驳人家的面子呢?不敢把购物车推回去,也用不着公开驳人家面子嘛,可以先推辆车出去,等祝老师走得没影了,再还给商场不就结了?   她后悔了一阵,最后决定回家做顿好吃的,请祝老师来吃晚饭,算是赔礼道歉,讲和。   她提着几包方便面和六罐可乐,决定坐车回去。商场离她住的地方不远,她刚才是跟祝老师走过来的,因为祝老师说这条线路的车是固定票价,五站以内都是一块五毛钱,而他们只有一站多路,坐车不合算。   她有脚劲,不怕走路,只要不穿高跟鞋,叫她走多远都行;就算穿高跟鞋,她都可以把 A 市的服装一条街走几个来回。但她特别怕晒太阳,因为她一晒就黑,一黑就丑。没晒黑的时候,还有人说她“漂亮”;一晒黑,个个都叫她“黑美人”。但她知道人 家是在讽刺她,中心思想是说她“黑”,后面的“美人”只是虚晃一枪,所以她只要能不晒太阳,就绝不晒太阳。如果不是这点顾虑,她早把全中国玩遍了。   现在祝老师走了,陈霭就老实不客气地去坐公车,顺顺当当地坐到了自家附近,下了车,回到家里,发现没有失窃,破茶几旧沙发都在,藏在衣橱里的东西也在。她 胆子大了起来,又坐公车返回那个商场去了两次,把她方才十分心仪但在祝老师监督下没买成的东西全都买了,还买了刚才尝过的食品中的两种,总算减少了一点内 疚。   她还在商场门外找到一个付费电话,比比划划地问了一个美国佬,终于知道怎么打电话了。她给小张打了个电话,寒暄了几句,就问起行李的事。   小张说:“怎么?行李还没给你送过去?他们打过电话给我,说马上给你送过去……”   她担心地问:“会不会是因为我箱子里有盗版 CD ,行李被……航空公司没收了?听说带一张盗版 CD 要罚款一万美元……”   “一万美元?你听谁说的?”   “ B 大来的祝老师说的……”   “ B 大来的?是访问学者吧?你跟访问学者搞在一起干什么?都是些穷酸乡巴佬,又爱吹牛,来了没几天,什么都不懂,还特爱在刚出国的人面前卖弄……”   陈霭脸上有点挂不住,因为她也算是个访问学者,虽然她知道自己既不学也不者,但按照 C 大发给她的邀请信来说,她现在是个“访问学者”。书本网 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欲》Chapter 8(3) 小张抱歉说: “我这两天有点忙,等我忙过了这阵,请你上我家来吃饭……”   陈霭听说他很忙,就主动说:“你忙吧,我们以后再聊。”   小张也不客套,马上挂了电话。   陈霭买了这许多东西,心里灿烂起来,生活充实起来,前途光明起来,屋子有了家的味道,不再那么陌生了。她先用新买的牙刷、牙膏、毛巾、香皂、洗发香波、洗 面奶等把自己打扫一遍,把借的小杜的牛奶厕纸什么的还了,按八路军的习惯,借零还整,借少还多,牛奶还一整壶,厕纸多还一倍。   然后她跑到外面的公用电话亭给祝老师打了个电话,请他今晚过来吃饭。祝老师很爽快地答应了,听上去不像生气的样子,使她觉得自己很小人,总往坏的地方捉摸人。   打完电话,她就到厨房蹲点,先把厨房的灶台储物柜擦洗一番,把买来的新炊具铺张开来,就拉开架势做饭。菜谱是在商场购物的时候就想好了的,蒜蓉黄瓜,油淋茄子,醋熘生菜,香煎鸡翅,主食是炸酱面。她像设宴请客一样,大张旗鼓地整起席来。   陈霭的席还没整完,小杜就回来了,一进门就叫:“哇,好香啊!你在做什么好吃的?你是叫陈霭吧?”   陈霭听见小杜的声音,激动得差点流下泪来。独自一人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美国,小杜就是她唯一一个共屋顶的人,应该叫“家人“了。小杜不在家,家就很空荡,她感觉比赵亮不在家要孤独十倍。   现在小杜回来了,家里什么都不缺了。她丢下厨房的活,围裙都顾不上解,就迎了出去。   跟小杜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男人,可能是小杜的男朋友,长得高高大大,戴着眼镜,跟小杜很般配,就是年龄显大一点。小杜看上去三十来岁,男朋友看上去有四十出头了。   小杜介绍说:“这是我新 roommate (同屋),刚从国内来……”   那男人很礼貌地跟陈霭打个招呼:“旅途辛苦了,欢迎你来 D 市。”   听那口气,看那模样,陈霭觉得他应该是 D 市的市长,代表着全市人民在欢迎她,令她受宠若惊,很后悔系着围裙就跑出来了,不知道有没有损害中国人的形象。她解掉围裙,但又想起菜还没做完,于是又往回系。   小杜向陈霭介绍说:“这位是 C 大的滕教授……”   陈霭脱口而出:“您就是滕……教授啊?”   滕教授很有兴趣地问:“怎么,你听说过我?”   “我就是那个……那个……袁老师……她说请你……来接我……接我机……接我飞机……”   滕教授恍然大悟:“噢,你是……赵教授的夫人?陈……”   “陈霭。”   “对对对,袁老师是对我说过,让我去接你,但是我这两天刚好有个会,这不,刚开完,实在抽不出时间去接你,很抱歉。怎么样?你一路上还顺利吧?”   “路上还顺利,就是行李……”陈霭拿不定主意这事能不能说,怕万一说出来影响了中国人民的光辉形象,再说人家问你一句路上顺利不顺利,只是出于礼貌,客套几句,你还真的写起汇报来了?她打断自己,抱歉说,“对不起,我正在做饭,怕烧煳了,你们在,我去做饭了,待会一起吃……”   小杜没客套,像女儿吃妈妈做的饭那么天经地义,但滕教授推辞说:“别张罗我的饭了,我回去吃……”   小杜拿出主人的风度,极力挽留滕教授。陈霭怕打搅了他们,退回到厨房,三把两把就把剩下的一点活做完了,开始把饭菜往外端。家里没饭桌,她只好把饭菜放在客厅的长条茶几上。   滕教授和小杜坐在客厅说话,见她端饭菜出来,滕教授马上站起身告辞:“你们吃饭吧,我回家去了……”   陈霭挽留说:“做都做好了,就一起吃了再回去吧?”   小杜也说:“既然赶上了,就吃了再走吧……”   滕教授还在推辞,但一看见陈霭做的炸酱面,就挪不动步了:“呀,这是炸酱面吧?好多年没吃到炸酱面了。陈……小姐是哪里人?”   陈霭觉得“小姐”这名词好刺耳,脱口说道:“快别叫我陈小姐了,‘小姐’在我们那里都成了……那什么的代名词了……你叫我小姐,人家听见还以为……”说完这句,她觉得很尴尬,怎么扯到这上头去了?   滕教授心领神会:“好,好,是我的错,再不叫你‘小姐’了,叫你‘陈大姐’?”   “大姐”也很刺耳,她推脱说:“别,别……”   “那叫你‘陈中姐’?”   “就叫我陈霭吧。”   “好,好,叫你陈霭。请问陈……霭是哪里人?”   “ A 市的……”   “噢,太可惜了,我们不是老乡,但这个炸酱面做得很我家乡的一模一样……”   陈霭顺势邀请说:“那滕教授就在这里吃点家乡的炸酱面吧!”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欲》Chapter 9(1) 滕教授没再推辞,说声 “那我就不客气了”,便又坐回沙发上。   陈霭一听,高兴坏了,美国教授愿意吃她做的饭,这真是屋上(无尚)的幸福,瓦上的光荣啊!她陈霭活了半辈子,还从来没跟美国教授同桌吃过饭。记得院里曾经 有位美国客人来访,还不知道是不是教授呢,就只有院长他们才有资格陪着吃饭,主任医生才有资格陪着开会,陈霭是副主任医生,连根美国人毛都没看见,比她级 别低的就更惨,连美国人的狐臭都没闻到。   院长后来经常提道:“上次跟美国的 Jones 先生一起吃饭的时候……”   而主任医生们则爱说:“上次跟美国的 Jones 先生一起座谈的时候……”   陈霭想,你们那算什么呀?我这是:“上次美国的 Teng 先生吃我做的炸酱面的时候……”   但这个“Teng”好像就没 Jones 听起来那么正宗,有点像冒牌货,不知道滕教授有没有什么英文名字?如果有的话,以后对国内的同事朋友讲起来就用滕教授的英文名字。   小杜见滕教授答应留下来吃饭,也高兴坏了,马上开始张罗碗筷:“哎呀,我们没这么多碗筷呢!”   陈霭忙说:“没关系,我买了一些盘子和叉子……一次性的那种……以后一定买些……不一次性的……”   “以前小韩在这里住的时候,有很多餐具,因为她爱请客,那些碗盘都是瓷器的,很漂亮。但她今年春季就毕业了,把什么都带走了,连门钥匙都带走了……”   滕教授关切地问:“她把钥匙带走了?你们两个人只一把钥匙?那多不方便。”   “就是呀,我又不敢去问管理人员要,怕罚款。还不知道以后退房的时候怎么办,少一把钥匙,肯定要罚款的……”   “跟小韩联系一下……”   “到哪里去联系她?她没留地址给我,写 E-mail (电子邮件)她也不回。最气人的是,她也不告诉我一声,就把她的房间 sublease (转租)给一个男生了……”   “那小韩有可能把钥匙转给那个男生了。”   “没有,我问了那个男生,他说小韩只告诉了他这个地址,没给钥匙他,他以为钥匙在我这里……”   陈霭担心地问:“男生要搬你这里来住?那……多不方便!”   “就是啊!我把那个男生赶走了,重新找人,找的就是你,但是你要到八月份才来,害我一个人出了几个月的房租……”   陈霭急了:“哎呀,我完全不知道这些细节,你冤枉出了多少钱,我全部给你!”   滕教授说:“这样吧,我明天去买把锁给你们换上……”   小杜不敢:“那不行的,管理人员知道了要罚款,还会把我们赶出去的,租房条例上就讲了,租户不能随意更换门锁,我们都是签了字才搬进来的……”   “但是不换门锁,你们两个人只一把钥匙,那怎么行呢?”   陈霭出主意说:“我们去配把钥匙,是为我配的,我出钱。”   “不是钱的问题,配钥匙要不了几个钱,顶多一两块钱,但这儿没人敢配这种钥匙的,”小杜跑到门外,很快又跑回来,手里拿着一把钥匙,递给陈霭,指着上面的一串小字说,“看 ,这上面刻着字呢,‘ xxxx property. Do not duplicate’ ,只要有这样的字在上面,就没有一个人敢配这个钥匙,谁配谁犯法 ……   陈霭还没听说过配把钥匙也犯法的,又不是公章,只是一把钥匙而已,就算公章都有人敢用萝卜刻一个出来冒充,更别说钥匙了,这让她感到美国的法律比中国厉害多了,不由得想起盗版 CD 的事,心里很惊慌。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欲》Chapter 9(2) 滕教授接过钥匙说:“没关系,我去想办法,唐人街肯定有人敢配这个钥匙……”   小杜不相信:“唐人街有人敢配这个钥匙?”   “唐人街不过是个代名词,我是说中国人当中肯定有人敢配这个钥匙。”   陈霭不解:“拿到中国去配?”   滕教授呵呵笑起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但没回答。   小杜问:“为什么中国人敢配?中国人不怕犯法?”   “呵呵,你没听说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哪里有中国人,哪里就有这种勇夫。”   这话说得陈霭很不高兴,听滕教授的口气,好像中国人就是些贪财不要命的角色一样,这不是侮辱中国人吗?   滕教授说:“我明天一早就去配,配好就给你们送过来,你们明天先留一个人看家……”   小杜说:“我明天没事,可以待在家里等你。”   滕教授见陈霭惊惊惶惶的样子,安慰说,“放心,只要退房的时候别还出三把钥匙来就行……”   但陈霭还是提心吊胆,生怕滕教授为了配钥匙把他自己配牢里去了。想到滕教授冒这么大风险都是为了她,她的心情很复杂,感动得手脚发软,担心得脊背发凉,很想劝阻滕教授别为她冒这个险,但又怕自己是在自作多情,也许滕教授是为了帮小杜的忙。   滕教授已经把钥匙收到他钱包里去了,陈霭见小杜都没阻拦,也不好开口,只在心里祈祷老天爷保佑好心人滕教授别出事。   几个人开始张罗开饭,陈霭抱歉说:“我还请了祝老师来吃饭的,但他现在还没来。你们先吃着,我到外面给他打个电话,催他一下……”   滕教授好奇地问:“怎么要到外面去打电话?有什么秘密怕我们听见?”   陈霭脸一红,声辩说:“哪里有什么秘密呀?是因为家里……没电话……,是吧,小杜?”   小杜说:“家里没座机,我们都是用手机……”   “那陈……霭不是没电话用?”滕教授建议说,“小杜,你把陈霭加到你的账号上吧,她刚来,又没 SSN (社会安全号),又没 credit card (信用卡),很难开到手机账号,你在你的账号上加一条线,每个月只多交十块钱……”   小杜有点犹豫:“其实我很想加她,加了她,我们两个人 share (共用)一个计划,我还可以少出不少钱。但我是一年遭蛇咬,十年怕井绳。小韩这次可把我整惨了,人走了,手机没还给我,也不交手机费,害我花一百多块钱才把她那个手机 cancel (取消)掉。”   陈霭赶快保证:“我走的时候一定会把电话还你,电话费我也会按时交给你…… ”   “你说过你在这里只待半年,但是我的计划一开就是一年,到时候你要走,我得提前 cancel (取消)你那条线,又得交罚款。你还不如去买张电话卡,打中国很便宜,你肯定主要是往中国打电话,反正是要买卡的……”   滕教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手机,递给陈霭:“先用我的手机给祝老师打个电话吧……”   “不了吧,别浪费您的钱……”   “你怎么这么多顾虑啊?用用手机怎么会浪费我的钱?今天是周末,不计时的,你从早打到晚都不花我一分钱……”   “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陈霭听说还有这么好的事,赶快用围裙擦擦手,双手接过手机,拨了祝老师的号,然后像捧着个珍宝一样,一手拿着手机靠近耳边,另一只手还认真地托着手机尾巴。   祝老师很快就接了,回答说正在路上呢,马上就到。 《欲》Chapter 9(3) 陈霭把手机还给滕教授,汇报说:“他正在路上,马上就到,我等他,你们先吃吧,炸酱面凉了不好吃,里面的油会堆起来的。”   滕教授问:“你请的客人住哪里?要不要我开车去接一下?”   “不远,就一站多路,二十分钟就能走到。”   “走路过来?那我还是去接一下吧。你跟我一起去,我不认识她……”   陈霭千恩万谢,跟着滕教授出了门。滕教授的车就停在门外,是辆银色的中型车,看上去挺新的,在夜色中挥发着温柔的光。   陈霭一上车就钻到后座,坐在车的左边。   滕教授问:“干吗不坐到前面来?怕我?”   “不是。我们现在是迎着祝老师开过去,那祝老师就会走在我们左边,我坐左边才看得见。”   “哦,是这样,我还没想到呢。你真聪明。”   从小到大,陈霭没少听人家说她聪明,有点听习惯了,听麻木了。但今天不同啊,今天是一位美国教授说她聪明!她恨不得把美国教授的夸奖录音下来,留作纪念。   滕教授的车开得很好,姿势很潇洒,很悠闲,很自信,这使她回想起小张开车的样子,总在东张西望,骂骂咧咧,好像总在走错路,又好像总有人在违反交通规则。   小张的车也不能跟滕教授的车相提并论。滕教授的车可真漂亮!陈霭还没坐过这么好的车,安静得像熄了火一样,平稳得像停了车一样,如果不是窗外的建筑物刷刷 地往后退,你根本不觉得车在行走。音响效果也棒极了,听不出喇叭装在哪里,音乐声就像毛毛雨,从天而降,洒向她全身,钻进她每个毛孔,让她有种通体舒服的 感觉,比坐在电影院里看电影还过瘾。   很奇怪的感觉,一条半熟悉的街道,一个半熟悉的男人,开着一辆半大的车,穿行在靠右的一半车海里。车外是异国景色,车内是中国音乐,前面坐着一个半异国半中国的男人,这若干的“半”,联合起来,使她有点春风沉醉。   “我们已经开过了吧?”滕教授问。   陈霭猛醒过来,仔细打量窗外,不知道开过了没有,因为她本来就不太清楚祝老师究竟住在哪里,只知道是在学校南面,比那个商场还南一点。她忐忑不安地说:“我不知道开过了没有,我们……刚才……过了那个商场了吗?”   “哪个商场?”   “就是我今天去过的那个商场,很大,里面什么都有卖的……”   “哦,早过了。”   “那就开过了,对不起,我刚才没注意看……”   “没关系,我们往回开,一定能追上。”   这次陈霭不敢走神了,专门换到车的右边坐下,紧盯着路边。还好,他们向回家的方向开了一段,就看见了祝老师,仿佛提着重物,身体前倾,艰苦跋涉,很像爬雪山过草地的红军,身影中有种催人泪下的艰苦卓绝与英勇顽强。   路上行人不多,陈霭一下就认出了那万车丛中一点人,激动地叫起来:“祝老师,祝老师……”   滕教授向外望了一眼,咕噜道:“早知道是男的,就不用接了。”   “对不起,我忘了告诉你。”   “没关系,早接到早开饭。”   话音刚落,滕教授已经把车开到了祝老师跟前,嘎地停下,打开窗子叫道:“是祝老师吧?快上车吧……”   祝老师大概以为碰上劫色的了,惊得往旁边一跳。   滕教授又叫道:“祝老师快上车吧,陈……霭来接你了!”   祝老师听到“陈霭”二字,才放心地凑上前来,等看见了滕教授,马上受宠若惊:“是滕教授啊?久仰久仰!怎么好意思劳您大驾……”   “快上来吧,这块不让停车……”   祝老师急慌慌地往车上爬,差点绊倒在车门那里的台阶上,陈霭伸出手去扶了他一把,才总算没摔倒。   滕教授一踩油门,车向前猛窜出去,与此同时,滕教授大声欢呼道:“ yahoo…… ”   这个着实让陈霭大吃两斤,一斤是因为美国教授还这么喊喊叫叫,不怕有失体统;二斤是美国教授干吗要喊“雅虎”呢?难道买了“雅虎”的股票?或者是“雅虎”的股东?不过她很喜欢看滕教授的顽皮像,觉得他一点也没有教授架子,很和蔼可亲,很平易近人。   祝老师上得车来,还没来得及跟滕教授攀谈几句,车已经到了陈霭家门口,几个人下了车,走进屋子。   小杜已经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个凳子,四个人坐下开始吃饭。由于长条茶几比较矮,而沙发和凳子都比较高,几个人吃饭的姿势有点沉痛,弓着腰,低着头,像是在做检讨。   陈霭非常过意不去,暗暗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在第一时间买一套像样的餐桌椅回来。    《欲》Chapter 10(1) 这顿饭,吃出了“千里马鉴赏大会”的气氛,确切地说,是两个半伯乐联合鉴赏一匹千里马。   小杜认真打听每个菜的做法,深入到最细节处,从选料,到刀工,到作料,到火候,到油温,到时间,一样一样都问到,好像是要从垂死的御厨嘴里挖出一本《皇家菜谱》一样。   滕教授则高屋建瓴,总结归纳,用的都是挺专业的术语,不过不是烹调方面的术语,而是政治方面的术语,这种跨学科的治学方法,显得特别深奥有水平。   祝老师的表情很复杂,有点自豪,好像人家夸的是他一样;又有点失落,好像人家夸的不是他一样。   陈霭做了半辈子的饭,还从来没受到过这么高度的评价。她妈妈在做饭方面眼高手低了一辈子,吃她做的饭自然不会吃出多少表扬来;她爸爸在家里低调惯了,对陈霭也相当低调,很少当面表扬她;她女儿从小被她和赵亮镇着,胆子小得很,根本不敢对妈妈的厨艺发表评论。   赵亮吃她做的饭,一般是要挑点毛病的,盐放多了一点,醋放少了一点,糖放晚了一点,汤放早了一点,等等,等等。如果她烦了,反驳赵亮一句,赵亮就不说话了,拿出“壮士饥餐胡虏肉”的架势来吃她做的饭菜,所以她总是宁可赵亮挑她毛病。   现在突然遇到这么多伯乐,而且表扬得这么诚心诚意,这么有水平,陈霭不禁受宠若惊。但她对待表扬的一贯作风,就是绝不让表扬她的人得逞,一定要像抬杠一样逐点反驳。   小杜说:“这个油琳茄子真好吃!”   陈霭就说:“这个油淋茄子没做好,是美国茄子,圆形的,做油淋茄子最好用中国茄子,长形的那种……”   滕教授说:“我家乡的茄子就是长形的……”   祝老师说:“滕教授,我们还是‘大老乡’呢,你是 E 市的,我是 F 县的……,跟 E 市是邻省……”   滕教授表扬陈霭说:“你这炸酱面做得不错,富有地方风味和人文特色……”   陈霭便又揭自己的短:“炸酱面本来是应该用面条做的,但我没买到面条,只好用那个……什么……那个……”   “ spaghetti ,通心粉?”   “对了,对了,就是……通心粉……代替,做得不地道……”   滕教授不畏艰险,排除干扰继续表扬:“难怪你做的炸酱面比我家乡的好吃呢,因为你以中国的技术为基础,适当引进外国原材料,土洋结合,东西并重,扬长避短,去粗取精。据我考察,通心粉的优势主要在韧度方面,比面条更有嚼劲……”   陈霭也不含糊,接着跟滕教授抬杠:“那是因为你没吃过我用面条做的炸酱面。等什么时候我买到真正的面条了,再做一次给你们吃,那时你们就知道今天这个实在是太难吃了……”   滕教授说:“东方店就有真正的面条卖,等我哪天有空了带你去买……”   祝老师急了:“东方店我知道,我会带她去的。滕教授您忙,就不麻烦您了……”   几位伯乐评马不误吞菜工,以风卷残云之势横扫着陈霭做的饭菜。陈霭见炸酱面和各种菜肴都迅速减少,心里有点慌,因为她是按三个人的量准备的,打了小杜的米,没打滕教授的米,因为她没想到小杜会带个人回来。   她刚才还以为祝老师带来的可乐会抵一份饭菜,她自己就是这样,如果边吃饭边喝饮料,吃不了多少就饱了。但这几个人毕竟是伯乐,都是鉴赏水平很高的人,可乐是可乐,饭菜是饭菜,人家分得清。 《欲》Chapter 10(2) 她起身到厨房去,坐上锅,烧上水,再煮些通心粉。炸酱是现成的,她熬了一大锅放在那里。美国的肉末便宜,绞得又细,看上去也挺干净的,她没中国切菜刀,只买了把美国刀,像把匕首,切黄瓜茄子还凑合,但没法切肉,她就买了好几磅肉末,做了一些肉丸子,剩下的全都做了炸酱。   肉丸子她只炸了个半熟,预备跟别的菜一起合炒合煮的。现在饭菜不够吃了,她马上把肉丸子拿出来加工,没别的菜可以合炒,就炸熟了装盘端出去,号称“*丸子”,引起一片喜出望外的欢呼:“还有这个啊?”(重音落在“这个”上)。   她又返回厨房,“啪啪”拍了几条黄瓜,撒上蒜蓉,淋上作料,端到外面,又引起一阵喜出望外的欢呼:“还有这个啊?”(重音落在“还有”上)   等她煮好了通心粉端出来的时候,桌上的话题已经变了,在谈什么“孔子学院”的事。   滕教授说:“办孔子学院不容易啊, C 大想了几年了,但一直没办起来……”   祝老师说:“滕教授,只要您肯出面,‘孔子学院’一定能办起来。”   小杜也说:“如果是滕教授做美方院长,‘汉办’肯定会同意。他们就怕美方没有一个懂中文的,交流起来有困难……”   祝老师又说:“我认识 B 大汉语教学中心的人,我可以跟他们联系。既然小杜的父母认识‘汉办’的人,那她可以负责‘汉办’那边, C 大这边就全靠滕教授了……”   滕教授说:“你们都这么支持申办‘孔子学院’,我真是太感激了……”   祝老师赶快说:“弘扬中国文化,是我们每个中国人的责任,我们支持滕教授是应该的。等‘孔子学院’办起来,还请滕教授别忘了向 B 大那边要求我过来教中文……”   “只要能办起来,我会提名让你到‘孔子学院’任教的……”   小杜说:“我没祝老师那么高的思想觉悟,我也不想在‘孔子学院’当老师,我只是想帮滕教授私人一个忙。滕教授当了院长可别忘了我们……”   “怎么会呢?”   滕教授见陈霭出来了,也把她拉进谈话:“陈霭,你先生是 B 大的教授吧?”   祝老师抢着回答说:“赵亮是副教授,还没提教授……”   滕教授又问:“你先生的专业是什么?”   祝老师又代替陈霭回答了。   滕教授对陈霭说:“你先生这个专业在这里恐怕很难找工作,他有没有兴趣教中文?如果有的话,我们这个‘孔子学院’办起来对他也有好处,他可以到‘孔子学院’来教中文,还可以开点中国民乐的课……”   “他……不想在美国长待,只想出来玩玩看看……”   “说是那么说,如果你在这里长待,他会不想在这里长待?到时候他可以一边在‘孔子学院’工作,一边跟着我读个学位,毕业了就留在这边,我们一起打天下……”   陈霭听到“打天下”几个字,脑海里出现的是从《三国演义》小人书上看来的画面,几个穿得重重叠叠的古人,骑在马上,手里拿着流星锤狼牙棒之类的武器,守在 城下叫阵。她实在想象不出赵亮怎么能跟滕教授一起打天下,完全是两个级别两个层次的人嘛!再说美国的天下是中国人能打的?顶多是滕教授骑马打天下,赵亮帮 着牵马还差不多。但赵亮可不是个牵马的角, B 大让他教本科生的课他都觉得侮辱了他,总想着教研究生的课,他会愿意跑到美国来替滕教授牵马?   她也想象不出自己凭什么在美国长待,慌忙声明说:“滕教授,您办‘孔子学院’,千万别打我们赵亮的主意,我在这里只能待半年……”书本网 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欲》Chapter 10(3) “只要你愿意在这里待下来,总可以想到办法的。”   “想什么办法?”   “你放心,到时候我会想办法……”   祝老师问:“滕教授,像我这样的,有没有办法能……长期待下来?”   滕教授很直率地说:“你要长期待下来可能比较困难,因为你学的是文科。陈霭的专业好,可以考牌做医生,还可以找个博士后之类的工作做做……”   祝老师有点幽怨地看了陈霭一眼,说:“她又不是博士,怎么能当博士后?”   滕教授笑了起来:“你以为只有博士才能做博士后? post-doc (博士后)只不过是一种工作职称而已,只要用人单位愿意,什么人都可以聘为博士后。再说陈霭是医生,肯定有 MD 的学位,美国的 MD 要读七八年, medical doctor ,相当于博士学位。”   祝老师还在争辩:“但是陈霭她没读七八年啊!国内的 MD ,顶多读个五年,硕士学位都没有,怎么能算博士呢?”   “这都是雇主操心的事。像 C 大这样的雇主,既不负责博士后的福利,也不负责给博士后办绿卡,工资给的又低,它干吗不多雇些博士后呢?雇个秘书都得给她福利,还不如雇成博士后。 C 大的医学院、生物系、化学系都雇了不少的博士后,很多是中国人,但并不是个个都有博士学位。”   陈霭像听天方夜谭一样,惊讶得嘴都合不拢。滕教授的知识真是渊博啊!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像博士后这种事,如果滕教授不说,她也跟祝老师一样,还以为非得博士毕业才能做博士后呢。以往她听说谁在做“博士后”,总觉得是比博士还厉害的角色。如果按滕教授说的,她一个本科毕业的人都可以在美国做博士后,那博士后也太不值钱了。   不过她觉得滕教授也就是说说而已,主要是怕冷落了她,毕竟嘴里还吃着她做的饭,开个空头支票哄哄她也是人之常情。如果她指望滕教授真的帮她留在美国,给她弄个博士后当当,那就有点太天真了。   但滕教授好像挺认真:“你愿意不愿意在这里长期待下来呢?”   “我……觉得这也不是看我自己愿意不愿意的,还要看美国让不让我长期待下来。唉,我只希望能把这半年待满,不要一开始就把我赶回去了……”   “谁会把你赶回去?”   陈霭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说:“是这样的,我这次……我先生这次……可能放了些盗版 CD 在我箱子里,我怕美国查出来,会把我遣送回国,再也不让我来了……”   滕教授皱了皱眉:“你先生往你箱子里放盗版 CD 干什么?”   陈霭见滕教授也这么忌讳盗版 CD ,心一下子沉到了底:“我不知道,我也是猜的,因为他出过一盘笛子独奏专辑,他有些盗版的 CD ,叫我带出来送人……”   滕教授一笑:“哦,你说的是你先生笛子独奏的盗版?那有什么,他自己被盗版都不在乎,美国谁会在乎?”   “但是我听……人说美国对盗版查得很严,抓住了的话,一张要罚一万美元……”   “那也要看是盗谁的版嘛,你中国盗中国的版,美国管你那么多干啥?顶多没收了事,说不定看都看不明白哪是正版,哪是盗版。但如果是盗美国的版,那就会严惩了……”   陈霭也松了口气:“国内应该不可能盗美国的版吧?”   “怎么不可能? Microsoft 的 Windows (微软的视窗),国内不就有盗版吗?”   陈霭又慌了,她好像在赵亮面前咕哝过,说电脑就不带了,听说美国手提电脑便宜,正好到美国去买一个,半年后带回来,就怕美国电脑都用英语的操作系统,她在美国只待半年,可能还没学会用英语的操作系统,就要回国了。   要是赵亮把这话听进去了,跑什么地方弄来一套盗版的中文视窗,放在她箱子里,让她在美国用,那就惨了。虽然赵亮不像这么细心体贴的样子,但谁说得准呢?出国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很多人,说不定把赵亮也改变了呢?   她把自己这个担心说了一下,问:“滕教授,您觉得我的行李到现在没来,是不是因为盗版 CD 或者抗生素的问题?”   滕教授很惊讶:“你的行李到现在还没到?那你……昨天怎么……打发的?”   “我……在沙发上睡的……”   “有被子没有?”   “没有。我取下一个沙发垫子当被子……”   滕教授满脸同情:“那多……不舒服啊!没冻病吧?”   “没有,开始有点冷,后来我把空调打高了,就不冷了。”   “那你今天做饭的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是祝老师带我去商场买的……”   “坐公车去的?这么多东西怎么拎回来的?”   陈霭胆怯地看了一下祝老师,坦白说:“我……后来又一个人去了……两趟……”   滕教授又是满脸同情:“哎,那多难跑啊!以后要出去 shopping (购物),给我打个电话,我来载你去……”说着就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一张餐巾纸上,递给陈霭。   陈霭正想感激涕零,滕教授又发话了:“你坐哪个航空公司的班机过来的?等我打个电话问问你的行李到了没有,没道理延迟这么久的……”   陈霭把航空公司的名字告诉了滕教授,滕教授就打起电话来,全程都是英语,说得跟磁带一样流利,看表情似乎还跟对方开了几个玩笑,把陈霭佩服得!   电话一打完,滕教授就站起身:“走,我们去机场取你的行李。”   “我的行李到了机场了?”   “早就到了。机场说他们往你留的号码打过电话,问到了你的地址,但送过来的时候你家没人,他们又把行李拖回机场去了。我们现在去取吧,不然得等到明天,你今晚又得盖沙发垫子睡觉……”   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欲》Chapter 11(1) 滕教授一说要开车带陈霭去机场取行李,全屋子的人都像踩上了弹簧一样,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小杜说:“我明天还要打工,就不跟你们去了……”   祝老师说:“我明天没事,我跟你们去。”   陈霭则激动晕了,不知道该干什么,先是跑进卧室去拿手提包,但却空手跑了出来,问滕教授:“现在去是不是太晚了?会不会耽误您的正事?”   “不晚。不会。”   于是她又跑进卧室,拿了手提包,匆匆跑出来,好像怕滕教授等不及溜掉了一样。到了客厅,看见滕教授并没溜掉的迹象,于是问:“还有没有时间?我换个衣服来不来得及?”   “没问题,你慢慢打扮。”滕教授说完,坐回到沙发上。   陈霭又跑进卧室去,想换件衣服,因为身上的衣服穿了好几天了,从中国一直穿到美国,今天上午穿着满大街跑了几趟,肯定染上了汗味,下午又穿着做饭,肯定染上了油烟味,待会坐滕教授车里,可别把滕教授熏昏了。   她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扑了一通,才想起箱子都没运来,到哪里去找衣服换?只好把头发梳了两下,又跑回客厅:“我好了,我们走吧。”   滕教授坐着没动,仰脸看着她,开玩笑说:“咦,这么快就好了?我以为你们女士打扮都要用上一年半载的呢。”   陈霭“呵呵”笑着,不知道如何答话,只抓了一张餐巾纸擦鼻子两边,怕那里有油汗。   滕教授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问:“你不是说换衣服的吗?好像没换嘛。”   她羞惭地说:“没衣服换,衣服都放在箱子里……”   “哦,难怪!我说世界上怎么还有出门打扮不需要一年半载的女士呢!你现在衣服还没拿到,要不要小杜借你几件衣服换换?”   小杜热情地说:“要不要?我有好多衣服,你随便挑……”   陈霭在心里掂量了一下,担心自己比小杜胖,穿不进小杜的衣服,推辞说:“不啦,不用了,又不是去……那个……”陈霭本来是要说“相亲”的,这是她那里的口头禅,凡是说到认真打扮,就说“像是去相亲一样”。但今天不知为什么,“相亲”这两个字她说不出口。   滕教授呵呵笑着站起身:“也是,又不是相亲,打扮那么漂亮给谁看啊?走,我们出发吧。”   三个人一起走到门外,上了车,祝老师坐在后排跟陈霭说话。还才开了一会,车就停下了。陈霭惊叹道:“啊?机场这么近?”   滕教授说:“祝老师,到你家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们待会从机场回来会走高速,不从你家过,那时送你就不方便了。”   祝老师这才发现自己被人卖了,但又不敢发作,只好磨蹭着下了车,但不关车门,而是站在车外跟陈霭商量明天带她去唐人街的事,一直到陈霭答应了,祝老师才砰的一声拉上车门。   去机场的路上,滕教授跟陈霭拉了会家常,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但两人谈话很融洽,主要是滕教授很会找话题,也很会带动对方发言。   陈霭是个怕冷场的人,每次跟人出去,都想着办法找几个话题聊聊,但很多时候并不是她自己想聊那个话题,甚至不是她自己想说话,只是怕同行的几个人都不说话, 气氛太尴尬,才想方设法找话说。而要想话题能够激起对方的兴趣,那就只能投其所好,对方喜欢聊什么,她就聊什么;对方喜欢她如何聊,她就如何聊。   很多人都说跟她很“谈得来”,说跟她兴趣爱好一致,有的甚至说跟她有共同语言。她想,什么共同语言不共同语言,只要我愿意跟你展开谈话,我就能找到跟你对话的共同语言。 《欲》Chapter 11(2) 有时也能碰到一个比她还怕冷场的人,或者就是一个话很多的人,那么用不着她来找话题,别人就会不断找到话题。但她有时也很烦那种人,因为那种人的话题往往是她不感兴趣的话题,但还得陪着聊,完全是一种折磨。   像滕教授这样的同行者,她还没遇到过。滕教授似乎并不是怕冷场,他说话,是因为他有话要说,他的话题都是很自然地倾泻出来的,既不让她觉得他是在主动找话说,也不让她觉得他是在被动应付,反正就是很自然,很舒服,而且很懂得照顾在场的每一个人,总有办法把每个人都拉进谈话里来,使每个人都不觉得被冷落了。   有这样好的谈话气氛和谈话伙伴,行程就会显得特别短,好像才出发呢,他们就已经到了机场。滕教授似乎是个“老机场”了,对那里的角角落落都很熟悉,很快就找到了取行李的地方,上去跟工作人员说了几句,人家就把两个箱子推到他们面前来了。   陈霭看见自己两个久违的箱子,激动万分,跑上去就要拖走。滕教授叫住了他,说还要填个表。她走到柜台跟前,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递给她一张表格,上面全是英文,她脑子一懵,一个字也不认识了。工作人员指着两个地方说了几句英语,大概是叫她在那里签字。   陈霭像拿着个卖身契一样不敢落笔。   滕教授上来看了一下,说:“没问题,你签个名就行了。只是例行公事,表示你已经收到了行李。”   陈霭见滕教授批准了,马上在指定地方签了名,兴奋地把手提包往脖子上一挂,空出两手,一手抓起一个箱子的拉杆,昂然道:“滕教授,我们走吧!”   滕教授挡在她前面,笑眯眯地看着她:“就这样走了?”   她一慌,问:“手续还没办完?还要干吗?要交钱吗?”她慌忙放下手中的箱子,到提包里去摸钱。   “不用交钱。他们延误了你的行李,还敢问你要钱?我是问你是不是准备就这样把两个箱子拖走……”   她没听懂这句话,原地转了一圈,看是不是丢了东西。   滕教授环指一下机场大厅:“你看看有没有女士拖箱子的?”   陈霭到处看了一眼,没看到拖箱子的女士,正要汇报“没看见”,就看到正前方有几位拖箱子的女士站在楼梯型的电梯上冉冉升起,她连忙指给滕教授看:“滕教授,看你背后,有几位女士拖着箱子……”   滕教授回头看了一眼,笑着说:“哈哈,还真给你逮着了。但是你看看人家的服装……”   她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那几位女士都穿着深色的群套,白色的衬衣,戴着一样的帽子,身材都很高挑,相貌都很漂亮,一人拖着一个小小的旅行箱,走得仪态万方。她想滕教授一定是在笑她衣服老土,又拖着两个庞然大物,像个乡下大嫂,遂嗫嚅说:“人家肯定是空姐……”   “就是啊,人家是空姐,当然拖着箱子。但你看看别的女士,哪里有自己拖箱子的?”   陈霭抬眼一望,刚好又瞧见一个拖箱子的女士,连忙指给滕教授看。   滕教授越笑越开心:“你运气真好,又被你逮着一个。不过那是个单身女人,没丈夫的,只好自己拖箱子……”   她正想辩驳,滕教授已经伸手抓住了两个箱子的拉杆:“拿来给我吧,不然要我来干什么?”   陈霭见滕教授要把两个箱子都接过去,坚决不让,“再怎么你也得让我拖一个吧?你怎么能一个人拖两个箱子呢?”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本网 《欲》Chapter 11(3) “你刚才不还准备拖两个箱子的吗?难道我一个男人还不如你一个女人?“   “但那是我的箱子啊,我不拖谁拖?”   滕教授又是一笑,没答话,手里已经把两个箱子都夺过去了,转个身,大步走在前面,陈霭只好一溜小跑地跟在后面。   她从后面看着滕教授的背影,读书时写作文用了若干年的“身板笔直”,“大步流星”,“矫健”,“潇洒”,“背影越来越高大”等说法,现在终于有了几乎伸手可及的具体意义。最奇怪的就是那两个箱子拖在滕教授手里,像两个玩具箱子一样,且是空玩具箱子。   她记得赵亮送她去机场的时候,他们俩一人拖一个箱子,两个人都是累得弓腰驼背的。难道中国那边的地心引力大一些,所以箱子重一些?或者那边机场的地板不够滑?还是这边机场把她箱子里的东西没收了一些,所以变轻了?   她快跑几步追上去,气喘吁吁地说:“滕教授,滕教授,你走慢点,我想问你一件事……”   “Wow,我走太快了?你跑成这样!都怪你,你要跟我抢着拖箱子嘛……”   她把自己的担心说了一下,滕教授说:“应该是不会的,不过如果你不放心,就打开检查一下吧。”   “能在这里打开吗?”   “怎么不能?你自己的箱子,只要你不怕别人看见你的秘密,谁敢说个不字?”   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回去再看。如果东西被航空公司没收了,现在打开也没用。如果东西没被航空公司没收,现在打开被人看见,说不定反而被没收了。   到家之后,滕教授帮她把两个箱子搬进卧室,环顾了一下家徒四壁的房间,说:“你得尽快买个床,今天就只好在沙发上对付一夜了……”   她张罗着给滕教授拿饮料,嘴里谢声不断。滕教授接过她递来的可乐,喝了两口,说:“我到客厅去坐一会,你抓紧时间打开箱子查查,看少没少什么,如果真少了什么,我们可以返回去问他们要……“   陈霭跑回卧室,把两个箱子都打开检查了一下,除了盗版CD没看见,其他什么都在,连抗生素都没丢。她回到客厅通报:“就是没看到盗版CD,其他东西都在……”   滕教授无声地笑起来,提议说:“我们要不要回机场去,叫航空公司赔我们盗版CD?”   陈霭睁圆了眼睛:“为什么?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滕教授笑得更厉害了:“那就这么算了?那可是你先生的独奏专辑哟……”   她有点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放了盗版CD在里面没有,我是担心他放了……”   滕教授又摸出手机:“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清楚?”   “嗯……,CD的事倒是不用问,不过……”   “那就报个平安吧。”   “电话费贵不贵?”   “贵就不跟自己的先生打电话了?”   “贵的话,我就……等买了电话卡再打吧……”   “等你买了电话卡,他在那边早急死了。”   “他才不会急死呢……”她觉得在外人面前说自己丈夫的坏话不好,于是换了个话题,“不过我怕我女儿会记挂……”   “那就赶快打个电话吧,我有电话卡,号码都输好了的,等我先拨好了你接着打……”   陈霭打通了家里的电话,是女儿欣欣接的,刚叫了两声:“妈妈,妈妈……”,就被爸爸把电话夺走了。   两夫妻都不习惯在电话上互诉衷肠,平时他们之间很少打电话,早晚见面的人,还打个什么电话呢?她每次出去旅游,都不用向赵亮报平安;赵亮在学校有事,也不用向她请示汇报。像这样打越洋电话问好报平安,在他们还是头一次,不仅有点尴尬。   尴尬归尴尬,气氛还算是亲切友好的,但当她问起盗版CD的时候,赵亮就发毛了:“我怎么会往你箱子里放盗版CD?我知道你把那两个箱子看得跟宝贝一样,我碰都没有碰过一指头,就是怕你有了什么事又怪到我头上。果不其然,你现在自己搞出了事,怪我头上来了?”   她慌忙解释:“没出事,没出事,只是问问,你没放就行了,别在那里瞎说什么出事出事,别把欣欣吓坏了……”   她看到滕教授在给她做手势,似乎是想跟赵亮讲几句,就把手机递给了滕教授。然后她听见滕教授在跟赵亮谈“孔子学院”的事,似乎谈得很融洽。   谈了大约十几一二十分钟,滕教授又把手机递给她,她“喂”了一声,听见赵亮嘱咐她:“喂,我跟你说啊,这个滕教授很有来头,也很有路子,是个重要人物,你要跟他把关系处好点,我们B大一直想跟国外发展关系,如果能把这个滕教授抓住,对学校对我们自己都有好处。”    《欲》Chapter 12(1) 滕教授走了之后,陈霭见小杜的房间还亮着灯,就去向小杜交房租。还没等她敲门,小杜就把门拉开,探出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脸来,上面糊满了绿色的东西,把陈霭吓一大跳。   小杜问:“他走了?”   “谁?滕教授?走了。我想把房租交给你……”   “我们到客厅去吧,我房间里没椅子。”到了客厅,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小杜介绍说,“房租水电都是两人平分,水费和电视是包含在房租里的,电费是用多少交多少。电视有 25 个频道,足够了,因为我忙得要命,没时间看电视。我也没入上网的计划,因为学校到处都可以免费上网。如果你想在家里上网,你可以一个人开个计划……”   “我不在家里上网,我也到学校去上网。小韩是什么时候搬走的?”   “六月份搬走的,怎么啦?”   陈霭当场做了个快速心算,把六、七两个月的房租数出来,然后又数出半年的房租,一起交给小杜:“对不起,六月七月让你先破费了,你为我留着这个房间,房租应该由我来出。我把我这半年的房租也一起交给你,一共是八个月……”   小杜看到陈霭塞过来的一叠票子,十分感动:“别别别,不用交半年的房租,你就一个月一个月地交我吧,我相信你。”   “我还是一起交了吧,这么多现金,我还不知道放哪里好呢。”   “那倒也是。”小杜收下了钱,建议说,“你应该到银行去开个账号,把现金都存里面,再去申请一个信用卡,平时身上就只带张信用卡就行了。身上带多了现金不安全,放家里也不安全……”   陈霭又要交电费,小杜说:“电费还是等到账单来了再交吧,免得交多交少还得再算账。”小杜把陈霭交的房租数了一下,问,“你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交给我,你自己够不够用? C 大好像是月底才发工资的……”   “ C 大发工资不关我的事,我是国内掏钱……”   “噢,那你们单位一定给了你不少钱吧?”   “哪里呀,半年总共五千块钱,还没拿到手,要等到我回去之后才发给我。”   “那他们太狡猾了,怕你不回去……”   陈霭以前还没想到这上头去,以为国内掏钱都是这么个掏法呢,现在小杜一提醒,让她觉得也有这种可能。但她觉得单位多此一举了,她怎么会不回去呢?   小杜说:“原来你这半年一分钱都拿不到啊?那你自己得垫出多少钱来?五千肯定是不够的。”   “可能要上万吧。”   “那你很有钱呢。听说国内当医生的很赚钱,富得流油……”   “也不是富得流油,还可以吧……”   “说实话,我真有点不好意思让你一下交给我这么多钱,不过我这段时间的确比较缺钱,所以我就收下了,反正你又没工资领,交的都是你带来的钱,早交迟交都是交……”   陈霭想起小杜的确不像很富有的样子,房间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穿的也不怎么豪华,还要打工,不由得关心地问:“你怎么会缺钱花的呢?是不是你爸爸妈妈不支持你在国外读书?”   小杜有点黯然:“他们很支持,不支持我也出不来了,但是他们都是搞教育的,清水衙门,赚不了什么钱。我是自费出国,在这里读本科,拿不到奖学金,把他们的一点积蓄都花光了,他们还问别人借了不少钱,可能这辈子都还不清。今年我实在不好意思让他们再去借钱了,就对他们撒谎,说我拿到了奖学金……”   陈霭感动得鼻子一酸:“你真是个孝顺女儿!你缺多少?看我能不能支援你一点……”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欲》Chapter 12(2) “一年光学费就是几万,还有生活费,你有那么多钱支援我?”   这下陈霭英雌气短了,几万美元,那就是几十万人民币,她的确没那么多钱。她担心地问:“那怎么办?退学?你快毕业了吧?”   “这是最后一年。”   “那你总得读到毕业吧?可是你没学费怎么能继续读下去呢?”   小杜犹豫了一下,说:“我看你是真心为我着急,我把这事告诉你,只是为了让你放心,但你可千万别对任何人说,”小杜机密地说,“滕教授借了些钱给我,不然我今年只好打道回国了。回国本身倒没什么,但我读了这几年书,花了父母一百多万,最后连学位都没拿一个,有什么脸面回去……”   这下滕教授的形象更高大了,不光心肠好,还有这个能力,像她吧,也想帮帮小杜,但没那个本事,只能望洋兴叹。她情不自禁地说:“滕教授这个人真是太好了,你跟着他一定会很幸福……”   “我也知道跟着他会很幸福,”小杜沮丧地说,“不过他是有老婆的人,又不像国内那些富翁一样,敢养二奶,我怎么跟着他?”   “啊?”陈霭愣了,她从来没想到滕教授是有妇之夫,她知道他肯定不是从来没结过婚的人,但她没想到他现在正结着婚。她发了一阵呆,才语重心长地对小杜说,“如果他有……夫人,那你可千万别跟他搅在一起,我们女同志要自尊自立自强,那种破坏人家婚姻的事,我们可千万不能做……”   小杜哈哈笑起来:“你太逗了!怎么跟个老妈似的?什么‘我们女同志’!我不是‘女同志’,你知道不知道‘女同志’是什么意思?就是女同性恋啊!你说说看,婚姻是外人能破坏的吗?像你们这种夫妻关系好的,谁能破坏得了?如果哪个小女生对你先生好,他会动心吗?”   这可把陈霭问住了,她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呢,彻头彻尾地没想过,既没想过会有小女生对赵亮好,也没想过赵亮会对小女生动心,这事好像跟她不沾边一样。其 实她也听说过谁谁谁有外遇,谁谁谁包二奶,她还知道高干病房那些高干大多数都有秘密情人,有的甚至是公开情人,但她从来没把自己或者赵亮往这方面想过。她临时抱佛脚地想象了一下赵亮借几万块钱给某个小女生读书的情景,但怎么也想象不出来。赵亮连他自己的亲妈都舍不得借钱,更别说不相干的小女生了。   她小心地问:“那滕教授借钱给你的事,他……夫人知道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啦!他老婆是有名的小气鬼,醋坛子,她老公跟哪个女的交往多一点,她马上就要闹上门去。要是她知道她老公借这么多钱给我,还不一口把我吃了?”   陈霭觉得这事真是万分危险,不仅对小杜危险,对滕教授也很危险,搞不好就会破坏他的婚姻。她恨不得劝小杜把滕教授的钱还掉,但她又没本事拿出几万美元支援小杜,只好在心里烧炷高香,请老天爷保佑滕教授这样的好心人,也保佑小杜这样的需要帮助的人,当然也保佑滕教授的夫人,现在花心的男人太多,做妻子的比较 担心自己的丈夫,也是可以理解的。她就这样一路保佑下去,结果发现每个人都值得老天爷保佑。   第二天一大早,陈霭就起了床,边收拾打扮,边在炉子上烧水煮通心粉,因为通心粉像滕教授说的一样,以“韧度”见长,比面条经煮,得煮好长时间。等到她把脸倒持好了,通心粉也煮好了。她做了一大碗炸酱面,早饭吃了一些,带一些到学校去当午饭,还留了一些给小杜。 《欲》Chapter 12(3) 然后她就按小杜给她画的路线图,走到学校去。路很好找,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学校。但进了学校之后,找自己老板的办公室反而花了一点时间,主要是小杜也不知道她老板的办公室在哪里,没画地图给她。她结结巴巴地问了几个人,人家也很热心地回答了,但她听不太懂,最后一个小伙子亲自把她带到老板那里,已经九点多钟了。   老板是个东欧人,女的,四五十岁的样子,人称 Dr. T , 因为老板的姓和名都是 T 开头,名字叫 Tania ,但姓很长,而且很难发音,所以老板为了照顾大家,让大家就叫她 Dr. T 就行了。老板漂亮的栗色头发挽成一个发髻,耸在脑后,穿得也很漂亮,不像个搞科研的,倒像个电影明星。老板人也很好,先是嘘寒问暖一番,又亲自带陈霭到实验室跟同事见面,然后给了她一个 reading list(阅读书目),让她头一个星期不用做实验,就是读这些文章,还邀请她周末去家里吃饭,并当场打印出一张路线图给她。   她没想到美国的老板这么和蔼可亲,这么体谅人,这么关心人,这么有人情味,感动得手脚暖暖的,当场就在心里发誓,一定要为老板鞠躬尽瘁,归而后已(半年当中应该做不到“死而后已”,做不到的事咱不瞎吹),要对得起老板的关心和爱护。   然后老板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工作去了,把她交给了实验室的同事 Gina 。 Gina 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看肤色外貌应该是中国人,但言谈举止又像是美国人,后来一问才知道是 CBC (Canada-born-Chinese, Chinese-born-in-Canada ,加拿大出生的华人 ) 。   实验室挺宽大,特别干净,她和 Gina 一人有一长条做实验用的桌子, Gina 称之为“bench ”,一个人有好几个能升降的皮沙发,可以坐着做实验,仪器都很先进的样子,比她在国内时的那个“实验室”强多了。   她在实验室有自己的电脑,连着两个 monitor (显示屏幕),可以把这个屏幕上的画面抓到那个屏幕上去,又可以把那个屏幕上的画面抓到这个屏幕上来,差点把她喜晕!马上就抓来抓去了一阵,过了一把瘾。   Gina 领她到 C 大人事处办了一个 ID 卡(身份卡),上面有她的照片、姓名、职称和系名, C 大还给了她一个电子邮件信箱,她看到自己的名字后面紧跟着 C 大的名字缩写,然后是 .edu (美国教育系统的网名后缀),心情非常激动,感觉自己现在是 C 大的人了,真有宾至如归的感觉,马上就用这个账号给国内的亲戚朋友们发了一通电邮,让大家今后就往她这个信箱发信。   然后她安下心来,看老板布置的那些 paper (论文),边看边用网上词典查生词,查出来了就记在一个小本本上,准备每天回家都记忆单词,争取在短时间内能做到不借助词典看懂本专业的英文论文。   她很久没这样一心一意地读过书了,在国内的时候,每天上班都是忙忙碌碌,闹闹嚷嚷,责任心很大,总在担心把哪个病人给治坏了治死了。在这里就不同了,她除了自己,谁的心也不用操,心境格外的安宁。   中午 Gina 带她到本楼尽头的 lunch room (午餐室)去吃饭,那里有微波炉,有咖啡壶,还有速溶咖啡,咖啡伴侣,糖,调料,一次性餐具,餐巾纸什么的,都是免费的。她用微波炉热了自己的炸酱面,倒了一杯咖啡,拿了些餐巾纸,就到一个桌子前坐下吃饭。   吃完午餐,她又回到实验室去读论文。还才四点钟的样子, Gina 就脱了白大褂,跟她说“拜拜”,还告诉她“ You can go home now. ”(你现在可以回家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这么早就走,但又怕 Gina 说她不合群,特别是怕 Gina 认为她这样做是讨好老板,于是也脱了白大褂,跟 Gina 一起走出了实验大楼。   一进家门,就看见祝老师坐在客厅看电视。她猛然想起昨天晚上祝老师说过会带她去东方店,她也答应了的,但没想到祝老师这么说话算话,而且这么早就来了,赶紧跟祝老师打招呼:“祝老师,您来了?”   祝老师见她回来了,马上站起身说:“我们走把,去晚了就没车了……”   陈霭想到待会又要提着大包小包去坐公车,就很发怵,很想等哪天滕教授有空了开车带她去东方店。但她想起滕教授的婚姻状况,决定还是少麻烦他的好,于是对祝老师说:“行,我们走吧。”   正在这时,小杜从自己的卧室出来,叫住陈霭:“等一下,等一下,我有东西要交给你……”小杜把一把钥匙和一个手机交给陈霭:“钥匙是滕教授帮我们配的,千万别弄丢了,丢了又得麻烦他去配……”   陈霭连忙把钥匙装在自己的钥匙链上,然后感激地问:“手机……是你帮我开的?”   “不是,是滕教授帮你开的,就加在他的计划里……”   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欲》Chapter 13(1) 陈霭拿着手机,万分感动地问小杜:“那……这个手机得多少钱?“   “我不知道……”   “电话费呢?你知道不知道电话费多少?我好每月按时交给滕教授……”   小杜正要答话,门外响起了汽车喇叭声,小杜一边往屋外跑一边说:“我要打工去了,电话费的事我也不知道,你自己问滕教授吧……”   陈霭这人最怕欠人家人情了,受了一点恩惠,总想在第一时间还清,不然就老是记挂着,时间拖得越久,心情就越不安,好像恩惠都是“驴打滚”的利率一样。她马上找出滕教授昨晚写在餐巾纸上的电话号码,把本手机的“处女 call ”献给了滕教授。   不等她自报家门,滕教授就问:“是陈霭吧?怎么样,钥匙试过了没有,好用不好用?”   “还没试过,肯定好用,因为看上去跟真钥匙一模一样。”   “本来就是真钥匙嘛!难道我会给你一把假钥匙?”滕教授的笑声很开心,仿佛小孩子钻到了父母的空子一样。   “我知道是真钥匙,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跟你开玩笑呢。你找我有事吗?”   “没事,没事,我……就是感谢您一下,再就是……想问问手机多少钱,电话费多少钱……”   “手机不要钱,免费的。电话费你别担心,到时候我会算给你,不会让你溜掉的。不过需要告诉你的是:每个月手机的 peak time (高峰期)通话时间是有上限的,我这个计划是每月一千四百分钟,但因为有四五个手机共用这个计划,所以大家都要克制一点用。周末不是 peak time ,平时晚上九点后早上七点前都不是 peak time ,同一个公司的手机之间通话不算时间,所以你可以无限制地给我打电话,但如果是给你们家赵教授打电话,那就有限制了。”   陈霭“嗯嗯”地答应着,像个未曾涉世的乖乖女,结果“嗯”顺了口,连滕教授最后那句也给“嗯”上了,“嗯”完才发现被滕教授涮了,想解释一下,又怕搞成“此地无银三百两”,只好作罢。   打完电话,陈霭便跟着祝老师去东方店购物。两人转了一次车,又走了不少路,才来到著名的东方店。店铺不大,但商品种类不少,很多东西都是美国店里见所未见的,她像探到了宝一样,赶紧抓了一辆购物车,开始扫货。   熟食柜有卤菜卖,还有切好了的烤鸭卖,每半只装在一个有透明塑料盖子的锡箔饭盒里,还配一小盒烤鸭酱,看着就很诱人。卤菜她不稀罕,她自己就会卤,但烤鸭她不会做,所以想买半只。刚好店里的烧烤师傅正打开烤箱翻动里面的烤鸭,一股异香飘了出来,令人满口生津。一时间,好几只手伸向了卤菜柜,陈霭一看大事不妙,立即抢了一盒烤鸭放到自己的购物车上。   但祝老师不仅没夸奖她的眼疾手快,反而教训:“烤鸭很贵的,半只就要十块钱……”   陈霭看了一下盒盖上贴的价格:“没有十块,才八块多……”   “八块多?你仔细看看这上面的价格牌: $,这是美国人的‘ 99 战术’,专门哄你这种没脑子的人的, $不就是九块吗?”   一个“没脑子”,听得陈霭头皮一炸,她这辈子还没听人当面说过她“没脑子”,顶多说她“人太直”,而这个祝老师,怎么开口就说她“没脑子”呢?她的倔劲上来了,较真说:“ $也才九块,不是十块。”   “再加上购物税,不是十块是什么?你自己买只冻鸭回去烤,肯定比这便宜。” 《欲》Chapter 13(2) 陈霭立即跑到冷冻柜去,看了一下冻鸭的价格,一只要十几块钱,便得意地对祝老师说:“你看,冻鸭一只也要十几块,再加上作料、燃料和人工,也不比买烤鸭便宜,再说还有购!物!税!……”   “这里卖的冻鸭当然贵,我说的是到批发市场去买……”   “批发市场一次肯定得买很多只,我哪里吃得了?”   “你可以买来跟人分嘛。”   陈霭想象自己徒手抱着个大纸箱,一家一家问人家要不要冻鸭,解冻的血水顺着纸箱往地上滴,恶心!还没动手就先把自己脏死,把观众吓死,何必呢?她说:“我这个人怕麻烦……”   “你才不怕麻烦呢!你看你昨天,那还叫怕麻烦?像你那样的吃法,你买一箱冻鸭都不用跟人分,一百只鸭子都吃得了……”   陈霭有点好奇,她昨天因为怕饭菜不够,吃得相当保守,怎么给祝老师一说,就像饭菜都是她吃掉了一样呢?她忍不住问:“我昨天哪个吃法?”   “你昨天请那么多人来帮着吃……”   “我没请那么多人,我只请了你一个,小杜他们是刚好撞上了……”   这话祝老师听着大概挺受用,马上表白说:“我知道他们是撞上的,什么礼物都没有带嘛。我这个人,不论谁请我去做客,我都不会空手去,这是个做人的方式方法问题……”   陈霭不想谈这个话题,如果她反驳祝老师,祝老师一定不高兴;如果她投祝老师所好,说小杜和滕教授坏话,又觉得昧良心,于是装着忙于购物的样子,把这个话题无限期搁置了。   祝老师一如既往指点着陈霭,这个不该买,那个不该买,但陈霭吸取了昨天的教训,只当祝老师的话是耳边风的,自己想买什么就往购物车上拿什么,祝老师拿下去了,她又不声不响地拿回到车上来,这样暗战几个回合,祝老师就败下阵去,不再多言,郁闷地跟在她后面转。   陈霭一向很怕同行的人郁闷,总觉得人家郁闷是她的过错,但不知为什么,她对祝老师就没这感觉,好像祝老师给了她某种特权一样。她像个贫民窟的公主一样,昂着头,推着一辆吱吱叫的购物车,走在前面,祝老师则像她的跟班,缩着头,拉在后面。   最后她按自己的意愿买了一大堆东西,全都是美国人商场买不到的中国货,尤其是各种作料、绿叶蔬菜、豆腐豆芽、咸菜泡菜、腊肉香肠什么的。在国内的时候不觉得,随时想吃随时买,基本都吃到了不想吃的地步。但到了美国就不同了,买包榨菜都得跑这么远,只能逮住了就狠狠买一些,放在冰箱里慢慢吃。   等到付了钱,推着购物车往外走的时候,她才开始操心怎么把这些东西提回去,也有点理解为什么祝老师会把商场的车推回去了,如果这里离家近,她肯定也会把东方店的购物车推回去,但她一定会还回来,这是她跟祝老师的天壤之别。可惜这里离家太远了,不存在推车回去的可能性。   幸好祝老师没买什么东西,说前几天刚来过,没什么要买的,今天是专门带她来的,说罢就帮她提了七八个塑料袋子,而且都是拣重的提。她十分感动,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对祝老师态度那么嚣张。何必呢?人家祝老师也是一片好心帮她节约钱,如果稍微听一下祝老师的建议,也不至于买这么多提不动。   两人都是两手提着大包小包,为了提的东西不跟自己的两腿磕磕绊绊,还得尽量把两臂向外伸出,使陈霭想起某个电影里的画面:一群和尚,每人都是一手提一水桶,也是像他们这样两臂向外伸出,几乎成一字形。那时觉得水桶好轻巧啊,现在才知道那可不是人过的日子! 《欲》Chapter 13(3) 两人踉踉跄跄把一大堆东方食品提回了家,陈霭觉得两条胳膊都快提断了,十个手指也被塑料袋勒痛了。她知道祝老师也一定累得够戗,于是鼓足了十分精神,下厨做饭,犒劳祝老师。   祝老师也不客套,跟着她进了厨房,看她做饭,站旁边陪她说话:“你同屋的小杜打工去了,可能要很晚才回来吧?”   “可能吧。”   “那就好,不然烤鸭最少得被她吃掉一半,我昨天注意了一下,发现她挺能吃呢,肉丸子吃了一个又一个,不是我给你留几个,等你煮完面出来就一个都不剩了……”   陈霭昨天完全没注意自己吃到了什么没吃到什么。她这人就是这样,图名不图利,只要客人们吃得满意,觉得她手艺不错,吹捧她几句,她自己吃不吃都无所谓。现在祝老师这样一说,让她觉得祝老师还挺照顾她呢。   祝老师接着说:“你这个 roommate (同屋)很精明,你跟她住肯定是你吃亏。我那个 roommate 下个月就回国了,到时你可以住他的房间。你跟我合住,我肯定不会让你吃亏…… ”   陈霭急忙谢绝:“不行,不行,我不能搬你那里去……”   “怕什么?我又不是叫你搬去跟我同居,我说的是做 roommate ,美国这边男女合租做 roommate 的多得很。”   “不是怕,而是我已经跟小杜讲好在这里住半年,怎么能中途搬走呢?”   “你跟她签合同了?”   “没有。”   “那不就结了?又没合同,还不是你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她能把你怎么样?”   “她不能把我怎么样,但我自己要说话算数嘛,再说我已经把半年的房租都交了,难道还……”   “啊?她这么狡猾?开始就叫你付半年的房租?”   “不是她叫我付的,是我自己提出的,反正是要付的,迟付早付不是一回事?”   “怎么会是一回事呢?你把钱放在银行里,还可以生利息……”   陈霭不知道“利息”是个十马弯一(什么玩意儿),她一向只管挣钱花钱,不管存钱取钱,只要日常有钱花就行,每个月剩余的钱到哪里去了,她从来不过问,都是赵亮在管,赵亮说存哪儿就存哪儿,赵亮说存多久就存多久,她懒得过问。她说:“人家小杜前边几个月为我垫着房租,人家也没问我要利息……”   “她给你垫什么房租?”   “我这不八月份才来吗?前面六月七月的房租,都是她先垫出来的。”   祝老师捶胸顿足:“你还付了六月七月的房租?我看你真是没脑子!她凭什么要你出这两个月的房租?”   又说我“没脑子”?陈霭差点发火,耐着性子解释说:“不是她要我付这几个月的房租,是我自己觉得应该付,而且我也没说付全部房租,我只付了我的一半……”   “你有什么一半?你又没在这里住……”   “我是没在这里住,但她为我把房间留出来,那不跟我住了一样吗?”   祝老师思忖片刻说:“我听赵亮说,你是七月份签的证,那你肯定是七月之后才开始找房的,而这里的学生五月份就毕业了,她以前的 roommate (同屋)最迟六月份就搬走了,你那时证都没签,不可能在这里找房,她怎么会是为你留着房间的呢?肯定是她一直没找到房客,正愁得慌呢,刚好你找上门来,她就把那几个月的房租全算到你头上……”   陈霭的脑子遇到这种事就不那么肯转了,主要是觉得不值得,于是推诿说:“那你怎么不早说呢?现在钱都交给她了,说也没用了……”   “你还怪我不早说?你自己说说看,昨天我哪里有机会单独跟你待在一起?”祝老师坚持说,“钱交了可以要回来,一个人吃亏要吃在明处,你不把这话给她说清楚,她还真以为你应该付她那几个月的房租呢……”   “她不会那样以为的……”   “不那样以为怎么会收下你的钱呢?”   “她收钱也是不得已,因为她现在挺困难的……”   “她怎么会困难?我听她说是在这里读本科,外国到这里读本科的人,都是有钱人,因为本科生留学很少能拿到奖学金,都是自费。她要是没钱,能到这里来读本科?还不都是些贪官子女,父母搜刮民脂民膏,儿女就在海外花天酒地……”   陈霭申辩说:“小杜的父母可不是贪官,人家是搞教育的,你昨天不是还说她爸爸是什么‘汉办’的吗?我听小杜说,‘汉办’是*下属的事业单位,非盈利性质的,专门在海外推广汉语,清水衙门……”   祝老师哼了一声:“她当然要说‘汉办’是清水衙门,谁会说自己的父母是贪官呢?但是如果她父母不贪,她哪里会有钱出来自费留学?像我这样真正清水的,孩子能自费留学?连国内私立学校的学费都交不起……”   “她父母是不是贪官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今年没要她父母的钱,她父母已经欠了很多债,她不忍心让他们再借钱了……”   祝老师有点开心:“不是什么不想父母再借钱,而是父母再贪不到了,贪官贪官,贪得到能不贪?”   陈霭还是愿意相信小杜的父母不是贪官,如果是贪官,哪里有贪不到的时候?女儿自费读到大学第四年了,难道父母还不拼了老命再贪些钱让女儿把书读完?很可能前三年真的是靠自己的积蓄和借钱来维持的。   祝老师好奇地说:“如果她今年不问父母要钱了,那她到哪里去搞这么大一笔学费?”   “问人借啰。”   “这里有谁会借这么大一笔钱给她?如果她借完钱跑回中国去了,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就算她不跑回中国去,随便往哪个州一跑,也够债主找的了,肯定没人敢借钱给她……”祝老师嘿嘿笑了两声,继续推测,“我看她的钱有点来路不正,你可能还不知道,这里很多女生都是靠做那种生意付学费的,我看小杜肯定也是在干‘无本生意’,不然她哪来那么多钱交学费?你看她现在又被人接走了,肯定是……干那事去了…… ”   陈霭忍无可忍,一剑封喉地说:“你别往人家小杜头上泼污水了,她的钱是滕教授借给她的!”    《欲》Chapter 14(1) 果然是一剑封喉!   只不过封的是陈霭自己的喉。话刚出口,她就感觉喉咙发干,嗓子发哑,干瞪着祝老师,再说不出第二句话来。糟糕!人家小杜把滕教授借钱的事告诉她,是因为信任她,关心她,怕她着急,小杜还专门叮嘱过她,让她保密的。这下可好,这个密还没保到两天,就被她泄露出去了,这泄密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她觉得很对不起小杜,但更对不起滕教授,如果借钱的事被滕教授的夫人知道了,小杜顶多被滕夫人找上门来吵闹一通,关起门来不理睬就行。但滕教授就惨了,自家后院起火,逃都没有地方逃,搞不好连婚姻都保不住。   她赶快吃事后药,放马后炮:“祝老师,你可不能把这事说出去啊!说出去就麻烦了,借钱的事滕教授没让他夫人知道的,他夫人知道了肯定会产生误会,跟他闹气。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啊!”   祝老师无辜地说:“我怎么会说出去?我说出去对我有什么好处?再说我又不认识滕非的老婆……”   “腾飞?滕教授叫腾飞?”   “你不知道?”   “不知道。这个名字真好,很配他这个人,他还真有点……腾飞的味道呢……”   祝老师揭发说:“他那个‘非’是‘是非’的‘非’,不是‘腾飞’的‘飞’!”   “不管是哪个非,他都是在腾飞……”   “他腾飞个什么?”   “能在美国当教授,还不叫腾飞?”   “哪里是什么教授?只是副教授。美国大学教书的都叫‘教授’,其实只有 full professor 才是教授, associate professor 是副教授, assistant professor 跟我们国内的讲师差不多……。如果做个副教授就算腾飞,那我也在腾飞,因为我也是副教授,你家赵亮不也是副教授吗?”   陈霭心说,真的呢,祝老师和赵亮都是副教授,怎么她就没觉得他们有什么了不起呢?赵亮还可以说是因为知根知底,见惯不惊,但人家祝老师也是在海外做访问学者的人,怎么就一点没有滕教授那种腾飞的感觉呢?她咕噜说:“反正我觉得中国人能在美国大学教书很不简单……”   “有什么不简单的?只要在美国读个博士,就能在美国的大学教书。”   “那他起码在美国读了博士嘛。”   “那有什么?如果我专业好点,我也能在美国读个博士……”   陈霭觉得祝老师这个“如果”基本就是如而不果,但她不想点穿这一点,便又折回借钱的话题上,叮嘱祝老师别说出去,千叮咛,万嘱咐,直到祝老师脸上露出“你烦不烦啦你?你再不住嘴,我马上就给你泄露出去”的神情,她才胆怯地住了嘴,但她感觉这事已经给她造成了心理创伤,留下了后遗症,使她觉得自己的小命被捏在了祝老师手里。   祝老师吃完饭,也不回家,仍待在陈霭的客厅里闲聊,陈霭原想趁晚上时间记点单词的,人也很累,想早点休息,但她不敢得罪祝老师,只好陪聊。一直聊到小杜打工回来了,祝老师才告辞。   祝老师走了之后,陈霭很想跟小杜谈谈,把自己泄密的事告诉小杜,好让小杜有个防范。但她想了又想,还是没那个勇气去坦白,心存侥幸地想,只要我不得罪祝老师,他应该不会说出去,反正祝老师在这里只有半年时间了,我在这里也只半年,半年之后,两人都走了,万事大吉。   她想起给小张带礼物的事,便给小张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行李拿到了,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她好把礼物给他送过去。 《欲》Chapter 14(2) 小张好像没什么兴致:“算了吧,你没车,怎么送?说起来是你送,其实还不等于要我开车去接你?国内带过来的东西,我知道,没什么用处。你别客气了,带的东西就留着你自己用吧。”   陈霭被噎得一歪,厚着脸皮坚持说:“那怎么行?我不远万里从中国带来的,你怎么可以拒而不收呢?这点面子还是要给老同学的吧?”   小张总算开了恩:“那你明天带到学校去吧,我到你那里去拿……”   “你知道……我在哪个实验室?你进得了我们实验楼?”   “你放心,我能找到你。十二点吧,明天中午十二点钟,你准时到你们午餐室等我。”   打完电话,陈霭心里有点疙疙瘩瘩。这个小张,说话怎么这么不讲策略?人家好心带礼物给他,他倒像人家带的是坨臭狗屎一样!那个爱理不理屈尊俯就的态度!还十二点正,午餐室,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嘀咕归嘀咕,上级党的指示还是要照办的。第二天中午十二点,陈霭准时到午餐室去接头,她按照我党地下工作的原则,没把礼物拿到午餐室去,而是留在实验室, 准备到时候见机行事,决不能让礼物落到敌人手中。然后她坐在午餐室里,机警地四下张望,看小张会从哪个角落以哪种方式冒出来跟她接头。   等了几分钟,没把我党接头人等来,却等来了一个女特务,看上去是个中国人,三十多岁,瘦瘦的,大概眼睛近视,但又不肯戴眼镜,所以看人的时候总是狠狠眯缝着眼,把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眯缝得像颗核桃。   女特务也不对什么暗号,单刀直入地问:“嗨,你是新来的吧? Ai……Chen ?哪两个字?”   陈霭见来人躬着腰,眯着眼,张着嘴,盯着她胸前看,不由得也低头看看了自己胸前,生怕有*现象,结果发现人家看的是她的 ID 卡,上面有她的英语名字,但没汉语的,便回答说:“是耳东陈,云霭的霭。你呢?”   “我叫兰琪,在 Dr. Zaha (扎哈博士)的实验室工作……”   两人拉了一会家常,就看见小张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白大褂,提着一个塑料袋上楼来了。小张跟兰琪似乎认识,三个人寒暄了几句,小张就到微波炉上去热饭菜,而陈霭则跑回实验室去拿礼物。等她回到午餐室的时候,兰琪已经不在那里了。   小张热好了饭菜,坐在桌子跟前大口吃着。陈霭看见他饭盒里的内容呈稀泥烂浆状,颜色十分可疑,气味相当怪异,以为是什么新近流行的健康食品,忍不住问:“你这……吃的是什么呀?”   小张不好意思地“呵呵”一笑:“都是些剩菜剩饭,不知道多少天了,带到学校来当午餐……”   “好吃吗?”   “你开什么玩笑?这种东西能好吃吗?吃不死人就是了。”   陈霭今天的饭菜是分装的,主食仍然是炸酱面,但菜有好几样,都装在一个饭盒里。她把自己装菜的饭盒推到小张跟前:“你尝尝我做的菜……”   小张艳羡地看了看陈霭的菜说:“你叫我吃,我可真吃了……”   “真吃,真吃,不真吃还怎么的?难道还假装吃吃?”   小张津津有味地吃起来,陈霭见他吃得那么投入,就没再往那里伸筷子,都让给了小张。   吃完饭,小张夸奖说:“你做饭手艺真不错,比我强了不知多少倍……”   陈霭被人夸了几句,有点飘飘然,豪爽地说:“那你把饭盒留下,我每天给你带菜过来……”   “那怎么好意思?”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做一个人的饭是做,做两个人的饭还是做……”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欲》Chapter 14(3) 小张又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了几声,说:“麻烦你天天给我带午饭是不行的,如果养成了吃你做的饭菜的习惯,等你老公来了,我就惨了,肯定饿死掉……”   “他来了怕什么?我照样可以天天带菜给你。”   “你把你老公说得这么……大方?”   “他从来不管我的事。”   “呵呵,难怪你那时不要我,原来是因为有这么好的人选……”   陈霭见小张把陈谷子烂芝麻翻出来了,马上住嘴,借口时间不早了,站起身要走。   小张说:“喂,别慌着走啊,我还要请你帮忙呢。我儿子快过生日了,我想给他开个 party (庆祝会),正想找人帮忙做饭呢。你手艺这么高,我就请你去帮忙怎么样?”   “行啊,只要你瞧得起我的手艺。”   小张走了之后,兰琪又来了:“张凡跟你很熟啊?”   “我们是老同学,最近刚联系上。”   “你这个老同学可有故事呢……”   “是吗?”   “你不知道啊?他以前在国内有老婆,还有一个女儿,但他来美国之后,就跟另一个女人好上了,跟他国内的老婆离了婚,女儿也不要了。”   “可是我怎么听说是他老婆不要他了呢?”   “他老婆不要他是事实,但不是国内那个老婆,而是美国这边找的这个老婆。人家年轻,哪里找不到一个比张凡像样的男人?后来就跟一个美国白人跑了。你说这事是不是报应?花心男人就应该得到这样的下场!”   兰琪越讲兴头越高,但陈霭渐渐坐不住了,因为她出来吃午饭的时间太长,怕老板知道了会认为她磨洋工,便趁兰琪起身去冲咖啡的空当,道了声再见,跑回实验室去。   陈霭刚安下心来读了一会论文,她的电脑就“叮咚”一声,跳出一个提示框,说有来自于 feiteng 的电子邮件。她搞糊涂了,谁是“沸腾”?为什么给她发邮件?她瞪眼看了一会,才悟出 feiteng 就是滕教授,连忙点开邮件,只见满篇英文,她看了几遍,才明白滕教授说他看到一则卖床的广告,请她点击下面这个链接,看看喜欢不喜欢那床,如果喜欢的话,他可以开车带她去买床。   她点击了一下滕教授给的链接,看到几张图片,是张单人床,挺漂亮的,像新的一样,她看了看价格,才二十美元,跟一只烤鸭的价格差不多,等于她昨晚吃掉了半张床,难怪祝老师那么心疼,连她自己都心疼起来。半只烤鸭不觉得,但半张床,那可不是个小玩意儿啊!   她给滕教授回了个电邮,说她挺喜欢那张床,结果滕教授很快就打电话过来:“我们现在就过去买床吧。”   “现在?我现在还没下班呢。”   “没关系。你要是不敢偷跑,就去跟你老板说一声,她一定会同意的。床是安身立命的大事嘛,床都没有,怎么睡觉?不睡觉怎么搞科研?”   “我刚来,就去请假……”   “别怕,没问题的,做老板的都知道要先把职工的生活安排好,才能让职工安心工作……。去吧去吧,我在你们实验楼下面等你。”   陈霭没办法了,只好大起胆子去向老板请假,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天才让老板明白了她的意思。   老板果然很体贴:“ Sure, sure. Go, go get the bed. Sorry I didn't know you don't h*e a bed.”(没问题,没问题,去吧,去买床吧,对不起,我早先不知道你连床都没有……)   陈霭请准了假,马上打电话通知滕教授,然后脱了白大褂,抓起自己的手提包,跑到楼下去等。她刚站了一会,就看到滕教授那辆银色的 van (面包车)开过来了,停在她跟前。   她上了车,滕教授问:“怎么样?你去请假,你老板没吃了你吧?”   “没有,我老板人太好了……”   “你的要求不高哈,只要老板不像周扒皮一样,就是好老板。”   “不光是不像周扒皮,她对人可好呢,这个周末还要为我开欢迎会……”   “噢?能不能带 guest (客人)去啊?能带就把我带去……”   她有点窘:“那……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带我去很丢面子吗?”   “不是,不是,你是教授,带你去怎么会丢面子呢?我是说……你是……有家室的人……”   “有家室怎么啦?你只是带个 guest 去,又不是带丈夫去,怕什么?”   “但是我怕你……夫人会……不高兴……”   “我去你老板家白吃一顿饭,我夫人为什么要不高兴?她还可以少做我一顿饭。你放心好了,我夫人最支持我到别人家吃饭的了,因为她最不爱做饭,她做的饭也很难吃……    《欲》Chapter 15(1) 陈霭不知道滕教授是在跟她开玩笑,还是在说真话,她有点拿不准滕教授,觉得他像个谜,说话好像百无禁忌,但又总是占着理,让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她跟他说话有点紧张,但同时又觉得很放松,紧张是因为怕自己听不懂他话里的话,放松是因为他百无禁忌,跟他说什么都不怕损坏中国人民的形象。   她觉得滕教授这次多半是在开玩笑,因为一个堂堂的美国大学副教授,什么样的聚会没参加过?还会央告她带他去参加她老板的 Party (聚会)?于是她也开玩笑说:“行啊,只要你不怕。正好我没车……”   “我怕什么?”   “你不怕……你夫人……我听别人说……你夫人……很爱吃醋……”   “呵呵,吃醋是夫人的专职嘛,哪个做夫人的不爱吃醋?你不爱吃醋?你不吃说明你不紧张你丈夫,不紧张说明你不爱你丈夫……”   如果是别的男人对她说什么爱不爱的,她会觉得很刺耳,会马上找个借口避开,但滕教授这样说,她就不觉得刺耳,只觉得像个 True or false question (正误题),她就只想着如何回答才不会显得傻不拉叽。   扪心自问,她还真没吃过赵亮的醋。以前赵亮做学校团委副书记,得接触多少女生啊!有时吃着饭,就有女生找上门来,说有工作方面的事要跟赵老师商量;有时是女生来约赵亮出去春游,一去一整天,还有女生跟赵亮学吹笛子的,不止一个,但她从来没为这些事吃过醋。   不吃醋就说明她不……喜欢赵亮?这好像有点不对头吧?赵亮是她的丈夫,她不喜欢赵亮还能喜欢谁?她不吃醋,是因为不吃醋是一种好品德。但怎么到了滕教授嘴里,不吃醋反而成了一种缺点呢?这不是在鼓励大家都来吃醋吗?   她替自己辩护说:“我不紧张他,并不等于我不……喜欢他,只能说我很信任他。夫妻之间,如果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了,那就谈不上喜欢……”   滕教授呵呵笑起来:“你说的这个‘喜欢’,是不是就是我说的‘爱’?你连‘爱’这个字都说不出口,那还谈得上‘爱’?”   陈霭答不上来,滕教授建议说:“如果你觉得‘爱’字说不出口,你可以用英语说。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习惯,中文说不出口的,就用英语说。你跟我可以说英语,这样可以帮助你提高英语口语和听力……”   “是吗?那太好了!我听别人说,要想提高英语口语和听力,最好是跟美国人合租房子,那样就可以强迫自己从早到晚听英语说英语,但我在 BBS 上没找到美国人出租房子的,只好找了个中国人……”   “小杜忙得很,你跟她没机会练英语,而且她的英语也不是很地道,还不如跟我练……”   陈霭喜出望外:“真的?你愿意跟我练英语?”   “我们也不用特意找时间练,在一起的时候尽量多说英语就行了。我们从现在就开始吧!”   滕教授这样一说,陈霭反而开不了口了,红着脸说:“这……怎么开始?”   “就从你刚才说的那段非常有哲理性的话开始……”   “哪段话?”   “就是‘我不紧张他’那段……”   陈霭说了半辈子的话,还从来没人说过她有哲理性,听得最多的,就是说她这人说话很直,但她觉得“说话直”跟“说话有哲理性”放在一起一比,就像贫农王大爷跟美国滕教授放一起比较一样,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嘛。   本着英语口语不练白不练的原则,她试着翻译说:“ I’m not nervous…… him, but…… it not equal…… I don’t like him. I only can say I ……confident him…… If between husband and wife……”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欲》Chapter 15(2) 陈霭看见滕教授憋不住笑了起来,知道自己闹了笑话,差点一拳擂过去,嘴里嗔道:“你怎么这么坏?人家是当真的……”   “我也是当真的……”   “你当真的,干吗要我翻译成英语?”   “我没叫你翻译成英语,我是叫你用英语说出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滕教授不笑了,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你很聪明,真的,像你这样全凭着自己的本事到美国来的女大夫,我见得还不多……”   “是吗?那……人家都是怎么到美国来的?”   “大多数是探亲来的,我们 C 大有不少,以前在国内都是医生,因为丈夫出国,她们就办探亲出来了,现在都改了行,在实验室干活,人称‘白老鼠’,有的连 technician (实验员,技术员)都算不上……”   陈霭听了很有鹤立鸡群的感觉,但习惯成自然地谦虚说:“我算个什么呀,英语这么差,说话又这么……没水平,光惹你笑话……”   滕教授很诚恳地说:“你英语也挺不错的,刚来嘛,不可能说得跟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一样好,但是你敢说,模仿能力强,语感也挺好,你很快就会超过那些来了很多年的中国人……”   陈霭正在构思一句更谦虚的话,就听滕教授说:“我觉得你的性格也很……可爱……,大方自然不做作,我很喜欢你……的性格……真的。”   这样的表扬陈霭还听得不多,本来想一如既往地反驳,但有点无从下口,滕教授是在说他自己的感觉,她怎么反驳?一反驳不就等于批评滕教授瞎感觉了吗?她百年不遇地没反驳这个表扬,惊奇地发现对表扬不加反驳也不会死人翻船。   滕教授用英语讲了几个他刚到美国时讲英语闹出的笑话,又讲了几个外国人讲中文的笑话,陈霭都听懂了,一路哈哈大笑。   到了卖床的那户人家,才发现卖主是个 C 大应届毕业的女生,修过滕教授的课,看样子对滕教授印象不错,一见买主是滕教授,卖主就坚决不肯收钱了,叫他们喜欢什么就拿什么,说她已经在外州找到了工作,马上要退这边的房子,所有东西都得搬出去,如果能卖几个钱当然最好,卖不出去还得花钱请人来拖走,所以送给滕教授那真是一举两得。   最后,除了那张床,他们还要了一个写字桌,一个放 CD 的架子,几把折叠椅子,加上很多不实用的小摆设,把个 van 塞了个满满当当。   回到陈霭的住处,滕教授帮着把床支好,把写字桌摆好,把 CD 架子放好,调侃说:“有了这个架子,你可以让赵老师多带些盗版 CD 过来了……”   “可不敢带盗版 CD ,抓住一张罚一万…… ”   “你开始给他们办探亲没有?”   “还才来了几天呢,哪里就能办探亲了?”   “怎么不能?你是 J-1 签证,你家里人办 J-2 ,好办得很。明天我带你去银行开个户头,存些钱在里面,就可以担保他们来探亲了……”   “赵亮他又改了主意了……他不想出来探亲……他想出来读学位……”   “噢,那好啊,挺有志气的嘛。嗯……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出来读我的研究生,只要他 GRE 托福什么的上了研究生院定的录取线,我可以保证录取他……”   陈霭太高兴了:“真的?他可以读你的研究生?”   “就看他喜欢不喜欢这个专业……”   “他肯定喜欢,他说了,只要能出来读学位,他什么专业都喜欢……”   “那你叫他好好复习 GRE 托福,你也要想办法留下来,不然的话,等他复习好了考出来,你早回国去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欲》Chapter 15(3) “但我……怎么留下来?”   “等这个周末去你老板家时我跟她谈谈……”   收拾了一通,把该安的安了,该挂的挂了,该支的支了,该下的下了,滕教授才拍拍双手,满意地说:“这还差不多,像个住人的样子了。”   陈霭自是感激不尽,无以回报,又要以饭相许,但滕教授说:“这顿饭先记在这里,你以后再请我。 今天我请你,我们上餐馆去吃……”   “为什么要上餐馆去吃?是嫌我菜做得不好吗?”   “当然不是。今天刚好有个饭局……”   “噢,那……你今天就去赴饭局吧,等您有空了我再做炸酱面给你吃……”   “不光是我的饭局,也是你的饭局,国内有人过来考察在 C 大办孔子学院的可行性,我请他们吃顿饭,尽一下东道主之谊……”   陈霭不好意思去蹭饭,推辞说:“既然是国内考察人员的饭局,我就不去了吧……”   “不行,不行,你一定得去,今天这个面子你一定要给我……,我还请了小杜,你们俩一个代表‘汉办’,一个代表 B 大,都是我们申办孔子学院必不可少的人员,今天一定要去的……”   “可是我……又不是 B 大的人,怎么代表 B 大?”   “你怎么不是 B 大的人呢?你先生是 B 大的,你跟 B 大就有了非同一般的关系……。我对中国的‘关系学’作过很深的研究,出版过一本这方面的专著,下次我带一本来送给你……”   陈霭见滕教授说得这么学术化,不好再推辞:“那好吧。我就怕吃了你的饭,什么忙也帮不上……”   “吃饭就是帮忙。你先收拾打扮一下,我现在得走了,七点左右来接你们两个……”   滕教授走了一会,小杜回来了,一回来就扎进浴室洗澡,看样子早就知道今晚赴宴的事。小杜洗完澡出来,看见陈霭,催促说:“你还没开始打扮?时间不早了,滕教授七点就来接我们的,快去打扮吧,把你最漂亮的衣服穿上……”   陈霭好奇地问:“为什么要……把最漂亮的衣服穿上?”   “国内有人来考察……”   “但他们是考察 C 大,这……跟……我们穿漂亮衣服有什么……关系?我怎么觉得有点像……做花瓶一样?”   “做花瓶又怎么啦?如果你不想做花瓶,你可以不去,我是要去的。滕教授帮了我那么大的忙,他叫我干什么我都会万死不辞。我……这个人是很知恩图报的,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别说是做花瓶,就是……做……什么别的,我也愿意为他做……”   陈霭说到“花瓶”,本来有百分之八十是在开玩笑,现在听小杜这么一说,眼睛都瞪圆了:“你的意思是……”   “别想那么多意思不意思了,滕教授叫我们去,我们就去,只要能帮上他的忙。我可不像我以前那个 roommate ,不知得了滕教授多少好处,到最后溜得人影都没有了,一点良心都没有……”   “谁?小……韩?”   “不是她还能是谁?”   “滕教授也帮了……小韩很多忙?”   “小韩出国是滕教授帮忙弄出来的,来了之后滕教授又让她做他的助教。她根本就不是学滕教授那个专业的,照理说根本没资格做滕教授的助教,但滕教授千辛万苦地给她搞到了一个助教的名额,还不用她做任何事,就是白拿钱不干活……”   “那她干吗毕业了就……跑掉?”   小杜迟疑了一下,机密地说:“这话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千万别传出去……”   陈霭差点跳起来告饶:“求求你,求求你,别告诉我小韩的秘密行不行?你不告诉我,我就不会泄密。”但她的好奇心占了上风,终究没把这话说出口。   小杜仿佛得到了陈霭的保密公证一般,体己地说:“其实是小韩的妈妈很喜欢滕教授,当然小韩自己也挺喜欢滕教授,但滕教授是有家室的人,如果她妈妈坚决反对,小韩老早就死了那条心了。既然她妈妈也不反对,小韩胆子就更大了……”   “那滕教授他……”   “小韩说滕教授挺喜欢她,但我觉得她有点吹牛。如果滕教授真的喜欢她,她干吗要偷偷溜掉呢?”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欲》Chapter 16(1) 陈霭见小杜说得这么神龙见头不见尾的,益发好奇:“滕教授是结了婚的人,小韩的妈妈怎么会……支持女儿……跟滕教授……?”   “结了婚有什么?不可以离吗?”   陈霭觉得这话相当刺耳,她一向很反感那些把婚姻当儿戏的人,成天就是离啊离的。在她看来,一个人要么不结婚,要么就要把婚姻进行到底。婚姻是一个人一生中最重大的事,连这种事都可以出尔反尔,半途而废,当儿戏,那这个人肯定不可靠。   她妈妈当年跟她爸爸离婚,在她看来是非常不慎重的做法。事实证明她妈妈后来又后悔了,所以才会复婚,这不是把婚姻当儿戏吗?这件事她一直不愿意别人知道,因为她觉得很丢脸。她自己早就决定不走妈妈的老路,她除非不结婚,结就要结到底,绝不留笑话给别人看。   她听小杜的口气,就知道小杜在离婚的问题上跟她绝对不是一路人。不过她这个人不爱抬杠,友谊永远都比真理重要。她半附和说:“离当然是可以离,我的意思是……做妈妈的一般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离过婚的男人……”   “三十多岁的女人了,不嫁离过婚的男人,还想嫁什么?难道现在还有没结过婚的小男生在等着她?就算有,也肯定是个找不到老婆的窝囊废。”   “噢,小韩已经三十多岁了?我听你说她在读书,我以为才二十出头呢。”   “又不是高中,哪里还能从读书判断出年龄来?在美国,六十岁都可以去读大学的。再说小韩自己也是离过婚的人……”   陈霭好奇地问:“小韩是……为了滕教授离的婚?”   “那还能是为了谁?”   “那她既然为……滕教授把婚都离了,怎么又……不跟滕教授在一起,而要跑掉呢?”   “滕教授不离婚,她不跑掉还能怎么样?”   “滕教授不肯离婚?那……不等于是骗了小韩?”   小杜马上反驳:“这怎么能说是滕教授骗了小韩呢?人家滕教授叫她离婚了吗?是她自己要离婚,怪人家滕教授干什么?”   “可是……滕教授是不是起先答应过小韩,说他自己会离婚呢?不然的话,小韩怎么会……”   “滕教授绝对不会答应小韩,他知道自己不会离婚,怎么会这样答应小韩?”   “他知道他自己不会离婚?你不是说他跟他妻子……感情不好么?”   “呃……他这个婚……迟早是会离的,但只要他妈妈在,他就不会离。”   “为什么?”   “因为他妈妈不让他们离婚,而滕教授是个大孝子……”小杜憧憬说。“但他妈妈也不会活一万年,对不对?我不是咒她什么,但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嘛,谁也逃不掉……”   小杜还没把滕教授的妈妈说进棺材,大孝子就打电话来了,说已经出发来接她们了,马上就到。两个女人只好停止谈话,匆匆忙忙收拾一下,听到滕教授的喇叭声就跑了出去。   陈霭穿了件中式旗袍,专门为出国定做的,从来没穿过,这还是穿头水。滕教授的车有点高,上车的时候她还当自己跟平时一样,穿的是长裤呢,很豪迈地抬腿一跨,结果被旗袍绊住,失去平衡,往前扑去。   滕教授慌忙从驾驶室那边伸出手来,大概是想扶她一把,但远手救不了近人,陈霭还是以狗吃屎的姿势扑趴下去,幸好她本能地伸出两手,撑在了车门那里的台阶上,嘴没啃泥,但姿势很狼狈,膝盖磕得生疼。   那边滕教授慌忙上演肥皂剧,下了车,跑到陈霭这边来英雄救美,刚好赶上陈霭正在自救,她见附近没人,便高高撩起旗袍,露出半截大腿,自力更生往车上爬。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欲》Chapter 16(2) 滕教授问:“没摔伤吧?”   陈霭正专注于自己的攀登呢,听到滕教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才意识到自己撩高旗袍撅着屁股,肯定走了光,让滕教授看见了某些不该看见的部位。她满脸通红,心也跳得很快,手忙脚乱地挤到后排座位上坐下。   滕教授边开车边从后视镜往后望,关切地问:“摔着了没有?”   “没有,没有……”   “怎么……脸这么红?你……心脏血压都没事吧?”   “我没事,我没事……”   “有事别瞒着我呢,我送你上医院……”   “真的没事,真的没事,别耽误了……饭局……”   “饭局能大得过人命?”   “我真的没事……”   “你没事的话,我现在就带着你们一起去接国内来的人……”滕教授把车开到一个饭店的停车场停下,让两个女人坐在车里,自己进去叫人。   过了一会,滕教授带着四个穿西服的男人出来了,陈霭这时候才注意到滕教授今晚也穿着一套深色的西服,脚下是黑色的皮鞋,里面是白衬衣,衣领和袖口都露在西服外面,黑白分明,全身很挺阔的感觉。   虽然五个男人都穿着西服,但陈霭的感觉却像是一个华侨领着四个膏粱花子去见洋广,开洋荤。滕教授的西服就像是跟他的人一起出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一样,要多 合身有多合身。但那四个人的西服,就都穿得瘪瘪歪歪的,肩头耷拉着,胸前垮拉着,皮带呼拉着,裤脚拖拉着,西服是深色的,但脚下却是颜色娇嫩的皮鞋。   陈霭以前从来没注意过男人穿西服是个什么劲,赵亮很少穿西服,平时是 T 恤夹克,上台表演则是民族服装,其他男人陈霭就更没注意过了,但也没觉得扎眼。今天这四个人都是穿的什么玩意儿啊!简直是在糟蹋西服!也许中国男人天生就不适合穿西服,肩不够宽,腰不够细,腿不够长,胸不够挺,又不讲究搭配,还不如穿件没肩没腰的民族服装,也能遮个丑。   但她想到滕教授也是中国人,怎么就可以把西服穿得这么笔挺、这么耐看呢?到底是他身材好,还是因为他喝的洋墨水多?   几个西服男来到车跟前,鱼贯上车,一阵烟味扑面而来,仿佛几个人都是刚从大烟馆出来一样。滕教授已经坐在了驾驶室里,给两个女人四个男人做了介绍,大家就一路寒暄着来到了餐馆。   几个男人先下车,小杜也从车的另一边下去了,就剩下陈霭一个人,她很怕下车的时候撩高旗袍会在那几个男人面前*,正迟疑着呢,就听滕教授说:“来,我帮你一把!”   陈霭看见滕教授站在她这边的车门前,向她伸着两手,她不知道他要如何帮她,以为他的意思是抱她下去,她此刻倒没想到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而是怕自己太重,滕教授会在心里笑话她。她红着脸推辞说:“我自己行,自己行……”   滕教授仍然伸着两手:“把手给我……”   这句话的重音落在“给”上,产生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她乖乖地把两手“给”了他。他握着她的两只手,带着向上的力量,往他的方面一拉,陈霭就不由自主地双脚一跳,落到地上。滕教授用的力度正好,陈霭一个软着陆,几乎跌进滕教授怀里,但实际上身体没接触。   滕教授很快就放开了她的手,去关车门,然后招呼她说,“喏,这就是‘美味居’,是 D 市很有名的中餐馆, D 市市长都光临过,还跟店老板和老板娘合过影,就挂在餐馆外面。走,去看看他们的手艺比你怎么样……” 《欲》Chapter 16(3) “比我肯定强多了……”   “那不一定……。我考察过他们做的菜,又考察过你做的菜,我最有发言权……”   陈霭走进餐馆,发现已经有*人和两个美国人等在那里了,男人都是西服,女人则袒肩露背,跟餐馆以竹子为基调的古色古香中国式装潢相映成趣。   滕教授为每个人都做了介绍。那*人都是男的,一高一矮,高的那个长得挺帅,但跟滕教授是两种不同的帅,那个人的帅是文艺界那种轻飘飞扬的帅,而滕教授的帅是学术界那种底蕴深厚的帅。   滕教授介绍说那位帅哥是D市华人协会的会长,叫华伟,矮的那个姓刘,是C大中国学生学者联合会的会长。那两个美国人一男一女,男的是 Dr. Mayfield ,是 C 大的 provost (副校长),女的叫 Barbara, 是 C 大 Office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负责国际间学生学者交流项目的部门)的头儿。   陈霭不知道 provost 是干啥的,但知道肯定是个大人物,因为滕教授和 Barbara 似乎都得听他的,而他不用听任何人的。她刚才进餐馆之前还在为自己比小杜胖而自惭形秽,现在见了 Barbara 那壮硕的身材,就有了“比下有余,比上不足”的欣慰。   国内来的那几个,有一个是“汉办”的人,还有一个是 B 大对外汉语教学中心的人,另外两个地位都很高,但在陈霭听来都是跟孔子学院八竿子打不着的部门。   一大桌人,就陈霭和小杜两个没什么头衔,使陈霭越发有当花瓶的感觉,但奇怪的是,她不仅不为此生气,反而很关心别人怎么评价她今天的打扮,看来她这人真是 属螺丝钉的,上到革命机器的那个部位,就争取在那里闪闪发光,端的是干一行,爱一行,哪怕干上了花瓶这一行,都一心想着如何当个好花瓶。她不知道这算不算 职业道德,但至少说明她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滕教授跟那家餐馆的上上下下都很熟,餐馆老板是个中年男人,长相性格口音都很“山东”。但老板只出来寒暄了几句就退到厨房里去了,大多数时间是老板娘在应酬。   老板娘一点不像开餐馆的,也不山东,而是瘦瘦高高,戴着一副眼镜,说话也文质彬彬。小杜低声告诉陈霭:“这家的老板在国内是个贪官,老板娘是他的二奶,两人赶在事发之前卷了一大笔钱逃到了国外。滕教授帮老板娘进了C大的 MBA 项目,但老板娘读完了没去干 MBA 工作,而是在餐馆当老板娘,因为老板英语不大好,餐馆门面上的事务全靠老板娘支撑……”   负责他们这桌的 waitre(女招待)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小杜偷偷告诉陈霭:“这女孩是老板的亲戚,刚从加拿大过来,也是滕教授帮忙弄到 C 大读书的,帮她把 B 签证改成了 F 签证……”   席间因为有中美两国客人,滕教授一直在当翻译,小杜也帮身边的几位做点翻译,但陈霭英语不好,没法跟美国客人攀谈,中国客人也不怎么理睬她,搞得她很尴 尬,觉得自己既没姿色,又没水平,帮不上滕教授的忙,不由得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英语学好,要把身材练好,要去买几套漂亮衣服,争取下次做个出色的花瓶。   两个美国人似乎很急于开办孔子学院,态度十分热切,陈霭不听滕教授的翻译都能感觉到这两人有点巴结的味道。那两个会长似乎也很热切,但因为英语不大好,得等着滕教授翻译,所以很多时候插不上嘴。国内考察团的那四个人都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陈霭听到身边一个人老在向华伟打听 D 市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吃完饭后,两个美国人自己驾车离去,两个会长也自己驾车离去,滕教授负责把四男两女送回家。一路上,国内的几个人一直在抱怨 D 市没什么好玩的地方,说如果是在纽约、洛杉矶、华尔街、迪斯尼这些城市开办孔子学院就好了,最好是在赌城拉斯维加斯开办。说到拉斯维加斯,几个人就开始欢呼,因为明天要去拉斯维加斯了。   陈霭听着很难受,主要是替滕教授难受,这些人说话一点也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就算你对 D 市不感兴趣,你也不用当着滕教授的面说出来嘛,而且这些人完全不从工作出发,只想着自己到哪去玩,这么自私自利的想法,他们怎么好意思这么公开地说出来?   滕教授先把四位国内客人送到他们下榻的饭店,然后再送两位女士回家。小杜愤愤不平地说:“这些人真是糟蹋国家的钱财,这哪里是出来考察办学情况的?根本就是出来公费旅游的……”   滕教授答非所问:“其实 D 市还是有一些旅游资源的,但目前还没有名气……”   陈霭担心地问:“不知道他们回去会怎么汇报?他们会让 C 大承办孔子学院吗?”   滕教授说:“很难说……”   “ C 大不能自己办一个孔子学院吗?非得要跟国内合办不可?”   “主要是经费来源问题。孔子学院的经费都是国内掏的,但办班开课的收入都是归 C 大得……”   陈霭这就不懂了:“为什么国内愿意做这种……赔本的生意呢?”   “呵呵,国内考虑问题并不一定都是金钱挂帅……有时更看重政治上的收益……中国以前无偿援助那些发展中国家,不一样赔了很多钱吗?但在中国政府看来,如果能在国际上得到一个国家的支持,赔钱也觉得值啊。”    《欲》Chapter 17(1) 回到家里,陈霭还跟小杜聊了一会办孔子学院的事,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在业余时间跟一位女同胞谈事业,而且是谈别人的事业,   小杜抱怨说:“我觉得这事多半坏在小韩身上,如果不是她,滕教授可能早就把孔子学院办起来了……”   “为什么坏在小韩身上?”   “小韩的妈妈是你们 B 大管这事的人,如果她不愿意跟 C 大合作,滕教授怎么办得了孔子学院呢?除非再找别的大学合作,但这也不是他说了算的……”   “你不是说小韩的妈妈很……喜欢滕教授吗?”   “她喜欢滕教授,是希望女儿能嫁给他的,现在她女儿跟滕教授闹翻了,人都跑得没影子了,她还会喜欢滕教授?你看这次考察她都没来,如果是从前,肯定亲自跑来了。”   “小韩的妈妈是 B 大的谁?”   “就是 B 大对外汉语教学中心的袁老师……”   陈霭听说是袁老师,比较放心了一些,安慰小杜说:“如果是袁老师,那你不用担心,我觉得她跟滕教授关系还是挺不错的。我这次来美国,袁老师还专门请滕教授去机场接我……”   小杜狐疑地说:“那未必小韩没有跟滕教授闹翻,是骗我的?”   “谁骗你?骗你什么?”   “算了,我不想说这事了。”小杜有点不耐烦,“时间不早了,我们休息吧。”   第二天,滕教授又在上班时打电话来,说要带陈霭去银行开户头,还要去办 SSN(social security number ,社会安全号),这些都是在美国必需的东西,要尽早办理。陈霭只好又去向老板请假,老板仍然是那么体贴,不仅准了她的假,还抱歉自己起先没想到。陈霭十分感动,很想以饭相许,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周末的时候,滕教授开车带陈霭去她老板家聚会,老板没问滕教授跟陈霭是什么关系,也没问陈霭为什么带滕教授来赴宴,其他客人也没一个表示惊讶的,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这点让陈霭很舒坦,如果这事放在国内,还不老早就被人问翻天了?   聚会上,老板跟滕教授打得火热,两人端着个酒杯谈话,谈了很长时间,不知道在谈什么,而整个聚会老板跟陈霭总共只说了两次话,一次是她刚到的时候,另一次是她告辞的时候。   从老板家出来,滕教授开车送陈霭回家,对她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老板说她最近可能会拿到一个 federal 的 grant (联邦的科研经费),到时候她就可以聘请你长期为她工作了,至少三年……。目前这段时间她刚好处在断粮期,上一个 grant 用完了,下一个 grant 还没拿到手,你能在这个时候为她工作,她是很感激的……”   陈霭发现在美国赚感激真是太容易了,明明是她该感激老板邀请她到美国来,结果老板却在感激她来工作。她大受感动,表态说:“我老板对我太好了,我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我对你好不好?”   “好!”   “那你是不是也要好好报答我?”   “当然要好好报答……”   “但是 ……”滕教授逗她说,“往下说啊,你后面还有个但是呢?”   “没有但是,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愿意做……”   “什么是你能做到的?”   她想了想,坦白说:“那天我们跟国内来的人一起吃饭,我觉得你是拿我当花瓶,但是我还是愿意……只要能帮上你的忙……”   “ Wow wow wow……,你是这么理解我的?我怎么会让你去当花瓶?”   陈霭尴尬地笑着:“嘿嘿,主要是想不出你为什么要请我去吃饭……” 《欲》Chapter 17(2) “我不是说了吗?因为你是 B 大的人。呵呵,虽然你误会了我,我还是要感谢你……愿意为我当花瓶……”   陈霭想起还有另一只花瓶,忙汇报说:“小杜也是这么说,她说别说是当花瓶,就是比当花瓶更……那个的事……她也愿意帮你做……”   “ Wow wow wow…… 那你愿意不愿意帮我做比当花瓶更……那个的事呢?”   陈霭想了一会,说:“你不会要我帮你做……那些事的……”   滕教授呵呵笑着说:“还是你聪明!小杜她……”   陈霭很想听听“小杜她”到底怎么啦,但滕教授像吞口香糖一样把后面的话吞下去了,老半天没吭声,不知是噎着了,还是吓着了。   等到滕教授再开口的时候,话题已经不是“小杜她”了:“你老板挺器重你的,她说她打算让你以 research (研究)为主,争取让你多写些 paper (学术论文)出来,这样对你今后办绿卡有帮助……”   陈霭没想到老板的用心这么良苦,眼光这么远大,到底是东欧国家出来的,受过共产主义远大目标的教育,看问题就是比资本主义国家的人深远。她实验室的 Tim 听 Gina 谈办绿卡的事,就整个一头雾水,问 Why do you guys want a green card ? Isn't a citizen card enough? (你们要绿卡干什么?公民证还不够?)   陈霭感动得快要涕零了:“我老板……真是太……关心我了,连办绿卡的事都想到了…… ”   “这也算是替她自己着想,她跟你一样,还没美国绿卡,所以她的当务之急也是多发表一些论文……”   陈霭大吃一惊:“我老板还没绿卡?那她怎么能当老板?”   “当老板是凭本事,而不是凭绿卡。她申请到 grant (科研经费)了,就可以雇人,就可以当老板。如果你能申请到 grant ,你也可以雇人,也可以当老板。”   “我能申请到 grant ?”   “怎么不能?只要你能找到一个项目,能引起那些资助机构的兴趣就行。陈霭,我觉得你很有潜能,也很适合在美国工作,你好好干,一定会有在美国腾飞的一天……”   “我在美国能有腾飞的一天?”   “一定能!”   滕教授给陈霭讲了一些做学术研究的诀窍,讲得头头是道,把陈霭佩服得五体投地,激动得热血沸腾,恨不得当晚就跑回实验室去做研究,第二天早上就腾飞。   陈霭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回到家就给赵亮打电话,说了自己在美国腾飞的前景,赵亮似乎也被刺激起来了,大有“你都能在美国腾飞,那我就更能在美国腾飞”的意思,当即就痛下决心:我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考过 GRE 托福,你把滕教授那边搞稳妥点,不要到时候他变了卦,不招我做他的研究生了。   夫妻俩在电话上腾飞了一番,陈霭率先回到地上:“现在欣欣吃饭的问题怎么解决的?”   “早上我们在外面小摊上吃早点,中午她吃‘小饭桌’,晚上我带她上餐馆…… ”   “小饭桌”陈霭知道,就是学校附近的一些住家,接受学生在那里搭伙,学生每个月交些钱,中午就去那家吃中饭,这对那些离家比较远的学生很方便。以前因为陈 霭是医生,中午没时间回家给孩子做饭,赵亮也懒得做,欣欣吃过“小饭桌”。但是晚饭上餐馆解决似乎有点过了,她担心地问:“你晚饭也不自己烧?还去吃餐 馆?”   “我哪里有时间烧晚饭?我一天到晚除了工作就是复习 GRE 托福……”   陈霭觉得这也是个客观事实,只好委屈女儿一下了。跟女儿通电话的时候,她发现女儿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就喜欢上餐馆,不喜欢吃爸爸烧的饭,她放心了,一日三餐在外面吃,就这么搞定,皆大欢喜。 《欲》Chapter 17(3) 陈霭交代赵亮说:“你带她到那些比较卫生的餐馆去吃,别把身体吃坏了。我国内每个月的工资你就用来吃饭吧……”   赵亮说:“哪能全用来吃饭?我还准备买房子的……”   “你都准备出国了,还在国内买房子?”   “你不懂,这叫投资……”   她知道赵亮一直都在投资,虽然一直都是只见投入,不见产出,但她不想过问这些事,太费脑子了,不值得,有那个脑子,不如用在腾飞上。   自那以后,陈霭就开始为腾飞做准备,首先是大量阅读本课题的科技文献,她不仅把老板给她的 reading list 上的文章都读了,还自己上网搜寻,找到了一些相关的文章。读了几天,她就不用成天粘在字典上查生词了,因为那个课题的词汇就那些,有些她已经认识了,知道中文是什么意思,还有些她不知道中文意思,但不影响她理解论文,她就不再查词典。   她老板也教了她一些研究方法,如何搜寻资料,如何快速阅读资料,如何整理资料,如何写 literature review (文献综述,文献综评,写科技文章前先回顾综述本课题已有成果),如何写参考文献书目等。   陈霭学得很上心,也学得很快,还边阅读边从自己头脑里发掘新的 idea (观点,看法,想法),发掘到一个就去向老板汇报,让老板看看有没有用。有的 idea 老板说以前已经有人研究过了,有的是路子不对,还有的很有见地,需要进一步提高,等等。每次老板都是极力夸奖:“ Wonderful ”“ Good idea ”等词用得满地都是,使得陈霭越干越带劲。   晚上回到家,陈霭本来还想做学问的,但祝老师风雨无阻地跑到她这里来,一来就坐到很晚,她又不敢得罪祝老师,只好陪聊陪看电视,结果晚上什么也没干成。最 后她一咬牙,买了一辆旧自行车,晚上也骑车跑到学校去干活。祝老师吃了几次闭门羹,不大高兴,打电话时就有点抱怨,好像她忘恩负义一样。   但陈霭把责任一股脑推到老板身上,说老板布置的任务,不干不行,祝老师骂了一通资本主义社会剥削人,又咒她老板早死,才算出了气。   其实陈霭说的关于老板的话,也不完全是撒谎,她老板虽然没要求她晚上去实验室干活,但她老板本人的确是个个晚上都在学校做学问。陈霭以前不知道,自从买了自行车,晚上跑到实验室去做学问以来,她才发现几乎每天晚上她老板都在实验室。   她还发现像她这样晚上跑学校干活的人还不少呢,每天晚上大楼里都是灯火通明,午餐室总有人在那里冲咖啡,洗手间也经常能碰到人。如果不看外面的天色,陈霭简直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   陈霭觉得自己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就是一门心思搞科研,没什么人际关系需要处理,也没有请客送礼那一套,你有本事,你就写出论文来发表,你就拿到科研基金, 你就当老板;你没本事,你就心甘情愿跟人家打工,当下手,不存在明明没本事,还比那些有本事的人混得更春风得意的事情。她觉得这样的社会很公平,很适合她 这样的人生存。   她上班后的第二个周末,已经被小张预定下了,让她去他家为他儿子办生日宴,她自做主张邀请了小杜和祝老师,满以为这样既能帮这两位谋顿饭吃,又能为小张儿 子的生日宴增添人气。哪知道小张并不乐意她邀请这么些不相干的人,最后看在她的面子上才勉强同意,搞得她出师未捷便欠下两笔人情。   还没到周末,又有人请上门来,是滕教授:“老早就该请你的,一直没空,这个周末上我家来玩吧,把游泳衣带上,我家后院有游泳池……”   陈霭推辞说:“对不起,这个周末不行,我一个老同学的儿子过生日,他让我星期六去帮他办个生日宴……”   “哪个老同学?”   “就是上次去机场接我的那个小张……”   “张什么?”   “张凡……”   “男的?”   “嗯。”   “在哪工作?”   “就在 C 大……”   过了一天,滕教授又打电话来:“我帮你查了一下,那个张凡是个单身父亲,孩子的眼睛有先天缺陷,视力很差,今后完全失明的可能性是百分之六十……”   陈霭吃了一惊,她完全不知道小张的儿子有这么悲惨的故事,连快嘴兰琪都不知道这事,不然肯定早就传给她了,难怪小张对她乱请客有意见,也许他不想让人家知道他儿子的事。她沉痛地说:“真的?我……一点都不知道呢。可怜的孩子……”   “一下就动了同情心了?你这太危险了,很容易掉进怜悯的误区……”滕教授提议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去哪?”   “当然是去张凡家。”   她失口拒绝:“别别别,你……我……请了小杜和祝老师……小张已经不乐意了……带太多人……不好……”   “你已经请了小杜和祝老师?怎么就刚好多了我一个呢?”   “我是看见他们两人没……家在这里,没地方吃饭,所以……”   “你们三个人都没车,我送你们去吧……”   “不用,不用,小张会开车来接我们的……”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本网 《欲》Chapter 18(1) 星期六,小张上午就来接陈霭。他们是这样安排的:先到东方店去买菜,然后陈霭去小张家准备生日宴的饭菜,到下午宴会快开始的时候,小张再来接小杜和祝老师。   两个人到了东方店,发现星期六比平时热闹,仿佛 D 市的中国人都选在周末出动一样,陈霭看到了不少中国面孔,看来中国人还是爱吃中国菜,来美国多久都改变不了中国胃。   本来陈霭也需要在东方店买些东西,可以趁小张有车帮她运回去,免得又要人拉肩扛。但她怕待会儿付账的时候,小张不好意思只付自己的,把她的那份也付了,所以 忍住了没买。又考虑到小张是单身爸爸,手头不宽裕,她买菜的时候就很精打细算。但她的精打细算在小张看来还是很大手大脚,两人有些意见不一致。不过她没像 对待祝老师那样,一定要倔个赢,而是很随和地按小张的意思买。   然后他们开车来到小张的家,如果不是见识过老板的房子,陈霭对小张的房子一定会有*的感觉,因为按照国内的标准,小张住的也是花园洋房,单家独户那种,不跟任何人共墙共屋顶的,更不是一幢大楼里的一个单元。   陈霭衡量房屋的标准主要是以她自己的住房为参照物,所以她的赞赏完全是发自内心:“你的房子真漂亮!”   小张自豪地说:“漂亮吧?你知道我花多大力气整修的?这外墙,草坪,花圃,栅栏,我都重新打理过了。这是个老房子,刚买来的时候难看死了,都是我亲自整修的 ……”   进到屋子里,自然没有老板家金碧辉煌的感觉,但也宽敞明亮,实用舒适。她对小张的房子比对老板的房子多一些亲近感,大概潜意识里知道自己离这样的房子距离更近,而老板那样的房子,太遥不可及了。   小张的妈妈和儿子都在家,听见有人来,都迎了出来。   张妈妈七十多岁的样子,背有点躬,脸色比较暗沉,精神状态比较萎靡,给人一种不堪重负的感觉。想想也是,儿媳跑了,留下儿子一人带着眼睛有先天缺陷、极有可能瞎掉的孙子,完全没有出头的希望,老人怎么会高兴得起来呢?   小张的儿子叫张宁,长得挺可爱的,高额头,高鼻梁,但戴着一副眼镜,脸上的表情很老成,甚至可以说愁苦或者郁闷,像个未老先衰的小老头。   这老少三人站在一起欢迎她,差点让她掉下泪来。虽然三个人脸上都满是笑容,但陈霭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幅画面很悲惨,好像是一条注定要沉掉的船上,站着这么一家三代,相依为命,彼此都不提起前方等待着大家的厄运,强作欢颜过着每一天。   陈霭抱起小张宁,跟张妈妈寒暄了一阵,就提出要开始准备生日宴。小张家有厨房,挺宽大挺漂亮的,但小张说他家从来不在厨房炒菜,而在后院搭了个小棚子,就在那里炒菜,免得油烟把厨房搞脏了。   小张带陈霭去看她待会要施展手艺的场所,很小的一个棚子,靠着房子的后墙搭的,里面摆着一个简易煤气灶,还有一张旧桌子,煤气灶上放着一个炒锅,锅把子油腻腻的,锅子里泡着水,大概是上顿用过了还没来得及洗。小棚子四壁的油烟都挂成条了,煤气灶和旧桌子也是油腻腻的。   陈霭看不下去,挽起袖子就开始擦洗煤气灶和旧桌子。   小张说:“你看这油烟大吧?所以我不敢在厨房里炒菜,要是把厨房熏成这样了,那房子就卖不出去了……”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欲》Chapter 18(2) “你要卖房子?”   “现在不卖,但迟早是要卖的。住的时候不好好保养,到时候怎么能卖得出去?”   陈霭想到房子卖了,小张一家三代就要流离失所,心情无比难过:“想想办法吧,能不卖还是别卖,老人孩子……”   “你搞没搞懂啊?我不是说我供不起房子要卖,我说的是……投资……,买套房子,边住边供,过几年,房价涨上去了,就卖掉,可以赚钱……”   这个理论倒不陌生,赵亮也是这个理论,但陈霭始终没搞懂这样怎么能赚钱。等房价涨上去了,房子可以卖个高价,但你卖掉了自己的住房,就得再买个房子住,那 不就得付别人高价吗?比如你十万的房子卖到了十五万,你赚了五万,但人家二十万的房子卖到了三十万,你不是得多付十万吗?怎么能赚到钱呢?   但她没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因为她觉得小张本来就有点不耐烦她这个老土了,如果还问,肯定把小张问烦了。   陈霭发现小棚子里没水源,打水还得回到屋子里去,小棚子里也没空调,热得要命。她十分后悔起了这个清洗小棚子的心,但既然开了头,也只好硬着头皮干下去了。   大概花了个把多小时,她才把小棚子的油烟油腻草草清除了一下,衣服已经汗湿了几遍,口干舌燥,像要脱水了一样,她狼狈地逃进正规厨房里,享受空调,猛喝冰水。   然后她就赖在厨房里不肯去小棚子了,想等到全部准备好后,再端到小棚子里去炒。小张问明不需要在厨房帮忙后,就去后院张罗,那是等会儿设宴的地方。   陈霭听说待会是在后院开餐,已经先自热出了一身汗,忍不住建议说:“就在你家餐厅吃饭不好吗?外面多热啊!”   小张不同意:“在餐厅吃饭?那么多人,不把餐厅搞得乱七八糟的?”   陈霭无语了,感觉小张的房子不是供人享受的,而是供人观赏的,一切跟生活有关,而跟观赏无关的活动,都必须到室外去进行。   中饭,陈霭简单地做了几个菜,跟张家三代人一起在早餐厅的小饭桌上吃午饭。张妈妈看样子是个不善言谈的人,不怎么说话,小张宁也很安静,小张更是吃得不言不语的,让陈霭很不习惯。她做了饭菜,没得到食客的信息反馈,总像明珠暗投了一样。   吃过午饭,陈霭接着准备饭菜,张妈妈带着孙子上楼去睡午觉,小张则到厨房陪着陈霭,顺便也帮点小忙。   陈霭怕沉默,找个话题说:“你妈妈能给你帮不少忙……”   “就是啊,如果不是我妈,我真不知道这几年怎么熬过来……”   “刚才我听她说她经常头疼,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小张沉默了一会,说:“她没医疗保险……”   陈霭自己也没医疗保险,因为她这次来完全是国内掏钱, C 大不提供任何福利,而国内总共才给她五千美元,听说美国买医疗保险贵得很,所以她没买。她自觉身体还不错,这半年内应该不会出问题。但像张妈妈这样年龄的老人,又是长期待这里的,不买保险就太冒险了。   她关切地说:“你还是得给你妈妈买个医疗保险……”   小张叹口气:“我也知道应该给她买保险,但是哪有钱呢?像她这个年龄,很多保险公司都不愿意保,除非你肯出大价钱……”   “那你孩子呢?”   “孩子入的是 C 大的医疗保险计划, C 大掏了大部分钱,不然我也掏不起……”   “那怎么不给你妈妈也买个 C 大的医疗保险呢?”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欲》Chapter 18(3) 小张哼了一声:“妈跟孩子怎么同呢?孩子是家人, C 大也 cover (负责保险)的,妈妈不是家人, C 大怎么会让她入保险?”   陈霭听得一惊:“你妈还不算你一家人?”   小张有点不耐烦:“跟你说了不是就不是,你怎么听不明白呢?”   陈霭受了呵斥,有点委屈,心想你又没解释为什么你妈不是你一家人,我才问这么一句,你发什么脾气?又不是我不让你妈入 C 大的保险,你有本事找 C 大发脾气去。   小张似乎没注意到她的不快,接着说:“我现在就最怕我妈生病,一旦生了病,我只能把她送回国去,但她回去了就再也来不了美国了……”   “为什么?”   小张又有点不耐烦:“她现在属于逾期不归,黑在这里了,她怎么还来得了?”   陈霭一听说张妈妈“黑”在美国了,就很着急,顾不上计较小张的态度,担心地说:“你怎么让她老人家黑在这里了呢?那多危险!”   小张更烦了:“说了你又不懂!我儿子现在这种情况,我不让我妈黑在这里,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你这么能干,你能不能替我妈延签证?或者替我照顾儿子?”   陈霭懵了,不知道小张为什么生这么大气,她也没说自己能干,而且也没责怪小张的意思,不知道触动了小张哪根筋,居然一点面子也不给,就冲她发脾气。如果不是看在张宁和张妈妈的面子上,她真想一撂挑子不干了。   小张发过了脾气,大概也认识到自己太过分了,稍稍缓和了口气说:“我儿子刚发现有眼病的时候,他妈就跑了,我一个大男人,又要上班,哪里有时间照顾儿子?这里的 day care (托儿所)贵得很,我出不起那个钱,只好把我妈办过来探亲,替我照顾张宁。后来延了一次签证,但再就延不上了。那怎么办呢?我儿子就是这个情况,如果我妈不在这里,谁来帮我照顾他?只能让我妈黑下来……”   陈霭在心里原谅了小张刚才的粗鲁,但她已经吓怕了,不敢再说什么。   小张沉痛地说:“我妈的事,还不是我最操心的事,万一我妈病得不轻,需要上医院,我还是会送她去医院的。美国的医院是讲人道的,都是先看病,过后才把账单寄给你,所以即便我们付不出钱来,医院也会先给我妈治疗,等到账单寄来的时候,我不付账就行了……”   陈霭在医院干了很多年,能够体会医院的难处,有时医院逼着病人先交钱再看病,也是没办法,如果先给病人看了病,到时候病人一个不付账,两个不付账,医院不办垮了?她忍不住说:“账单来了你不交钱,你这不是赖账吗?”   小张眼睛一瞪:“我赖什么账本?你以为这是中国?父债子还?这里是美国!美国是不会逼着子女替父母还账的……”   陈霭被小张瞪得一愣,讨好说:“那美国……还挺好的呢……”   “当然好啦,不然怎么这么多人待这里不回去?像我这样的,也算是外科一把刀,如果待在国内,也是吃香的,喝辣的,车接车送,红包都不知道要接多少,哪像在这里,就那么几个死钱……”   陈霭听糊涂了,这小张到底是在说美国好,还是在说美国不好?她问:“那你怎么不回国去呢?”   小张黯然道:“还不都是为了我的儿子……”   “现在国内医疗条件也不错,你儿子的病……”   小张摇摇头,没说话,似乎喉头起了哽咽。   陈霭安慰说:“你别太着急,这病无非就是视力差一点,需要戴眼镜而已……”   小张仍然只是摇头,说不出话来。陈霭看见一个大男人如此悲伤绝望,心里也很难过,眼圈也红了,喉头开始发紧。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小张费劲地深吸一口气,再痛苦地慢慢吐出,又深吸一口,再慢慢吐出,仿佛心肌梗塞,出不来气,在垂死挣扎一样。良久,小张才眼望着窗外,哽咽着说:“只要我在……一天,我就不会让我的儿子……受罪,但是……等我死了……谁来……照顾我的……儿子?他这病……很可能会双目失明……到那时……他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小张说不下去,失声痛哭起来,又怕家人听见,只好捂住嘴,抽噎得肩头一耸一耸的。   陈霭吓坏了,放下手中正在做的肉丸子,三两把洗净了手,拿了张面巾纸,走过去递给小张。   小张接过面巾纸,抓住她的手,哽咽着说:“陈霭,你不知道……我……真苦啊……每天开着车……就……恨不得……一车……撞死……一了百了……”   陈霭见小张像抓着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抓着她,吓得不敢抽出手来,生怕这一抽,小张就沉入痛苦的大海深处淹死掉了。她一边陪着掉泪,一边安慰说:“快别这样瞎想了,你知道自己是儿子唯一的依靠,你怎么能往那上头想?”   小张的眼泪大串大串地滚落下来:“我……知道……我现在是……连……死的……权利都没有了……”   “人生真是……”   良久,小张停止了哭泣,但脸上是一种心如死灰的表情:“所以我无论混得多么不得意,也要待在美国,美国的社会福利好,不管我是病了死了还是失业了,国家都会照顾我儿子……”    《欲》Chapter 19(1) 星期天早上十点多钟,陈霭的门铃被人按响了。她打开门一看,是滕教授站在门边,又是西装革履的,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突然明白为什么有“英气逼人”的说法。   她从小就跟男生混在一起玩,一般没太意识到性别上的差异,没特别把自己当女生,也没特别把对方当男生,就是陈某跟某某的交往而已。   但滕教授 却使她强烈意识到她跟他性别上的差异,迫使她想起“男女授受不亲”“瓜田李下”之类的古训,好像他是一个旋涡,离他太近就会被卷进去似的。但她却没办法把 自己的眼睛从他身上移开,就像很久以前在国内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外国人一样,明知道盯着人家看是不礼貌的,但还是忍不住盯着看。只怪那时A市外国人太少了,难得看到一个,有看的就要抓紧时机猛看。   滕教授好像被人盯着看惯了一样,一点也不窘,上上下下打量自己一遍,问:“怎么样?这一身还行吧?”   “行,行,噢,不光是行,是……挺好,非常好。怎么今天……打扮这么正规?”   “因为要去教堂,走吧。”   “我……也去?”   “你还没去过教堂吧?今天去开开眼界……”   “那我……得穿什么?”   “你这身就挺不错。我们走吧,我父母和儿子都在车里等着呢。”   陈霭跟着滕教授来到外面,看见那辆银色的车停在她门前,车里坐着一对银发老夫妻,还有两个十岁左右的男孩,都坐在后排。她上了车,也往后排挤,但大家都叫她坐前 排,说特意把前排的座位留给她的。她很不好意思,因为前排那个位置在滕教授身边,很像家里女主人坐的地方。她提出让哪位老人坐到前面来,但两位老人都说已经坐下了,换来换去麻烦,陈霭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坐在了前排。   滕教授为家人和陈霭互相做了介绍,滕妈妈就跟陈霭攀谈起来,原来滕妈妈以前在国内是E市一家重点中学的校长,很健谈,一路上都是滕妈妈和陈霭之间在问答。   车里放着中国歌曲,都是有年头的老歌,滕教授和滕爸爸都不时跟着哼几句,两个孩子也夹在里面叽叽哇哇叫两声,听上去滕家三代男人的嗓子都不错。   到了教堂外面,几个人下了车,一起往教堂大门走,一路上不时碰见认识滕教授一家的人,那些人点头打招呼的同时,都把眼光停留在陈霭身上,搞得她很不自在。   在教堂门口碰见了一位中年男人,似乎也跟滕教授一家是老相识,老远就在微笑点头致意。走到跟前,滕教授介绍说这是教堂的pastor Xu(徐牧师),并对徐牧师说:“这位是陈大夫,刚从国内来的,在C大做访问学者。”   徐牧师非常热情,立即邀请陈霭参加教会的活动。陈霭是个很怕拘束的人,尤其害怕一本正经的场合,很想断然拒绝,又怕驳了滕教授的面子,便婉转推拒说:“我……还没车,每周来这里……恐怕不方便……”   这个难不倒徐牧师:“你住哪里?我可以让教友上你家去接你。”   “我……刚来,想利用周末的时间……学学英语……”   “你想学英语?那可太好了!我们教会就办了免费的英语班……”   “我……老板每天晚上……和周末都加班加点,所以我……觉得我也应该……去学校……”   最后滕教授插话解了个围:“pastor Xu,陈大夫刚来,还不熟悉,等她考虑一下再决定吧。”   徐牧师碰了软钉子,一点也没不高兴的样子,仍然热情递给陈霭一张名片,体贴地说:“陈大夫,您刚来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给我打电话。您什么时候想到我们教会来看看,也请给我个电话,我派车去接您……” 《欲》Chapter 19(2) 陈霭没想到牧师也用名片,而且名片上还有电子邮件地址。在她心目中,牧师都是老而董董的角色,穿黑长袍,脸色阴森,不结婚,不食人间烟火,更不搞名片电邮之类的现代玩意儿,这个徐牧师让她大开眼界,看来美国的牧师跟一般人也没什么区别。   等徐牧师离去了,滕教授微笑着问陈霭:“你也不爱参加教会的活动?”   她见滕教授用了个“也”字,估计自己不是第一个不爱参加教会活动的人,便坦率地说:“我这个人最怕拘束了,这些年连党都不敢入,官也不敢当,就是害怕过组织生活啊,开干部会啊什么的……”   “那我们今天不用待在这里,我带你去shopping(购物)吧。”   “这样行吗?我们今天可以不参加……教会的活动?”   “教会活动又不是组织生活,你不想参加,干吗要勉强?”   “那你……干吗带我来这里?”   “我怕你喜欢这些呢?”滕教授眨巴眨巴左眼,得意地说,“我猜到你不喜欢教会活动,早就打算好带你去shopping了。果不出我之所料!你带没带游泳衣?没带的话,我们可以去买件游泳衣……”   “那你不参加教会活动,徐牧师会不会不高兴?”   “我从来都不参加的,我只把我父母和小孩送到教堂来,待会再来接他们。今天是因为怕你要参加,我才穿得这么正规,准备舍命陪君子……”   原来是这样!陈霭开心地说:“那好啊,我们去shopping 吧。”   滕教授跟父母交代了一下,又嘱咐了两个孩子一番,就开车带陈霭去shopping。   他们先到一家叫Ross的商店,滕教授介绍说:“这个店专门搜罗那些精品店和大商场卖剩的货物来卖,有的是过了季的,有的是只剩几件的,有的是商家为了资金周转处理掉的,所以这里价格比精品店便宜很多,不少人都爱到这里来淘宝……”   进了Ross,滕教授帮陈霭推了辆购物车过来,交到她手中,说:“你慢慢看,慢慢挑,挑个七八件了,就到那边的试衣间去试试。我就不跟着你转了,免得你不好意思……”   “你到哪里去?”   “隔壁有个书店,我去那里转转。你好了就给我打电话。记得买游泳衣……”   滕教授走了之后,陈霭就推着购物车,慢慢看那些服装鞋袜。所有的衣服都挂在衣架上,衣架挂在长条的金属杆上,一件挨一件,按衣服号码排列。陈霭看见很多女人都在一件一件扒拉着看,有的还翻开衣服里面的价格牌看,看到中意的就放进自己的购物车。   陈霭也学那些女人的样,开始扒拉那些衣服,扒拉到一件看得入眼的,就去瞄上面的价格。有条长裙很合她的意思,但一看价格,要一百多,又觉得不值。她正忙着扒拉呢,就听见手机响了,她拿出手机一看,是滕教授打来的,她问:“你……看书看完了?”   “还没开始呢,想起一件事,所以打个电话给你。Ross的衣服上,有的挂着两个价格牌,一个原价,一个现价,原价是精品店的价格,通常都是很高的,另一个写着Ross的才是现在的价格牌。还有的只有一个价格牌,但上面贴着两个价格,那个写着Ross的价格,才是你要付的价格,你别被那个精品店的价格吓坏了……”   她谢了滕教授,挂了电话,返回去看刚才放弃的那条裙子,真的有两个价格牌,她刚才看到的应该是精品店的原价,因为上面没Ross的字样。她找了一下,在裙腰那里找到了另一个价格牌,是Ross的,才$。她简直不敢相信,连看几遍,确信没把小数点搞错,的确是十美元,她高兴极了,这不是连原价的百分之十还不到吗?她马上把那条裙子放到了购物车上,感觉一下就节约了一百多美元,绿色的纸票子哗哗流进了她的腰包。 《欲》Chapter 19(3) 知道了这个秘密,她中意的衣裙一下子多了起来,几乎件件都值得买,有几百美元减成几十美元的,有几十美元减成几美元的,她感觉越买得多,就越赚得多,如果把整个Ross全都买了,那她就赚大发了,成了百万富婆。于是她一件件往车上放,很快就放了一大堆。   等她来到试衣间的时候,发现每次只能拿八样东西进去试,套装算两样,她把购物车留在外面,提了八件衣服进去试穿。试衣间都是单间的,一人一间,有两个大镜子,可以看到正面侧面后面,她欢天喜地一件件试起来。   正试着,滕教授又打电话来了:“是不是挑了一大车衣服?”   “你怎么知道?”   “呵呵,猜得到嘛,一看减价这么多,就觉得买一件赚一笔……”   她被他点破心思,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不是很傻?说不定商家故意挂两个牌子在上面,说减了多少多少,其实根本没减,就是哄我这种傻瓜的……”   “你很聪明。”   “那我不买了……”   “那就真傻了,不管商家搞什么战术,你自己应该知道每件衣服的价值嘛,只要衣服的价值跟价格相适,就应该照买不误。”   她正想问“那我怎么知道衣服的价值?”,滕教授就解释说:“我说的这个‘价值’不是指衣服的造价,而是衣服在你心目中的价值,衣服对你的价值。你喜欢,价值就高;你不喜欢,价值就低……”   她见他又猜中她的心思,忍不住问:“你怎么懂这么多?”   “我是研究市场和经济的嘛……”   “研究经济的还懂……女人的服装?”   “我不懂女人的服装,但我懂女人的购买心理……。不过你的购买心理跟很多女人不一样,所以我很有兴趣研究……”   “怎么不一样?”   “呵呵,不能说,说出来你就会刻意改变自己,那就会影响我的研究了……”   打完电话,陈霭接着试衣,边试边想,我到底是个什么购买心理?为什么滕教授说我的购买心理跟很多女人不同?滕教授是不是刚好在搞一项这方面的研究,所以拿我当实验品?她觉得当滕教授的实验品也没什么不好的,可以得到他的关注,还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她想起小杜说过,美国人不兴一件衣服穿好几天的,内衣外衣都是一天一换,也不兴每天洗衣服,都是集到一大筐了才去洗。她见这里衣服便宜,就决定多买几件,也学美国人,一天一换。   她想起自己有好多年都没这么潇洒地逛时装店了,不是拖着孩子,就是被赵亮催得像小偷似地飞跑,还有那些店主,也虎视眈眈地看着你,如果你试了衣服又不买,也没好脸色给你,还有的更损,你还才拿了一件衣服在手里看,店主就冷冷地告诉你“那件衣服你穿不进去的……”,搞得你狼狈逃窜。   还是美国好,整个店里就只有付款处有几个工作人员,再就是试衣间门前有一个工作人员,随便你挑多久,试多久,都没人管你。   她还没试完,滕教授就打电话来了,说他现在要过来了。她赶快把剩下的几件试了试,跑出试衣间,车上已经堆了一大堆,她正在想着该忍痛割爱哪几件的时候,滕教授来了,看她提着两件衣服左看右看,似乎都不忍割舍,就建议说:“这两件都不错,喜欢就都买了吧。”   她犹豫着:“但是……这两件的式样是一样的,就是花色不同……”   “花色不同就等于不一样嘛。要不你买一件,我买一件?”   “你买给你夫人?“   “不是,她不喜欢我买的衣服。我买给你,免得你两件难以割舍……“   “别别别,我都买了吧……”   Check out(交费)的时候,滕教授跟收银员说了几句英语,收银员就把衣服连同衣架一起放进了一个大塑料袋里。滕教授解释说:“我让她别把衣架拿下来,这样你就不用再去买衣架,拿回去直接挂在closet(挂衣间)里就行……”   收银员笑眯眯地对陈霭说了几句英语,但她没听懂,只听懂了husband一个词,她估计收银员是在夸她的husband体贴,不由得红了脸,想解释一下,又怕自己英语不好听错了,或者说错了。滕教授也没帮她解释,好像没听见一样。   从Ross出来,滕教授说:“我们找个地方吃午饭吧,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滕伯伯他们呢?”   “他们在教堂有午饭吃,你想不想去教堂吃?如果想去我们可以去教堂吃……”   “教堂还管饭?”   “是教友们轮流做的,每个星期轮到几个人,教会出钱,教友出力,所以每个星期天都有免费午餐吃。呵呵,你听没听说过,英语里有一句话,‘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但我们华人教会就有免费的午餐……”   “你……去那里吃午饭吗?”   “我一般不去,不过如果你想去开开眼界,我愿意陪着你去……”   陈霭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去教堂吃午餐,怕吃了人家的嘴软,到时候徐牧师再来邀请她参加教会活动,她就不好意思拒绝了。    《欲》Chapter 20(1) 午饭是在一家 pizza店吃的,滕教授请客,进门之前滕教授就交代了:“说好了我请你啊,待会儿别跟我抢着付账,让店员看见,以为我欺负你,打 911 把警察叫来就糟了……”   吃过午饭,他们又到东方店去买了些菜,再到教堂去接人,然后就一车开回了滕教授家。   滕教授的家坐落在一个花园般的小区里,一进小区,陈霭就觉得这里应该是 D 市的天堂,而她住的地方,只能算是 D 市的人间。她老板住的房子虽然也很豪华,但感觉有年头了,又在半山腰上,古木参天,人烟稀少,有点阴森,像电影里的鬼屋。但滕教授居住的小区非常现代,欣欣向荣,虽然走在外面并没看到几个人,但仍然有人气很旺的感觉,仿佛各家各户的屋顶都在往外冒人气一样。   滕教授把车开到一幢豪华高大的房子前停好,几个人都从车里下来,两个孩子立即冲到前面去开门,滕父滕母把陈霭让进门,坐在客厅的皮沙发上跟她聊天,而滕教授和两个孩子都跑不见了。过了一会,两个孩子穿着花花绿绿的短裤跑到客厅来,要拉陈霭去游泳。   滕母对两个孩子说:“先带陈大夫参观一下我们家……”   两个孩子立即拉着陈霭去参观,边走边唧唧呱呱,小儿子叫滕建,八岁;大儿子叫滕进,十岁。两个孩子的脸相身材气质风度都有乃父风范,高大,英俊,健康,开朗,自来熟,英语说得很好,汉语也能说,两个人跟陈霭说话都是英汉混杂。   陈霭跟着两个孩子楼上楼下参观了一通,楼下是 living room (客厅), family room (家居室), dining room (餐厅), kitchen (厨房), breakfast room (早餐室)等,楼上是 study (书房)和 bedrooms (卧室)。   陈霭羡慕得!心想这辈子如果能挣到这么一幢房子,哪怕是一挣到手就累死了,但只要能埋在后院,让她的坟墓向着屋子,也算死得其所,死也瞑目了。   参观完了,两个孩子生拉活扯要陈霭去游泳,陈霭只好跑到洗手间把刚买的一件连身游泳衣换上,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别的地方还可以,但小腹不那么平整,便猛吸着气,披上刚买的大浴巾,跟两个孩子来到游泳池边。   游泳池在滕教授家的后院里,形状像个腰果,有半个教室那么大,一池碧绿的水,十分诱人。游泳池边摆着几把沙滩椅,还撑着一把很大的遮阳伞。这一切,陈霭只在电影里看到过,而且是外国电影,没想到今天亲自来到了碧绿的腰果边。   滕教授已经换上了一条花花绿绿的短裤,裸着上身,戴着太阳镜,坐在一把沙滩椅上,正往身上抹着什么,看到陈霭被两个滕公子押解出来,打招呼说:“擦点防晒油吧,当心晒脱皮……”   陈霭很不习惯在熟人面前穿游泳衣,更不习惯近距离看到滕教授裸露的部位,但她不想显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便装作司空见惯的样子走过去,接过滕教授递来的防晒油,马上折到游泳池的另一边去了。   滕教授叫道:“滕进,去把妈妈的太阳镜拿来给陈大夫……”   滕进应声去了,滕教授又叫:“滕建,你帮陈大夫背上擦点防晒油……”   滕建跑过来帮忙,陈霭很不好意思,但滕建好像不是第一次干这活了,很老练地倒了些防晒油在手心,搓一搓,就用两只小手在陈霭背上涂抹起来。   准备完毕,两个小家伙把她拉到游泳池里,跟她打水仗。 《欲》Chapter 20(2) 滕教授一直没下水,坐椅观虎斗,看他们三个打水仗。过了一会,滕父和滕母也穿着泳衣泳裤出来了,一家人像煮饺子一样下到游泳池里。   滕教授走到陈霭身边,说:“游泳池太小了点,只能玩水。如果你想游泳,我可以带你到 C 大的体育馆去,那里有比赛用的游泳池……”   陈霭忙推辞:“挺好的,这里挺好的,不用去 C 大游泳池……”   “我不是说今天,我是说以后……”   “噢,以后?以后再说吧。”   滕教授*的身体离得那么近,陈霭感到非常不自在,她赶快躲到一边去跟两个小孩子玩,感觉一大池的饺子中,就她一个人煮得最不熟,白叽叽的,生饺子,被清澈的绿水一衬,十分抢眼,一看就知道是没晒过日光浴的穷人。   她躲得远远地偷看滕教授,发现他有很养眼的倒三角背部,胸前还有两团肌肉隆起,两臂划着水玩,能看见鼓鼓的肌肉。她突然想起赵亮,以前没觉得什么,现在想来却有惨不忍睹的感觉。最早的时候,赵亮的胸部是搓衣板型的,两条手臂也细精精的,但这些年过去,赵亮似乎往搓衣板上蒙了一层猪油,再加一层塑料薄膜,软皮拉叽的,是一种很惨的黄白色。   她感觉自己的身材和皮肤也是惨不忍睹,她的身体按肤色分,至少有三个地带,从上往下,颜色呈递减趋势,手臂比脸白,腿比手臂白。也就是说,在她最希望白皙的地段,偏偏是她最痛恨的黑黄;在她最希望呈现古铜色的地段,却是病态的白皙。她越看越比越不好意思,偷偷爬上岸去,裹着浴巾坐在沙滩椅上。   滕教授正在跟他父母说话,大概是听见水仗声里没有了陈霭的声音,转过头向她这边望来,看见她已经上岸了,也跟着爬上岸来,走到她旁边的沙滩椅上坐下,看了她一眼,大声说:“滕建,你刚才偷工减料了吧?你看陈大夫的背上都晒这么红了,回去肯定会脱皮……”   滕建用英语替自己辩解,滕教授对陈霭说:“我再帮你把背上擦点防晒油吧……”   陈霭慌忙谢绝:“不用不用,我就是想把背晒……黑一点……”   “那得慢慢来, 不能一下暴晒黑……”   陈霭垂着眼睛,不敢望滕教授,低声说:“不早了,我回家了吧……”   “今天还指望你做炸酱面给大家吃的呢,哪能就走?”   “那我就去做炸酱面吧……”   滕母陪着陈霭去厨房,告诉她油盐酱醋在哪里,自己也在厨房观摩,陪陈霭说话。   陈霭想起今天似乎已经见了滕家所有人,唯独没看见滕教授的妻子。她觉得有点蹊跷,莫非滕教授跟妻子分居了?离婚了?那她这样闯上腾家来就有点不伦不类了,不明真相的群众还以为她在追求滕教授呢。她迂回曲折地问:“滕妈妈,平时都是您做饭?”   “我不做谁做?儿子忙,也不会做饭,他爸一辈子没做过饭,也不指望他现在学做饭了,两个孙子还小,做不了饭……”   “那……”   “兰香一个人做两份工,天天早出晚归,周末都不休息,我也不好意思叫她做饭了…… ”   “兰香是……您……儿媳?”   “啊,是我儿媳,王兰香……”   陈霭差点被这名字给土昏过去,实在想不出哪个行业哪个层次的父母会给女儿起这么个名字。她想起她年轻那会,小姐妹之间流行看名字配对子,把一男一女两个人 的名字写在一张貌似结婚证的纸上,看看相配不相配。在小姐妹们看来,“陈霭”与“赵亮”是很相配的,都是单名,叫起来都很响亮,意头也好,又不俗气。她决 定跟赵亮结婚,名字至少起了 30% 的作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欲》Chapter 20(3) 她在脑海里把“王兰香”与“滕非”两个名字并列摆在结婚证书上,总觉得比“秦香莲”和“陈世美”还糟糕。她好奇地问:“您儿子这么有钱,怎么……您儿媳还需要做两份工呢?”   “唉,家大业大开销大嘛,供着这么大一个房子,又是这么好的小区,你想那该有多贵啊!我们还供着两个车,两个老人,两个孩子,美国的税又高……”   陈霭出国前就接受过培训,不要向美国人打听收入、夫妻关系、儿女等方面的问题,不然有可能犯禁,但陈霭丝毫没觉得滕妈妈是美国人,于是继续打探道:“那您儿媳她…… 做什么工作呢?”   “她在 D 市图书馆工作,晚上和周末在区图书馆工作。我这个儿媳很不错,盘得起辛苦……”   “她是在国内学的图书管理,还是来这儿之后才学的?”   “到这里来才学的。她在国内的时候是学外语的,跟我儿子一个专业,他们以前都在 G 大外语学院当老师……”   陈霭对大学的排名没什么概念,她是独生女,父母一早就跟她讲定,她只能在 A 市本地上大学,不能到外地去,所以她从来没关心过外地的大学,只知道北大清华是好大学,其他的就不太清楚了。不过看滕妈妈的神情, G 大应该是很了不得的大学。她以内行口气夸奖道:“滕教授是 G 大外语系的?难怪他英语那么好!”   滕妈妈骄傲地说:“我儿子后来还念了 H 大的研究生,你知道 H 大吧?”   陈霭见滕妈妈又是很自豪的神情,知道这 H 大一定非同小可,于是更加景仰地说:“知道知道,全国有名的嘛,滕教授真不简单。”   滕教授的儿子滕进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摸到厨房来了,插嘴说:“我爸爸在美国读的是 J 大!他是 J 大的博士,我长大了也要读 J 大!”   陈霭不知道这 J 大是个什么来头,肯定不是哈佛,如果不是滕进说得那么骄傲,她肯定把 J 大听成什么很不好的地方了。美国的大学,她只知道哈佛是好学校,还有个耶什么,听说也挺好的,其他的她就不知道了。但既然滕进这么自豪的样子,肯定是个很好的大学了。她逗滕进:“ J 大是什么大学?我只知道 C 大……”   “ C 大算什么?我爸爸的 J 大是全美前五……”   正说着,滕教授也到厨房来了,对儿子说:“滕进,练琴了没有?没练就赶快去练吧…… ”   饭做好之后,滕妈妈张罗摆桌子吃饭,说不用等兰香,她天天都回来得晚,给她留出饭菜来就行了。   然后一桌六个人坐下吃陈霭做的饭菜,个个都赞不绝口,两个老人都说哪家要是摊上陈大夫这样的媳妇,那真是睡着了都会笑醒了。两个小孩子也赞不绝口,说比某意大利餐馆的 pasta (面条)好吃多了。滕教授反而没说什么,可能上次在陈霭家吃饭已经“*”过了。   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滕教授的妻子回来了,上楼换了衣服就到厨房来吃饭。陈霭把特意留出的饭菜端到早餐厅小饭桌上,让滕夫人用膳,自己则坐在旁边陪着聊天。   王兰香长得不算难看,年轻时肯定还挺不错的,脸有点大,颧骨有点高,鼻子相应就有点低,而且在鼻子与颧骨之间形成了两个低洼区,但胜在眼睛够大,喧眼夺 鼻,把看官的注意力从低洼地区拉走了。但那个嗓音很难听,有点低沉,有点嘶哑。陈霭听她说话,老有种想咳嗽几声的冲动,仿佛嗓子那里粘着一小片鸡毛,痒痒 的,吞不下,吐不出,很难受。   陈霭关切地说:“我听滕妈妈说你做两份工,那也挺辛苦的哈?”   “有什么办法?嫁了个不会挣钱的男人,女人不出去挣钱,难道还指望天上掉钱下来?”   “滕教授应该……收入还可以吧?大学教授……”   “他哪里是教授呢?只是一个副教授,文科的副教授,能有几个钱?我这房子每个月的 mortgage (房屋按揭)就是好几千,两个小孩还要学琴学画什么的,也要花钱。滕非又是个孝子,要养两个老人,还要接济他的亲戚朋友。我不打两份工,光靠他那点钱够谁花呀?”   正说着,滕教授也来到厨房,开玩笑说:“又在诉我的苦?快扒一大口饭,把嘴堵住吧……”   王兰香反唇相讥:“想堵住我的嘴?没那么容易!”   滕教授笑着说:“快吃饭吧,吃完了好打麻将。陈大夫,你会打麻将吧?今天陪我们王老师玩几圈,平时总是三差一,总拉我凑数,但我忙得很,哪里有时间陪他们打麻将?”   陈霭能打一点麻将,不太内行,也没兴趣,但既然滕教授亲自开口了,她也不好拒绝,毕竟滕教授帮了她那么多忙,她连花瓶都愿意为他做,陪他夫人打个麻将又算什么?   打!舍命陪君子……的夫人……打!   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欲》Chapter 21(1) 滕教授家打的是“卫生麻将”,不带彩的,只用一副扑克牌记账,但滕父滕母滕妻都像是在赌钱赌米一样,不知道有多较真,不仅出牌时精雕细琢,算分时也斤斤计较,三个人经常为了张把两张牌争得面红耳赤,一副“麻将桌上无父子”的架势。   陈霭在国内很少打麻将,但也不是完全不会,她其实是个很爱玩的人,以前读大学时跟班上男生打扑克牌,也曾一打一通宵。但她对麻将一直有惧怕心理,觉得是赌博,怕上瘾,再加上当医生也挺累的,又有孩子家庭拖着,她麻将玩得不多,属于理论上都懂,但手法上不熟悉那种。   但她天生有玩牌的细胞,又有麻将底子在那里,缺的就是实践。一旦有了实践,玩牌的天分和从前的底子就都派上了用场,她很快就学会了滕家的玩法,而且大有后来居上的趋势。   她见另外三人都那么较真,觉得有点好笑,不就是几张扑克牌吗?输了赢了有什么区别?终归是滕家的扑克牌,陈某又不会带走一张,所以她打牌只拿出六七成劲头,很少“胡牌”,有时还“放铳”,免得滕家三口子心理上不平衡。   玩到十点左右,陈霭说该回去了,但其他三人人正在兴头上,不让她这么早就回去,于是继续玩。到了十二点钟,陈霭坚决不肯再玩了,说明天要上班,今天得早点休息。   滕妻建议说:“再玩会,今晚就住我家……”   陈霭不肯,幸好滕母也累了,宣布“今天到此为止”,另两个只好作罢。   滕妻把丈夫叫来:“陈大夫不肯玩了,我留她住下,她也不肯,你送她回去吧。”   滕教授说:“行,我送她回去。”然后对陈霭说,“我们走吧。”   车开动之后,滕教授抱歉说:“对不起,把你拖到这么晚……”   “没事,我才应该道歉,在你们家打搅了一整天……”   “怎么能说是打搅呢?你是我请来的客人,又帮我们做了这么好吃的炸酱面,还陪我家人打牌,我感激都来不及呢,欢迎你以后经常来玩……”   陈霭本来有点害怕去滕教授家,怕惹出麻烦。但经过了今天这事,她觉得滕夫人并不像小杜说的那么爱吃醋,给人的感觉是爱玩,但心胸不狭窄,甚至有点大大咧咧的,不像是个为了一点小事就闹上门去的妒妇。   “行!”陈霭爽快地答应下来,并由衷地赞扬说,“你夫人真不简单,打两份工……”   “她根本用不着打两份工,区图书馆那份工……时间又长工资又低……”   “她能找到两份工也不简单呀!看来她专业选得好,这么好找工……”   “不好找工我就不会逼着她学这个专业了……“   “是你逼着她学的?“   “我不逼她,她会去读书?她这人从来就不爱读书,也不会读书,读不进去……”   “你别替滕师母谦虚了,人家是G大外语系的,不会读书怎么能考上G大?”   “她哪里是考进去的?是工农兵大学生。我才是正儿八经考进去的……”   “噢……那你们两人……是同学?”   “不是一届的,她比我早几届,但我们都留了校,分在一个教研室,我们系的书记很喜欢她,亲自做的媒……”   “你们学外语的,最浪漫了,还兴……靠人做媒?”   “那时根本不懂爱情,也没见过多少女性,就是年龄到了,该成家了,对异性也有兴趣了,又是系领导来保媒,就那么成了。”   “她年轻时一定很……漂亮吧?”   “呵呵,据说是她那届的系花,那时的标准嘛……”滕教授似乎不愿意多谈当年在国内的那本经,一下跳回了美国,“到美国之后,我建议她读点书,她像我在要她的命一样,说什么都不肯读书,我嘴皮子都磨破了,就是说不动她……” 《欲》Chapter 21(2) “是吗?那她最后怎么还是去读了?”   “最后是在我的威胁下才去读的……”   “威胁?”   “是啊,我说如果她不去读书,我就跟她离婚,她才勉强答应去读书……”   陈霭虽然不是居委会主任,但因为一直被人当工会干部看待,也接待过不少闹矛盾的夫妻,都是来向她诉苦抱怨的,久而久之,她摸出了一个规律:人家夫妻之间互相 抱怨是可以的,但你一个外人千万不要火上加油,不然的话,人家两口子抱怨完了,还是一家人,但你说了什么,都被人家在枕头上传给对方了,到时候夫妻双方都 恨你。   所以她凡是听见有谁对她抱怨自家配偶的,就坚决执行“上粉”政策:你要抱怨尽管抱怨,我只以不变应万变:上粉。这一招很好使,那些真抱怨的,听你上粉会改变对配偶的看法,改善夫妻关系;那些假抱怨的,听你上粉会把你当知己。上粉就算什么好作用都没起,也不会起坏作用。   现在连堂堂的滕教授都对她抱怨起老婆来了,此刻不上粉,更待何时?于是她赶紧上粉:“那说明她很……紧张你……很在乎你……不愿意离婚……“   滕教授一点也不谦虚,半点也不客套:“呵呵,我知道她很紧张我,不愿意离婚,所以我才拿离婚来逼她。不过她学是上了,但什么功课都留着我给她做,作业啊,读书报告啊,连考试都是我帮她整理复习资料,帮她答题,开卷考试她只负责抄答案,抄都给你抄错;闭卷考试她只负责背答案……”   陈霭钻天觅缝才找出一包粉来:“能背答案也不简单啊……”   “呵呵,那倒也是。你这人对人挺宽容的,不知道你对你们家赵教授是不是也这么宽容?等以后你家赵教授出来读书,如果也需要你一手一脚帮忙的时候,看你还有没有这么宽容。”   陈霭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赵亮怎么可能要她帮忙读书?第一,她跟他的专业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想帮也帮不了;第二,赵亮是硕士毕业,又在读博士,而她只不过是一介本科毕业生,怎么说也轮不到她帮赵亮的忙。   不过话已经说到跟前来了,她就顺便打探道:“前几天赵亮还在跟我说,说他很担心他现在辛辛苦苦复习GRE托福,万一到时候你不肯招他做你的研究生了,那就前功尽弃了……”   “那有什么?全美国搞我这个专业的多得很……”   “但他……就是想读你的研究生,不想读别人的研究生……”   滕教授笑起来:“你别帮他撒谎了,我知道赵教授如果考得上更好的学校,是不会特意跑来读我的研究生的,但他信心不足,怕自己考不上,所以才会用我做个back up(备份,听用)。你叫他放心,我早就说了,只要他的GRE托福上了C大研究生院和我们系定的分数线,我录取他没问题的。如果口头保证你信不过,我可以写个书面保证给你……”   “不用不用,”陈霭舒了口气,“太感谢你了,你真是个好人……”   “我对你这么好,你拿什么报答我呢?”   “呃……这个……”   “你不是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吗?”   她开玩笑说:“最近国内有没有人来考察?我可以帮你做花瓶……不对……应该是做……破罐子……”   “我不要你做花瓶,国内最近也没人来考察。你说怎么报答吧……”   “呃……你录取的是赵亮,是在帮他,应该让他涌泉相报。”   滕教授开心大笑起来:“呵呵呵呵,你真聪明啊。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是在帮他,而是帮你,你怎么办呢?“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欲》Chapter 21(3) 陈霭也开心地笑起了:“那我就告诉你:你愿意帮他就帮他,不愿意帮他就拉倒,别看在我的面子上帮他。你不录取他,该他倒霉,跟我没关系……”   “呵呵,你太厉害了!”   从那以后,陈霭就成了滕教授家的常客,确切地说,是成了滕夫人的好朋友。滕教授像个媒人,替自家夫人和陈霭接上关系后,就欣然退居二线了,后面就是滕夫人自 己跟陈霭联系。滕夫人跟陈霭很谈得来,见一面就成了朋友,上班下班都有可能打电话来,除了邀请陈霭周末去家里玩,两人还在电话上拉家常。   跟很多已婚女性一样,她们的家常也大多围绕两个话题进行:孩子,丈夫。   谈孩子主要是夸,谈丈夫主要是骂。   跟滕夫人谈了几次孩子,陈霭发现自己在孩子教育方面比滕夫人差远了,滕夫人对孩子的点点滴滴都了如指掌,孩子学琴学到什么地步了,学画学到什么地步了,各科 成绩如何,中学要进哪个学校,高中要进哪个学校,大学首选是哪所学校,二选是哪所学校,再不济也要进哪所学校,如果只能进哪样的大学,那就是家门不幸,如 果竟然只能进某类大学了,那就是死路一条等等,样样都是胸有成竹。   而陈霭自己呢,就很模糊,女儿在跟着赵亮学吹笛子,但除此之外,钢琴提琴什么的,都没沾边,也没参加绘画班,中学要进哪一个,还没想过,大学要读什么样的,更是两眼一抹黑。   她感到心很虚,很对不起女儿,马上就打电话跟赵亮商量女儿学钢琴学绘画的事,结果被赵亮报以一通训:“你是不是在美国没事干,闲得发慌?我一天到晚忙得脚不 点地,哪里有时间送欣欣去学琴学画?再说咱家又没钢琴,你以为学钢琴就是在老师家弹弹就成了?你每天在家不练个三小时,两小时的,顶个屁用。”   赵亮一个“屁”就把陈霭的计划全盘否定了,她不甘心,还想谈谈欣欣上中学上大学的事,赵亮又是一通训:“这都是哪跟哪的事?还没等欣欣上中学,咱就该出国了,你还是在国外给她物色好中学好大学吧!”   陈霭夸孩子没门,只好听滕夫人夸孩子,自己欠得牙痒痒的,只能吹吹自己的女儿会吹笛子,但滕夫人显然没把笛子放在眼里:“学笛子没用的,笛子考不考级?不考级吧?不考级你怎么证明孩子笛子吹得好呢?你吹再好,没有一个正规机构发的证书,那也等于零,没人承认……”   夸孩子夸不过滕夫人,那就只好比比数落丈夫了。但滕夫人数落丈夫也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看来是有年头的了,像写总结报告一样,一条一条数落得头头是道,脉络清晰,重点突出,陈霭望尘莫及。   在滕夫人嘴里,滕教授简直就是一无是处,学术上,只是一个副教授,还是C大这种破学校的副教授;经济上,挣的钱比老婆多不了多少,博士白读了,还不如读个两年制的副学士,多打几份工,照样能挣钱;家务上,连个面条都煮不熟,如果没人跟着收拾,房间里永远都是乱七八糟;但用钱大手大脚,家懒外勤,拈花惹草,等等,等等。   陈霭想了一下,觉得赵亮也有很多值得数落的地方,但似乎都散见于各处,一时不知道从何数落起。而且赵亮是每个方面都占一点,但没有哪一方面独领*,所以要么就面面俱到地数落,which会显得没重点,即便她有耐心说,滕夫人也没耐心听;要么就没啥可数落,which显得她不够诚实,也不够知己,人家滕夫人把床上的不满都告诉你了,难道你连床下的不满都舍不得说?   她对照滕夫人的数落,一条一条查找赵亮的可数落之处,发现从某种意义上讲,赵亮几乎每条都比滕教授强,但从另一种意义上讲,赵亮几乎每条都比滕教授差。比如,B大在中国是相当好的大学,比C大在美国排名要好,但如果在世界范围内排名,B大似乎又不如C大。   赵亮面条还是煮得熟的,房间也不算太乱七八糟,但赵亮挣的钱比她差老鼻子了。赵亮用钱不算大手大脚,但似乎又太小气了。   总而言之,两个女人很有话说。一个数落丈夫的时候,另一个就拿着放大镜寻找对方丈夫的优点,并以此引起自己的数落,每次的过渡段基本都是这样的:   “你那算什么?我们家那位更糟糕……”   “就这点事你都气成这样?那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还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呢……”   每次这么数落过后,陈霭碰见滕教授就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怕他发现她在背后听他老婆数落他,不光不替他辩护,还用数落自己丈夫的方式来激励他老婆继续数落。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欲》Chapter 22(1) 陈霭的周末,基本分成了三份,一份给了滕夫人,一份给了张宁,一份给了祝老师,呈三足鼎立之势。   陈霭小时候看过《三国演义》,最喜欢赵云赵子龙,觉得那名字就透着几分英俊潇洒。她最不喜欢曹操,奸雄,多疑,凶狠;至于孙权那一拨嘛,她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有大乔小乔两个美人。   在她的“陈氏三国”里,她觉得祝家是魏国,张家是蜀国,滕家是吴国。   魏国她是能不去就不去,怕遭了曹操的毒手。但祝老师这个“曹操”是说到就到,不说也到,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到陈霭这边来吃饭,都是一星期还没过半,祝老师就开始设计周末的聚餐了,一般都是告诉陈霭哪里哪里有减价的蔬菜水果鸡鸭鱼肉卖,哪里哪里有 coupon (优惠券)好拿之类的,然后约陈霭一起去买去拿,买完拿完就提议一起吃饭,既然陈霭不愿意去魏国,那就只好到陈霭这边来吃了。   陈霭念着自己刚来时祝老师帮过忙,再加上有“把柄”捏在祝老师手里,不敢做得太绝情。平时可以拉老板的大旗来做虎皮,说老板要求去实验室加班什么的,但到了周末,老板的大旗就不那么灵光了,因为她不是去张家,就是去滕家,如果刚好对祝老师说“没时间”,肯定是找死。   不仅如此,她觉得祝老师也挺可怜的,一个文科的访问学者,也没个实验室什么的可以挂靠,又没有注册修课的硬性指标,等于就是一个闲人,从时间上讲,是自己想干吗就能干吗。但文科的访问学者拿的资助也比较少,祝老师每个月只有几百美元,交了房租就没剩下多少了,没钱到处去游历,只能困在 D 市,所以从经济上讲,祝老师又是想干吗不能干吗。   祝老师这样一种特殊身份,使他跟那些留学生小青年搭不上班,跟那些已经在美国安下家来的中年华人也搭不上班,整个是无亲无戚,无依无靠。陈霭虽然有个实验室落脚,但其他方面跟祝老师差不多,所以也比较同病相怜。   她能感觉到,祝老师为了保持跟她的友谊,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买菜的时候她跟祝老师倔了几次,祝老师就不敢从她的购物车上把她选中的商品拿掉了,但从脸上的表情还是可以看出祝老师心里是多么窝火。   那种表情,她只在赵亮脸上看到过,说不清楚,就是一种“老子先忍你这一次,等老子如何如何之后再来跟你算总账”的表情。   至于这个“如何如何”究竟是如何的如何,陈霭不知道。赵亮也好,祝老师也好,到目前为止都还没跟她算总账,说明两人都还没达到“如何如何”的地步。   不过这都是她读人家的脸读出来的,而不是人家亲自说出来的。说不定赵亮和祝老师都没想什么“如何如何”,是她自己读脸水平有限,把人脸读成了狗脸。   每次祝老师来,陈霭都蒸几大笼包子馒头,或者包很多饺子,因为祝老师爱吃面食。做多一点,祝老师吃饱喝足了就能带一些回去。陈霭知道自己这样做的目的不是那么光明正大,让祝老师带些回去,主要是让他不会马上又跑过来吃饭。当然,也可能她不给祝老师带一大堆食物回去,祝老师也不会马上跑过来,但谁知道呢?她没试过,从一开始就形成了这么一个连吃带拿的风俗。   祝老师每次来都给她带点小礼物来,几瓶饮料啊,几个水果啊,有时还带点花花草草什么的,当然不是家花,而是野花,祝老师总是风趣地说:“路边的野花,不采白不采”。书本网 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欲》Chapter 22(2) 祝老师自己从来不会空手来做客,因此也就特别看不惯小杜,因为只要小杜在家,陈霭就一定把小杜拉来一起吃饭,而小杜从来没送过礼物。   祝老师总是以一种开玩笑的口气攻击小杜:“哈哈,小杜,你的筷子好勤快啊,我才眨个眼呢,碗里就下去了一大半……”   如果看到小杜专门夹好吃的菜,祝老师就说:“哇呀,不得了啊!小杜你的筷子长着眼睛呢,专拣好吃的下手!”   有时甚至直截了当地说:“小杜啊,我来几次,就看见你吃陈大夫几次,怎么从来没看见你做顿饭给陈大夫吃?”   小杜大概是吃了人家的嘴软,底气不足,祝老师一开这样的玩笑,小杜就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总是忙着替自己申辩,不知道回一句嘴:“你自己呢?”   陈霭看不下去了,就以开玩笑的口气来帮忙反击一把:“小杜,我教你,你就说我又没吃你的,你管得着吗?人家陈大夫心甘情愿请我吃,怎么啦?嫉妒?”   然后三个人哈哈大笑,一笑了之。   有时陈霭私下告诫:“祝老师,你再别那么直通通地说人家小杜了,一个女孩子,被你这样说,多下不来台……”   祝老师得意地说:“我说什么啦?我只不过跟她开个玩笑。她要是经不起,就别过来吃饭,她要敢跟我戗,我还有更好的话在等着她。”   一句话,就把陈霭一剑封喉了。   蜀国跟魏国不一样,总是派张宁做先头部队,打电话给她,奶声奶气地说:“ aunty, I mi……ss you ……” (阿姨,我想……你)   响鼓不用重锤敲,陈霭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等张宁把爸爸或者奶奶教的第二句话说出来,就自动说:“那 aunty (阿姨)来看你好不好?”   陈霭听到张宁开心的叫声:“ Ye…… , aunty is coming ”(阿姨要来了!),就感动万分,觉得自己刚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张宁这么天真,完全是发自内心地想她,她怎么能认为那是被爸爸奶奶教出来的呢?这样推测一个孩子,还有孩子的爸爸和奶奶,真是太……恶意了。拉下去,掌嘴!   跟小张家的周末一般是小张开车带陈霭去买菜,然后两人一起带张宁出去玩,有时是去儿童游乐场,有时是到郊外去钓鱼。   每逢这种时候,陈霭就想起自己的女儿,就觉得很内疚。在国内的时候不觉得,现在跟女儿分开了,周末带着别人的儿子玩,才使她意识到以前对女儿的照顾真是太不周到了。   女儿生下来后,陈霭既没跑回娘家做月子,也没把妈妈接来照顾月子,一是她知道妈妈不是伺候人的人,二是她担心赵亮跟妈妈处不好。但她也不愿意让赵亮的妈妈来伺候月子,她很早就断了跟赵亮家的走动,因为她发现赵亮家亲戚朋友特别多,还都是乡下的。赵亮家虽说也在 A 市,但他家那片是 A 市扩充时才划为市区的,以前是完完全全的农村。   赵亮那村的人听说她是医生,都认为她手眼通天,能请到好大夫,开到好药,还不用花钱,于是都想请她帮忙开后门,不管是患了哪种病都来找她,让她不胜其烦。   幸好这在她结婚之前就暴露出来了,所以她跟赵亮约了三章法:   1. 是我脑系科的病,我可以帮忙;不是我脑系科的病,我一律不管,因为我管不了。   2. 过年过节也好,平时也好,不许你带你们村的人上家里来住。   3. 我不应酬你家亲戚,你也不用应酬我家亲戚。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欲》Chapter 22(3) 有一说一,这几条虽然苛刻,赵亮还是做到了的。陈霭就是办婚礼的时候跟婆家的人打过交道,后来就没什么来往了,赵亮很少把婆家的人带到家里来住,陈霭也很少到婆家去。   这样下来,虽然少了很多人情味,但也少了很多矛盾。   生女儿的时候,正赶上赵亮在读研究生,陈霭请了一个保姆,两个人把家务都包了,让赵亮一心一意读书。她那时很相信育儿科学,而当时的育儿理论很像军队的训练计划,纪律严明,冷酷无情,孩子要少抱,哭就让它哭,按时喂奶,不到时间,孩子哭死都不能喂,等等,等等。   她身为现代西医,无比相信科学,但她只了解脑系科,并不了解育儿科学,只是盲目信奉“书上说的”,一点一滴照着做。有时孩子哭得悲悲切切,连保姆都看不下去了,哀求陈霭让自己抱抱孩子,陈霭都是一口回绝:“不行,不能抱,不能养成坏习惯。”   孩子还真的给她“训练”出来了,从小就不怎么哭闹,放哪儿是哪儿,给什么吃什么,带出去整个一小军人,把服从父母当做天职。那时很多妈妈都向她讨教,问她是怎么把孩子教养得这么驯服,这么听话的,让她心里好不得意!   但她现在看了小张和滕教授的孩子,看了其他华人同事的孩子,看了美国人的孩子,就觉得自己的孩子不像个孩子,倒像个小机器人,而且是个吓破了胆的小机器人。   她很内疚,很想弥补,每次打电话都想跟赵亮探讨探讨这事,但每次都把赵亮搞烦了。她怕赵亮把气出在孩子身上,也不敢强力推进,只希望能早日把家人办出来,让赵亮受点美国的熏陶,说不定也会像她一样,改变教育孩子的方法。   陈霭跟祝老师和小张的周末没出现什么大麻烦,她感到自己有能力操控局势,如果她不想跟祝老师发生矛盾,她就少倔一点,少大手大脚一点就行。   跟小张相处也简单,只要她把小张当内行来景仰,多听少说,小张也没什么脾气好发。   她还无师自通地利用自己在小张心目中的特殊地位,来达到自己的小小目的。比如外面天气太热,她不想到小棚子去炒菜,因为小棚子又闷又热,又没抽油烟机,她 关在那里炒菜,被满屋子油烟包围,等于抽了十包烟,她可不想得肺癌,所以她要求不到小棚子去炒菜,但她保证不在厨房大炸大炒,只做些蒸蒸煮煮的勾当,事后 彻底清扫,保证不会给小张的厨房留下一点油烟或者油污。   她没说如果小张不答应她的要求,她就会如何如何,但她说话的方式带有这层威胁在里面,小张肯定感觉到了,所以答应了她的这一要求。她在小张家的厨房做饭时非常注意,多蒸多煮,少炒不炸,的确没把厨房污染掉,小张也就没再提小棚子的事。   但到了吴国,陈霭就无权无势了,一切都看滕夫人的意思,如果滕夫人心情好,那么她的日子也就比较好过;如果滕夫人心情不好,她就跟着遭殃。   有一个星期六,滕夫人约她去打麻将。下午滕教授开车带陈霭去东方店买菜,先把她自己那份运回她家,放进冰箱,然后就去滕教授家,跟滕父滕母聊了一会儿天,跟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就开始做晚饭。   吃过饭,陈霭正在厨房洗碗,滕夫人回来了。那天吃的是饺子,陈霭见饺子已经冷了,就用煎锅把饺子煎了个两面黄,又调了一点作料,让滕夫人蘸着吃,还把当天买的红心柚子剥好了装在盘子里,端上桌去。   滕夫人尝了一个煎饺,连喊好吃,说跟 E 市的锅贴饺子一样,她最爱吃了,不过 E 市的锅贴是配着一种酸辣酱来吃的,吃得辣乎乎的,嘴里直吸气,但味道好极了。   陈霭问了一下酸辣酱的模样,马上就做了一碟代用品来,滕夫人一尝,说比 E 市的酸辣酱还好吃,真的吃得辣乎乎的,嘴里不断吸气。   陈霭见滕夫人吃得满意,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简直就像当上了全国劳模一样。她特意到书房叫滕教授也来尝一尝,然后又到家居室去叫滕父滕母,还到后院去叫两个孩子。   等她带着老老小小一大队人马回到早餐间的时候,发现滕教授两夫妇正在吵嘴。滕教授见大部队来了,就住了嘴,想抽身走掉,但被滕夫人叫住了:“滕非,你有本事别走,我们让陈大夫评评理……”   陈霭一下被人推到法官的地位,吃了一惊,慌忙做和事佬:“王老师,天大地大没有吃饭大,你先吃饭,锅贴饺子冷了就不好吃了,等我再来煎一锅让大家都尝尝……”   滕夫人气呼呼地告状说:“我说他用钱大手大脚,他还不承认,你看看,他今天跑去买两个柚子回来,你知道多少钱一磅?两块多一磅!这一个柚子少说也有两三磅,一个柚子就是上十块钱。花二十块钱买两个柚子,吃了去死啊?”   陈法官吓惨了,感觉自己已经从法官的位置被扔到了被告的位置,因为滕教授买柚子,她是同谋,应该说她是主谋,因为滕教授根本没注意到东方店有柚子卖,是她在那里唠唠叨叨,说这种红心柚子好吃,沁甜,滕教授才买的。她自己也买了两个,也在“吃了去死”的范围之内。   她急忙承担罪责:“王老师,这事你别怪滕教授,是我说……”   滕教授打断她:“没陈大夫的事,是我要买的。 D 市难得碰到这种柚子,偶尔吃一次也不会倾家荡产……”   滕夫人一声断喝:“柚子又不是米面,难道今天非吃不可?这么贵的东西,除了你这种冤大头,还有谁会去买?等他们放几天没人买,自然就降价了,等到那时去买难道会死人?”   陈霭自忖眼光短浅,没想到这么长远的战略战术上去,吓得不敢多话,滕教授铁青着脸,一声不吭,滕父滕母见势不妙,都脚底板抹油……开溜,两个孩子更是早已跑得不知去向。    《欲》Chapter 23(1) 滕教授是什么时候溜掉的,陈霭完全没注意到。现在早餐厅里只剩下了她跟滕夫人两人,她不敢溜走,觉得自己在“柚子事件”上该负主要责任,溜走了不仗义。   她胆战心惊地站在那里听滕夫人数落滕教授,觉得滕教授这下肯定要家破人亡了,不禁后悔莫及,在心里痛骂自己:“你怎么这么好吃?又不是小孩子,还买零食吃?你害羞 不害羞啊!如果不是你说红心柚子好吃,滕教授怎么会买这么两个*的柚子呢?这下好了,两个柚子搞散了一个家庭!”   陈霭被沉重的犯罪感压得喘不过气来,抽自己两耳光的心都有了,但滕夫人好像并没有追究她的责任的意思,矛头一直都是对准滕教授的。滕夫人的嘴三种功能同时启动:既要数落滕教授的冤大头行为,又要吃锅贴饺子,还要辣得嘶嘶吸气。   就在陈霭傻呆呆的注视之中,滕夫人吃完了锅贴饺子,把两个空碗扔进厨房的水池,开始收拾桌子,并差遣陈霭去叫滕父滕母来“搓麻”。   陈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搓麻?现在?   但滕夫人的确是这样说的,陈霭转念一想,也好,说不定“搓麻”能让今天这场风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夫妻吵架,一般到了半夜就可以和好。但媳妇跟公婆不能靠半夜三更那事来和好,得想点别的方式来化解矛盾,也许“搓麻”就是“别的方式”中的一种,就怕滕父滕母不吃这一套。   陈霭老着脸皮去叫滕父滕母来“搓麻”,做好了被他们一脚踢出来的准备。万万没想到,滕父滕母不仅没踢她,还一个个跟着她下了楼,虽然没平时那么欢呼雀跃,但神态也算安详。很快,四个人就在厨房的早餐桌上摆开战场,开始“搓麻”。   为此陈霭心中好一番感叹!天,这才叫牢固的婚姻家庭关系!那什么永不吵架闹事的,是婚姻家庭神话。吵而不离,闹而不散,吵完闹完,搓麻依然,这才是婚姻家庭之正道!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跟赵亮的婚姻,真是天上地下啊!两人每次闹气,不管是谁引发的,都得她率先做出和解的姿势,不然的话,早八百年就离婚了,即便不离也肯定是持续冷战,最终会把她冻死。   赵亮在家庭矛盾中是一点都不让步的,你嚷他也嚷,你摔门他也摔门,弄出的声音比你响十倍;你砸东西他也砸东西,而且专拣那些值钱的砸,砸得陈霭心疼肚疼,因为那都是她挣钱买来的,砸碎了还得她挣钱再去买。   赵亮最厉害的一招,就是不说话,只要一闹气,赵亮就整天整天不跟她说一句话,两个人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在一个床上睡觉,就是你不理我,我不理你。每次都是陈霭熬不下去,率先跟赵亮说话,赵亮还要大牌子二吊子,爱理不理的,要过好几天两人之间才会恢复正常对话。   她跟赵亮闹气,从来没敢当着外人闹,更没敢当着自己的公公婆婆闹。她知道赵亮的脾气,最要面子了,如果没外人知道,也没家人知道,赵亮兴许还能回个头,转个弯。如果闹得外人或亲戚都知道了,那就没有回头路走了,赵亮指不定做出什么来。   她也不敢像别的女人那样,拿离婚来恐吓赵亮,因为赵亮不怕离婚:“离就离!就凭我一支笛子,我离了在哪里找不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妞?你呢?中年妇女了,你离了就安安心心做个寡妇吧!”   陈霭总觉得“寡妇”二字是赵亮自己在咒自己,但她不想指出来,让他去咒,反正她不害怕做寡妇,如果赵亮因公殉职了,她一定能带着孩子好好活下去,她能工作能挣钱, 能做家务能带孩子,房子也分得有,离了赵亮地球一样转,说不定还转得快一些。但她早就下了决心,除非不结婚,一结就要结到底,好离不如赖合,所以无论怎么 吵闹,离婚是不可能的,她不能让人看笑话。 《欲》Chapter 23(2) 她真是羡慕死滕夫人了!活得多么潇洒!滕夫人当着公公婆婆两个儿子还加上她这个外人的面,跟滕教授闹这么大一出,滕教授也没敢喊出“离婚”二字,甚至都没敢回什么嘴。滕父滕母也没见怪,闹的时候躲开,闹完了出来陪着“搓麻”,谁家的媳妇能有这么好的丈夫和公婆?   这场麻将陈霭打得非常心不在焉,一直在滕夫人的婚姻和自己的婚姻之间转来转去,越转越觉得人跟人的命运真是不一样,她长得不比赵亮差,职称跟赵亮一个级别,她在外面大把挣钱,在家里大把做家务,结果还过得那么窝囊。你看人家滕夫人,长相不如滕教授,学历不如滕教授,挣钱不如滕教授,但在家里却这么厉害,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麻将打到半夜,照例由滕教授开车送陈霭回家,不过这次不用滕夫人去叫,滕教授自己到时间就主动下来了。滕夫人没理滕教授,只跟陈霭告个别:“我不送你了,你早点回家休息,我们下星期再见。”   一路上,滕教授一反常态地一言不发,搞得陈霭心很慌,主动检讨说:“滕教授……真对不起……今天害你……们家……闹矛盾了……”   滕教授叹一口长气:“唉……-,你说这人跟人……怎么就这么……不同呢?”   “谁?”   滕教授没正面答复,继续感叹说:“你说我这过的叫什么日子?娶了这么个母老虎,不光我过得窝囊,连我的父母都跟着我窝囊,今天还连累了你……”   “快别这么想了,王老师也是为这个家庭着想,家大业大的,节约点没坏处……”   滕教授沉默了一阵,问:“你们家赵老师……节约不节约?”   “嗯……还行……”   “我看你用钱手也挺松的,赵老师他……管不管?”   “他……不管……”这话带点撒谎的意思,陈霭的脸有点红,幸好天黑看不见。   到了陈霭家门前,滕教授跟着陈霭下了车。似乎有进去坐坐的意思。但陈霭想到太晚了,小杜可能已经睡下了,不好意思请滕教授进去坐,也不好意思自己旋身进门,只好站在门外,等滕教授回到车里去。   滕教授摸出一包烟,拿出一支,问:“抽一支?”   “谢谢,我不会抽烟。”   “其实我也不会抽,但有时实在心烦,抽一支解闷……”   滕教授点燃一支烟,抽一口,呛得咳嗽起来。陈霭说:“你不会抽,就别抽了吧,看呛着了……”   滕教授把烟灭了,一声不吭地站了一会,说:“你进去休息吧……”   “那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开车到外面转转……”   陈霭不放心:“还是别转了,开车回去吧,王老师还在家等着呢……”   “我知道她在家等着……等着再骂我一通……” 滕教授道了“晚安”,又站了一会,才上车离去。   第二天,陈霭抽空给滕教授打了个电话,主要是怕他昨晚开车“到外面转转”转出什么事来。两人聊了几句,陈霭感觉滕教授情绪比较稳定,总算放了一点心。   然后她又给滕夫人打了个电话,发现滕夫人情绪很不好,这下把她搞糊涂了,昨晚到底是谁骂谁?怎么挨骂的情绪稳定,骂人的反而情绪不稳定了呢?难道昨晚滕教授回去两 人又开了一战,结果滕教授吵赢了?该没打滕夫人吧?她正想安慰几句,就听滕夫人问:“你今晚有没有空?我想到你那里坐坐……”   陈霭非常犹豫,她总觉得小杜跟滕教授之间有点什么,所以本能地认为最好不要让滕夫人跟小杜照面。但她又怕滕夫人情绪不好想不开,于是壮起胆子说:“我……有空,你……过来吧,就在我这里吃晚饭……”书包 网 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欲》Chapter 23(3) 晚上八点多钟,滕夫人开车过来了,陈霭把晚饭端到客厅的茶几上,两个人坐下吃饭。   陈霭抱歉说:“没有像样的饭桌,都是在这个茶几上吃饭……”   滕夫人对此超理解:“你这就算好的了,还有个茶几吃饭。我刚来美国的时候,住的比这差多了,吃饭还想桌子上、椅子下、坐得工工整整吃?都是几家共用厨房,排队做饭,做好了端自己卧室去吃……”   “那也真够苦的……”   “就是啊!滕非最苦的时候,都是我在旁边陪着。现在他苦日子过完了,就完全忘了本。哼,像他这个活法,后面还有他受苦的日子……”   滕夫人昨晚的气还没消,仍旧数落滕教授,但基本是在炒剩饭,都是昨晚数落过的内容,翻来覆去地数落,陈霭都快能背下来了,但她仍然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听着,知道滕夫人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对倾听的耳朵。   两人吃了晚饭又吃水果,吃了水果就嗑瓜子。陈霭泡了一壶茉莉花茶,两人边喝茶边嗑瓜子,不知不觉就快十一点了。陈霭怕小杜回来撞见滕夫人,一直在寻思要怎么提醒滕夫人该回家了,才不会得罪滕夫人,却听见滕夫人提议说:“我今晚就住你这里吧……”   陈霭吓一跳,这可万万使不得。她知道两夫妻吵架闹矛盾,最忌讳不着家了。只要两人都在家,到了半夜,丈夫求个欢,两人做场爱,一切矛盾就烟消云散了。但如果吵完之后就不着家,那就把矛盾扩大了,和好起来就麻烦多了。   她劝解说:“你还是回家去吧,别让滕教授等久了……”   “他等我干什么?”   陈霭支支吾吾:“这个……我的意思是……夫妻闹矛盾……千万别……离家出走……”   “这话你应该对滕非说!”   “怎么啦?滕教授他……”   “他昨晚就离家出走了!”   “是吗?”陈霭一听就急了,“那他……能上哪而去?”   “他还能上哪儿去?当然是上他情人那去了……”滕夫人推心置腹地说,“这事我没对任何人讲过,因为我还想给滕非留点面子,不想把他整得身败名裂。不过我觉得你是个嘴紧的人,跟你说说没关系……”   陈霭的脑子轰的一响,觉得滕夫人这下要把小韩小杜小什么的事抖落出来了。她这人有点奇怪,每逢有人对她抖落别人的男女私情时,她都像是人家在抖落她的作风问题一样,讲的人不紧张,她听的人倒紧张得无法。   记得她以前住在赵亮他们B大 分的筒子楼的时候,曾经千辛万苦帮一个朋友的朋友谋到一套房间,就在她家隔壁,那个朋友的朋友也姓赵,两夫妻单位都没房子分,只好到处租房住。陈霭听说后,就一直帮忙留心,终于打听到隔壁住的魏老师要搬到父母分的大房子去,就积极撮合,让魏老师把房子租给了没房住的小赵。   小赵两夫妻搬进来后,跟陈霭一家关系还处得不错,小赵把赵亮叫“哥哥”,把陈霭叫“嫂嫂”。但没过多久,陈霭就发现小赵不在家的时候,小赵的丈夫带着女人回家来玩,一来就关着门,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   陈霭把这事告诉了赵亮,被赵亮劈头盖脑一通训:“叫你别惹这些麻烦,你不听,现在好了,搞这么一个人住在我的同事的房子里,当心出大事……”   有一天, 陈霭晚上从医院回来,走到自家楼房的拐角处,就看见小赵的丈夫陪着一个女人从楼里走出来,她一看就知道那不是小赵,正寻思要不要跟小赵的丈夫打招呼呢,就 看见那两人搂在了一起。陈霭吓得心乱跳,腿脚发软,躲在远处不敢动,一直到那两人分开了,女的骑车离去了,男的也回到楼里去了,她才拖着软软的腿脚挪回 家。   后来她把这事告诉了赵亮,问怎么办。赵亮没好气地说:“这关你什么事?当初就叫你别帮他们找房,你不听,现在遇到这么一点屁事,你又吓成这样。真搞不懂你是怎么回事……”   陈霭自己也搞不懂自己是怎么回事,真的,小赵的丈夫拈花惹草,关她什么事?就算她看在小赵把赵亮叫“哥哥”的份儿上,把小赵当小姑子看待,也轮不到她腿脚发软啊!那不是小赵的丈夫不对吗?又不是她偷人,她到底是怕个什么?   赵亮嘱咐说:“拜托你啊,千万别去对小赵说这事,别又无事生非,惹出更大麻烦来……”   陈霭知道自己不会对小赵说这事,不是因为她怕惹麻烦,而是她说不出口。要按她一贯的性格,她一定会把这事告诉小赵,决不能让小赵蒙在鼓里,但因为这事是男女关系方面的事,她就觉得没法告诉小赵了,这怎么讲得出口?   现在滕夫人要对她抖落滕教授的*韵事了,她心里又咚咚跳起来,脸也红了,慌得要死,恨不得找个毛巾把滕夫人的嘴堵住。   书包 网 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欲》Chapter 24(1) 滕夫人正要开讲丈夫的*韵事,小杜回来了。陈霭听到钥匙伸进锁孔的声音,吓了一跳,两眼不由自主地紧盯着大门,眼前已经浮现出滕夫人跳将上去,揪住小杜的衣领和头发厮打的场景。   而滕夫人为了说话方便,一直是侧身坐在沙发上的,几乎是背对着大门。大概是发现陈霭的眼神不对头,也有点紧张地回过身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陈霭觉得小杜一定认出了滕夫人,因为小杜的神态很不自然,招呼也没打,就钻自己房间去了。但滕夫人似乎并没认出小杜,只压低嗓门说:“这是你roommate?我们到你房间去说话吧……”   陈霭求之不得,马上转移战场,把瓜子茶壶什么的都搬到自己房间去了。滕夫人帮忙把两个茶杯拿了进去,关上房门,先去上趟洗手间。   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陈霭的脑子像跑野马一样,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瞎想力,把一切沾边不沾边的女性都想到了,首当其冲是小杜,其次是小韩,她连她老板都没放过,还厚着脸皮想到了她自己,自认瞎想力非常丰富了,哪知道滕夫人上完洗手间出来却爆出一个冷门:“你知道滕非的情人是谁?是他姐姐!”   陈霭感觉浑身鸡皮疙瘩一冒,脱口说:“快别这样说,难听死了!”   “为什么不能这样说?他做的做得,我说的说不得?”   “我的意思是……我不是说你……说不得……我是说……我是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怎么能跟自己的……亲姐姐……”   “不是亲姐姐,是领养的 ……”   鸡皮疙瘩下去一半:“哦,领养的?”   “应该说是过继的……是滕非的……伯伯的女儿。”   下去了的鸡皮疙瘩又冒出来了:“伯伯的女儿?那不是……表姐……堂……堂姐吗?”   “血缘上是堂姐,名分上是姐姐。我婆婆在生滕非之前还生过两个孩子,都没养活,小小的就死了,他们以为这辈子养不出孩子来了,就过继了哥哥的女儿,还过继了弟弟的一个儿子,结果后来又生了滕非,他们说这叫‘抱窝子’……”   “我听说过‘抱窝子’的事,不生育的夫妇,如果领养别人的孩子,往往就能生出一个来……”   “虽然我公婆生了自己的儿子,但也没把过继的儿女还回去,因为我公公几个兄弟都没他混得好,都是普通工人,孩子又多,养不了,过继的一儿一女就一直跟着我公公婆婆过,所以滕非是跟他姐姐哥哥一个锅里吃饭长大的……”   “那难怪他跟哥哥姐姐关系好……”   “哼,他跟他姐姐的关系,那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好……”   陈霭的心又咚咚跳起来,生怕滕夫人讲出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来。   滕夫人说:“他这个姐姐从小就心术不正,总在打滕非的主意,一直到现在都这样,一把年纪了,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滕非面前晃,不要脸得很。”   “这……可能是你……多心了吧?”   “我多心?他姐姐自己都承认以前想嫁给滕非,但因为两人是堂亲,没出五服,又是过继姐弟,嫁不成。但他姐姐就是那种人,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让别人得到,所以从我跟滕非谈恋爱起,他姐姐就不喜欢我……”   “但那是不可能的……”   “什么不可能?难道你以为我在撒谎?”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滕教授怎么会跟自己的堂姐结婚呢?”   “滕非也知道不可能跟他姐姐结婚,不然就不会跟我结婚了。但他姐姐就把这一切都怪在我头上,从一开始就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挑拨我跟滕非的关系,差点把我们的事挑黄了……”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欲》Chapter 24(2) “是吗?她能怎么挑拨?”   “她说我们家是农村的,父母都没文化,跟他们滕家门不当户不对,别看我读了大学,但我骨子里还是个农村妇女,而农村妇女都是不懂道理,不讲道理的人。她说滕非从小就很聪明,会读书,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如果滕非跟我结婚,以后差距会越来越大,不会幸福的……”   “也许他姐姐……就是那么说说,不一定有什么别的意思……”   “哼,没有别的意思?那他姐姐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反对我跟滕非的事?”   “她……反对有什么用?你不还是跟滕教授结婚了吗?”   “哼,结婚了又有什么用?我这个婚,就像是三个人的婚姻一样,什么事他姐姐都有份儿。这么些年了,他姐姐一直阴魂不散,躲都躲不掉,我们搬到哪里,他姐姐就跟到哪里。在G大的时候,那就不用说了,他姐姐家就在当地,恨不得个个周末都到我们家来过。后来滕非到H大去读研究生,我那时还没调到H市去,两夫妻寒暑假才能团聚。可他姐姐倒好,三天两头跑到H市去给他做饭洗衣服,比我们夫妻见面都勤。后来我们到了美国,以为这下把他姐姐甩脱了,那知道,他姐姐又跟到美国来了……”   “美国也能……跟来?”   “所以我说滕非跟他姐姐关系不一般啰!他姐姐一不是大学毕业,二不是专业人才,但滕非就硬要想办法把他姐姐给办到美国来。我不同意,他就跟我闹,闹死闹活,闹到要离婚,硬是闹赢了,把他姐姐给办到美国来了……”   “滕教授也许只是看在一家人的份儿上……”   “哼,看在一家人的份儿上?那他为什么没有拼死拼活把他哥哥办来?”   “也许他哥哥……不想出来?也不是每个人都想出国的……”   “的确不是每个人都想出国,但他哥哥的厂子老早就垮了,每个月只几百块钱生活费,会不想来美国?就算他哥哥来了美国跟他姐姐一样打工,都比待在中国强!”   陈霭答不上来了,只开解说:“也许不可能一下子把兄弟姐妹全办到美国来,也许滕教授想到了别的方法支援他哥哥……”   这句话像引爆了地雷一般,滕夫人全面爆发:“他当然有办法支援他哥哥,寄钱呗!有事没事都要给他哥哥寄钱,好像我们家里的钱是大水冲来的一样。今天哥哥家要买房子,明天哥哥家要开店子,后天哥哥生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可以找出几个理由来往他哥哥家寄钱!”   这的确是个问题,陈霭设身处地一想,也挺同情滕夫人。她自己是结婚前就约法三章了,大家都别往自己家里寄钱,但到底赵亮寄没寄,她就不知道了,她也不想知道,因为知道了也没用,白白惹自己生气,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看见就当没寄的。   滕夫人说 到动情之处,眼圈也红了:“你说我这一生亏不亏?我自己家里,哪怕穷得叮当响,我也没偷着寄一分钱回去。以前他姐姐放过话,说我这种农村出身的人,家里就 是无底洞,永远都填不满,所以我一直都硬着气,不往家里寄钱。我爹妈也都是七八十岁的人了,早就干不动农活,都是我兄弟姐妹养着。我们家就我一个人出了国,也就我一个人没寄钱回家……”   陈霭越发替滕夫人感到不平了,这怎么行呢?要寄钱两边都寄,要不寄两边都不寄,怎么可以光给一边的亲戚寄钱呢?而且还是比较富的那一方。 《欲》Chapter 24(3) 滕夫人还有更多的苦水:“还有他的爹妈,一直都是我们养着,滕非宁可他们黑身份,都要让他们跟着我们,一跟就是这么多年……”   “滕伯伯滕伯母的身份都黑了?”   “你想想看,探亲最多待半年,延一次也只能再待半年。滕非的爹妈在这里待了多少年了?我儿子多少岁,他们就在这里待了多少年,哪个探亲的能延这么多年?”   “他们身份黑了?那怎么办?”   “怎么办?滕非有的是办法,他知道他爹妈身份黑了不要紧,等他入了公民,就能办他爹妈移民……”   “那他……爹妈的身份问题都……解决了?”   “现在当然解决了……,只怪我那时心肠软,如果早点告到移民局去,早就把他们驱逐出境,永远不让进入美国了……”   陈霭暗中打了个寒战,夫妻之间到了这种地步,还不如离婚算了。她好奇地问:“既然你……这么……烦他,怎么不跟他离婚呢?”   “离婚?我才没那么傻呢!他穷得一身屁臭的时候,是我陪着他一路奋斗过来,什么样的苦没吃过?我为他付出了一生,现在刚刚苦尽甘来,我跟他离婚?把他让给那些屁事都没干的小姑娘?没那么好的事!”   陈霭听滕夫人这么一说,也觉得离婚很亏。她好奇地问:“你不是说滕教授跟他姐姐……好的吗?怎么又说……小女孩?”   “他自己也知道跟他姐姐结婚是不可能的,他只能暗中跟他姐姐来往,真的要再婚,还得找别人。不过他现在还不敢跟我离婚,因为他妈妈不会同意他离婚的,所以他现在还不敢找年轻的女人,只敢跟他姐姐干裹绵缠。他昨晚肯定是上他姐姐家去了……”   “他姐姐家……就在D市?”   “不在D市还能在哪里?只要滕非在D市,他姐姐就肯定在D市,阴魂不散。”   “但你怎么知道他上他姐姐家去了?说不定……“   “别说不定了,肯定是在他姐姐家。我们几十年的夫妻了,我还不了解他?他尾巴一翘,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你不信的话,可以打电话问他。”   陈霭在心里埋怨滕教授:“你这事做得可真糊涂!你怎么能在这种关头上你姐姐家去呢?难道你不怕火上浇油?”   滕夫人说:“我想请你帮个忙,不知道你肯不肯。”   “帮什么忙?只要是我做得到的……―”   “你肯定做得到,我想请你帮我到滕非姐姐家去……取证……”   “取证?取什么证?”   “当然是他们两个……不规矩的证了……”   “取……取了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那事……”   陈霭劝解说:“那又何必呢?眼不见心不烦,只要你没亲眼看见,就当没这个事的。就算你取……到了证,你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不能把他怎么样?那你就小看我了!我可以告到他们学校去,让他身败名裂!”   “他身败名裂,你又有什么好处?”   “他不身败名裂,我又有什么好处?”滕夫人气呼呼地说,“我不能活得这么窝囊,让他跟他姐姐骑到我头上拉屎,他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们好过!”   陈霭觉得这事真是万分紧急,她耐住性子等到滕夫人终于说累了,而且见她家只一个单人床,终于告辞离去之后,也不管时间早晚,马上就给滕教授打了个电话:“你……是不是在你……姐姐那里?”   滕教授问:“Nancy去找过你了?”   “Nancy?谁?谁是Nancy?”   “还有谁?当然是我那母老虎老婆啰。”   听说滕夫人叫Nancy,陈霭突然觉得滕夫人的形象一下洋了起来,也难怪,滕夫人是学外语的,当然有英语名字,从滕夫人谈话中带出的几个英语单词来看,滕夫人的英语应该还挺不错的,因为滕夫人的英语说得很像英语,而不像她那栋实验楼的那些中国人一样,说的都是中不中,西不西的英语。   她把Nancy找她的过程都告诉了滕教授,嘱咐说:“你要当心,她叫我到你姐姐家取证,我没答应,但她也许会派别人到你姐姐那里取证,到时候告到C大去就糟糕了……”   “哼,你说这个女人是不是太歹毒了?家里的事,动辄就要告到学校去。我看她完全不懂美国的国情,就算我跟我姐姐有什么,学校也不会管。更何况我怎么会跟自己的姐姐……”   “我觉得你……还是小心点为好,你这几天就别住你姐姐那里了吧,免得惹出麻烦“   滕教授笑着说:“我不住我姐姐这里住哪里?住你那里行不行?”   “你干吗不回家呢?不管怎么说,你自己的爹妈……还有儿子……都在那个屋顶下吧?”   滕教授沉吟片刻,说:“嗯,你说得对,我听你的,现在就回家去,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我的爹妈和孩子……”    《欲》Chapter 25(1) 陈霭没想到自己一下就把滕教授劝回家去了,看来美国的思想政治工作也没什么难做的嘛。如果放在她出国前,有人对她说,她到了美国可以做美国大学教授的思想政治工作,那她真是打死都不敢相信。美国!大学!教授!这三个词分开来都如雷贯耳,更莫说三个词连在一起了。   但她就那么几句话便把一位美国大学教授劝回家去了,真让她有点飘飘然,不由得乘着胜利的东风,回想起在国内时做过的那些思想政治工作。   真是不回想不知道,一回想吓一跳,好像成功率还挺高的呢!那什么小朱与小毛,为了住房问题闹矛盾,差点反目成仇,是在她的劝说下和好的;还有那什么小邓与小赵,因为孩子的问题闹矛盾,大打出手,也是在她的斡旋下和好的;至于那小江和小胡,因为小江跟年轻的女助手眉来眼去,气得小胡差点自杀,仍然是她出面给劝得回心转意的。   但她那时没觉得有这么飘飘然,可能因为那是国内的问题,人家把问题端到她面前来了,她就凭着朴素的感情说那么几句,劝好了,算她运气好;劝不好,那是人家两口子脾气不好。   但这次好像有点不同,因为她的思想政治工作已经冲出国门,走向世界,与国际接轨了。她出国前绝对没想到美国大学教授的家庭矛盾跟中国普通人的家庭矛盾并无二样,都是为了几个钱在闹来闹去。她更没想到美国的思想政治工作跟中国的也没什么两样,还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她发现帮别人夫妻解决矛盾,对她自己有很大的意义,倒不是说解决一个矛盾就能得朵大红花,但看到那些闹死闹活的夫妻最终和好,使她更有决心坚持不离婚。如果就她一个人还在死守婚姻,好像有点傻不拉叽一样。   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过去了,没听说滕教授被人捉了奸,也没听说滕夫人去学校告了状,滕氏夫妇情绪恢复稳定,形势一片大好。   陈霭为这事飘飘然还没落地,半空里又爆出一个好消息:她的老板拿到了一大笔科研经费, NIH 的( National Institute of Health 美国国立健康/卫生研究所)。   NIH ,又一次如雷贯耳!   陈霭这段时间非常关注科研经费的事,大大小小发放科研经费的单位,她都查了个遍,老在盘算她的哪个 idea (主意,主张,想法)可以从哪里搞到科研经费,所以她知道这 NIH 来头不小,全国性的机构,对她那个领域的人来说,能拿到 NIH 的科研经费是件了不起的事,她暂时还没想那么高。   但她老板拿到了!有这么厉害的老板,她这个打工的也感到自豪啊!她发自内心地为老板高兴,真不容易啊!老板从早到晚都泡在实验室和办公室里,可惜了老板半山腰上那么豪华的房子,大半时间都是空在那里。   老板悄悄邀请陈霭这个周末上她那半山腰的家里去庆祝一下,又叮嘱她保密,说没邀请实验室其他人,还请她不要带任何 guest (客人)。   陈霭不知道自己哪个祖坟上冒了烟,怎么竟成了老板的心腹,还是唯一的。实验室的美国人加拿大人都没成为老板的心腹,就她一个中国人成了老板的心腹,这也算为国增光了吧?   陈霭又飘飘然了一阵,然后猛地坠落到地上,想起自己没车,老板又不让带 guest ,那她只能让人家开车把她送到老板那里,然后打发人家回去,等她的聚会结束了,再叫人家来接。这种既卖命又窝囊的事,谁会愿意干?即便是她丈夫赵亮,都不会愿意干,更别说外人了。书包 网 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欲》Chapter 25(2) 她想到滕教授,但她估计滕教授不会当这么一个窝囊车夫,肯定要闹着跟她去。她又想到小张,但觉得实在于心不忍,小张住的地方离老板家很远,让小张一晚上跑两趟,实在太残忍了。本来 Gina 有车,但既然老板没邀请 Gina ,她自然是不能请 Gina 送她的了。   还没想出个眉目来,滕教授的电话来了:“周末你老板请客,我们一起去啊,我开车来接你……”   她慌忙推拒:“这个……我这次……真的很抱歉……我这次不能带你去了……”   “呵呵,为什么不能带我去?带我去很丢你的人吗?”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但是……但是我……老板说这次……不能带 guest…… ”   “不能带 guest ?那我不做 guest 行不行?”   “你不做 guest 还能……做什么?”   “呵呵,你愿意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但这个聚会我是非去不可的……”   陈霭早料到滕教授会耍无赖,所以根本不敢让他做她的车夫。但没想到不敢不敢的,还是让滕教授赖上了,而且赖得这么没脸皮。她无奈地说:“那算了,我也不去了吧。”   滕教授呵呵笑起来:“呵呵,你怕我跟路,怕得连自己都不去了?”   “谁说我是怕你跟路? ”   “我说的。不过你不去不行的,这次聚会对你来说太重要了。如果你老板愿意,她就可以聘你三年,那时你别说是办 H1-B (美国工作签证),你连绿卡都能办下来了。”   “你知道这次聚会对我来说很重要,你干吗还要……拼死拼活跟我去呢?我老板说了……”   “你老板对你说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也请了我……”   陈霭差点跳起来:“什么?我老板也请了你?那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   “呵呵呵呵,我正想说,你就 take it for granted (想当然)以为我是想跟路……呵呵…… 自作多情了吧?”   陈霭窘得说不出话来,傻笑了一阵,不解地问:“我老板为什么会请你?她说了,她这个人不爱……热闹……”   “是的,她还说了她不喜欢请美国人上她家去,她说美国人……不懂艺术,她丈夫是个音乐家,作曲的,她本人也非常热爱艺术,所以她受不了美国人那么物质……”   “她连这些都告诉你了?”   “不光这些,她还说我精通中国文学和诗歌,很有诗意,不物质……”   “她这么说了?”   “她不光这么说了,她还说她丈夫两年前已经去世了,她当时非常非常悲伤,但现在她已经 get over (克服,不再)了,她要开始追求新的生活……”   “啊?她这不是在……”   “不光这些,她还说她那栋房子是栋很古老的房子,有个房间一直是锁着的,他们买那房子的时候就是那样,听说是……发生过神秘的死人事件……至今没有破案……所以她那房子没人敢买……。但他们两夫妻不怕,因为他们是共产主义国家来的人,无神论者,也没做过亏心事,不怕有人追杀他们。不过她丈夫从来没让她进那个房间去过……现在她丈夫去世了,她一个人住在那个房子里……非常害怕,非常孤独……”   陈霭感到毛骨悚然:“真的?那房子里发生过……那么可怕的事?那我……不敢去那里了……”   “傻瓜,有我在,你怕什么?”   这话说得她心一热,脸也一热,马上把话头岔到别处去:“她对你讲这些干什么?”   “你这么聪明,还不知道她对我讲这些干什么?”   “我……聪明吗?”   “你当然聪明,你是我认识的最聪明的女性……”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欲》Chapter 25(3) “那我怎么不明白我老板为什么对你讲这些?”   “你怎么会不明白?装糊涂罢了……”   陈霭觉得受了冤枉,叫起来:“我哪里有装糊涂呀?你怎么冤枉我啊?我是真的不明白呀!”   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用了一连串的“啊啊呀呀”的,听上去很嗲的感觉,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恨不得把这段话抹掉重说。   哪知道滕教授还就吃这一嗲:“好好好,我冤枉你了,你是真的不明白,我不该冤枉你。我觉得……你老板……爱上我了……”   陈霭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个“爱”字,就算用来说别人,都令她难以开口,更别说用在自己身上了。她还没见过滕教授这么厚脸皮的人,不由得嗔道:“你……一点都不谦虚……”   “这有什么好谦虚的?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滕教授严肃地说,“我觉得这是个好现象,既然她爱上了我,如果我请她雇用你,她一定会欣然答应……”   “但是你……也……那个她吗?”   “哪个她?”   陈霭实在没法把这个“爱”字说出口:“我的意思是,你也……喜欢她吗?”   “如果你的意思是 love (爱),那说不上;如果是 like (喜欢) , yes, I like her 。(是的,我喜欢她)。难道你不喜欢她吗?”   “我也喜欢她……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我是男的,我就不能喜欢她?”   “我没说你不能喜欢她,我是说……如果她对你有那个意思,而你对她没那个意思,那你这就……成了……利用她了……”   “利用她不可以吗?”   “但那不是很……”   “很什么?很卑鄙?”   “我没用这个词啊……”   “你没用这个词,但你心里是这个意思,”滕教授好像并没被“卑鄙”冒犯,笑着说,“这都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我又没对她许什么诺,也没对她表什么白,只是向她提提你的事,她愿意帮忙就帮,不愿意帮忙就拉倒。如果她帮了忙,我愿意报答就报答,不愿意报答就拉倒……”   “但我总觉得不好……”   “为什么不好?”   “我……说不清楚,反正我觉得……不好……”   “但我这不都是为了你……的工作吗?”   “我不希望你为了我……的工作……去做……这种事……”   “这种事?哪种事?我又没出卖色相,只不过像期货交易一样,炒的是期货,而不是现货,炒赚炒发,都是可能的,但绝对没什么不道德的……。你不也想过为了帮我,愿意去做花瓶的吗?怎么,女人做得花瓶,男人做不得?”   陈霭想到滕教授打扮得花枝招展,搔首弄姿做花瓶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笑:“你太会说了,我说不过你……”   好像愁怕她不相信滕教授的自我吹嘘似的,过了两天她老板就跟她谈起滕教授,谈的都是滕教授在中国文化、诗歌、音乐、美术等方面的造诣,从内容到词汇,很多都是陈霭闻所未闻的,即便有陈霭知道的东西,比如唐诗,她也没办法用英语跟老板交谈,感到非常惭愧, 恨不得马上就跑图书馆去找些有关书籍来补课。   最后老板总算说了几句陈霭听得懂的话,大意是自从两年前丈夫去世之后,这是她第一次遇到了一个跟她有 chemistry (化学;爱情;缘分) 的男人。   陈霭虽然不知道老板或者滕教授跟“化学”有什么关系,但她从老板那仰慕的语调、沉醉的表情可以看出老板在说什么,她好心提醒说,滕教授已经 marriage (结婚,陈霭此处把名词用成了动词)了。   老板并不震惊,反过来告诉陈霭,滕教授已经 separation (分居)了。   陈霭大吃一惊,滕教授跟滕夫人分居了?他连这种事都告诉她老板了?这怎么说得出口?她结结巴巴地说,即使滕教授跟夫人separation了,也仍然是一个 marriage 了的人。   老板解释说,根据他们那个州的法律,夫妻separation之后,就可以各自约会其他人。   陈霭更吃惊了,美国怎么可以这样?只要夫妻分居了,就可以约会其他人了?那不是谁都可以寻花问柳,红杏出墙了?   跟老板的谈话一结束,陈霭就迫不及待地给滕教授打电话,把自己跟老板的谈话全都向滕教授汇报了。   滕教授笑着说:“你可能把‘分房’和‘分居’搞混了, separation 可以指一种法律程序,夫妻感情不和,在办divorce(离婚)之前,可以先申请 separation 。有的州要求夫妻申请离婚前先办 separation 。有的州认为 separation 到了一定时间,就成为事实离婚。不管怎么说,办了 separation 的夫妻,的确是可以约会其他人。”   “你跟王老师……办了 separation 了?”   “没有。”   “那你……干吗骗我老板?”   “我没骗她,我说的 separation 并不是法律意义上的 separation ,只是……分房的意思…… ”   “你跟王老师……分……分房了?”   “早就分了。”   “为什么?”   “你去问她,是她把我赶出来的……。算了,别说我的事了,还是说说你的事吧。”   “我的事?”   “如果你老板给你 job (工作),你就可以申请 J-1 的 waiver (免除 J-1 服务期)。不然的话,你半年的期限到了,就得回国去,要在国内服务两年才能再出国……”   “能申请到 waiver 吗?”   “如果你这边的老板给了你工作,如果你国内的领导不刁难你,就一定能申请到。等你申请了 waiver ,你就可以让 C 大为你办 H1-B 签证;有了 H1-B 身份,你就可以开始申请绿卡了……”   听滕教授的意思,这绿卡也太容易办了,连她陈霭都能办到绿卡。但她不怎么相信,如果绿卡这么好办,那怎么还有偷渡的?怎么还有为了绿卡跟人假结婚的?[exc]   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 -------------------------------------------------------------- 书籍名称:《山楂树之恋》作者最新力作:欲 作者:艾米 本书籍由网友“nana仙子”上传 日期:2010/5/3 9:21:46 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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