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小说来源于书本网(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欢迎光临本站下载更多的全本TXT小说   海之恋心   作者:寒烈   楔子 出走   序幕 出走   二月十四日 阴   出门前,你揽住我,辗转吮吻,仿佛预感这一别将会是永诀般缠绵热烈。然后,你对我说:   “等我回来,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相信我,我会和那人说清楚。”   我淡淡微笑。誓言听多了,便会麻木。你的信誓旦旦之于我,早已经不具备任何可信度。早先不拆穿,是为着爱你,自欺欺人地相信你早晚会收拾起浪漫不羁的灵魂,安心回到我身边。现在不拆穿,是因为我真的累了,倦于一次又一次听取你毫无新意的解释,疲于猜测下一次你是否会真的沉沦,置我的爱于不顾。   哀莫大于心死。可是,我却连哀伤的滋味都不再晓得,只有麻木,彻头彻尾的麻木。   轻轻推开你,我抬手替你抚平微皱的衣领,左右调整领带位置,然后退开一步,细细审视。你是英俊的,六英尺身高,一百七十磅体重,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一头染成深棕色的齐肩头发,浓眉,微扬的凤目,挺直的鼻梁,略薄却极之性感的唇,还有个漂亮的欧式双下巴。从来,你都是女人心目中的王子。   我催你去上班。虽然,我对你的爱情已经渐冷渐死渐逝,可是,只是单纯地望着你,仍不免觉得心动。你是一个让女性如此心仪的男人啊。   你笑着同我说再见,出门上班去了。   我在玄关处凝神站了良久,才返身走回客厅,收拾碗筷,送进洗碗机。待餐具洗涤消毒完毕,将它们摆回碗橱里。   是啊,一切都应该归复原位了。我默默同自己说。   走进我们的卧室,我弯腰捡起地板上散落的衣物。昨夜那一场如火般的激情,今晨已经冷淡成一堆清冷的灰烬,连同我对你将近十年的恋慕, 一起化为飞烟,消散在空气中。   坐在床边,将属于你的衣服折叠整齐,放在你枕边。不能再为你做任何事了,洗衣、煮饭、料理家务,一切,都不再了。   我起身,开始在整幢华屋搜寻一切关于自己的事物:衣服、信件、照片、证件、日常用品,统统收集到一处。竟然不多,一只大号旅行箱已可以装得下。好象,我一早便有随时离开去流浪的准备。   忍不住,我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偌大的房间里激起阵阵回响。   原来啊,原来,同居经年,我却从来没有当这里是我的家。而你,亦从无一日给过我真正的安全感。我摇头,直到二十五岁时候才发觉,自己,一直都没能真正相信你。   我也有错,不完全是你的问题。   所以,我坐在这里,静下心写这最后一篇同居日记。很难描述此时此刻的心情。是感伤?落寞?平静?又或者是留恋?也许都有一点罢。   本来,是想同你告别的。只是,道别又怎样?徒惹伤心罢了。   我将房门的钥匙搁在你的床头几上。   最后一次环视我们共同生活三年的房子,决定不再写下去。   当我停笔的那一刻,我便正式离开你的生活,远远的。也远离爱情、肉欲、谎言。或者,我们终有一日,会在茫茫人海中擦肩而过。但愿那时,你已经懂得珍惜爱你的人。   现在,我要走了。这一次,已是我与你之间的终章。   保重,世钊。   别了,世钊。   第一章 初遇   心罗按照报纸上登载的地址,找到位于幽静近郊的海燃园。   招聘广告上明确刊登:招聘一位有经验的全职保姆,照顾一个8岁男童。应聘者须有大学或以上学历,年龄在25岁至35岁之间,略通拳脚功夫者优先。   所以,她就来了。她不是好奇心很强的人,但仍觉得他们开列的条件太大材小用。想来,雇主是极挑剔的人罢。   她提着行李箱,站在宽宅大院的铁门前,犹豫一下,还是按响门铃。   “哪位?”通话器里传来有礼而疏离的男声。   “我是宓心罗,前来应聘保姆一职。”说话同时,心罗注意到铁门上方两只摄像头中的一只正对准她。她不十分在意地耸肩。有钱人的谨慎,可以理解。   “请稍等。左侧边门开启后,会有车接你入园。”男声言简意赅交代完毕,切断通话。   心罗后退数步,向左侧看去。在铁门左侧三公尺的地方,找到一扇可供个人出入的边门。忍不住笑起来,自觉似要进大观园的小丫头,身份卑微,走不得正门,只有出入边门的资格。   等了不久,她便隐隐听到引擎声音以极迅猛的速度接近,未几,已停在那扇门后。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边门无声无息向内打开。   一个高大黑衣男子站在门后,象一尊门神。看见心罗,冷声问:   “宓心罗?”   心罗点头,没有被黑衣大汉冷冽的表情影响。   “随我来。”男人也不多罗嗦,转身走向停在一旁的吉普车。   心罗静静跟后头。他很高,很魁梧。心罗估量着。那么高壮的人,却很灵活,走路几乎完全无声息,是深藏不露的人。她有了结论。   上了车,男人发动车子,以快而平稳的速度驶向海燃园的主屋。等到主屋门口,心罗拎着行李箱下车,他又一言不发地将车子驶开。这一过程中,除了第一眼的淡淡扫视,他再也没有在她身上投注过一个眼神。   心罗仰起头。海燃园很美丽,有树林花海,一栋不见得气派,却一定很有历史的三层楼主屋。外墙爬满绿色爬墙植物,似将整个楼都淹没在绿意里。然后,她看见挂在挑高的楣上的匾额:畅翠居,嘴角忍不住又浮起轻浅笑容。   此间的主人,倒也别致。畅翠,好名字。这个世界上,可以将一件事做至酣畅淋漓,实在不易。可以畅翠,已然是一件令人快意的事。   就在她寻思的时候,一把苍老的声音招呼她。   “宓小姐,你好。我是此间的管家任全。请随我来。”   “谢谢。”心罗收摄心神,跟在穿黑色唐装的老者身后,步入畅翠居。   一路上,她在心里赞叹。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布置得干净整洁之余,兼且粗犷豪放,同海燃园的名字,十分相称。看得出来颇花了一番心思。   管家领着心罗在深长走廊里穿行,终于停在一扇巨大黑色木门前。他轻轻敲门,随即替心罗推开门。   “宓小姐,请。”   心罗冲老管家点头致谢,走进门内。门,在她身后,无声合上。   她定了定神,环视巨大的书房。落地窗的窗帘半拉着,光线有些昏暗,但不至于影响目视。她看见书房右方有一块铺着毛毡的空地。那样子,是……   “宓小姐。”在她脑海的闪念来不及成型的时候,在通话器中出现过的沉冷男声自她正前方响起来。   心罗有些惊讶,随后释然。是她疏忽,他始终站在书房内,只是他穿沈灰色唐装,肤色偏深,隐在书架的阴影里,很难被发觉。若是心里有鬼,会被吓到罢。   “我是。”她应,掩饰自己短暂的失态。   男人自阴影里走出来,步近心罗,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向她伸出手。   “你好。敝姓任,行七,海燃园总管事,负责此次招聘面试。请坐。”   心罗同任七握过手,坐在他指定的沙发里。暗想,这个人,不是简单角色。然而,那么沉冷,有那么坚定的双手,却只不过是总管。此间的主人想必更是非凡罢。   “宓小姐想喝点什么?”任七坐在她对面问。   “谢谢,请不必麻烦。”   “那么就言归正传。请将你的简历交给我。”   心罗淡淡笑了。   “抱歉。因为是临时起意,在看了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后直接赶过来的。所以,我没有带任何学历证明。事实上,我本来是要外出旅行。”   任七挑起一边眉毛,诧异。前来应聘,却没有任何证明,真让人印象深刻啊。   “如果你不符合应聘条件,只怕我不能让你进行下一项面试。”   “我在大学主修儿童教育心理,毕业后在一间专门学校里担任心理保健医生,有三年工作经验。另外,大学时代,我是跆拳道社主将。”   “你可以证明你所说的一切吗?”   “这对任先生很重要吗?”心罗没有打退堂鼓。“重要的应该是我能否将孩子照顾妥贴才是。”   “你能吗?”任七不是不好奇的。这个气质介乎于女孩与女人之间的宓心罗,的确有让人心安的气息,进而相信她。   “那必须由孩子来确定吧?”   任七第一次笑了。有趣,不是么?   “宓小姐,那是第三项面试内容,我们还是按照顺序,先进行第二项测试罢。”   “没问题。”心罗有点意外,任七等于同意她继续进行面试了,虽然她拿不出任何证明文件,甚至连影印副本都没有。   任七拍手,书房里的另一扇门被推开,四名黑衣男子鱼贯而入。   “宓小姐,既然你略通拳脚,就请你随便在其中挑选一位,切磋一下。或者有点不公平,但,真正的对手是不会同你讲公平的。”   心罗点头同意。她认为很公平,任七至少没叫她与四人同时过手。站起身,她细细观察四名侯选对手。他们都很健壮,身高体重相似,眼内敛着精光。她不认为她可以在体形体力上讨到便宜,那么选谁都没什么区别。   “就这位。”她随手指定一人,其他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书房。   “现在宣布规则。由我充当裁判,限时五分钟。如果宓小姐能在五分钟内有效地予对手痛击,又或者保护自己不被伤害,就可以进行下一项面试。”   如果不能通过,不言而喻,她就自讨一顿苦吃。   心罗微笑,看看自己身上白色毛衣同希腊蓝色长裤。她实在是处于劣势呢。走到铺有地毡的空地站好,她向对手弯腰致敬。   “请多指教。”   男人回礼,沉声说:“接招。”   同时,冷冷掌风已扫向她的面门,毫不留情,狠辣而有效。   任七看心罗向后微仰,躲过攻击,并起手格开他的劈掌,旋身侧踢对手腰腹,在对手撤身横挡她的脚踝时,及时收势,采取一个最无破绽的防卫姿势。   五分钟时间不长,任七看得出侍卫在最初三分钟没有占到一丝便宜,只是由于宓心罗为保持体力,在而后二分钟里没有任何攻击性动作,才令侍卫在场面上稍占上风。但宓心罗虽吃力却极有效地化解了所有加诸在她身上的拳脚。   “时间到。”任七喊。   心罗和她的对手同时收手,向对方行礼。   “云深,辛苦你了,先下去罢。”任七遣退手下,然后鼓掌。“宓小姐,你是三日来,唯一在任家侍卫手上完好愉快地度过五分钟的人。实在让人佩服。”   “因为他已手下留情。”心罗不会自以为是。“最后他有机会令我遭受重创,只是他没有痛下杀手而已。”   “是啊。”任七再次欣赏的微笑。“总不能让一位如花似玉般来到海燃园的小姐残手断脚地离开,很是失礼。”   “我可算是通过第二关?”她不想兜圈子,说些风马牛不相及的题外话。   “那是自然。宓小姐,请随我来。”任七带领她,离开书房,又在走廊穿行一会,最后停在另一扇门前。他推开门。   心罗看见一室玩具,还有身处在玩具之海中,脸色苍白、身材细瘦的小男孩。他很漂亮,有着浓密黑发和明朗五官。但,他太瘦小,如果不是招聘广告上曾提及他的年龄,她很难相信他已经八岁了。   小男孩也仰面注视心罗,表情是审慎中带着些许期待,又有淡淡排斥的冷然。   心罗有些难过,他小小年纪,脸上却有超越年龄的成熟。   “你也和其他阿姨一样,是来代替妈妈照顾我的吗?”小男孩用清亮的童音,清晰地问。   心罗放下自己手中一路上拎来拎去的行李箱,蹲下身与小男孩平视。   “我姓宓,叫宓心罗,心灵的心,罗盘的罗。意思是安静心灵的指南针。你呢?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任英一,英雄的英,一二三的一。我不知道我名字的意思。”小男孩一板一眼地回答。   心罗微笑。他不排斥她接近,不是个不理睬大人的孤僻孩子,这是好的开始。   “你希望有人代替妈妈照顾你吗?”   “我不要!”英一有些负气,手里的恐龙玩偶被他揉搓得变形。   “所以,我并不是来代替你妈妈的。我只是在你妈妈不在的这段时间,陪伴你,和你一起学习、游戏、成长的人。我是你的保姆,你的伙伴和朋友。”她认真地盯着男孩的眼睛说。“妈妈,是无可替代的哦。不过,即使你今次拒绝我,还是会有其他人来。你为什么不尝试和我相处呢?如果两周之后你仍然觉得不适应,不喜欢我,我们再换人,不是更好?”   “你不会打人骂人?”英一怀疑地问,“不会只围着爸爸而不理我?”   心罗扬声笑起来,伸手撸了撸男孩的头发,终于明白他的顾虑是什么。看起来显然大人留给他不佳的印象呢。   “我要做你的保姆,不是吗?你爸爸是一个成年人哦,我想他决不希望身后无时无刻跟着一个保姆,将他的生活给搅扰了。”   任七见两人交谈起来,示意佣人守在门边,他则退出来。   回到方才那间书房,他伸手在书架上摸了一下,巨大的书橱无声地向两边滑开,露出后面一扇钛合金门。将手掌放在门边的指纹辩识仪上,一秒钟后,身份被确认,金属门无声开启。他走进去,身后的门和书架同时恢复原状。   秘室之内,另有两个男人一直通过监视器全程观看宓心罗的面试。   “二爷。”任七毕恭毕敬地向负手而立的黑衣男子行礼。   “任七,你仍就有礼的让人无趣。”黑衣男人身边的白衣年轻人抢先出声。   “东少,抱歉小的没有注意到您。”任七冷声说,空气里一时竟似寒霜遍布。   “二爷,你的总管,实在是无趣又歹毒。”一身白衣的东朕抱怨。“损人不带一个脏字兼且不动声色。”   任七当他发神经,只向黑衣人请示。   “这位宓小姐可还合您的意?”   “她倒真是奇特,二爷,您说是不是?她最初的两笑,颇耐人寻味。”东朕抢着发言。“真令人费解。她毫究竟看见什么,笑得那么奇异?”   “任七,你怎么看?”任海啸低沉浑厚的嗓音有着无形的肃杀威严。   “虽然她来历有些不明,但身手极好,并且……”   “并且怎样?”海啸皱眉,不喜欢他的迟疑。   “小少爷看起来对宓小姐没什么敌意,她讲话的时候,小少爷一直很注意在听,并且在短时间内就接纳她。”   “我认为她不是太会作戏,完全假装不知道海燃园是什么地方,就是太过孤漏,根本不晓得自己进入什么样的人家。”东朕微撇线条优美的唇,他习惯同任七唱反调。“看上去更象是前者。”   任海啸的锐眼瞥向任七。   “这……东少的话不无道理。毕竟想籍机混进来的,也大有人在。”   任海啸沉吟半晌,似作出了决定。   “就用她了。把她安排在英一房间隔壁,然后带她熟悉一下环境,顺便告诉她任家的规矩。月薪比照前任。”他优雅地转身,“去查查她的底细。如果真有问题,你知道怎么办。”   “是。”任七没有任何异议地衔命而去   “二爷,你可真狠。信不过她,干脆现在就让她离开。何必留下她,给英一喜欢她的机会,日后徒惹麻烦。”东朕睇着昂藏森冷的男人,不赞同地摇头。   任海啸望着监视器里玩得正开心的英一,冷硬的眼里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她令英一一展笑容。”   “但日后……”   “我会替英一再找更好的。”   东朕再次摇头。“英一可知道你冷酷无情的一面?”   任海啸没有回答,只是负手踱出秘室。东朕挑眉耸肩,跟在他身后,也走出去。   心罗捧着一本布宁散文集,坐在阳台的摇椅上,一边看书,一边淡淡回想。她已经住在海燃园近一个月了。任英一不是难以相处的孩子,他身上没有豪门子弟的骄纵任性。读的虽是贵族学校,倒也没有沾染任何娇奢恶习,十分难得。英一只是比较沉默,不够活跃罢了。   任七十分仔细地向她讲述了任家的规矩,包括不得无假外出,不得擅自带陌生人进园,按时作息,海燃园的几处重地未经许可不得擅入等。   心罗自知不会违反,好奇心也不会泛滥到非要一探究竟的地步。   但不包括英一的父亲,海燃园的主人,这个她至今也未有幸见上一面的主人。在英一口中,是忙碌而严厉的父亲,不会宠溺儿子。可是,据她观察,只要英一想拥有的,不久后都会在游戏间里发现。   所有人都不会同她谈论二爷,她只能从日常交谈得知“二爷”不是难相与的人。但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有隐约的不确定,是她的直觉罢。这个一直没与她正面接触过的男人,是极特殊的人。   三月的风,吹在身上不见得多暖,却远远送来一阵阵呼喝声。心罗侧耳细听,然后眯起眼。这是一种她所熟悉的声音,是双方交手时,将对手击败的一刹那发自灵魂深处的欢喝。这声音,来自畅翠居后的道场。   任七曾同她说,如果有兴趣,白天英一去学校时,她可以去道场,那边有健身器械。心罗放下书,站起身,向不远处的道场望去。英一还没放学,她看书看得也有点倦,不如,去活动一下罢。   她返回房间,换上运动衣,下楼。看见管家任全,心罗向他点了点头。   “全叔,我去后面道场活动一下。”   全叔听了,笑眯了眼。   “那些大男人见了你,只怕全都无心练功。”   “不会的。心浮气躁定力不足是习武者的大忌,他们不会因为一个保姆就分神。如果我美丽妖娆绝艳则又另当别论,您说是不是?”   “小七也真是,替你单独辟一间健身房就好。为什么让你去同那一群鲁男子混在一起?”全叔嘟哝。“心罗,去健身是好事,不过千万莫同他们过招,摔伤了可不好。”   “谢谢全叔,我知道了。”   “别练太久,就要吃饭了。”全叔犹不忘在她身后交代。   心罗笑。全叔是老好人,象唠叨的父亲一样,虽然有时候有点罗嗦,却不讨厌。   走进道场,心罗发现这是正式的场馆。只是主人显然没有考虑会有女性出入使用,所以整间道场竟只有一个开放的更衣室。正在她犹豫要不要穿过这片更衣柜,踏进里面那片纯男性世界时,一个男人穿着白色唐衫走出来。   拿着一块大毛巾拭汗的男人,感觉到前方有人,将手里的毛巾放下,抬头。   “宓小姐。”虽然他极力压抑,仍能听出他的诧异。   “你好。”心罗记得他,他们曾在大书房里交过手,虽只是短短五分钟,已经让她印象深刻。   “云深,你在磨蹭什么?!”另一个火暴声音由远而近,在瞥见心罗后,也愣了一下,立刻压低声音问:“呃……她怎会在这里?”   “云浪,不得无礼。宓小姐是小少爷的保姆。”   “啊!就是她?她就是自你手下全身而退的宓心罗?!”云浪简直难以置信。“你竟然没有在五分钟内拿到有效?”   心罗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我没有全身而退。是他手下留情。”   “我不信。东少说他至少用了八成实力。”云浪摇头。   心罗知道当日那一场比试除了任七在场观战外,一定还有其他人在别处注视着。但由旁人口中证实,仍使她感到淡淡不自在。   “看得出来宓小姐已经疏于练习经年。所以,可以全身而退,是你的实力。”云深看了眼她身上的运动衣。“宓小姐来活动?”   “是,任总管说我可以来道场。”   “那太好了!”未等云深反应,云浪已先行开口。“我很希望领教宓小姐的功夫。”   心罗摇头,直觉认为不妥。“我只是来稍微运动一下,不方便同你们进行激烈格斗。”   “宓小姐说的没错。”又一个冷冷男声插进来。“云浪,还不快去练习?云深,你该去换班了。宓小姐,请随我来。”   “是。”云深、云浪立刻乖乖各忙各的去。   心罗跟在大冰块身后,记得他是当日进园时开车接她的沉默男子。   “宓小姐,是否需要为你准备一套唐衫?”   “无妨,我穿运动衣就好。”心罗在心里补充,下一次她会在花园跑步,那样她会比较自在。“还未请教贵姓?”   “云泽。”   有够言简意赅。心罗耸肩,看来他不是顶欢迎她呢。   不再试图说什么,跟在他的身后踏进道场。向其他人致礼后,她在一边做基本热身运动,拉伸自己的关节韧带,为长久不运动的身体做准备。   “好了,今天就练到这里!”云泽发现所有弟子都多少分心注意宓心罗,训练质量已经不能保证,干脆提前结束今日的训练。   他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既然任七同意她可以使用道场,亦即代表二爷的许可。要怪只怪东少那大嘴巴,逢人便说宓心罗是在云深手下唯一全身而退的女性,还把那五分钟形容得惊心动魄。明知当时除了任七在场,就只有二爷和他从独立监视系统里看了全过程,还四处向园内侍卫形容转述得天花乱坠,搞得一班人马无不心痒难耐,想会一会与任氏排名第五的云深打成平手的宓小姐。   等所有人都退出道场,云泽转向心罗。   “宓小姐,需不需要找人陪练?”   心罗看见他的冰脸,忍不住要笑。把人都赶走了,还来问她要不要陪练。   “不用,你就可以。”   云泽不是不吃惊的。   心罗微笑。“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和你这样的人切磋,会是怎样的。”   他敛去诧异。这个宓心罗,不是简单女子。学识谈吐身手,都不是一个平凡保姆应有的。胆识,只怕也异于常人罢?   他揖手,恭敬不如从命,他也很好奇她的身手是不是真如东少形容的那么好。   “宓小姐请。”   两人的拳脚直接而无情,你来我往间险象环生,却也都被各自险险化解。   “云泽好狡猾,把我们赶出来,自己却留在里面和宓小姐过招。”道场的一扇门后挤了一堆人在偷偷观看这一场龙凤斗。   “宓小姐修正宗跆拳道,腿脚功夫果然一流。”   “师叔在体力上占上峰,宓小姐即便败下阵来,也可谓虽败犹荣。我从不以为会有女人在师叔手底下打满五分钟。但显然,我错了。”   “难怪东少说咱们都太骄傲了,不知人外有人。”   “现在你们知道了?”任海啸不怒而威的声音在他们身后淡淡问。   所有人都站直身体,担心会挨训斥。   “这儿没你们事,全都下去罢。”   “是。”众人如蒙大赦般都走了。二爷不是残暴的人,可是,赏罚分明的性格也并不留情面。   海啸长身而立,站在门口,看见里面的较量已经结束,云泽小胜宓心罗一筹,在向她行礼之后,他先退出来。在门边乍见面无表情的海啸,连忙躬身。   “二爷。”   “没事,你去洗澡换衣服罢。顺便告诉全叔,我今日留在家里午饭。”   “是。”云泽没有多说什么,立刻领命。在步出道场时,他淡淡地想:二爷终于注意宓小姐了。   心罗瘫倒在道场地板上。人很累,身体有些许酸涩疼痛,可是,心情却很畅快。她很多年没有象今天这样痛快与人交手了,没有任何目的,单纯只是酣畅淋漓地体会格斗的快感。静静躺了一会儿,待汗意渐消,她站起来,准备回自己房间洗澡换衣。   然后,她停下脚步,弯腰挽起左边裤脚。接着,她在自己小腿外侧看见一片微肿淤青,忍不住暗叫一声“糟糕”,她还是受了轻伤,只怕接下来的十天半月不会太好受了。这是不是她不听老人言而为好奇所付出的代价呢?大抵是了。   放下裤管,她站起身,垂下眼睫,考虑等一下在见到全叔时,向老人家要几片生牛肉。   “你的腿如不立刻消肿祛淤,接下来几天会很难过。”海啸冷冷开口。本想在午餐时正式与她见面,不过在瞥见她小腿上的青肿后,他改变主意。   心罗抬眸,循声看向不远处的男人,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太有压迫感了。三十岁左右年纪,187公分的高大身材,她几难估计他的体重。他拥有一头张扬黑发,微微卷曲,同样浓黑飞扬的直眉,以及褐色幽深的眼睛,直挺的鼻子下是抿紧的薄唇,穿暗灰色的法版剪裁西装,脚上的费利加莫皮鞋光可鉴人,映照出她的身影。   心罗本能地意识到,这个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却又充满危险感的英俊男人,应该就是海燃园的主人了。   任海啸也在仔细观察宓心罗,这是他第一次不是自监视器上,而是真正近距离看她。东朕说她似一口水质清澈却太过深幽的井,让人明明以为懂得了,却又看不透。他同意。宓心罗并不高挑,大约170公分的身高,身材不象习武的人惯有的健硕结实。齐肩黑发将她的脸衬得很娇小,弯眉似月,长长睫毛下是一双漂亮的眼睛,不见得挺直的鼻子,淡淡粉红色唇瓣,穿着湖水色运动衣。站在他的面前,看起来那么柔弱,可是,很难相信就是她,与云深、云泽缠斗且全身而退。因为她看上去是最平凡的女郎,融入人海很难一眼认出来。   然已有很多人被她特殊的气质吸引。英一喜欢她,全叔说她是体贴的好姑娘,云深、云泽都视她为可以敬佩的对手,东朕更是毫不讳言对她的好奇。   连他自己,都不免想了解,她是怎样的人呢?   任七交给他的调查报告显示,她的生活再简单不过,双亲是商场巨贾王洛衡家中的管事,从小到大都是个乖孩子,住在王家。大学一年级时,父母双双去世,毕业后搬出王家,在外赁屋而居,并在一间专门接收问题学生的学校任心理保健医生。在新学期伊始,她向校方辞职。一周后,她来任家应聘。   看起来,普通到无可挑剔。可是,他就是觉得哪里少了一个环节。比如,为什么她会辞职来海燃园呢?动机很可议呢,这也是他一直迷惑不解的地方。一个有行医执照的专业心理医生,为什么要到任家当保姆呢?   “我带你去擦药。”他收起思绪,伸出手,在心罗做出反应前,打横抱起她向外走。   心罗挣扎一下,在明白这个英挺男人决不会放下她后,安静地任由他抱着走出道场,回到畅翠居。   全叔一看海啸抱着心罗回来,赶紧迎上来。   “二爷,宓小姐怎么了?”   海啸一边抱着心罗上楼,一边吩咐管家。   “全叔,去把药箱拿来。还有,吩咐下去,把午饭送到宓小姐房里。”   “是的。”全叔匆忙安排去了。   海啸把心罗抱回她的房间,将她放在床上。   “把裤子脱了。”十足命令口吻。   心罗愣了下,然后依言将自己的运动裤除下。她不会自恋得以为他要对她有什么不轨的举动,更不会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所以态度极自然。   海啸眯眼。就算她知道他要料理她的淤肿而不怀任何戒心,可是,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面前退下裤子,而不带一丝忸怩,就很需要些定力了。他有莫名的不悦,假设她象前几任保姆一样想籍机勾引他,最起码也应该装出含羞带怯的样子罢?或者,学豪放女一样扑上来。   可是她什么反应也没有,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只是探身察看她已经青肿得可怕的小腿,脸上神色平静澹然,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这令他的不悦又加深些,他不喜欢看不透彻的女人。   “二爷,药箱来了。”全叔拎着药箱推门进来,“我来帮宓小姐擦药。”   “不用,我自己来。”心罗连忙阻止。她是来当保姆,不是来作大小姐。何况这点伤对于她,实在不算什么。   “全叔,我来。你忙你的去罢。”海啸接过药箱。突然发现他更不喜欢别的男人触碰她,即便是老管家也不行。   全叔了然地冲心罗眨眼,心里偷笑,呵呵,有人心软了。他退出去,还替两人把门掩好。   海啸揭开药箱,取出药膏,挤些许在心罗小腿上,当心罗准备自己动手揉散淤血时,他将她推倒在床上,不许她动弹。   “躺好!等一下会很疼,我不会因为你疼而罢手,所以你最好有心理准备。”他说完,手掌也已经按在了淤肿的位置。   一种火辣辣的疼痛象电流一样传向她的中枢神经,心罗以为自己一瞬间发出尖叫,其实并不,她只是紧紧咬牙闷哼一声。   “你很勇敢,许多男人都不能忍受这种疼痛。”海啸一边按摩一边淡淡地说,象是诧异,却更似嘉许。   “生理学研究表明,女性比男性更能忍受痛楚感。”心罗强忍痛意说。   “希望你不是逞强。”他稍微加强了手劲。   心罗疼得浑身颤抖。“如果我真疼到无法忍受时,我会高声尖叫,仿佛受了天大的虐待,而让整栋畅翠居的人都听见。”   “是吗?”他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甚至不可察觉地笑了。“就算我真的趁机做出一些类似的事,而让你叫得惊天动地,我也不以为有人会听见。”   “那他们的充耳不闻一定源于你时时会做出类似的举动。”心罗扯动唇角,疼痛让她展不出亮丽笑容。   海啸忍不住沉声笑起来。将按摩的手收回,抽一张纸巾净手。   “我给你用的是化淤消肿圣品,晚上再给你按揉一下。”   “谢谢。”心罗知道,他同她讲话,只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不会觉得太疼。   “我还以为我请回来的是一位麻辣教师呢,原来,还是会温言软语的。”他坐在床边调侃她,不想走开。他想和她多相处一会儿,喜欢与她交谈时她伶俐慧黠的反应。   心罗挑高眉毛。“怎么不是?以前学校的学生个个都不是易相与角色,和他们周旋真正吃力,早晚练就刀枪不入不死金刚的本事。”   海啸微笑着替她拉上被子,盖上她光裸的美腿。   “这几天你顶好穿裙子,方便我替你搽药和按摩。”   “你可以把药留给我,其他的我自己来就可以。”心罗不觉得让这位听说公务繁忙的主人来当按摩师是好主意。   “你不了解药性,也不易拿捏剂量,还是我来比较好。能为女士服务是我的荣幸。”他拍拍她的手。“另外,以后不要同云字辈同场较技,他们是习狠辣招式的顶尖高手,以你的功夫,难免会受伤。”   心罗抿唇,她已经身受过了。   “谢谢提醒,待我腿伤痊愈,我会改以跑步方式健身。”   “恩,是个好主意。”海啸起身。“午餐会送上来,这几天你好好躺在床上休息。英一放学后,我叫他直接到你的房间。”   “真好,可以当几日富贵闲人。”心罗不客气,既然老板都说了,她也不必推辞。   “你看起来完全不好奇我是谁。”他低头俯视躺在床上的人儿。   “好奇心会杀死一只猫,”她眯眼,“二爷。”   海啸闻言,终于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他不应该拖这么久才来面对她,她的确有吸引人的特质。   “宓心罗,欢迎你到海燃园。初次见面,我是任海啸,行二,叫二爷太过正式,叫我海啸或是任二好了。”   “等我哪一天不再是你请的保姆,会很乐意唤你一声任二,但此时此地,还是叫二爷比较妥帖,您说可是?”心罗不假思索拒绝。任海啸之于她,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她不会忽视他身上散发的森冷肃杀气息,走路悄无声息,抱她走那么长一段路呼吸却一丝未乱。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双寒冽似冰精锐如电的利眼,仿佛可以透视灵魂,让她无所遁逃。   这样一个如鹰桀骜、如狮威严的男人,绝不是易亲善的人,与其日后不小心行差踏错,惹不必要的麻烦,还不如现在起就保持距离。   “随你。”海啸不勉强她,谨守本分的下属他最欣赏。   但是对与宓心罗,他越来越好奇了。   第二章 相处   “心姨,明天学校的母姐会,你能不能来参加呢?”英一对心罗的态度,更象一个孩子对母亲的渴望。   母姐会?心罗织毛衣的手停下来,抬头看向功课完成一半,正睁大眼睛等她回答的英一。   “心姨只是保姆,理论上,没有资格参加你的母姐会。”她尽量说得婉转。   “为什么?爸爸说妈妈旅行去了,这段时间,心姨会象妈妈一样照顾我。心姨你也答应过我,要陪我学习、游戏、成长,难道心姨不记得了?”英一抓紧手里的笔,仿佛是抓紧心里的希望一样。   心罗看着他。明明还是一个孩子,应该撒娇耍赖年纪,却已经会同大人讲道理。心里不是不难过的,这是个早熟得令人心疼的孩子啊。   “你希望我参加吗?”   “恩!”男孩很坚定地点头。   “好罢,我会去问问你爸爸,可不可以去参加你的母姐会。”她摸摸英一的小脸。“别高兴太早,如果你爸爸不同意,我就没办法去了。”   “爸爸一定会答应的!”   心罗颇不以为然,却还是微笑催促他。“可以继续作功课了吧?”   可是,直到晚饭后,英一已经上床睡觉,她也没能见到任海啸。   自英一房间里出来,心罗来到楼下,找到全叔。   “全叔,我有事想找二爷。”   全叔诧异地看了心罗一眼,她来海燃园已经月余时间,即便在最初的日子里她也从未要求见二爷,今天这吹的什么风?   “二爷不在。”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老管家有些为难。“我也不知道。”   “宓小姐找二爷,有什么事?”任七如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   “关于英一明日的母姐会。”心罗抬腕看手表,九点十分,对于某些人,夜生活才刚开始,她实在很担心今夜明晨她都没机会见到任海啸,而她又不便擅自离开。那么,她只能让英一失望了。而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任七不由拢起眉头,这件事,他做不了主。   “二爷回来,我会转告他。”   “那你顺便告诉他,只要他在明日八时以前返来,无论多晚,都请叫醒我。这事,对英一很重要。”   “好的,一定会转达。”   “那么,晚安。”说完,心罗上楼休息去了。   “小七,我不懂这女孩。”全叔在任七转身离开前说。   任七惊讶地停下欲行的脚步。在任家已经历经两代当家的全叔,见惯多少风里浪尖、黑白两道上游走的人物,竟然会看不懂一个女人?但是,他有同感。他也不懂。   “心罗来了也一个月了,从不外出,休息日也不例外,没事就看书。也不朝二爷卖弄风情。你说怪不怪?”不是自夸,他家二爷绝对是人中之龙,男人中的极品,有哪个女孩子见了二爷,不是春心萌动,立刻行动的?   任七沉思良久。   “的确奇怪,如果说她怀有企图而来,那她也太沉得住气了。她的表现仿佛这个世界上没什么可以吸引她,令她有好奇的反应。我没见过象她这么云淡风轻的女人,完全没有物欲,不挑剔、不娇蛮,随遇而安得让人害怕。太平凡了,平凡到没有弱点。”   “这岂不是很不寻常?”全叔喃喃自问,“不知道二爷留意到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海啸留在园里的时间毕竟少。也许,他们有必要提醒二爷,不是吗?   凌晨,心罗被一种奇异的存在感惊醒。她慢慢睁开眼,让自己适应黑暗。然后,她发现床前站着一个人,天光透过窗户将他映成一个淡淡剪影。   “醒了。”任海啸独有的低沉声线在暗夜里听来格外浑厚。   “二爷。”心罗自黑暗里坐起身,用被子裹住自己,以免着凉。   “你都不好奇或害怕我为什么半夜三更站在你的房间里?”他冷声问,下意识不悦。   “首先,任七是一位称职的总管,既然他答应了会替我传话,自然不会食言。其次,我相信你的人格,你不是那种半夜闯进女雇员房间意图不轨的男人。毕竟以你的条件,女人会争先恐后爬上你的床,只要你愿意。”   “啊,原来是这样。”海啸在她的床尾坐下,收起原先的不快。他很介意她的态度,认为她太过漫不经心,没有自我保护意识。听完她的解释,他明白自己是大惊小怪了。且以她的身手,一般人也很难对她不轨。   “好罢,你找我有什么事?”他想起任七转达给他的话。   “明天,或者说今天,英一学校举办母姐会,他希望我去参加,你同意吗?如果同意,我就向你请假,外出参加。”   “若我不同意呢?”他很期待她的反应。   “那么英一只能失望了。”她在黑暗中耸肩。克尽职守又不逾越本分,实在不易拿捏之间的分寸。其实她大可以据理力争,然而,未必可以解决根本问题罢?强出头是很愚蠢,对于这点,她有极其深刻认识。   “我以为你会竭力向我争取,解释你参加的好处及缺席的弊端。”他笑了,笑声搅碎暗夜的沉窒。“我以为你会直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不是个尽责的父亲,说你有多么失望。”   “我给你的感觉是这样的吗?那真是太遗憾了,夜太黑,我看不见二爷的鼻子在哪里。”心罗因为被扰醒,口气不是很好,但她并不自觉。   海啸却觉察了。他淡淡微笑,和她唇枪舌剑是一件愉快的事,她是个可以让他完全放松,单纯与之交谈的人,没有压力和负担。可是,现在时间不对,再聊下去,她今天可能要顶着一双熊猫眼去参加英一的母姐会了。   “我会派司机送你去学校,晚安。”他起身离开,在拉开门走出房间前他回身同心罗说:   “以后睡觉最好把阳台门窗关上,免得将来怎么死在睡梦中都不知道。”   心罗几乎想操起身后的枕头砸向他宽厚的背影,难怪她没听到开门的声音。   “我信任海燃园精密周全的保安系统,不对啊?”她嘀咕着重新躺好。闭上眼睛想再次入眠,可惜已了无睡意。   躺在逐渐逝去的夜里,她淡淡回想过去一个月的生活,觉得不可思议。日子平淡顺遂得近乎乏味,她竟也这样度过,甚至有些喜欢。   英一是如此让人想要疼惜的孩子,任海啸同海燃园虽然充满各式秘密,但他们毕竟留下了她。她知道如果她好奇,她会象蓝胡子的新娘去打开那扇不被允许打开的门一样,去探知那些秘密,然后和那好奇心旺盛的新娘一样,落个人间蒸发的下场。可是,撇开任家的背景不谈,她真的喜欢这处有些偏僻的人间乐土。所以,她的探索精神冬眠去了。   当个无知的女人没什么不好,闲来无事就看书逗孩子,多悠闲的前景!   心罗在有点自嘲的思绪里,再次沉入睡梦中。   清晨到英一房间,看见已经起床整装的男孩,心罗笑着上前拥抱他。   “英一,心姨实在太没有成就感了。你就象个小大人一样,完全不用我照顾,心姨简直没有用武之地。”   “对不起心姨,我只是睡不着,才起得早了。”   “没关系,心姨不是在责怪你。”她牵起英一的手,“你爸爸已经同意我去参加你的母姐会,你只要告诉我,我该准备些什么。”   “真的?!”英一的脸上亮起欣喜表情。   “真的。”她被男孩的欣喜感染,笑得无比欢娱。   “太好了!心姨只要穿得漂漂亮亮的参加就好了。”   漂漂亮亮?颇有一些难度,不过,还不至于困扰她。   “没问题。现在,我们下楼吃饭。”   两人手挽手到楼下餐厅,竟然看见甚少在早餐时间现身的任海啸坐在餐桌前。   “爸爸。”英一轻声叫。   任海啸起身拥抱儿子,然后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心罗选择坐在两父子对面。她没有什么机会同时见到这对父子,多半时间她只能见到英一,而任海啸,作息超级不规律,兼之又神出鬼没,能见到他们同坐一张饭桌前,是崭新经验。   看得出,英一极其敬畏他的父亲。不是害怕,而是因敬重自然衍生的审慎态度。她一直不太了解他们如何相处,现在看来,任海啸和所有不知道该怎样与孩童相处的父亲一样,沉默且不擅表达,没有早安问候,没有简短但温馨的交谈。不过他至少晓得拥抱儿子,而不是冷冷坐着不动,还有得救。   “英一,你爸爸已经同意我参加母姐会了,作为答谢,你应该给爸爸一个早安吻。”   心罗吃完自己的早餐,抹了抹唇角,笑眯眯地建议。   “哦。”英一迟疑一下,还是在父亲脸上啄了一下。“谢谢爸爸。”   “不用谢。”任海啸冷肃的眸光一炽,看了一眼长桌对面优雅浅笑的女子,接着低下头对儿子说,“快点吃饭,吃饭完后去上学,别迟到了。”   “请慢用,我去帮英一理书包,失陪。”心罗找借口离开,要改善一对父子之间呆板的相处方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一次改变一点点便好,她并不急功近利。   收回自己望着那个苗条身形的深沉眼神,海啸问儿子:   “喜欢宓阿姨吗?”   英一大力点头。他的心姨从来不会不耐烦,不会嫌他沉默寡言、性格早熟,也不会在私下说他是拖油瓶,更不会在父亲面前假装和他亲热,一转背就不理不睬。   “有多喜欢?”   “我希望心姨一直留在我们家。”这是小小孩童最直接的渴望。   “万一妈妈回来了,她必须离开呢?”   英一犹了,妈妈和心姨,好难的选择。妈妈虽然总是扔下他,一走就是好久,可是妈妈偶尔会抱着他睡觉,哼好听的歌给他听,那种感觉,好温暖。   海啸执起餐巾抹嘴,并不替儿子解决烦恼。做他任海啸的儿子就必须学会取舍,这个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就算是拥有钱势如他,也有极深的无奈。他不想给儿子营造一个童话世界,只是一直不知如何着手,那孩子除了对母亲有着淡淡执着,对什么都不很热中。现在,机会来了,他想看看英一怎样选择。   “那……心姨可以嫁给吟叔。”英一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嫁给任七?海啸挑眉,这算什么?肥水不落外人田?他儿子倒真有些头脑,既要妈妈,又要宓心罗,一举两得。可是,太一厢情愿,且……他也不会允许。   “你可想过吟叔共宓阿姨的感受?没有喜欢的感觉,生活在一起是很痛苦的。”就象英一的母亲同他。   英一愣了一愣,无言。   “再想一想罢,妈妈与宓阿姨,如果你只能选一个。”   抛下这句话,他也离开餐厅,不想追究自己为什么不喜欢听见把宓心罗和任七凑成一对的馊主意。   “二爷,您真要叫小少爷在她们中间选择一个吗?”全叔在他出门前递上外套,低声问。   “他早晚要面对类似情形,早一日开始考虑,早一日有心理建设。”海啸眼神悠远,“我从未想过要瞒他一辈子,他早晚要知道。”   “心罗那里……”   “以后再说这件事。”他穿上外套,“如果会造成困扰,我会向她解释。”   “我却以为她不会问起。”   海啸向外走的脚步停了停。   “全叔,”他不确定地顿住,最后决定改口。“心罗是什么样的人?”   “二爷,心罗是什么样的人,日子毕竟还短,咱们不太了解。但她一定是有故事的人。”   任海啸点头,出门上车。全叔的看法,他同意。心罗,的确是有故事的人,就不知她的故事,究竟是怎样的罢了。   稍早送走英一,心罗回到自己房间,对住衣橱发了一会儿呆,除了运动衣和几件毛衣长裤,她真的没什么称得上漂亮的衣服,更没有出席正式场合可穿的衣服。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仍免不了要与现实接轨,逃都逃不掉。   换上一件兔灰色长毛衣配一件黑色长裤,穿上平底运动鞋,下楼。   “全叔,我出去了。”   “玩开心一点。”   “好。”心罗出门,看见等在门前的汽车。   “宓小姐。”开黑色宝马的司机,竟是云深。   “麻烦你了,云深。”心罗上车,笑着纠正他。“还是叫我心罗罢。”   云深发动引擎。“想去什么地方?”   “先送我去买衣服可好?”   云深微笑,依言开车载心罗到名店云集的商业区,一路上,他都沉默不语。   心罗也没尝试同他交谈。海燃园的侍卫见着她,一贯只有两种反应,点头而过,或一笑而过。她能感觉出他的不自在,毕竟海燃园里,除了她,连佣人全都是男性,所以她并不在意冷场。在任家,她的确象是入侵者,虽不至于人人敬而远之,但也差不多。好在她对于无聊的现状,不甚在意。正中她下怀,不是吗?   到了商业区,在停车场泊了车,云深执意要陪着她去购物。   心罗只好随他去。心知这是一种保护姿态,即使她不需要。   好在,她不是购物狂,眼光也不挑剔。在纪梵希旗舰店里选择一件浅烟紫色羊绒连身裙,一条银质龙凤相扣细腰链,然后在安娜?苏选了一双黑色小牛皮高跟鞋以及一款手制黑色手袋。穿戴好后,将旧衣物装包。   云深一度试图替她付帐,都被她拒绝。   “我自己来,毕竟都是我自己用的东西。如果我真想要老板买单,我自己会同他说。”   云深争不过她,眼看着她刷卡结帐。   “走罢,送我去英一的学校。”   来到英一学校门口,下了车,心罗遣云深回去。“不用等我,我可以自己回海燃园。”   然后,她昂首阔步象个女王一样走进校门。   “小姐,请问你找谁?”保安拦住她。   “我是二年级一班任英一同学的家人,来参加母姐会。”心罗不卑不亢。   “啊,原来是任女士,请随我来。”保安会错意,连忙在前引路。   心罗没有刻意纠正他的错误,但有些微奇怪,一学期至少有一次母姐会,算起来,这应该是英一的第四次母姐会。以任海啸那般身份地位,没道理他儿子学校的保安会认错人。除非……她不喜欢自己的推测:英一的母亲从不曾参加自己儿子的母姐会,一次也未,甚至,没有在公开场合露过面。感觉上,似是一个极端不负责任的母亲。   好在,英一是好孩子,并不要操太多心。心罗欣慰。   保安将她领至二年级一班门前后,回自己岗位去了。   心罗吸一口气,走进教室。她看到已经有其他小朋友的母亲到了,老师正在维持秩序,叫小朋友门安静,瞥见心罗进来,只是用眼神示意她随便坐。   心罗在家长席的中排挑座位坐下,立刻有打扮雍容的贵妇小声和她打招呼。   “你好,我是沈方思惠,第一排第三座位的是我儿子。”   “你好,我是任英一的家长。”心罗微笑。   “任英一?”贵妇挑高修饰得细长的眉毛,狐疑地打量心罗。“任海啸的儿子?你是他母亲?”   心罗笑着摇头。   “我猜也不是。你的年纪怎么看也生不出那么大的儿子。你也不象他会喜欢的类型。据我所知,他的女人还没有哪一个有资格来参加他儿子的母姐会呢。”   心罗保持礼貌的笑容,却不喜欢贵妇口气里的不屑。任海啸的女人,听上去实在不是好头衔。他……又喜欢什么类型呢?让人这么不屑。   陆续有家长到来。贵妇不再理会心罗,一直小声同人耳语,然后那些人就都用异样的眼光来看心罗,仿佛她是哪里来的外星怪物。   心罗无所谓地任她们议论,径自向回首张望的英一挥手。   英一见了,脸上绽放灿烂笑容,又转回头,坐正身体,认真听老师讲话。   老师等家长差不多都到齐了,开始介绍班级情况,然后请同学们朗诵诗篇。   轮到英一时,心罗发现他的态度很沉着,表情虽不象其他小朋友那么生动活泼,可是节奏掌握得很好,声音也抑扬顿挫,颇有其父的大将之风。   他朗诵完毕,心罗轻轻鼓掌,这是最直接的奖励。   朗诵节目之后,一班小朋友表演一个独幕剧,是希腊神话里的依阿宋与金羊毛,看一群小小孩童演绎这样古老严肃的故事,和他们稚嫩的嗓音与肢体语言相结合,有十分趣怪的感觉。家长们统统毫不吝啬的给予掌声。   接下来,老师引领家长参观教室里的画板,上面贴满孩子们的画作,主题是我的家人。   心罗一眼就看见英一的画,因为实在是太有特色了。画上,有狮子般威严的任海啸,老猫般精灵的全叔,猎豹般行踪诡秘的任七,一个面目很模糊的女子,还有她。在英一心目中,他们全都是他的家人。   她笑,英一小小年纪,却眼明心亮呢,看得比什么人都通透,将所有人的本质都充分表达出来,很是传神。   “快看,我家伟豪的画画得多么好啊。”早先与心罗搭讪的贵妇指着自己儿子的作品发出一声娇呼。   “可不是,沈公子的画的确好。”顿时有人出声附和。   心罗悄悄踱开,走到英一身边,揽住他的肩,小声问:   “心姨觉得你的朗诵和画作都很出色,告诉心姨,想要什么奖励?”   “要什么都可以吗?”男孩仰头笑问。   “在心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都可以。”   “我想要--”   英一还来不及许愿,老师已经在召唤小朋友们集合了。   心罗示意他先去集合。“有什么要求,晚上回家时再说。”   母姐会散了,心罗走出学校,一眼看见云深缓缓把车驶过来,停在她面前。   “云深,你一直等在这里?”她意外。   “职责所在。”他淡然说。   心罗坐上车。看起来,海燃园的男人都是硬脾气,不知变通。她喃喃自语。   回到海燃园,她谢过云深,拎着自己一包旧衣,走进畅翠居。才进门,她就看见任七陪着一名俊朗年轻男子坐在客厅沙发里闲聊。两个人察觉她的出现,都站起来。   “任七,这畅翠居,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一位美人儿,我怎么都不知道呢?”东朕眼睛一亮,忙不迭地问。   “这位是小少爷的保姆,宓小姐。”任七转瞬自惊艳中回过神。原来宓心罗不是真的平凡普通,只是她一直没有展示而已。事实上,经过一番精心打扮之后,她耀眼得令人惊奇。看来人要衣装,佛要金装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竟是这样一位佳人,早知如此,我一早便过府拜访了。”东朕似真还假地趋身上前,握住心罗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就再也不肯松开了。“容我自我介绍,我是东朕,任二的好朋友、死党。”   “东少!”任七不得不出声提醒东朕不要在他眼皮底下施展他著名的东氏魅力。   “东少,你好。”心罗技巧地拧了下手腕,摆脱他的手。“很抱歉我昨夜未能好眠,上午又出门逛街,眼下正困乏得紧,要上楼补眠去了。”   “那是当然,美人春睡,正是时候。我们晚上见。”   任七摇头,幸好宓小姐是个奇特的人,海燃园上下,没一个男人入得了她的法眼,只怕风流成性的东少也不能。要不然,只会又多一个被东少伤了心的女子。   “有个性,我喜欢。”东朕表情玩世不恭,语气却再认真不过。   “哪个女人你不喜欢?在你的眼里,个个都有个性。”任七同他天生不对盘,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她不同。我的大名,报出来,哪个女人不晓得?没见过也听说过,多少也会小小的仰慕一下罢?她全然没反应,连眼神都没有改变。我可以肯定,她不是真的不知道我。”   “又怎样?你老早花名在外,被你猎艳得手的,三教九流,什么样的没有?有点头脑的,都晓得要同你保持距离,何况宓小姐这样兼具知性共理性的人,才不会上你的当。”任七大不以为然地翻白眼。   “任七,你不会是看上了她罢?”东朕大惊小怪地将脸凑近任七问。   “我才不象你,见一个爱一个。”任七的脸几不可觉地红了。   “别害羞了,来,速速从实招供,你是不是真的爱上了她?”东朕死缠烂打地跟住他。   “海吟爱上了谁?”任海啸自公司回来,只来得及听见东朕的话尾。   “哈,二爷来了正好,帮我一同逼供,问问任七是否爱上了府上的美女保姆!”   美女保姆?海啸的深邃眸光扫向任七,任七耸肩,示意不理东朕在胡说八道什么。   “但是,话说回来,我今天才发觉,你请的保姆实在是位美女。那天只留心她是身手了得的打女,想不到仔细装扮起来,虽然还不足以倾城倾国,倒也已经美丽无双。”东朕抚着下巴,状甚轻佻地挑着长眉说。   “是--吗?”海啸本就低沉的嗓音瞬间又冷了几分,客厅里的人刹时仿佛置身在西伯利亚。“东朕,收起你色迷迷的表情,不管你在外面招惹了多少女人,但是在海燃园里,你最好收敛你的花心同风流。”   东朕有趣地看着他阴沉的脸色,不怕死地继续挑衅。   “如果我是真的喜欢,想追求心罗宝贝呢?”   海啸静默一会儿,冷不防笑起来,伸手拍拍东朕的肩膀。   “你不妨试一试,我非常期待。”   东朕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反应?非但不阻止,还鼓励他一试。   “东少你惨了。这回你真把二爷惹毛了。”任七有近十年没看过二爷这么恐怖的表情了,就算九年前那一场几乎导致兄弟阎墙的事件中,二爷也只是冷冷的澹然处之。想不到,时隔多年,他那年少轻狂时最恐怖的笑容竟因为一个保姆而再次出现。他有未来会很忙的预感。   “什么意思?”东朕第一次觉得自己玩得过火了。   “你不要以为二爷这些年修身养性,就当他是温顺小猫,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二爷是不折不扣的猛狮,你在他的地盘上,这儿的一切都是他的所有物,之前他之所以懒洋洋的任你在这里胡闹,是因为你没有触及他的爪子。可是现在,你把他给弄醒了。”   “怎么听上去象是惊扰了一只了不得的怪物?”东朕头皮发麻,摸摸自己的下巴。   “差不多是的。”任七嘴角抽动,“东少,您好自为之,自个儿保重罢。二爷的手段,我怕您承受不起。”   望着任七边离开边抖动的背影,东朕有种自己被骗的奇怪感觉。他转头问来了有一阵子的老管家。   “全叔,刚才任七是不是在笑?”   全叔的老脸浮现耐人寻味的笑容。   “东少,谢谢你啊。”说完,老管家也信步踱开,留下满头雾水的东朕。   海啸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他有些诧异自己怎会那么冲动,差一点就被东朕给激怒。他早就知道东朕对心罗好奇,按理他不应该有如此不快的感觉,可当东朕轻佻地称赞心罗美丽,不正经地说要追求她时,他最直觉的反应竟是想将他扔出去。   不知不觉中,他也被心罗给蛊惑了吗?可是她分明只是安分地当着保姆,偶尔小小伶牙俐齿一番,从未刻意吸引他。他笑,或者男人真是贱骨头?女人自己送上门,即便没有忙不迭躲开,心里也不会重视。反之若不理不睬,又拼着命去追求?他不得而知。只是即使在他最春风得意、年少轻狂的岁月里,也没有哪一个女人可以象心罗这样轻而易举地影响到他。   他不能否认他欣赏心罗,日渐相处,更让他发现她的优点,智慧、勇气、毅力、优雅、冷静还有耐心。她是一个太非同寻常的女性。   然而,任家虽已渐渐将事业重心转移到合法的经营上,但毕竟曾经在黑白两道上游走过,多少树立了些敌人。他们现今平静而忙碌的生活,都是任家子弟用性命换来的,他不能保证风云不会再起,这样的他,还是适合当一个冷情的人罢?   理智与情感,真是困扰啊!他轻叹一声,九年前他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他接听。   “二爷,小少爷有些不对劲,似乎与人打斗过。”   “我知道了。”他挂上听筒的同时,听见一声巨大摔门声。   海啸皱眉,英一虽然闷闷的不太讲话,但很懂得礼貌,从来不会用这么原始幼稚的方式表达愤怒。而且,上午还好好的,怎么放学回来就气冲斗牛了?   自床上起身,他正准备去到英一房间看看究竟,却听见轻微的敲门声,以及心罗温雅嗓音在征询:   “英一,心姨可以进来吗?”   然后他听到隔邻的门打开又阖上,想了想,下楼进书房密室,调出儿子房间的画面,静静观看聆听。   “英一,为什么发脾气?”心罗的话就只问到这里,因为她看见英一手背上刮擦的伤痕,似与人扭打造成的,连忙蹲下身,执起他的手,温柔地抚摸。   “这些伤,是同人打架得来的罢?可赢过对手?”   “心姨,你为什么不问我打架的原因?”英一困惑地抬头反问,通常大人不是都问为什么或痛不痛的么?可心姨却关心输赢。   心罗笑着将迷惑的男孩抱在怀中,向他解释。   “小朋友间一言不和起了争执,很正常。但令我们英一这么沉静的孩子动手打架,想必是对方将你激怒了,否则,你一定理都不理对方,转身走开。”   英一点头,心姨真的很了解他,她说的完全与事实相符合。   “我们撇开原因不谈,既然打也打了,皮肉吃痛,自然要问输赢。海燃园随便站出一位叔伯,都是一等高手,英一怎可以输给别人?”心罗拧一拧男孩鼻尖。   “还没打完,老师已将我们分开。”言若有憾呢。   “你很遗憾没能一分高下?”她看着他强自压抑的愤怒。   英一摇头。“我只是讨厌他说我没有妈妈,要叫家里的佣人代替参加母姐会,还说妈妈不要我了。”   心罗点头,这样的话,的确会教小孩失去理智,追究起来,先行挑衅的人最差劲。   “英一,以后记得不要冲动,好吗?别人说你没有妈妈或妈妈不要你了,就是想看你伤心难过,无论你是愤怒地打骂或是难过地自怜哭泣,你的对手都达到了目的。他已经令你不快痛苦。越是这样时候,越要冷静淡定,要笑得比对方从容灿烂。与其因你的敌人的攻击伤心痛苦,不如过得比对方更好,活得更坚强。他打击不到你,无趣了,自然就放弃了。心姨不是教你听任别人欺负,当然要还手!可是,要迅速而有力,先观察他,发现他的弱点,最后一击即中。心姨不想你在敌不过的时候还与人硬碰硬,形势不利的时候,生命是第一考量。这个世界,没有不死英雄。”心罗不担心他听不懂,他太聪明太早熟。然毕竟还是孩子,还有他的弱点。   “相信自己,充实自己,锻炼自己,了解自己,进而只做自己。英一,这是心姨能给你的最好建议。今天这一架,只是你人生无数次战斗中的一次,如果简单一句话,就可以使你失态,还有什么不可以伤到你?躲起来哭或失去理智的撕打都不适合你。运用智慧,结合你所学到的技能,优雅地取胜,才是你要做的。”   英一静静想了一会儿,大眼里的伤心愤怒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渐渐醒来的王者般的睿智。   “心姨,我现在还不完全能做到你所说的,可是,我想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那就好。”她笑牵着他的手进浴室洗脸换衣服。“记得,以后不要再摔门,这是很没有礼貌的举止。”   英一听了,呵呵笑起来,绕了一圈,心姨还是教训了他。   海啸将他们的对话悉数听进去,悄悄地回到自己房间。他不是好父亲,方才那样一番对话,早应该由他同儿子进行,可他还是疏忽了。要到今时今日,他才发觉,早熟而安静的英一,心中一直是有阴影的。然而总算为时不晚,心罗替他做了他该做的事,在情况变得不可收拾前。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你终于做对一件事,选择宓心罗当英一的保姆。她的存在,中和了海燃园太过阳刚的气氛,带给英一应有的母爱似的关怀。   你只是找理由说服自己她的影响只针对英一,而不包括你。他的理智反驳。   吃完饭,海啸叫任七进书房谈公事,东朕不请自入,立意不教任七好过。   “英一今晚看上去很开心。”东朕闲闲坐在沙发里,心思仍围绕着晚餐时的情景在转。“二爷,你不觉得英一太过依赖他的保姆吗?”   “东少,您下午才说您觉得宓小姐美丽无双,而孩子天生对美丽的事物比较直接。”任七冷冷地接口,“没见小少爷这样巴住你,可见你的魅力不及宓小姐。”   海啸埋头处理手中的文件,不理会两人的舌战。   偏偏,东朕就有本事将最简单的事复杂为一场中心主题不明的大辩论。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一个拥有高学历、高收入的美丽女性,好好的本职不做,刻意平凡地跑到海燃园充当全职保姆也就罢了,竟然还没有任何私人活动,象苦行僧一般生活,很蹊跷诶。”   “东少,您真不该做风月场所的少东,您该去写推理小说。”任七忍不住翻白眼。   “难道你们不认为她另有目的接近二爷和英一吗?”东朕越想越觉得颇有可能,“先笼络英一,再勾引二爷,令你们对她俯首帖耳、言听计从。于是乎,任家大权旁落,武则天时代来临。”   “我刚才说错了,现在更正。东少你该去写豪门恩怨。”任七连翻白眼的力气都省了。   海啸被两人的你言我语惹得心烦,轻轻一拍桌案,声音虽不大,倒也立刻使正以拌嘴为乐的两人静下来。   “还不专心?”他问,声音不怒而威。   “是。”任七连忙捧起手边文件。“衡远集团与前一家保全公司合同到期,有意同任氏接洽。华海收购案已经草拟了合同,只要双方都无异议,就可以签订正式合约。还有天王集团希望由任氏保全出面保全一批展览品,全部是珍贵宋瓷。”   东朕闻言,吹声口哨,大买卖!   天王集团?海啸摘下眼镜,望向任七。   “天王,是……”他想确认一下。   “是的,宓小姐父母在世时担任天王总裁王洛衡家中的管事。”任七立刻会意。“宓小姐一家颇受王家照顾,就连宓小姐的父母车祸过世后,王家仍出资供宓小姐完成大学学业。算是仁至义尽。”   “听起来倒还不是为富不仁的人家。”东朕发表感言。   真是这样吗?那为什么傍晚时候,心罗对英一说的那番话,却好象她曾经身受过类似对待而有感而发?王家,又为何这样礼遇宓家?海啸交叠双手,支住下巴,陷入沉思。   任七同东朕互递眼神。二爷很在意宓心罗呢。   “谁在和天王商洽?”海啸放下手,合上眼前的文件。   “云流与风阎。”任七挑出众多文件中的一份递上。   “去告诉他们,我亲自接手。”海啸自桌后起身。“今天就到这里。”   “是,二爷。”任七躬身,和东朕送海啸离开书房。   “任七,他不会真的要出面吧?”东朕怀疑。   “您可听二爷说过什么玩笑话?”任七拖住东朕向外走,“夜了,东少您也该回了。”   “你赶我走?!”东朕不可置信地怪叫。   “二爷可没留您过夜。”   “死任七,你给我记住,有朝一日我要叫你这张扑克脸好看!”东朕夸张得似强抢民女不成的恶少,指住任七的鼻尖嚷。   “小的拭目以待。”任七一贯八风吹不动。   “全叔,任七欺负我。”东朕一边向外走,一边冲站在门旁送客的老管家诉苦。   “你不欺负小七已经万幸,只是,别玩过火,以后难以收拾。”老管家呵呵笑着挥手踱开。看来,任家园子里的春天来了。看哪,多么热闹的景象,老爷,你要保佑二爷,让他把握这真正的春天,万勿错过。   东朕若有所思回头看了一眼全叔,微笑着走出畅翠居,低垂眼帘挡住他诡异的眼神。   第三章 渐知   心罗在草地上铺一张床单,带着书,懒洋洋靠在一棵悬铃木树干上。自从前次被云泽轻伤后,任海啸就明令禁止任家侍卫和她较量,她再也没去过道场。英一上学时,她就自己寻些事做。今天风和日丽,仲春天好,她在海燃园生机盎然的树林间,为自己偷了浮生半日闲。   全叔知道她要在花园里踏青,特地准备了几款点心。   “心罗,你尽管地在园子里玩。”   “全叔,我几乎成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闲人,连您也鼓励我玩,只怕我真的要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她笑着接过老人家的心意,有点不好意思。   “小少爷放假时,你可以陪他出去玩耍。动物园、游乐场、水族馆……二爷忙,也想不着带小少爷去,小少爷又是个体贴的孩子,从来不会要求二爷。我们下人,各司其职,更没可能同小少爷玩耍。你是小少爷的保姆,又有大把时间,由你带他四处游玩,自然再好也不过。”   心罗看着老人眼内经历岁月积累的智慧,心间一动。   她的确错了,拘泥于保姆身份而忘记英一的需要,他毕竟只是八岁的孩童,再怎样早熟体贴,还是少不了孩子的渴望罢?   “全叔,谢谢您。听您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   “是吗?我可曾说过什么吗?”老人家笑呵呵走开。   心罗在草地上独自享受美好春光。   阳光淡淡洒在她身上,替她周身缀上美丽莫名的金晖,似极了偷落人间小憩的春之女神。   看进任海啸眼中,就是这样悠闲的景色。他远远看了一会儿,才缓步接近草地上的人。   “春光独好,浮生偷闲,都是快意的事。心罗,你真的很懂得享受生活。”他调侃优游于书中的心罗。   心罗抬头仰视,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穿一身蓝灰色西装的他自她这个角度看起来,英俊潇洒得近乎危险邪恶。   “也是来了这样,才晓得原来生活可以这样过下去。”她放书,迟疑一下,指指床单。“二爷要不要坐一会儿?”   海啸俯身看她几秒,然后挑眉,这是自她进任家后,第一次主动开口亲近他。不,说亲近还嫌早,她只是邀他同坐,但,已是长足进步。   “为什么不?”他坐在她的身侧,全不在乎身上昂贵的手工缝制西装。   心罗不是不错愕的。她只是出于礼貌,可是他竟然放得下架子,委屈自己坐在铺了张床单的草地上。这决不是她印象中的任海啸。   海啸看她一闪而逝的错愕表情,竟心情大好。她原来也有淡定之外的表情,他笑。   “那……可要吃点心?”她又指指盛在碟子里的甜点。   “看起来很好吃。”他拈起一块曲奇,放进口中,立刻被它香浓的美味吸引。“唔,delicious。”   “借花献佛罢了。”心罗也吃了一块。“是全叔准备的。他真象圣诞老人,这简直是我所能想象的最好礼物。”   “从不见他老人家给我准备甜点。”他咕哝,同时又解决一块曲奇。   心罗忍不住被他埋怨的口气惹笑。   “二爷没有吃点心的习惯,自然全叔不会特意为你准备。”她将整碟点心推到他手边。“我和英一在他完成功课后,偶尔会想吃东西,渐渐养成习惯。”   他意外她的反应,她是个特殊的存在。海燃园自九年前的事后,就很少进驻女性。这一次因英一而破例,却没想到,竟被他发现这样奇特的女子。坐在她身边,他可以完全放松,不考虑自己的处境,只想就这样闲坐,听她用优雅的中音带着些漫不经心地同他交谈。   “如果我想带英一外出,不知二爷会允许吗?”她向后仰,把头轻靠在树干上。   外出?他收起闲散的心情,拧眉。   “为什么?英一有必要和你外出吗?”   “恩,天气这样好,我和英一到公园去野餐,放风筝,钓鱼。或者还可以去玩些旁的,暂时还没想到。”她丝毫不受他瞬间冷冽的态度影响。   “若我反对,你是否又会耸耸肩说你只好令英一失望了?”他好奇她会怎样应对。   但这次她没有,她盯住他的眼睛,毫不畏惧。   “我无意过问二爷的家事,然,您既然请我担任英一的保姆,我自然有责任让他在我的看顾下,生活得开心如意。终究,他只是缺乏一个正常的环境罢了,八岁的男孩所要的,无非是父母亲的关注与应有的玩乐。这些,不是付出金钱可以解决的。”   海啸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抚平裤子上的褶皱。   “看起来,你一点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不担心我会解雇你,恩?你从来不担心触怒我,是因为你没搞清楚我是谁。”   “二爷,您是谁,对我没有影响。英一的开心快活才是我关心的。”她仍然保持温和淡定语气。   他沉声笑,她是多么与众不同啊!这样直白的回应,他的男性自尊几乎受伤了。   “你说的再正确不过,这件事是我疏忽了。这个周末,我会抽时间陪你们同去。”   说完,他微微向她躬身致意,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留下心罗愣愣回味他最后的那句话。   我会抽时间陪你们同去。   良久之后,她清朗的笑声在海燃园里荡漾开来。   晚上,海啸陪久未见面的儿子一起吃饭,心罗却在自己房间里用晚餐。   英一有些担心。   “爸爸,心姨为什么不下来吃饭?她是不是又象上次那样受伤了?”   海啸看向全叔。全叔摇头,表示他也不太清楚。   “下午宓小姐回房后再未出来。”任七冷冷加上注释。   看着儿子心不在焉、食不知味的样子,海啸推开自己面前的晚餐,倏然起身。   “二爷?”所有人都诧异地看住他。   “你们先吃,我去看看心罗怎么了。”   “爸爸,我也去。”英一也站了起来。   “不,你乖乖吃饭。”他锐眼一眯。儿子太喜欢心罗了,如果有一天心罗离开,他是不是会象失去母亲时那样,伤心难过,暗夜独自哭泣?他不想看见这样的情形再度发生。心罗对英一的影响过甚,也许趁他还只是单纯依赖心罗时,分开他们比较好?   待英一坐回椅子上,他走出餐厅,上楼敲开心罗的门。   心罗披散着头发,赤着脚来给他开门。   海啸有一刹那的迷惑,眼前有些许凌乱慵懒感觉的她,一扫素日淡定镇静模样,看上去妩媚娇憨。甚至,有淡淡不自觉的性感。   “二爷找我有事?”心罗挑眉,提醒发呆的老板。   他清清喉咙,以掩饰自己的短暂失神,然后微笑。   “英一没见到你下楼吃饭,十分担心。”他侧身从她旁边走进房中,有点被地板上散乱的报纸杂志吓到了,印象里心罗是有洁癖倾向的人。“你的房间发生了地震?”   “怎么会?”心罗没有急于收拾,只是耸肩。“英一太缺乏安全感了。我只是没有下楼吃饭而已。他不应该太依赖我,没人可以陪他一生一世,各人总有自己的事情自己的空间。或者是源于他之前太过失望了,所以现在才会对我抱持了过于美好的希望。”   “有没有人赞你极之聪明?”他在散布着书刊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落脚。   “二爷不是第一人。”她伸手将披在肩膀上的头发绾成髻,却一时找不到合手的东西固定。   海啸见她四下环视,自口袋里摸出一支银色的笔,递给她。   心罗抬头望进他的眼里,见他不语,便静静接过笔,将发髻固定在脑后。   “二爷,您先下楼罢,我随后就来。”   他点头,旋身离开。只是脑海里仍不自觉回放着她刚才充满女性柔媚的举动。他自嘲地笑,原本已经有将她遣离的念头,可是一看到她平凡却深深吸引他的脸庞,看到她找了那么多市内旅游的资料,所有遣走她的心思都在瞬间烟消云散了。   回到餐厅,老少六只眼睛齐齐向他行注目礼。   他暗暗叹息,都被心罗的一举一动给牵引了啊。   “心罗没事,她稍后就来。英一,你好好吃饭,不然,我就算你心姨一次失职。如果她累计失职三次,便再没资格做你的保姆。”他轻拍食不下咽的儿子。恩威并济才是最好的方法,既然心罗暂时替代了母亲的角色,给予英一温暖的关爱,那么他这个父亲,就还是保持严厉而不失慈爱的形象罢。   “恩。”英一马上埋头认真吃饭。他不希望因为自己而失去心姨。   “大家晚上好。”心罗带了一只档案夹踱进餐厅,微笑着同众人打招呼。   全叔与任七的视线统统集中在她的头上,她簪头发用的银色物件,看起来恁地眼熟呢。两人的眼神都飘向了海啸。   海啸只是冷冷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叮嘱儿子。   “英一,今晚爸爸有空,你和宓阿姨一起来大书房做功课,我要检查你的进度。”   男孩乖乖点头,心里有小小的雀跃,他可以让爸爸看看他有多么聪明了。老师教的功课他只听一遍就全懂了。   心罗耸耸肩,在哪里陪英一对她而言没有差别。   “还有全叔,饭后甜点请准备多一份。”在步出餐厅之前,海啸扔下又一句惊人之语,然后消失在巨大的雕花门后。   剩下全叔望着任七,两人的唇角都可疑的不自然地抽动着。英一不明所以地来回看了他们一会儿,问:   “心姨,他们怎么了?”   “没事,他们只是听到一个不是顶好笑的笑话。”心罗担心老管家太过错愕的表情会令到他面部肌肉痉挛,无法放声大笑。轻浅地笑着安抚他。“吃完饭就去做功课,如果今天你表现好,心姨有奖品给你。”   “我吃完了。”英一放下筷子大声说。   “那我们走罢。”心罗牵起男孩的手走出去,隐约听见笑不可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心罗自应聘进海燃园以来,第二次到大书房。安置好英一,她才得以有机会仔细打量书房里的布置。巨大的原木书架上摆满各类书籍,天文地理医学建筑,令她有点意外。这里的藏书,倒真是博杂,简直似小型图书馆。如果她是此间的主人,每日沏一壶好茶,捧一册心仪久矣的好书,悠悠过一日,殊不寂寞。想必又是另一种快意人生罢!   “与其看住那一墙书垂涎不已,何不取一本喜欢的来看?”看着心罗一脸毫不掩饰、艳慕的样子,海啸好笑地轻轻在她耳边说。   “可以吗?”心罗眼睛一亮,小书房的藏书她几乎已经看遍,正在担心闲极无聊,突然又有这一室的书等着她,简直是凭空掉下来的好事。   “你若喜欢,就取下来看,看完记得放回去就好。”他坐进她对面的沙发里。   “有没有你最喜欢的书在其中?”她望着数目庞大的书籍问。   他颇意外地注视她,她这可是想要了解他吗?锐眼一深,他笑。   “少时最爱看福尔摩斯,渴望成为一名伟大的侦探。长大后便很少再接触了,看来看去无非是财经杂志、时事新闻,再没有年少时的兴致了。”   “读书,不分年少年长,再忙,也抽得出时间。”她轻声反驳,全副心思已经放在了书上。   海啸摇头,一个女人可以如此忽视他,除了宓心罗,大概再无第二人了。在她眼里,绿树鲜花美食,甚至薄薄一本书,大抵都比他有吸引力。   “爸爸,心姨,我的功课做好了。”英一的声音唤回两个各自神游的大人。   海啸走过去检查儿子的课业,欣慰地发现他的学习十分的好,完全不用家长在一边督促,小小年纪已经写得一手工整的字。他摸摸儿子的头。   “英一,你的功课很好。”   他从儿子眼里看见乍然闪亮的欢欣,心里有一闪而逝的自责。有一个这样优秀的儿子,他却一直没有好好同他沟通,一转眼,英一都已经是个懂事的小学生。他……不算是个称职的父亲罢。   揽住儿子稍嫌瘦弱的肩膀,海啸将他带向心罗所在的沙发。   “英一,心姨刚才听见你爸爸夸奖你。”心罗拉英一坐在她的身边。“所以,现在我要将你的奖品发给你。”   海啸顺势坐在儿子的另一边,长臂一展,搭在沙发的靠背上,亦将正在讨论的女人和孩子围在自己的气息中。   心罗刻意忽略他看似不经意的举动,低头与英一讲话。   “英一,你爸爸答应了哦,周末他要得你出去玩。看,心姨替你找到许多资料,你仔细选一个最想去的地方。如果你保持良好的表现,还有其他地方让你选择。”   海啸笑睇了一眼已经和英一忘我投入到对地点的挑选中的女子,挑高长而浓直的眉。刚才发生了什么?有人当着他的面假传圣旨,允诺了英一今后的出游,且脸不红气不喘。他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他实在并不怎么介意她的这种行径。   这时,心罗抬起头,转眸想要征询他的意见,他同她的视线就这么毫无准备地在空中交会。   我只许诺了这个周末。他以眼神示意。   我却许诺了今后无数个。她同样以眼神力争。   好罢,你欠我一个人情。他耸耸肩,计较是商人本色。   “我和英一决定了,先去游乐园。二爷没有意见罢?”她镇定地开口,没有避开他深沉的注视。   “游乐园是吗?”他的视线在大小两个人儿的脸上梭巡,然后击了击掌,“那就游乐园罢。”   “谢谢爸爸!”英一欢呼一声。   “你应该谢谢宓阿姨,是她的主意。”   这个时候,全叔敲了敲门端着小甜点进来。   “应该谢谢全叔才对。”心罗绝对不会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什么事要谢我?又为什么要谢我?”老人家佻皮地眨了眨眼睛,放下点心,又退了出去。   吃下一小块水晶糕,海啸有点吃味地看住与儿子分食点心的心罗。   “家里头上上下下都被你收服,告诉我,你有什么秘诀?”   心罗平静地回视他,摊手否认。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收服任何人,没有任何人应该被收服。且我无所求,所以无欲则刚。这海燃园里,决没有一件可以令我生出征服之心的事物,自然而然,我的态度就平和,大家也就容易接纳我。”   “听起来很简单,”他却不认为就是这样。一个二十五岁的单身女郎,处在一处老老少少只得男性的环境里,可以无动于衷如她,如果不是有非凡的定力,便是有过特殊的遭遇了,否则很难会似她一般,不动如山。“却更令人好奇了。”   “时间不早了,我该送英一回房间休息了。英一,同爸爸说晚安。”   “无妨,我和你一起陪他上楼。”他看出了她有意规避的态度,不容许拒绝地说。   他不会再被她太极拳似的回应挡开了,他的好奇心在她进海燃园的那一日始便被勾引了起来,而她又不是肯乖乖向人吐露自己故事的人,那么,就由他亲自挖掘关于她的秘密罢。他邪魅地笑了开来,太久没有这种一探究竟的冲动了,既然她送上门来,他又怎么会放过?   心罗看着他嘴角诡异的笑容,心跳没来由的一快。自相见以来,她总是可以自他沉冷肃杀的表情里感知他心绪的起伏。他眯起眼睛时多半是不悦,挑眉则是询问或诧异,面无表情时多数是在思考。   然而刚才他脸上掠过的笑靥,仿佛是一种狩猎着对猎物的志在必得,带有三分狡猾,三分残酷,三分兴奋,还有三分笃定。   她淡淡地蹙起眉心,是不是,她终究撩拨了一只慵懒的猛狮?   就在她凝神思忖之际,海啸已经不动声色地护着他们回到英一的房间。   她收摄心神,不再去想任海啸的表情。过去她就是太过在意别人的态度,总是以别人的喜怒哀乐做自己的晴雨表,才会渐渐失去了自我。现在,她只要做自己就好了。任海啸除非在她的工作上挑剔,否则,她不想考虑他的感受。   海啸没有忽略她转瞬即逝的变化,但他只是噙着笑容站在一边看她敦促英一洗漱,换好睡衣,上床。   “晚安,我的小男孩。”心罗替英一拉好被子,又俯身在他的额头印下一吻。   “晚安,心姨。”   她正准备转身,却被海啸趋前一把扣住手臂,她没有挣扎,因为她看见他站在她身侧,也俯身给了英一一个晚安吻。   然后,他拉着她走出房间。   “晚安,二爷。”心罗在走廊上向她道别,想回自己的房间。   他却丝毫没有放开手的意思,反而更紧的握住她不臂膀,然后将他轮廓分明的俊脸凑近她的粉面,低语:   “心罗,你不准备也给我一个晚安吻吗?”   她睁大眼眸,复又垂下眼睫。   “我太累了,竟然产生幻觉。”她轻轻摇头,并且试图摆脱他的掌握。   “不,你没有。”他低头在她光洁的额角吻了一吻。   心罗倏地抬眸,用澄清的眼瞳直直望进他的灵魂里头去。   “二爷,我若非不想惊扰了里头的英一,您只怕不能这样容易就轻薄了我。”她仰着头,表情是平静的。“倘使我有任何令二爷误会的行止,那么我向二爷道歉。”   海啸还是没有放手,倒是沉声笑了起来,他也直直望住心罗。   “心罗,你简直是一个惊喜,你的反应实在可爱。如果我再次吻你,你又会怎样?我甚是期待你的反应。”   “是吗?很高兴我娱乐了您,二爷。”她也笑了,语音落地的同时,她向后退开一步,以自己的右掌切向他的手腕,在他本能地放手后,迅速逸开。“明天见,二爷。”   海啸看着她的背影,展开掠夺的笑容,宓心罗,你逃不掉了,既然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又怎么会任你轻易逃开呢?   “二爷,我们看见你调戏心罗。”老管家带着隐约笑意的声音传自海啸身后。   他回过身,瞧见老人家挤眉弄眼的滑稽表情,还有依然冷着一张脸的任七。   “哦?是么?”他眯起眼,“还有谁看见了?”他考虑一起灭口。   任七指了指头顶的监视摄像头。“除了您的近身侍卫,还有整个海燃园的监控系统。”   顺便提醒他,以后要轻薄女生最好不要在公众地带。   “别让我听见谁嚼舌根。”海啸整肃神色,扔下话,进小书房去了。   “小七,该不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罢,某人好象脸红了?”全叔问。   “全叔,最不会害羞的人就是他。”任七大不以为然。二爷调戏宓小姐的手法真是俗套得不能再俗套了,可见这些年他追求女人的伎俩真正一点长进也无。想想也的确,大把女人自动投怀送抱,哪里用得到他费尽心思去追?然而这样的情形所造成的结果却是--二爷人生中的春天迟迟不来。   “不晓得心罗会不会当二爷是登徒子。”全叔虽然乐观其成,又担心适得其反。   “我打赌宓小姐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任七小声说。   “赌多少?”   “十元。”   “赌了。”   事实上,心罗对于走廊上的你个晚安吻虽然不至于耿耿于怀,却也不似任七的猜测的一样,完全不曾放这心上。   所以当周末海啸同她一起与英一出游时,她刻意地共他保持距离,只有在英一兴高采烈地叫她时,才稍稍靠近。   海啸感觉出来了,他们之间些许拉近的距离,因他的那一吻,又拉开了。   三人中,惟有英一真正玩得开心忘形,过山车、摩天轮、高空弹跳,这些东西之于他,实在是太新鲜刺激了,每一种他都想要尝试。拖住父亲与心姨,他又走向打靶摊位。   “五发子弹,射中三个以上气球,可以换取一个玩具!”工作人员在大声吆喝。   “爸爸?”英一看向父亲。   “去罢,看看你能不能换到玩具。”海啸鼓励儿子,希望可以乘机与心罗独处。   心罗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有点羡慕小男孩的活力,看见他开心,她自己也会觉得快乐。然而她自己,很难享受相同的快乐罢?她……有太多沉潜的心事,想忘又难以忘记,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就那么清晰地侵占了她的思绪,挥之不去,让她避无可避,就象现在。   看着任海啸父子,她无声地太息,幸福,原来明明就触手可及,却偏偏又迢遥无比。咫尺天涯的无力,大抵就是这样了。   正在她想着心事的时候,一男一女,诧异同惊喜的呼唤同时响了起来。   “Cindy?!”   “Hanson!”   心罗与海啸分别回头,循声找寻呼唤的人。   “对不起。”她向海啸与英一挥了挥手,然后迎向唤她“Cindy”的男子,眼角余光里,瞥见一名美艳女子拦住了海啸父子。   “Cindy!真的是你!”男子大力握她的手。   “对不起,你是--”她在记忆里搜寻此君的资料。   “你也许是不记得我了,我是Scott的朋友,以前曾经在酒吧见过一次。”男子仿佛他乡遇故人一般,紧紧拉住她不放。“Cindy,你知道Scott找你找得几乎快发疯了么?他动员所有知道你的人,要他们注意你的下落。”   心罗抽回自己的手,奇怪自己听见这个消息,竟然并不激动,甚至有些无动于衷。   “你叫他不要再找我了。”   “你准备回去了?”男人颇怀疑。   “谢谢你告诉我他在找我。”她回头,看见脸上带着笑,显然已经摆脱美女的海啸牵着抱了一个大号维尼熊的英一走了过来。她对男人微笑,“再见,我尚有事。”   说完,她返回两父子身边,不知恁地,她就是能感觉到任海啸的笑脸之下,是阴鹜的冷冽眼神。   “英一,你真的换到一个玩具,恩?”她忽略他的眼神,弯下腰揉揉男孩的头发。   海啸鹰眉一扬,示意暗中跟随保护的侍卫跟上刚才同心罗讲话的男人。那人对心罗的态度太过亲热了,见心罗走向他之后的表情又充满怀疑,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是因为心罗个缘故?他不想无端猜测,那不是他的风格,他要知道原因。   “心姨,刚才那个阿姨好讨厌,乱往爸爸身上靠,还乱捏我的脸。”英一忙不迭向她告状,同时仰起脸让大人看他被捏出红痕的脸颊。“我不喜欢她。”   心罗轻轻抚揉他的小脸。“你不喜欢别人捏你的脸,就直接告诉她,不要等到被捏了之后再诉苦。”   “可是那不是不礼貌吗?”小男孩不解。   “把你的脸捏红的人也很没有礼貌啊。”她笑,回答他的疑问。   英一点点头,然后展露笑颜,举起手上抱着的维尼熊向她献宝。   “我每枪都打中了哦,我用三个小的换来一个大的。送给你,心姨。”   “谢谢,我很喜欢。晚上抱着这么大的熊宝宝睡觉,一定象抱着英一一样舒服。”她牵起他的手。   海啸替儿子抱过玩具,牵住他的另一只手,然后将面孔凑近心罗,压低声音在她的耳边邪恶地说道:   “抱一只玩具熊,不如抱我,一定会更舒服。”   心罗恶狠狠地瞪了海啸一眼,他明知道英一在场,她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拿他怎么样,就说出这么挑动她肝火的言语,还笑得那么邪肆诱惑,真正可恶。   “二爷,你这已经是Sexual Harassment。”   “呵呵,心罗,这还远远称不上。”说完,他还恶劣地在她耳际啄吻了一下,然后在儿子研究的眼神中,朗笑着前行。   心罗只能恨恨地跟上。她原以为任海啸虽不是谦冲君子,但至少不会调戏女人。可是显然她错得离谱,看来传言不可尽信啊。商场与社交圈中的冷修罗,私底下是一个可恶到极点的色狼。   “任海啸,”她咬着牙低语,“你绝对比不上一只熊!”   他竟听见了,回头向她眨了眨眼睛。   “这要试过才知道。”   第四章 猜心   “天,若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决不会相信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男人会是咱们大名鼎鼎的冷修罗任二爷。依我看,二爷此番是认了真了。”东朕比手划脚,说得口沫横飞,会议室里一干人等无不听得将信将疑。   怎么感觉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仍不是最夸张的,顶夸张的是沈氏的表小姐逢人便说二爷始乱终弃,为了一个有夫之妇将她弃若蔽履。”   有人“嗤”一声笑了起来。   “东少,您不会是听错了吧?沈家的表小姐?这是哪一号人物?不是那个名模许迤俪?”   “风阎,你的咨询太落后了,许氏不晓得已是第几任下堂妇了。”   会议室里类似的指责此起彼伏。   “东朕,你干脆到任氏上班算了,兼一个顾问的头衔可好?”一管阴恻恻的声音在众人背后响起。   所有人都瞬间闭上嘴巴,恢复认真开会的表情,惟有东朕仍不知死活地在那里发表高论。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但如果朝九晚五对住二爷那张冰脸,实在是很伤脑筋呢。若果把心罗宝贝拐来一起上班,不晓得二爷的冷脸会不会看起来人性一些?”   “你这么想知道?”任海啸冷飕飕的声音就在东朕耳边。“我成全了你,稍后就知会东老,自明日起,你就来任氏朝九晚五罢。”   “啊!”东朕这时才发觉被他大肆评论的主角正立在他身后冷冷地望着他。“二爷既然来了,我这就走了,不打扰各位开会了。回见了。”   话音落地,他已经从董事长的座位上蹿起身,逸向门外去了。   云流掩不住唇边的笑意。   “二爷,东少大抵只得这一身遁逃术练得最妙。”   成间会议室里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任谁也料不到,本埠最大的地下势力的少主,是个因为懒于动弹而不谙功夫的文人,只除了逃跑的技巧高人一筹。   海啸也微微笑了一下,才摊开手边的文件,开始会议。   他的特别助理云澜主持会议,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一项项议程也都解决了,将近尾声时,海啸问云浪与风间。   “天王与你们洽谈得怎样了?”   “他们天王本来是有足够的保全人员的,只是天王的长公子不知道为什么执意借调了一批人手,所以出现了人力不足。天王的意思是同我们签一份合作协议,由我们任氏派一组人和他们的保全共同负责这次展览。”风间解释。   “可是这不符合我们任氏一贯的原则,毕竟合作,一旦产生疏失,不易追究责任。”云流补充。   海啸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光亮的桌面,沉吟一会儿之后,他问:   “你们可知道他在这种关键时刻抽调自己的保全人员的原因?”毕竟在他的印象里天王的长公子在商界里也是一个精明人物,照理应该不会做这样低级的决定。   “这--”云流和风间对望一眼,有些为难。   “但说无妨。”   “据非正常渠道消息说,王世钊包养着的一个情妇留书出走,至今下落不明,王公子一怒之下,调集了自家人无论如何也要将她找回来。终究家丑不可外扬,所以这只是传闻,没有经过证实。”   “噫?王公子不似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人物啊。”连一贯对传言嗤之以鼻的云澜都不免要好奇了。“什么样的女人会令王世钊这样的男人不顾自家事业也执意要寻回来?总不会是卷款私逃罢?”   “说不定是争风吃醋。前一段时间不是有女人向媒体公开宣布怀有天王的长孙吗?热闹了好一阵子呢。”风阎不以为然地摇头,“女人最信不得。”   “风阎,你死了,得罪女人。”会议室里唯一的女人云澜阴森森地说。   海啸把下属说的消息听进耳中,消化总结。   “明天和天王的洽谈,我亲自出面,条件是我要同王世钊面谈。告诉他们,只要他来,一切好商量。还有,设法去证实传闻是否属实。好了,散会。”   海啸回到家。最近他推了大多数应酬,每日按时回家陪儿子吃饭、做功课。惟一的遗憾是,自游乐园回来,心罗就采取消极不合作态度对他。   “二爷,您回来了。”管家接过他手里的公事包。“大爷的媳妇等了您一个下午了。”   他皱眉。“她怎么会来?”   “仿佛是受了什么委屈,精神不是顶好,一来就抓住小七哭诉。大抵是同大爷又拌嘴了。”   “全叔,辛苦你了,你先去解救任七罢。”他太息,兄长当年负气远走他乡,娶了一个人人都不看好的妻子。八年过去了,两人一直分分合合,他们自己不觉得累,他这旁观者却累了。也许,他真的应该不顾长兄的交代,告诉大嫂,大哥老早已经不再爱那个女人了。只可惜,他从不是个理人闲事的人,兄长两夫妻之间的事,轮不到他来插手。   “爸爸。”英一跑出来,摇着父亲的手。“看,我的背心好不好看?”   他蹲下身,仔细看儿子身上穿的白色V领背心,十分合身,衬着天蓝色七分袖T恤,黑色西裤,使他看起来分外精神。   “恩,很好看。”他由衷地说。   “是心姨织给我的。”英一兴奋地说。   他听了,除开淡淡的高兴之外,只觉惭愧,从小到大,儿子的衣食住行,没有一项他亲自参与过,皆由专人负责。而他,除了提供了精子与金钱以外,实在是疏忽儿子太久了。   “这是一个奖励吗?”   “心姨说她有时间,就织了一件给我。她还说会再织帽子围巾手套给我。”   他看着儿子稍嫌瘦弱的身板,拍拍他的肩。   “想不想学功夫?”   “真的?我可以吗?”英一高兴又犹疑地问。从来,家里的叔叔伯伯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就象是电影里的武者一样。他好羡慕。可是,没人肯教他,他也不敢开口向父亲要求。现在爸爸竟然问他想不想学,他自然是想的!   “当然是真的,从下周开始,每天饭前爸爸会教你半个小时。你要认真练习,我以后会慢慢加大你的练习强度。这个周末,爸爸陪你去选运动服,好不好?”   “心姨去不去?”他不忘最喜欢的心姨。   “她也一起去。”他怎么会错过与宓心罗相处的机会?而小小的英一,是最好的籍口。他笑,抬眼,对上了一双充满深意的眼眸。   他放开儿子,走向这双美丽眼睛的主人。   “心罗,你不赞成吗?”他极其恶劣地转头对儿子说:“怎么办?心姨不赞成呢,爸爸只好收回刚才的决定了。”   男孩哀求的眼神立刻迎向心罗的眼。   心罗朝男孩微笑,轻声安抚。“习武可以健体强身,是很好的消遣。”   “英一,心姨答应你了,她会陪我们一起去买东西、练功夫。”海啸奸计得逞般地向心罗笑了笑。两周之前,她也同样拐了他的允诺。今日,他只不过是做了相同的事罢了。   心罗难以置信地扬眉,一代枭雄般的人物,竟然会斤斤计较地公报私仇?   “走,洗手吃饭去。”海啸招呼儿子,心情大好,连兄长夫妻间的矛盾都暂时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在同心罗擦肩而过时,他甚至还笑咪咪地丢下一句。   “英一的背心真好看,心罗,有空为什么不替我也织一件?我可以和英一穿父子装出门。”   心罗听了,几乎要一脚踹向他的腿骨,这个人,似乎以撩拨她生气为乐。   “二爷,我只是英一的保姆而已。”想惹她失控?她会上当才怪。她再也不会因着旁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而喜怒哀乐。   “英一,你的心姨不喜欢爸爸,这可怎么办?”他向儿子挤眼。   英一年纪虽然小,却极聪明,怎么会不省得父亲的用意,立刻用可怜兮兮又诚惶诚恐的眼神看她。   心罗望着这一对聪明得近乎狡猾的父子,想冷下心肠不理会他们。可是,见到英一似是作戏般的行为背后的深深渴望,她还是心软了。这是一个渴爱的孩子啊。   “心姨没有不喜欢。”她保证。“快去洗手罢。”   待儿子跑开后,海啸才敛起玩笑似的神情。   “谢谢你。”   “不客气,不过是两不相欠。”她淡淡地撇清,往餐厅方向去了。来海燃园,除了她需要一份工作、一个容身之所外,还因为此地是本埠保全设施最严谨周密的庭园,寻常人很难进得来或是探听消息,是再理想不过的沉潜思绪、总结过往、展望未来的地方。   这是个安宁、静谧的去处,日子总是缓缓的,平和地流逝。也就是在这里,她学会了享受平淡悠然的人生。就某种意义上而言,她利用了任海啸及海燃园,所以在职责以外,她想为那个缺少母爱和安全感的孩子做些什么。   晚餐时,餐厅里多了一位客人。英一静静吃饭,不时打量脸色苍白眼睑浮肿的女士。   “他对她念念不忘,经常沉浸在对她的回忆里。他总是沉默,我不懂他在想什么,他什么亦不同我说。”女客喋喋不休地诉苦。“我没办法告诉自己不在乎。”   “大嫂,大哥只是不善言辞。”海啸说完,也自觉词穷,清官难断家务事,不是?   “宓小姐,你来评评理,他在外面有女人,我叫他解释,他却只是耸耸肩说那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要我不用担心。”铁靖湮几乎是哀怨地说。   心罗看了一眼沉默的海啸和惘然的英一,还有无奈的老管家及面无表情的任七,暗暗叹息。然后她徐徐问情绪接近爆发的铁靖湮。   “你一定深深爱着你的先生罢?”她曼声道。如果不爱,就不会在意,如果不在意,就不会受伤。这就是爱情,因为爱,所以在乎,因为在乎,所以痛苦。这是因果。   铁靖湮哭肿的眼皮垂了下来,半晌,她承认。   “是的,我爱他。自我第一眼见到他时起,我便深深爱上了他。”   一时之间,成个餐厅里的人,都默然无语。一个爱着自己丈夫的妻子的痛苦,只怕旁的人是没有办法宽慰的。爱人的眼里,毕竟是揉不下一粒砂的。   “英一,吃完饭了?我们上楼去做功课。”心罗不忍看见铁靖湮为情所困的脸庞。   “我该怎么办?我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他!爱了那么多年,执着了那么多年,难道真的就这样看着彼此渐行渐远吗?”眼泪又流了下来,铁靖湮轻声唤住她。   她叹息。在这个伤心哭泣着的女人身上,仿佛有着她自己的影子,那么痛,又那么彷徨。她绕过长桌,走到铁靖湮的身旁,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既然爱他,那就告诉他,即便他不爱你,至少你在终于决定转身离去时,不会遗憾你未曾让他知晓你对他的爱。”   “可是,他根本不要我的爱!”铁靖湮哀诉。“他娶我,只是为了报复另一个女人。”   “你只是不确定他的心意罢了,不要妄下断语。”心罗从衣袋里摸出手绢递给她。“你太爱他了,爱到失去了自我,爱到失去了判断力。你离他也太近了,近到没有了焦点与真相。你同他,都没有确认过彼此之间真正的感情。”   “我不懂。”她接过手帕擦眼泪,爱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痛?   “爱他的同时,何不给自己共他一个喘息的机会与空间?去做自己的事罢,无论什么也好,只要不是与你的先生一起完成的就可以。学习也好,工作也好,交友也好,女人的世界里,不是只有男人的,以夫为天的时代老早成为历史。夫人,哭泣不能使我们获得幸福。去告诉他你爱他,然后,去做一切令自己开心快活的事,教自己美丽绝艳,不必苦苦等他留意你,不必刻意去迎合他。其他的,就交给时间罢。”   “你不是要我离开他?”铁靖湮用迷蒙的泪眼望着心罗。   “你想离开他吗?”   “不!”回答得迅速且斩钉截铁。   “既然如此,我又怎么会劝你离开?只是,女人要懂得珍惜自己,不要令自己丧失了最基本的自我。要用一个美丽的姿势告诉他:爱他,并不代表纠缠。他若也爱你,自然会注意到你的转变,看见你的美丽,进而产生危机感。去,反过来让他在乎你。”心罗握住她的手。“你是这样纤细美好的女子,何苦把自己藏在哀怨里。你应该把自己变成春天的清风,夏天的星空,秋天的果实,冬天的暖日,把自己变成酒鬼的白兰地,孩童的糖果,男人的下体一般,成为他生活中最最渴望而不可或缺的必须,使他无法抗拒,不由自己地向往,完全无意戒除。你一定做得到。”   在场的人里,除了英一年纪尚小,还懵懂无知,一知半解以外,其他人无不目瞪口呆,傻傻看住说出简直是惊世骇俗的言论,却仍然一脸淡然的心罗。   心罗却不再多说什么,道了一声失陪,领着英一离开餐厅,上楼去了。   铁靖湮紧紧捏住心罗给她的手绢良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海啸,我要回米兰去了。”她起身才要向外走,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住了脚步。“我可以常常同宓小姐联系吗?”   “当然。”海啸摊手,他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还有,替我谢谢宓小姐,谢谢她的建议。”说罢,她昂首挺胸,也走出了餐厅。   剩下三个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呃--刚才那一番话,不是出自于幻觉?”全叔喃喃自问。   “好象不是的。”任七回答。   “我以前就不懂得心罗,现在还是不懂。”全叔摇铃,唤佣人进来收拾餐桌。   “宓小姐也真是厉害,听了她一席话,嫂夫人立刻打道回府,简直破纪录。她今次来还不到十个小时。”任七一贯觉得女人麻烦,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演了这么多年,演的不累看的也累了。偏偏还就爱跑来诉苦,不住上个一月半月不肯走,想不到今日宓小姐只说了几句话,就把悬宕久矣的问题解决了。看起来,海燃园里还是需要女人的。   “任七,派人送大嫂。”海啸想了想,又问。“我要的报告送来了吗?”   “送来了,已经给二爷送进书房去了。”   “知道了。”他挥挥手,关于心罗,他有太多的疑问。方才,看她温言软语地劝解大嫂时,眼里有浅不可觉的伤恸。然而她却只是淡淡地徐缓讲来,仿佛那只不过是人生中最普通的问题,不足为虑。   等海啸也走出了餐厅,全叔才回过神来。   “小七,刚才心罗那丫头说的,可是她的真心话?”   任七点头。“如果是旁的人说,我未必就认同。可若是由宓小姐嘴里讲出来,我会信个七、八分。”   “想不到心罗丫头的见识这样不凡。大爷夫妻这对冤家,哪回听过别人劝?而她说了两句话,就把嫂夫人给说服了。呵呵,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任七看了老管家一眼,虽然同意他的看法,却仍有自己的顾虑。   “只怕二爷并无此意。”   “真是这样吗?”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笑得似山德士上校。“那二爷近来每日准时下班,在家吃晚餐,除非必要决不出去应酬,为的又是哪一桩?”   “陪小少爷罢。”他选择比较安全的答案。   “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呵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全叔轻轻拍了一下任七的肩膀。“小七,你做人是百般皆好的,惟有不谙儿女情长之事,令你无趣得紧。”   “全叔。”任七被老管家说得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见了二爷吃过的苦头之后,他又怎么会笨得重蹈覆辙?做人无趣便无趣罢,好过神思两伤。“杜甫有诗云:情爱不在多,一夕能伤神。我还是不懂的好。”   “也对,也对。”   洗漱上床之后,心罗坐靠坐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无心地哼唱着。   当她意识到自己在哼什么歌的时候,忍不住合上手里的书,埋首在松软的枕头间,无声地笑了起来。她本以为铁靖湮的遭遇不会影响到她,毕竟她一向都可以冷静镇定地面对自己,可她终究还是错了。处事泰然自若如她,在碰到感情的问题时,也很难洒脱得起来。   其实,她从来都是在意的。只是她已经痛到麻木,实在害怕终有一日,连最卑微的爱意也无法保有了,所以她宁可走。正所谓相见不如怀念,与其日后真的走到相看两相厌的地步,不如趁早离去。   关上了灯,她在黑暗里徐声吟唱。   “我们都曾经寂寞而给对方承诺   我们都因为折磨而放弃了生活   只是这样的日子 同样的方式   还要多久   我们改变了态度而接纳了对方   我们委屈了自己成全谁的梦想   只是这样的日子 还剩下多少   已不重要   时常想起过去的温存   它让我在夜里不会冷   你说一个人的认真是美丽   两个人能在一起是缘分   早知道是这样 象一场梦   我才不会把爱都放在同一个地方   我能原谅你的荒唐   荒唐的是我没有办法遗忘   早知道是这样 如梦一场   我又何必把泪都锁在自己的眼眶   让你去疯 让你去狂   让你在没有我的地方坚强   让我在没有你的地方疗伤”(词/曲:袁惟仁)   歌声停歇,暗夜里有人轻轻鼓掌。   “二爷,即便是主人家,三更半夜不请自入,似乎也是大大的不妥。”她轻喟。   海啸毫不奇怪她会认出他来。只是伫立在她的床前,淡淡问:   “心罗,你可想同我说?”他问的突兀。   “您不是已经知道了,又何必要我说?”她答得一样突兀。   “我的确拿到了关于你的详细调查报告,只是,我还未翻开过,我更想听你自己告诉我一切。不如,就从这首令你有感而发的歌说起罢。”   “这是请求,亦或是命令?”她仍然躺在床上,她知道他就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可是,她不能动。一动,她只怕身心都会输给他了。   “这只是个建议。”他也一动未动。其实,他已经猜出了一个大概,只不过仍然拼不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她悠悠地太息,今夜,她势必是要将伤口揭开,重新检视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她有一位身份地位非比寻常的尊贵听众。也许,他会给她最中肯的意见。   “二爷请随便坐。”她妥协。   “我还以为你准备让我罚站呢。”他轻声笑,笑声在暗夜里激荡起几丝涟漪。   心罗感觉到她的床垫向下沉了些许,晓得他是坐在了床侧。细细回想了一下,她开始讲述她那绝对称不上幸福的往事。   “我的父母,最初只是一般的佣人,所以他们一心盼我好好读书,将来可以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从小很乖,没想过要当灰姑娘,只想做一个平凡人。可是,有时候真的是天意。一个佣人遭到辞退,憎恨起来,抓起一把刀就乱砍乱杀,象疯了一样。大少爷为了救自己的妹妹,将他引到了佣人宿舍,在众人未及制伏时,那个人的刀就劈向了大少爷。当时站在一边的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就一下子扑过去挡在大少爷身前,替他捱了一刀。”   “你受过伤?伤得重不重?有没有留下疤痕?”他急急地问。这是他绝没有猜到的一幕,他以为不外乎就是佣人之女爱上阔少的故事,却原来有这样惊心动魄的曲折。   “伤的确是伤了,不过老爷夫人见我舍命保护大少爷,自然待我极其的好,替我延请了最好的整形外科专家医治。拜科技进步之赐,我身上并没有留下明显的疤痕。”她无所谓地解释。   “那就好。”他揪紧的心,微微放松了。   “等我伤愈之后,老爷还差人为我办理了转校的手续,和大少爷同校读书,出入都和他坐一部车。他们一家其实都是好人,甚至因为这件事还为我们请了师傅,教我们这些孩子练习拳脚功夫,还准我在大宅里自由出入,更升了我的父母做管事。   “然后,可想而知,最俗套的故事发生,大少爷情窦初开,喜欢上了我。而我,也爱上了他。老爷虽然不是刻薄人家,却也容不得我们相恋,所以就急急把他送出国去读大学。而我,则留在国内完成学业。   “这中间,我的父母代替老爷夫人送小姐去机场,在返回途中,出了车祸,双双不治身故。弥留之际,只恳请老爷照顾我到我独立。所以,老爷信守诺言,一直负担我的学费和吃住。但,就在我毕业,即将离开的那一年,大少爷学成归国。”   海啸知道她虽然说得云淡风轻,可是这中间一定有种种的辗转辛酸,而她也一定不肯向他吐露。他不想逼她,是以只静静听下去。   “他一得知我失去双亲,又准备搬出他家独立生活,立刻不顾家人的反对,为我在市区买了一套公寓,叫我安心住进去。我尝试过拒绝他,可是他说他爱我,想给我最好的。如果我执意要出去自立,也不可以让他担心。我想我彼时仍然天真,相信他。没多久,他干脆搬来与我同居。老爷当然不同意,但知道他不会轻易罢手,也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不嚷着娶我就好。   “我--也始终是知道的。所以从来没有要求过他,甘心做一个影子,只要我们相爱就行。后来,他接掌了一部分家族生意,经常要应酬,带着各色不同女子出入。我一开始是相信他爱我,不会在外面风流而不予过问。时间久了,便麻木了,毕竟我没有资格干涉他的事。直至有一天,一位女子找上门来,说怀了他的孩子。我想,那一日我的心,才真正开始怀疑他罢。终究我做了他三年的情人,从来没有向人公开过自己的身份。转日,我在报上看到了那个女人公开承认怀有他的孩子,以经过医生证实三月有余。你知道吗,我甚至没有问他,反而是他自己看了报后来向我解释。”   “所以你离开了他?”海啸推测。   “不,仍未,我决定再相信他最后一次,仍天真是不是?”心罗轻声笑了起来。“却只是让我死心得更彻底罢了。又一个女人声称有了他的孩子,与上一个,隔了只得半年。无论是否是他的孩子,他在肉体上的不忠诚,是无法脱罪的。这一次,我离开了他。”   “你的人离开了他,但是你的心呢?你的心离开他了吗?”他问。   她在他的等待中沉默。   人离开了,可是心呢?她问自己。任海啸是个认真的听众,所以他几乎是立刻的,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只是,她自己又何尝知道答案?   “你只是在自己骗自己,以为离开了,就是彻底放下了,是不是?”他的声音低沉冷凝。“你可以劝靖湮去面对她的爱情问题,然而你自己却逃了。你可以说出那样惊人的言论,然而你对自己却不诚实。心罗,你一直都很介意你们两个人身份上悬殊的距离,是不是?你也一直介意他没有向家人争取与你结婚,是不是?你介意他在外面逢场作戏,介意他的彻夜不归,是不是?”   她被他的一句句“是不是”给震惊。是吗?不是吗?真的吗?   隔了好一会儿,她叹息,承认。   “是的,我介意,我介意得一塌糊涂,然而我却无能为力。”当她已经做不到眼不见为净,做不到充耳不闻,做不到听之任之的时候,她连骗自己继续麻木下去的力气也没有了,所以她才走开。   “你不该逃的,你应该勇敢地面对,把他的心给夺回来,又或者,将自己遗失在他身上的心拾回。”   她在黑暗中摇头。   “我太累了,委曲求全地爱了他这么多年,早已经将我的爱情磨折得支离破碎。趁我还可以理智而优雅地走开之际,先行离去,已经是我所能做的最好的。毕竟,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承诺与约束。”   海啸考虑了一会,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终于,他还是决定告诉她。   “他抽调了大批人手在找你,甚至为次不惜轻忽公司的业务。”   “我知道。”她轻浅地笑。“那天在游乐园我就知道了。”   “不准备让他找到?”他好奇她知道他在四处找她时的反应,竟然是不动声色。   “只要我一直留在海燃园里,他很难找到我。”   “你不可能一生一世也不走出去。”   “也许,等我想通透了,肯放下了,我会去面对他罢。”   海啸没做声,是,她想不通透又放不下,叫她去面对那人,不过是徒惹烦恼而已。   他站了起来,矛盾而惘然的宓心罗,不是他所乐见的。揭开一个谜之后,他才蓦然发现,他更喜欢初时的她,沉稳淡定之余,偶尔有一些小小的机智狡狯,不经意之间散发在她的言谈举止里。暗夜里自卑凄清的她,实在让他觉得心疼。心疼她这样看似自信从容的女孩子,竟然独自背负了沉重的心事这样久。   “心罗,如果你决定了重新直面他,我可以使你以与他相对等的身份再相见。”   “谢谢,二爷。”她没有出言拒绝。   “晚安,心罗。”他抑下了亲吻她的冲动。还不是时候罢,至少不是在今夜,他无意趁虚而入。他固然不是君子,却也决不是小人。   第五章 情动   一辆黑色的梅塞德斯?奔驰稳稳停在了任氏大厦的门前,司机下车为主人开门。   一位身材修长俊美的男子自车中走了出来,顶着一头深棕色乱中有序的发,穿经典法式剪裁的深灰色西服,衬一件白色衬衫,系深红色格子领带,不拘一格中又透露优雅潇洒。狭长的眼中含着性感的电流及一缕淡淡的忧郁。   一路向任氏行去,不知不觉中已经吸引了众多女性的注目。男人大抵是早已经习惯了被人瞩目的情形,是以并不以为意,然而任氏的一班女职员无不口耳相传,纷纷谈论这名英俊挺拔绝不输董事长的访客。   男人步至接待处,向接待小姐展了一个温熙如春阳的随和笑容。   “小姐,请通知任海啸先生,天王集团的王世钊来访。”   “王先生,云特助已经交代过了,请随我来。”接待小姐抓紧每分每秒贪看这英俊迷人的男子。王世钊,天王集团的长公子,风流倜傥是与东少齐名的,从来只能自报章杂志媒体上远远观看。现在有机会近距离接触,让她发现他比照片上更英俊性感。在他身上,融合了英国男人的绅士,法国男士的浪漫,意大利男子的热情,又兼具中国男性的矜持内敛,实在是令女性不由自主地倾心。   电梯向顶楼上升,接待小姐心中的小鹿也嘭嘭乱跳。   有礼地微笑了一下,在电梯到达顶楼,即将要迈出电梯的那一刻,王世钊轻声对接待小姐说:“你笑起来,很象我最爱的人,很温柔,你要保持这种笑容哦。”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电梯,留下接待小姐在电梯里为他含义不明的话泛起一抹傻笑。   “这王世钊倒的确有做花花公子的本钱,只可惜,比我还略逊了一筹。”另一厢,硬是赖在董事长办公室里不肯离开的东朕,对住监视屏撇了撇嘴。   “东朕,你若一定要留下来凑热闹,我也不反对。不过,你顶好把皮绷紧一点,我虽然多年不动手了,修理你还绰绰有余。”海啸冷冷地警告。又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个令心罗染上凄苦颜色的男人,才站起身走出办公室。   会客室里,云澜已经接待了王世钊。   “王先生,任先生马上就来,请稍等。”   “无妨。”王世钊轻松入座,接过云澜差人冲泡的咖啡,轻轻啜饮了一口,然后眯起眼。“产自新几内亚的亚伯加,真令人惊喜,多么细致。”   “王先生果然是行家,也不枉在下特意准备了。”海啸走进会客室,东朕带着看戏的心情,亦步亦趋地跟了进来。   “云澜,没你事了,先去忙你的罢。”   “是。”云澜退出去,顺便替他们带上门。   王世钊放下咖啡杯,起身同海啸握手,打量眼前同样出色的男子。他虽然从来未共任海啸有过交集,但一直都对他的事略有所闻。任家,原本是本埠最有威望的地下势力,但凡只要任家出面干涉的事,黑白两道无不卖他们的情面。然而十年前,任家前任当家主事的任老爷突然宣布不再插手江湖纷争,将一切俗事移交给了是时只得二十岁出头的次子,便是这任海啸了。也因此,江湖上权势变更,造就了今日最强的地下势力--东堂。那站在任海啸身后,俊美无俦到罪过,笑得一脸牲畜无害的白衣男子,就是东堂的少主,东朕。   今天,他也算是三生有幸,竟可以同时见到这两个素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传奇般人物。   “王先生,请坐。”海啸收回手。   “任先生请。”   两人落座,而东朕最是厚脸皮,不用主人招呼,就赖定在海啸身侧不走了。   王世钊将这一黑一白、一冷一热两个男人的表情看了个仔细。任海啸沉冷肃杀,并不刻意掩饰,任何人靠近他,都会自然而然的因敬生畏。一般的宵小之辈在他冷厉的眼神之这,几难为非作歹。而东朕则一直笑容满面,可是他的眼睛里却平静无波似两面可以映照人心的镜子。智机过人、冷清疏离才是他的真面目罢。   “我今日依约前来,是想知道,任氏为什么拒绝与天王合作,保全这一批古瓷呢?”王世钊开门见山。   “王先生想必不了解任氏保全的规矩。”海啸凉凉地说。   “我知道,但天王向贵公司提出了极其优厚的价格。”   “其实,以天王自己的保全部门的能力,应该可以应付如宜才对。”   “不瞒任先生,是我调集了部分人手,籍助他们替我找寻一个很重要的人。”王世钊苦笑一下。“我和所有不懂得珍惜的人一样,要等到失去了之后才发现她对我的重要。”   “是吗?”海啸认真审视他的表情。“能令到英雄气短的,不外乎是儿女情长之事罢。”   王世钊没有否认,他完全不在意别人怎样看他。那一日,他推掉了所有的邀约,推开家门,嘴里说着“我回来了”,回应他的却是满室的冷清寂寥时,他的心,第一次变得僵冷如死。一生之中,他从无一刻如彼时,惊惶万状,顾不得脱鞋,他奔进房中,推开一扇又一扇门,找寻她的影踪。   可是,他最终只是证实了她的离去。当他发疯了一般砸毁了一切,才绝望地意识到,她毫不留恋地走了,除了她自己的东西,她甚至没有带上一张属于他的照片。他痛苦地体认到,她是真的要离开他,结束这一段十余年的感情。   及至数日以前,有朋友说在游乐园里见到她与旁的人有说有笑走在一起,并对他四处找她的消息全无回应,他的心,已经痛到麻木。   “能被世钊兄珍视的人,想必不凡。”东朕忍不住探听。   “是,坚强、勇敢、温柔、体贴,她拥有明珠美玉般的光华。”王世钊笑,忆起那个一贯温柔似水的女子。   “因王先生如此坦诚之故,任氏就破例接下这个合作案。”海啸挥挥手。“先不必谢我,让任氏破了这个例,今后不晓得会有多少人循例而来。为杜绝不必要的麻烦,我们的合约只有你知我知,贵方的公关部门在宣传过程中请万勿提及。另外,我毕竟是商人,所以先讨一个人情,将来我若与王先生有交锋的一日,还希望王先生与我公平竞争,切莫偷跑才好。”   “那是自然。”王世钊颌首同意之余,有着淡淡的疑惑,任海啸,似话里有话。   在一旁看戏的东朕,几乎要笑出声来。海啸这老狐狸,防微杜渐,一点也不肯吃亏呢。   “王先生,预祝合作愉快。”海啸只是微笑。   下班回到畅翠居,进得门来,海啸发现偌大的宅子里,除了了佣人外,竟然唱起了空城计,老管家和任七均不在厅前。   “全叔与任七呢?”他随口问垂手肃立在旁的佣人。   “去了后园。小少爷从学校里学会了制作风筝,宓小姐找齐了材料,自制了风筝,陪小少爷到后面放风筝去了。”   “知道了。”他摆了摆手,回自己房间换了一袭烟灰色的唐装,也往后园去了。   还没有绕过道场,已经听见欢呼笑闹声。他仰头望向天空,一只样式简单朴素,绝无半点花哨的纸鸢,已经被放飞到半空中。   他淡淡的一笑,一转身,又返回了畅翠居。他可以想见儿子兴奋的小脸上开心的笑容,也可以想见心罗白皙皮肤上因奔跑而起的薄薄红晕,可以想见全叔老僧入定一样地站在一边观看,更可以想见任七面无表情地负手而立,实则心里已经笑了个半死。他不想此时此刻突然出现,坏了他们的好兴致。   自心罗来了之后,他那样清楚地看到英一日渐活泼开朗。她带给海燃园的改变,都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连他自己,都动了将她留下的心思。可是,竟有人会不懂得珍惜她。他,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就算是不择手段也要将她留住。机会,从来都只敲一次门,他不会错过。   就在这一刹那,他发觉了自己的心意,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且不再以好奇心为借口。   他要宓心罗,他要她留在他的生活里,他要她幸福欢笑,他要她爱他。   挂着一个势在必得的笃定微笑,他向还未知道一切都将有所改变的心罗致上万二分的祝福。   转眼,夏天便已经来了。英一在父亲的悉心传授下,拳脚功夫已经学得颇有板有眼,体魄亦健壮了起来。现在,除了心罗,他最爱跟在父亲左右。   看他们两父子渐渐相处愉快融洽,有说有笑,心罗有欣慰之外的感伤。她不是迟钝的人,海啸的转变他都看在眼里。他不再似最初那个冷硬肃杀的深沉男子,完全漠视她这个保姆,除了周末绝少在家中露面。现在,他象个标准好男人,准时下班回家,除非必要,决不外出应酬,周末就带儿子玩耍。置身在两人之间,她偶尔会有一种错觉,他们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   然而,事实上,她不过是个保姆,终究是要离开的。太投入了,心罗。她暗暗警告自己,别再犯同样的错,爱上不同世界里的人。她不想再有一段没有结局的苦恋。该是她慢慢抽身,进而走开的时候了。   她自阳台的摇椅上站起身来,有些许心烦意乱。是因为逐渐燠热的天气,亦或是她对海啸父子已有了别样情愫,所以她的心无法在作出离去的决定后静下来?她不得而知,但她必须做些什么让自己纷乱的思绪沉潜下来。   下楼,心罗在厅里看见正在指挥佣人将春季的摆设撤换下来,换上应时的夏日饰物的管家。   “全叔,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是女孩子,细皮嫩肉的,做不来这些粗重的活,交给我们做就好了。”全叔挥手。   “反正我也闲得发慌。”心罗不习惯当游手好闲的观众。   “二爷不是允了你可以随时外出,不用向他请假了吗?想出去兜兜风,叫司机送你去好了。”   心罗摇头,直觉认为不妥。任海啸一点点将海燃园里的规矩自她身上撤去,告诉她,她可以随时进大书房取阅喜欢的书籍,可以支使园中的侍卫佣人,可以与外面的朋友联系,更可以随意进出海燃园。   她不喜欢这种象是呵宠的特权。   “不了,我去后园走走。”   全叔看着她的背影,摇头。二爷想要赢得美人归,只怕还要花大工夫才行。心罗太懂得“本分”这两个字的意义了,并且将之贯彻始终。二爷给她再大的权力,她也谨守本分决不越雷池半步。唉,这孩子,太善良也太死心眼了。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也无动于衷,真不晓得说她什么好。为什么不穿得性感妩媚一些,多往二爷的书房走动一下呢?   唉,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不过,若她真有引诱二爷的举动,恐怕二爷不但不会喜欢她,还会把她赶出任家罢?男人的矛盾啊。一生从未谈情说爱结婚生子的全叔感慨着。   老人家矛盾地一会笑一会忧,看得一旁的佣人个个莫名其妙。   心罗独自往后园信步而去,蓦地,她笑了起来。   后园有一个半月形的游泳池,一直用两块可移动钢板覆着,以防止意外跌落。现在,两块钢板已经似两扇窗一样左右打开,游泳池已经被打扫干净,注满了水。清澈的池水,仿佛正在召唤她。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白色T-shirt 与灰色七分裤,又可了看游泳池,再看了看四周,终于,她脱下鞋,将之放在游泳池边,伸手试了试水温。唔,不冷不热。做过热身运动之后,她以一个优美的鱼跃,跳入水中。   游了几个来回后,她仰浮在水面上,眯起眼睛看着天空,想起了经典电影蓝色珊瑚礁。如果,可以同心爱的人在一起,一辈子困在那样美丽的地方也是好的。然而生活一贯是现实的,即便爱情也不能令到生活得到实质性的改变,与心爱的人多年的爱欲纠缠,最后不过是落了个身心俱疲的下场。终究,单纯地去爱而不搀杂任何现实考量的岁月是一去不复返的了。   倒是现在,放下了对那人的等待,投身到海燃园里当个全职保姆,她反而真正有机会享受人生。除却了主雇之分,她并没有太多的顾忌,应守的本分,她一样未少。其余的,她不必再苦苦等候一个不知何时才会回来的人,亦不必担心那人工作可顺利,身体可好的日子,悠闲却也匆匆似水。她在任家,已过了快足四个月。   心罗闭上眼,微微吐出一口气,任自己沉了下去。   沉沦罢,你喜欢这种日子,悠闲自在又无压力,所以你才会烦恼。想留下来,却无理由;想走开去,又不舍得。宓心罗,你真的被这轻松清闲的生活给勾引了,再不走,只怕便走不脱了。   突然,有人跃下水池,窜至心罗身边,一手揽住她的胸腹,瞬即将她带出水底托上水面。   心罗一惊,来不及挣扎已经呛了几口水在口鼻里。   “你想淹死自己吗?!”任海啸几乎是咆哮地问。他提前下班回家来,想告诉她和儿子今日是端午,他想带他们出去吃饭。一进门,全叔说她来了后园,他顾不及换衣服就来寻她。谁晓得一入眼,只看见她的一双普拉达布鞋置在游泳池边,走近一看,却是她一动不动沉在池底。一刹那,他浑身的血液凝结,来不及细想就发疯似地跳进池中把她捞上来。   等到浮出水面,听见她咳呛的声音,他的三魂七魄才算归复原位。然后他忍不住吼了她。多少年了,他都不曾这么失控失态失色过。今天,只是看她沉在水下,就已经教他魂不附体,如果,真有一日失去她--   他不敢想象。   “对不起。”心罗直觉地认错,过了几秒才醒悟过来。“我只是想潜在下面一会儿,你别担心。”   “天。”他紧紧抱住她。“不要吓唬我,不要再有下一次。”   “我没事。”心罗挣开他的怀抱,来回游了一圈。“你看,我很好。”   “既然来游泳,为什么不换泳装?”海啸沉声问。害他以为她失足落水。真是够荒唐了。   “我只是临时起意,事前并没有打算要下水的。”心罗在水中载沉载浮。“二爷不也是?”她笑着指一指他身上已经浸透了水的黑色费雷新款夏季西服,知道它已经彻底报销了。   海啸摇头,刚才在最失措最无防备之际,她才忘记主雇之分,一旦冷静下来,他在她的口中,便又成了“二爷”。想想他也真是失败,这样紧张她,她却仿佛不知不觉。   心罗游回池畔,双手撑在池边,手臂一用力,就上了岸。趿上鞋,她转过身,将手伸给海啸。   “二爷,上来罢。我们最好都回去换衣服,不然虽是夏日,但披着这一身湿衣,也难免会着凉。”   海啸看着她洁白纤细的手,又循着她的手往上看,眼光忽地一沉。她白色的T-shirt浸过水后沾在皮肤上,紧贴透明得好象是第二层肌肤,由他这个角度望过去,正是她线条饱满的酥胸,不经意间已经撩动了他的欲望。   他喃喃低咒了一句,提醒自己,要把室外游泳池改建成室内的,他绝没有那么大方,肯在公众场合同人分享她曼妙的曲线。   海啸伸出手任由她将他拉上岸,接着脱下自己的西装,披在她的身上。   “在游泳池改建完之前,禁止你再来游泳!”他恶狠狠地交代。   心罗耸了耸肩,他是老板,他说了就算。   海啸懊恼地盯住明显不以为然的女人,霍地扳住她的肩膀,俯首攫住她的唇。   凭什么他几乎被她吓得半死,她却没事人似的无动于衷?他气愤的想,进而加深这个他渴望久矣的吻。他就是做了太久的君子,才让她忽视他至斯。   她的唇就象她的人,分明淡淡的,却令人不由自主地沉溺,想更深入地了解。   在两人快要无法呼吸的时候,海啸才放开她,却仍扳住她的肩,直直望进她的灵魂里去。   “这是我的压惊安神费,亲爱的心罗。”   说罢,他该搂她的纤腰,往畅翠居方向去,并且十分满意她脸上浮起的红晕。   心罗有一会儿的茫然失神,直到快回到畅翠居,她才有些着恼地努力摆脱海啸的手。   “二爷,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她淡淡地指控。   “心罗,不要被过去蒙蔽住了你的心灵之眼。”海啸没有不悦,只是冷静地对她说。因为爱上了她,所以关心她,包容她。哎,曾几何时,他也学会迁就一个女人了?   “二爷,心罗,你们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外面突然降了一场瓢泼大雨?”全叔看见两人浑身湿淋淋地进来,忍不住打趣。   “雨倒是没下,不过是跳进水里捞美人鱼去了。”海啸亦笑着象老管家解释。   “二爷真是好雅兴。”东朕充满调侃的声音自他们身后响了起来。   “东少,今儿个是端午,您不回东堂,怎么反而来海燃园凑热闹?”任七似东朕的背后灵,悄然出现在他的身后,冷声问。   海啸叹息,这两个人的磁场不合也就罢了,偏偏东朕喜欢穷搅和,今夜恐怕是不会放过他了。看起来他带儿子和心罗出去吃大餐的计划也一并泡汤了。   “留下吃饭罢。”海啸也不去管两个用眼神较劲厮杀的人,只是向全叔交代。“我和心罗先回房间换衣服。”   “你说二爷同心罗发生了什么?”东朕浑然忘记刚刚才同任七拌嘴,凑近他小声问。   任七抿紧双唇,他早先留在监控室了,自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只是--他不是大嘴巴。可是,看见东朕一副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甘休的表情,他只好说:“二爷不是说了么?他捞美人鱼去了。”   “嘻嘻,这么说也对。心罗姑娘不就被他捞起来了?”东朕贼忒兮兮地笑,然后向老管家说,“二爷的好事近了。”   “好,好,借东少的吉言。”全叔点头,他也觉得佳期不远矣。   “听他胡扯。就算好事要近了,被他进来胡乱搅和,只怕也变得遥遥无期了。”任七极不屑地“嗤”了一声。   “全叔,这下您可要为我作证了,是他狗嘴了吐不出象牙,我可什么也没干。”东朕逮住机会告状。   “小七,东少好歹来者是客,你莫没规矩。”   “是,全叔。”任七从善如流,免得东朕来同他胡搅蛮缠,拿他来作文章。   “心罗。”海啸在她走进自己的房间之前拽住她的胳膊。“我不会向你道歉。男人对女人情生意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二爷,不要逼我在看清真相之前就做出选择。”心罗笑着摇首,不再是天真单纯的少女了。在她未能理清自己的心意前,她不会再对任何人事做出回应。有些伤,受过一次已经痛彻心扉,再受不起第二次的了。   海啸细细审视她,湿发凌乱地沾在她娇小的脸庞上,披在她肩上的他的西服尤在滴水,颇狼狈。可是,看在他的眼里,只觉得她出奇的荏弱无助,想把她一把揽在怀里好好疼惜怜爱。然而,她有一双坚定清亮的美丽眼眸,隐隐散发着桀傲的气息。就是这样一个明明温婉体贴,却又理智淡定的矛盾女子,吸引了他冷冽无情的心罢?他笑,原以为会就这样冷情一生,谁晓得,放不开了啊。   轻轻松开她的手臂,若是十年前的他,绝对不会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下放手。然而今时今日他知道,强行掠夺她的心,决没有半分胜算。为了她,他愿意舍弃强悍的行事作风,象寻常男子那般慢慢追求她。   “我不会逼你,可是,你也要答应我,不会一声不响消失在茫茫人海。”他可是有一个血淋淋的前车之鉴,那边厢有人找她已经找得翻天覆地。   心罗想了一秒钟,答应了他。   “我答应,我会先告别。”   说完,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将任海啸关在门外。依在门上好久,她才缓缓步进浴室,脱下他的西服,再款下自己的T-shirt,然后赤裸地站在镜子前,凝视镜中的自己。   她拥有年轻健康的身体,细致白皙的皮肤,美好窈窕的曲线。伸出手,她抚上自己的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任海啸的气息,周末淡淡的香气同云士顿香烟的味道混合成他独有的气味,那么狂猛炽烈地印在了她的唇上,也印在了她的意识中萦绕不去。   还是不免沾染上了他的气息。心罗站在淋浴器下,仰起头承受自顶而踵的水的洗礼。她应该痛斥他,给个一个过肩摔,然后拂袖而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可是并不,她同他一样享受那个热烈的吻。他的唇象是一团火,融化她上了锁的心门。任海啸不同于那个人。那人,永远慢慢撩拨她的情欲,终至她放弃矜持与尊严,只求臣服在他的身下。   任海啸,更象一道闪电,一切都操控在他的手中。阴骛、冷肃、霸道、傲然,他有;深沉、睿智、温柔、体贴,他也有。他是危险的,可是处在他的保护之下,一定也会是安全无忧的。   她在水声中轻轻地笑了起来,她不讨厌海啸,也不讨厌海啸的吻,她只是还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而已。想必,进了海燃园之后,她是学坏了罢,开始懂得自私,懂得为自己打算。又或者,她只是真的长大了,不再轻易相信别人。毕竟,她同那人之间的纠葛还没有解决。   也许,诚如她那夜对海啸说的,待到她想通、放下的一日,她才会再一次毫无顾忌地爱上一个人,接纳一个人。   关上淋浴器,心罗擦干身上的水,裹上一条浴巾,转身之间,瞥见搁在洗手池边沿的西装,忍不住走过去,拎在手中,失笑。好好的一件衣服,就这么毁了,他倒也不觉得可惜。连同上一次他留下的那一支银色签名笔,他已经替她解了三次围。   换上干爽的衣服,心罗下楼。   “心姨!”英一跑向她。“爸爸说今天是端午,吃粽子。”   “英一知不知道为什么要吃粽子?”心罗环住小男孩的肩笑问。寓教于乐是最好的手段。   “是为了纪念投汨罗江而死的屈原大夫,还要划龙舟。”   “是呀,还要划龙舟。”东朕立刻跳出来当解说员。“心罗,任氏的员工每年都参加龙舟大噻,年年都是第一名呢。”   “是吗?”心罗转眸看向随后而来的一班人,有点意外。   “稍晚新闻里应该会播放,数年如一日,从无例外。”任管家向她挤挤眼睛。“今年你已经错过,明年此时叫二爷带你去现场观战。绝对是惊心动魄的男人之战。”   “我也要去!”小英一没有出声,倒是东朕不肯被人冷落,在一旁大声叫。   “又没人束手缚脚的,你要去也没人会拦你,叫那么大声,真替东老丢脸。”任七低声自语。   海啸只是专注地看着心罗。“明年一起去看。”   “听见了没?”东朕向任七炫耀般地扬起了下巴,也不管海啸这话是对住心罗说的。   “我只听闻最近道上适婚女性的资料都被送至令尊手中,原以为不过是传言一则,不过今日见东少你这般幼稚行为,也许东堂主人的确需要觅一房贤良德淑、通晓十八般武艺的儿媳来克你这只狐狸,才可免百年之后东堂就此败在你的手里的宿命。”任七凉凉地扔下一句话,便转身走开。   “任海吟,你不要走,今日我不同你分出输赢高下,我便不是东少!”东朕立刻气呼呼追了上去。   心罗被两人的互动逗得笑了出来。东少是个油嘴滑舌心机狡狯的人,任七却沉默寡言深沉内敛,与东少根本是两个极端,偏偏两人遇见了,总是任七将东朕激得火冒三丈却又哑口无言,只能恼羞成怒地掩饰自己的落败。然东朕就是喜欢在任七眼前晃悠,真不晓得他是不是素日欠修理。   海啸仿佛看出她的心思,走至她身侧。   “天生一物降一物,东朕大抵只怕任七的一张毒嘴。”   是啊。心罗在心底承认。她是羡慕着他们的,可以任意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恣意放纵,不用苦苦伪装,假装自己不会在乎,不会不安。谁会是她今生的克星呢?可以令她不再彷徨无依,不再迷惘感伤的人又是谁呢?   第六章 不安   “Hello,二爷,我又来了。您不会不欢迎罢?”东朕笑眯眯地推门而入,完全无视秘书的竭力阻拦。   “就算我不欢迎,你也一样安之若素,不是吗?”海啸头也不抬,继续批阅文件,自动忽略不请自来的人。   东朕见海啸不理他,也不觉得无趣,反而自动自发坐进他办公桌对面的沙发里,顺手摸过桌缘上的一叠信件,翻检起来。   “呵呵,这么多人想请二爷赏光参加宴会啊?想不到二爷您在社交圈里竟这样的吃香。”东朕贼贼地说。“嘿嘿,三十三岁未婚,执掌任氏企业,拥有钜亿身家,又英俊倜傥,的确是未婚女子心目中的良人佳偶。”   “东朕,你别撩拨我到亲自把你交到令尊手上的地步,我想你不会想回去参加相亲大会罢?”   “回去相亲?”东朕冷冷哼了一声。“与其回去面对那些只长胸部不长大脑的蠢女,我还不如去追心罗姑娘。”   “是吗?”海啸听了,抬眸瞥了他一眼。   “看,天王集团仲夏之夜名流宴。”东朕完全当没注意到他警告性的一眼,抽出一张请柬,啧啧有声地咋舌。“不愧是天王,真是大手笔,连请柬都比旁的人家别致。”   “能被你赞一声别致,也总算不枉主人家费了一番心思。”海啸向后仰,靠进皮椅里。   “二爷,可有意参加?”东朕眼里有奇异的亮光闪过。   “怎么,你有兴趣?”海啸不以为眼前这个躲相亲都来不及的人愿意参加变相相亲宴会。   “闲极无聊而已。不如,邀心罗姑娘陪我一同前去。”   心罗?海啸心中动了一动。   那天,他在游泳池旁第一次吻了心罗,也向她表明了心意。之后,心罗的态度并没有什么改变,不闪不避,却也未见亲密,应对行止间仿佛那天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他脑海中的一场白日梦。若不是他向保全系统调出了那时的录象,重新看了一遍,证实不是他在发梦,他真的会以为什么也未发生过。   他不自觉地苦笑。他对心罗说一物降一物,东朕只怕任七。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从最年少轻狂的日子至今,十年过去了,他从未真的爱上过一个人,可是终究是栽在一个恐怕仍心有所属的淡然女子手里。即便他立誓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她,却怎样都不忍见她受到伤害,顶多只能偶尔趁她放下戒心的时候抱她一抱,亲她一亲,还要被她腹诽为色狼、登徒子。哎呀,无奈啊。   “二爷,你不做声,我就当你是默许了。”东朕见他没有反映,在一边别有用心地说道。   “就算要邀请她一同赴宴,也应该是我提出邀请才名正言顺。至于你--”海啸冷眼笑面地作出结论。“那晚想必美女如云,只身前往不是更可以尽兴?”   东朕抖了抖肩膀。笑面虎似的任海啸比之冷肃的他,更令他警戒,还是不要招惹为妙。   “那是自然。”他笑着放下手中的请柬,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赶快闪。“我找风间聊天去。”   看着东朕走出去的身影,海啸摇头。东朕若肯将他游戏人间的时间与心思里的十分之一抽出来打理事业,东堂现在只怕已经纵横黑白两道了。可惜他志不在此。东老先生打着替他找一房能干的媳妇来约束他的如意算盘,很可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他为那个被东朕所看中进而娶进门的女人哀悼。任何肯、能、愿嫁给滑手泥鳅如东朕的女子,都值得他奉上万二分的崇敬。   执起那份请柬,翻开来看了看。他笑,也好,心罗总不能避在海燃园里一辈子,那样她只怕永远也想不通透、放不下来。就让他在她背后推一把罢。   这时他桌上的专线电话响了起来,他接听。   “海啸,是我。”   电话彼端熟悉却又略显陌生的声线让他微微愣了一秒,然后,他的声音在他来得及觉察之前就已经回应对方了。   “大哥,你好吗?”   是他最敬最爱也最伤的兄长啊。这些年,除非父亲生日,从不主动联系他的大哥。   “海啸,谢谢你这许多年一直容忍我和靖湮之间不时的争吵,也谢谢你,让我终于明白: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彼端的海喑不是不感慨的。   “大哥,你谢错人了。你该谢的,是心罗。”海啸轻轻笑。看来心罗教给靖湮的办法毕竟还是有效的,听大哥的话,他们两夫妻应该是走出阴霾窄巷,接下来,会是阳光大道了。   “宓小姐那边,靖湮说她会亲自去致谢。”远在米兰的任海喑低声笑。“她很喜欢你的宓小姐,时时把她挂在嘴边,我都快要嫉妒了。”   海啸听见大哥轻松的调侃,也笑了。终于,他等到大哥幸福的一日了。接下来,他可以放心追求自己的幸福。   “尚不是我的宓,不过我会努力。”   “不说这个。我打电话的主要目的是想告诉你,她要回去了。你顶好有心理准备。”   沉默,良久之后,海啸回道:“我知道了。”   “那么--再见,海啸。”多年的隔阂虽然消除了,可是,还要再过些时日,他们才可能找回过去的亲密无间罢?   “再见,大哥。”   海啸结束通话,伸手揉了揉眉心。他与兄长之间因一个女人而生的隔阂,不料就这样简单的因另两个女人而化解,而心罗甚至完全不晓得差一点就导致他们兄弟阎墙的那一段往事。   只是,海喑说--她--要回来了。   他有淡淡的不安。也许,他应该找个适当的时候告诉心罗关于他的那段过往。他希望可以共心罗分享过去,拥有现在,创造将来,只想同她。   唉。他无声地叹息,功成名就如他,理应意气风发才对,可是,他却只有无尽烦恼。烦恼啊,莫不是他以前太风流了,现在现世报来了?   晚上,待英一做完功课,上床睡觉之后,心罗向全叔要了一壶热水,冲了上好的苍山雪绿,坐在阳台上,一边享受夏夜晚风习习拂身,一边细细品茶。近来她跟老人家学习茶道,任七看见了,说全叔拐了她去修身养性,她只是笑,不觉得有那么夸张。   跟全叔在一起,让她有重享父爱的感觉。老人是慈祥睿智的,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狠戾,但由任七和园中侍卫门的态度可窥一豹。那是一个历经沧桑充满故事的老人。她常常想,待她老了,做人可以若全叔一半的清明,她便觉得成功。是以,她十分喜欢亲近全叔。   心罗漫不经心地啜了一口茶,可有可无地眺望着远天的星子。无所事事的感觉很奇特,仿佛神魂不知去了何处,可是,她不讨厌。   蓦地,身后传来敲门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她懒得起身,是以淡淡应门。一会儿,熟悉的香味传入她的鼻端。   “二爷。”心罗招呼,十分笃定来人是他。   “你连头也不回,怎知道是我?”海啸不是不好奇的。   “您只用赫尔墨斯这只牌子的这一款古龙水,且,海燃园里,会暗夜来访的人,实在并不多。”   “心罗。”海啸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一直没机会问你,在海燃园里,你住得可还习惯?”   心罗想了一想,老实回答。   “这里是一处极之美丽的庄园,又少有外扰,是每个女子向往是理想庭园。”   海啸沉声笑。“心罗你讲话越来越滴水不漏。”   “二爷,要不要也喝一杯茶?”她侧头看他,知道他决不是夏夜无聊,来找她谈天打发时间,一定是有事的。她不急于询问,他总归会说。   “再美丽的风景,日日对住,也难免会腻烦。我不是苛薄的人。为什么不出去玩?英一不是婴孩,要你二十四小时守在左右照看,你有大把时间娱乐。”他自她手中取过她啜饮了过半的茶盏,就着她如水的视线,饮了下去。   心罗决不是天真纯情少女,见男生与她喝同一杯水便觉得是间接接吻,只是无端地,看任海啸做一样的动作,却令她忆起游泳池畔的一吻。情不自禁地,她别开了眼。   “二爷有什么好建议?”   海啸没有忽略她小小的动作,诡计得逞般地扯唇而笑。   “不如让我略尽地主之谊,请你作我的女伴,参加三日之后的晚宴,你说可好?”   “这是二爷的邀请吗?”心罗更好奇他的动机是什么。   “是。”   “我有权拒绝吗?”   “当然,可是--”他有些恶劣地顿了顿,复又说:“如果英一知道你当了他的保姆后从来不外出,没有私人约会,你想,早熟如他,会不会内疚呢?”   “任、海、啸!”心罗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低声叫他的名字。“英一是你的儿子!”   “我知道。”他笑得悠然自得。“我也知道你喜欢我儿子,决不忍见他不开心。”   “你笃定我真的不会生气,是吗?”她不自觉地染上他平日的习惯动作,眯起眼来。   他不答,只是伸出手,穿过她浴后自然凉干的柔滑头发,在她的颈背上用手指轻轻揉抚。他深深知道她的美好,她太善良,就算再怎样羡慕别人的生活,她也不会用伤害别人的手段来获取;即便受了再大的委屈,她也不会以哭闹撒泼的方式寻求解决。她只会淡淡等待,无声走开。她太有责任感,份内事一定要做到最好。而那个错过她的人,是全世界最大的笨蛋。   半晌,他将她的头压向自己,在她唇角印下一吻。   “我不是笃定你不会生气,我只是千方百计想让你留在我身边。但是,我无意将你困囿在小小的海燃园里,你值得拥有整个世界,去看花赏景。而我,只想同你享受这一切。”   心罗不是不感动的。这个男人所说的,是她梦想过的最美好的生活。曾经她以为真的可以拥有,可是,残酷的现实打碎了她的梦。在她不再奢望时,他,却又给了她梦的权利。这个传闻中冷绝的男人,被人称为冷修罗的男人,这个曾权倾一方,身处灰色地带的男人,竟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的渴望。   他的手,那么坚定又温柔,不带一丝挑逗。可是,却如此的吸引她沉溺。   “我不是名媛,只是一个没没无名的女子。”这一次,她没有推开他。   “没关系。”海啸开心地搂着她,只要她不拒绝就好。   “我从没参加过任何宴会,也没出入过名流云集的地方。”心罗自嘲地笑,连偷偷在门外看的机会也不曾有过。她仅存的自尊也不允许。   “无妨,全都交给我。”这就是宠一个女人的感觉罢?想她开心,想给她全世界。   “你的口气听起来似神仙教母。”她埋首在他胸前,聆听他有力的心跳。   “我比她强多了,我还可以充当王子,用途多多。”他声音里有浓浓笑意。   “是啊,老王子。”她调侃。   “老?哪里老了?我才三十三岁而已,男人如花的年龄。”他咕哝,十分不服气。即使他不是万人迷,好歹也是众家父母眼里的乘龙快婿。何况男人愈老愈有魅力,愈老愈性感。这女人竟然嫌他老,不行,他要纠正她的错误观念。   “是、是、是,花样男子。”她笑,放松身与心。   两人的交谈声被夜风吹散,化成仲夏里两颗渐渐靠拢的心。   “哦哦,心罗,昨夜你在阳台做了什么坏事?”云浪向下楼来还书的心罗挤眉弄眼。   “是呀,心罗,我今早也不小心看见二爷从你房里出来呢。”老管家也笑着接口。   任七保持敛默。二爷的情事,他不方便指手画脚,静观其变就好。   “你们都在,太好了!”东朕象一阵风般冲进来。“全叔,任七,快,找一间空房间给我。”   “有用?”任七对他的人来风老早免疫。   “自然,要不是二爷拜托我,这个时候我应该在和美女约会,而不是来做牛做马。”东朕口气哀怨。   “是啊,牛郎同种马,你倒有自知之明。”任七笑了起来,将他一贯冷峻的线条柔化。   “你--”东朕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向心罗。“心罗宝贝,为了你,我可是飞快地赶了过来,说,什么谢我?”   “免费替你做十次心理咨询,收费比照医师工会价格下限,如何?”心罗渐渐习惯东朕的顽童性格。   “哈哈,心罗亲爱的,你实在太可爱了!难怪二爷要这样宠着你了。来罢,设计师、造型师、珠宝代理商都来了,就等小姐你的大驾了。”   “去大会客室罢。”任七暗暗叹息,连宓小姐也有被带坏的趋势了。   过了一会,东朕带着数人进来。   “这几位是本埠时尚行业中的顶尖人物,他们来给予心罗专业的建议和帮助。”东朕挥手,向他们介绍。“这位是宓心罗小姐,是我的好朋友,我们的目的是让她成为天王仲夏夜名流宴里最出色耀眼的女性。”   “东少!”心罗低呼。太夸张了!答应了任海啸参加宴会已经是超乎想象的事了,他们还真的有意要上演灰姑娘的活剧,来一场麻雀变凤凰的真人秀?啼笑皆非不足以形容她此刻心情的万一。   “嘘--不要吵。他们都是顶极专业人士,一切就叫给他们。你只要闭上眼睛,相信他们就好。”东朕一根食指轻轻压在她的唇上,不让她说出反对的言语。   心罗无奈地站在原地,任由几个人摆布。心中忍不住想,原来模特也不是好当的。   大抵一个小时过去,几个人初步完工。   “东少,宴会当日我们会提前五小时过府替宓小姐试衣定妆配首饰。”   “谢谢你们了,这个人情我先欠着。”   “东少说笑了,可以为您服务,我什么的荣幸。”   场面话说完,东朕送几个人离去。   “心罗,二爷他许久没这样关心、挂念一个女孩子了,你同二爷就好好出去玩,不用担心英一。”老管家拍拍她的手。“家里一大堆人,不愁没有人带孩子。”   “可不是,这些年二爷从没带女人出席过任何社交活动。”云浪也点头附和。“二爷虽然不停换女人,可是陪他进出正式场合的不是东少就是云流,几乎都要被传成同性恋了。”   “云浪!”任七沉声喝斥,一双浓眉蹙了起来,担心心罗对云浪的话的反应。   啊,失言了。云浪掩住口。让宓小姐知道了二爷换女人多过换衣服的辉煌记录,真是罪过。   “谣言止于智者,清者自清。更何况,同性恋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现在连变性人都可以结婚收养孩子,又何必歧视性别相同的恋人?”心罗轻而易举转移开众人的注意力。   “心罗,你真的很不同凡响。”送客返来的东朕说。   心罗摇头。不是的,只是她太知道那些不能被公开与承认,不能被接纳与祝福的恋情有多么的苦。所以,她才会这样说罢。明明相爱,却碍于这样那样的原因,而不能与人分享幸福的时刻,是如此痛彻心扉。久而久之,能坚持到最后的人,实在并不多。一如--她。   海啸挽住心罗的纤腰走进宴会厅之前,几度想调头回家。   该死的东朕,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人,他们把心罗装扮得太过美丽,当他推开她的门,准备接她出席晚宴的时候,立刻被门内的优雅性感女郎吸引了全部视线。连儿子都被焕然一新的心罗给迷惑。   “心姨,你今天是公主吗?”   是的,今夜的心罗就象一个公主。她穿一件月白色丝绸质地曳地长裙,很显然是为她度身定制的,完全贴和她的曲线,连长及手肘处的衣袖亦是如此。整件礼服没有一点多余的赘饰,只是自衣领处裁开了窄窄三公分的开口。就是这条开口,一直延伸至腰线以下,露出她浅而诱人的乳沟和小巧可爱肚脐。   当时海啸的眼一沉。该死是东朕,该死的清纯中淡淡不经意的性感,这就是东朕给他的保证?的确并不暴露,却太过诱人,引人遐思!   她的头发被绾起,展露出她纤长洁白的颈项,可是她没有戴任何首饰。不,他眯起眼,她脚上穿了一双希腊式凉鞋,在她一样小巧可爱的足趾上,戴着一枚晶亮耀眼的钻石,行走时,于飘逸的裙摆间闪烁着眩目的光彩。   这一刻,他只想把她包得严严实实,藏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让任何外人看见。她薄施脂粉的娇俏容颜,他只想独享。   然而,他还是把她带出来参加宴会了。   “提醒我,决不要让东朕再当你的执行神仙教母。”他说。他们把简单美丽的心罗改造成一个看似简单实则魅惑的女人。今夜,他必须时时刻刻守在她的左右,以防止她被心怀不轨的男人觊觎,而这实在是很艰巨的任务。   心罗被他类似赌气的口吻逗笑。“我们现在转身回去也不迟。”   “不,既然来了,我们就好好玩,让女人嫉妒你、男人羡慕我罢。”   “听上去有点自大和自恋。”心罗轻轻将三分注意力放在观察环境上。   就在他缓步走入宴会厅的同时,众宾客也齐齐向他们行注目礼。   天王与任氏有生意往来,会邀请任海啸参加宴会不足为奇,可是一贯行事低调沉冷的任海啸会出席就很希奇了,而且一向决不同女人出双入对的冷修罗竟然还偕同一位气质极之清新的美丽女郎到场,那就很是稀罕了。   海啸搂住心罗,淡定穿过人丛,走向这场宴会的主人。   “王老,晚上好。”他笑着同老者问好,可是只有心罗察觉那笑容下的肃杀。   王洛衡保养得宜的脸上也挂着和蔼的笑容。   “任二先生能赏光,实是令这场宴会增色不少。”视线一转,看向心罗,心底有三分的疑惑。任海啸身边的女郎恁地眼熟,然而他却不记得是哪家的名媛了。“不知这位小姐是--”   海啸执起心罗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他等的就是这一刻。没有放开她的手,他向王洛衡道:“容我向王老介绍,宓心罗,任家最重要的成员之一。”   所以好奇美女身份的人在听了他朗声介绍后,只有好奇心更盛,这宓心罗究竟是何方神圣?本埠几时有这样一位容姿清丽气质典雅的名媛?又怎么会蒙冷修罗任海啸的青眼相看?   可是王洛衡却忍不住脸色微微一变。宓心罗,竟然是她。难怪她看上去那么眼熟,儿子与她同居三年,为了她不知道推掉多少门当户对的联姻提议。她失踪四个月,儿子也为她食不知味、寝不安眠了四个月。可是,没想到她竟然改头换面同任海啸一起出现。只是碍于任海啸和客人们在场,他不便说什么,只能淡淡说:“宓小姐,希望你玩得愉快。”   说罢,他告了声“失陪”,走开了。   心罗脸上浮起一抹莫测高深的笑容,仍然那么在意阶级身份呵。   海啸看出她眼底淡然无痕的感动,也知道她内心深处的隐衷,所以技巧地将她引向舞池。客人们一时都忙于寒暄客套,所以舞池里还没有人,他在经过伴奏的五人乐队时,低声吩咐了一句。   然后,他绅士地躬身问心罗。   “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今夜最美丽的公主跳一支舞。”   话音才落,原本的轻音乐一转,换成了悠扬浪漫深情的舞曲,是When I Fall In Love的旋律。   心罗微笑,将手交到海啸等待的坚定手掌中。他要给她一场梦,那么她就安心享受这一场梦罢。   两人滑入舞池,在当我坠入爱河的旋律中翩翩起舞。不是多么繁复华丽的舞步,可是,那么的协调那么的相属,仿佛他们天生就应该相拥而舞。   来宾们被两人亲昵拥舞的样子吸引,陆续有人也加入他们。   当王世钊偕同一个世伯的女儿到场,他有点奇怪。一般的宴会不会这么早就开舞,今夜却出奇地早,连几个素日不常下场跳舞的商场硬汉都去跳舞了。   “Scott,我们也去跳舞罢。”娇纵的大小姐眼睛一亮。   “这种老人家才喜欢的慢舞你也喜欢?”他十分不以为然。如果不是世伯说她才回国,不熟悉环境,他才懒得照顾她,扭来扭去,烦死了。他淡淡厌恶地挑了下眉。   “可是,你不觉得气氛很好吗?好浪漫也好温馨哦。”才从浪漫之都回来的女子以虚幻得不可救药。   “我还未向父亲请安。”他对女孩耸耸肩,一边与熟识的客人寒暄,一边走向正在与人交谈的父亲。“父亲。”   “世钊,你来了。”王洛衡看向一脸兴味索然的儿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令他恢复以前的活力。彼时,儿子虽然风流,但至少还是一个充满朝气的日,现在,他离行尸走肉只一步之遥。   “王伯伯,Scott一定先来和您打过招呼才肯陪我去跳舞。”   换成平常,他也许会笑着挥挥手叫他们去玩罢。但今日--他看了一眼舞池里那一抹纯白纤细的身影,没有理会世交之女的娇嗔。   “先陪我这老头子聊一会儿罢。”他想先同儿子谈一谈,至少让世钊有一个心理准备。   可他还是迟了一步,王世钊的视线已经越过人群,落在那对正从舞池里退出来的璧人身上。   “Cindy!”他不可置信的低呼。虽然她化了淡妆,穿得似一个尊贵的公主,可是他仍一眼认出了她。即便化成灰,他也不会错认她脸上那抹轻浅却绝美的笑意。可她身边,怎么会是任海啸?他情不自禁要向他们走去。   王洛衡一把托住儿子的手肘,阻止他可能有的失礼举动。   “世钊,陪小颖去跳一曲罢。你是主人家,替我这个老头子多跳几曲。”   “是啊,Scott,走嘛。”女孩撒娇地依在他胸前。   王世钊苦笑,他知道心罗已经看见他了,他也知道,如果他现在摔开女伴会引起怎样的后果,他更知道,如果他不去向心罗解释,他就将失去她。   叹息一声,他挽住女伴走向舞池,在行经任海啸与心罗时,他微微颌首。海啸和心罗也回礼。   望着他的身形,心罗的眼底浮上回忆的眷恋,仍然觉得心脏隐隐作痛,可是,竟然不再是无法忍受的酸楚与涩然,不再是让她几欲落泪的刺痛,只深深遗憾着,爱他,却无法相守。她--终究是传统的女子,已经父母双亡了,她希望可以得到长辈祝福的爱情。可是,之于他们,是得不到罢。   海啸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自侍者的托盘里取过两杯香槟,将其中一杯递到她面前。   “喝一杯罢。”   “喝下去之后,不晓得会不会醉?”她侧头问。   “会醉怎样,不会醉又怎样?”海啸好奇她会如何回答,她一贯有出人意表的言辞。   “若不会醉,我不如喝水。若会醉--”她望着他,眸光流转,笑容狡黠,“那今夜便不醉不休。”   “哈!”他仰头朗声笑,然后忍不住在她颈侧印下一吻。“心罗,你是这么可啊,这样与众不同。”   “任二先生。”偏偏有人不识相的过来打搅他。   “你们谈,我过去透透气。”心罗识趣地接过海啸手里的酒杯,往人少的角落踱去。   陆续有人向站在落地窗边的她邀舞,都被她婉言拒绝。未几,三名衣着华贵、珠光宝气的女子走过来,将她围在中间。   “你就是任二先生的女人?”甲女上下打量心罗,口气不屑。“不怎么样嘛。”   “从没在外面见过你,不知道小姐平日都做些什么消遣?”乙女态度倒还和善,眼神也没有奚落鄙夷,反倒是好奇居多。   心罗淡淡地笑,灰姑娘与白雪公主并是不容易扮演的角色,忍辱负重之余,还要省得装聋做哑的精髓,实在辛苦。   “神气什么?任二先生虽然带你出来,也不代表什么。”丙女眼神睥睨地冷笑。   心罗啜了一口香槟,然后向乙女举了举杯。   “我以前是有执照的儿童心理咨询医生,不久之前辞了职,便做了任家的保姆。”   甲女、丙女立刻做出了然的暧昧表情,以为又是一个靠狐媚功夫伺候人的女子。乙女却自心罗波澜不兴的眼中看到了磊落大方的淡定,进而立刻明白,她只是在陈述事实,没一丝一毫的隐瞒或夸饰。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Chuy。”她向心罗微笑。   “宓心罗。”心罗也回以微笑,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我看过你拍的广告,你本人比广告中更艳光四射。”   Chuy耸肩,不理会甲女、丙女催促她回男伴身边的呼唤。   “红颜易老,我倒宁可有宓小姐你这样的一技之长,至少还可以去做保姆,好过凭一张脸孔吃饭。”她的话一出,甲女、丙女脸色俱变。   “Chuy小姐又何必感慨,你绝艳容姿下的智慧,决不会逊色于我。”   心罗和Chuy交换一个眼神,接着同时微笑,在心中决定,她们喜欢对方,并且会成为朋友。   “Cindy,可以谈谈吗?”王世钊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的身侧。   心罗点头,迟早要面对他,她没可能真的躲他一生一世,也许今日是最好的时刻。   “Scott,陪我跳支舞罢。”说罢,她不理会甲女、丙女大惊小怪的表情,只是向明显对无名如她的女子竟会认识王世钊这一事实感到好奇的Chuy说了声“失陪”,便把手交给了世钊。   世钊接过她的手,紧紧握在掌中,将她牵引向舞池。   满屋宾客都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任二先生最重要的人在拒绝在了众多名流公子的邀舞后,却主动要求同天王长公子共舞,且,两人显然是旧识,真的很不寻常。顶冷漠的任海啸与花名在外的王世钊,似乎都被她所惑呢。   世钊只是深深凝视心罗,仿佛生怕她会在刹那间化蝶而去似的小心翼翼。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他觉得心罗变了,变得陌生而迢遥。而这种改变,让他不安。似乎,她终于由青涩的毛虫,化身为蝶,展翅欲飞,他,却不知道怎样留下她。   那年,她舍身替他挡下疯狂的一刀,流了那么多血,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她象个破碎的洋娃娃一般倒在他身前,后来虽然救活了且没有留下疤痕,可是,自那日之后,她对陌生异性的戒心极重,除了家人,她从不允许异性碰触她。所以,当她坚持要继续练习拳脚功夫时,他很诧异。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她是通过那样极端的方式,克服对陌生异性的恐惧。   他很难确切地告诉自己,是何时爱上了她,又爱上了她的哪一点。也许是在她为他捱刀的那一瞬间,便爱上了罢。他不知道,只是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被她明明痛苦伤悲,却坚强地隐忍的表情所撼动。   她那么温柔善良,功课很好,当她和他坐同一辆车上学时,总习惯侧着头望向窗外,而他,就看着她。   就这么不知不觉爱上了她,然而,世事不如意十常八九,就算她救过他,父亲也无法容忍一个佣人的女儿嫁入王家,连这样的闪念都不允许。所以,父亲不顾他的反对,把他们拆散了。五年后,他由伦敦回国,惊悉她父母双亡,成了孤女,他被中途扼杀的爱火重燃。   他要了她,父亲也默许了,只是言明不准她进门,不许她母凭子贵,不得向人公开她的身份和他们的关系。当他将父亲的条件转述给她听时,她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可是,自那之后,她未曾向他提过任何要求,一次也没有,连他逢场作戏的夜不归营也从不过问,倒是他自己每每事后会向她解释。   他以为她不会介意他的绯闻,因为爱他,不介意当一个无名无分的情人。   却原来,他错了,一直都错了。   她没有安全感,她早已经萌生去意,他应该发现的。她的衣橱里只有上班的套装和寥寥几件居家服,她没有用他的钱买过任何珠宝首饰或奢侈品,她从来不用他替她申请的手机,也从不在人前叫他的名字。他们同居的地方虽然宽敞明亮,却不是她心目中的家,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随时可以离开的准备。   他在她离开后,才猛然发觉,除了说过“我爱你”,他竟没有任何可以留住她的事物。他为她所做的,竟匮乏至此。   可是,那个叫任海啸的沉冷男子,却给她华服美钻,公开她的身份,带她出入名流云集的场合,完全不介意她的身世,同她共舞,用守护的眼神追随她,就象现在。他知道心罗不是个虚荣的女子,但,任海啸给她的,不只是一场宴会,而是尊重。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他错得多么离谱。心罗就象是珍贵的美玉一时蒙尘,他彼时就应该不顾一切反对娶她进门,让父亲知道她的美好不输给任何名门淑女,进而接受她,喜欢她。而现在--不知一切还来不来得及。   “Cindy。”终于,在这短暂却又仿佛地老天荒般的凝视后,他涩涩地开口。“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找你。”   心罗轻轻点头。“我知道,我碰见过你的朋友,二爷告诉过我。”   “你过得好不好?”他拥紧她一些,慰籍自己四个多月来的相思。他是多么自私啊,以为她没有了家人,只得他了,以为她不会听信任何传言,以为她体贴地不吵不闹,会永远伴着他,可他从来没问过她,究竟想要什么罢?他叹息。   “很好,直似富贵闲人。”心罗想起海燃园里的一干老少,笑,眼光掠过执着酒杯看他们跳舞的海啸,停留了数秒,然后移开,安了心。他没有丢下她。   “我觉得你变了好多。”世钊在她耳边低诉。“活泼开朗了,也--更美了。”   “是吗?”心罗漫不经心地反问。或者,她只是不再爱他胜过爱她自己。   “Cindy,原谅我。”他诚挚地说。   “为什么?”她奇怪他突兀的道歉。   “原谅我粗心地以为你真的不在意这一切。”他不是不难过的,原本挽着她参加豪门夜宴,将她骄傲而自豪地介绍给众人的男子,应该是他。   心罗摇了摇头。他没错。他们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里遇见了错误的人。她在失去父亲后象攀住浮木一样死死抓住了自以为爱她的世钊。不吵不闹,是为了不想失去他。   “Scott,一切都过去了。”她似叹息一般自唇间逸出低语。   他停下脚步,怔忡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的话,也不想明白。   “为什么?是不是因为那些女人?那些所谓的孩子根本就不存在,我根本就不爱她们。而且--你……”   心罗深深太息,他仍然不懂。   “我不在乎?不,我从来都在乎。不吵闹是因为那些绯闻一直都没有机会真正伤害到我,直到那两个女人找上门来向我示威炫耀她们怀了你的骨肉,我才真正明白,她们永远也伤不到我,我今生都不会过问你有多少女人,伤害我的人一直是你。是你给了她们机会来羞辱伤害我,是你一次又一次籍着我的信任行背叛我之实!是你,让我没办法相信我们会天长地久。你听从令尊的安排,表明了不会娶我,我又怎知你不会有结婚生子的一日?我不会当别人婚姻的介入者,即便是我先认识了你。我只能走。Scott,你不知道我拖了多久才离开。”她望进他的灵魂,淡淡哀伤地微笑。“我只是个传统的女子,结婚生子是我最简单的梦想,如果这个愿望得不到祝福,还有什么可以拿来祈愿?”   “Cindy,给我机会,让我弥补,我会改。”他大声表白。   “怎么弥补?”她问,允许自己再期许这最后一次。   “这--”他迟疑,他不能不顾及父亲的颜面。   心罗轻声笑了起来,退出他的怀抱,随即发现,所有人都在注意他们。但她已经不在乎了。原来承认自己是这么简单的事。她不是不怨怼的,只是,因为爱他,她一忍再忍。然而,任海啸同他的海燃园让她发现,她实在是应该活在阳光下的人。现在,她终于决定放下了。告诉他,只是不想自己同他都遗憾。   “Scott,不用了。谢谢这些年你爱我。可是,我要放开了。再见,世钊。”   她仰起脸亲吻一下他的面颊,眼中有泪。这是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她当着旁的人面同他共舞,直呼他的名字,亲吻他。可--这也是今生的最后一次罢。   然后,她绕过他,昂首走出舞池,微笑着走向海啸,将手交给他。   “二爷,我们回家罢。”   海啸点头,他喜欢她的用词,回家,听起来多么甜蜜。   “Cindy,不,心罗--我决不放手。”   世钊对住他们的背影大声宣告。他的不安还是变成了现实,然而,他怎能就这样眼睁睁看自己心爱的女子就此走出他的生命?   心罗挽住海啸的手臂,没有停下向外行的脚步。放手或许很痛苦,可是,执着于无法实现的誓言,岂非更痛苦?她不会再回头、重拾过往了。希望,世钊也可以走出来。   抛下身后一片议论哗然的宴会,她与海啸,走向夜色中。   第七章 尝试   海燃园这几日笼罩在一股诡异的气氛中。   老管家无事便捧住一张报纸研究;天天有花送进来给心罗,且个个署名不同;东朕为了躲避其父的车轮式相亲,干脆住进了海燃园里。一时之间,素日平静的园子竟分外热闹了起来。   “全叔,这份报纸究竟有什么不同寻常?让您反复看了这么多天。”东朕看见老人家又拿着报纸左右端详,忍不住好奇地问。   “心罗同二爷站在一处,实在是般配,男的俊女的俏,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啊。”全叔大是感慨。“老爷知道了,一定也会觉得欣慰。二爷总算是想明白了。”   “哦?报纸上这样写吗?”东朕取过报纸,细细读起了八卦新闻。报纸上无非就是登了一双玉人的近照,说些个天王长公子的下堂妇咸鱼翻生,从此麻雀变凤凰之类的闲言碎语。他早预料到了。还以为有什么特别的。他撇嘴。“只是没想到心罗姑娘原来真是王世钊的女友,失策,早知道是这样,我会让他们把心罗打扮得美绝人寰,让他们抢破头。”   正嘀咕着,云泽捧了几大束鲜花走进了客厅。佣人连忙接过,分插在几个精致花瓶里,摆在客厅各个位置。   “呵呵,不过参加一次名流宴会,心罗就有了这么多的追求者,二爷还真要加把劲。”全叔笑眯了眼。   “这就叫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东朕大是不满。“不过,近水楼台先得月,二爷最有胜算。况且,若他有心要做成功一件事,便不会失手。”   东朕贼贼笑,看海啸每日按时下班,陪儿子练武,在家用饭,闲来无事就找心罗喝茶聊天,实在看不出他是狠绝一方的冷修罗。   “东少,你自己呢?逃总不是办法,治标不治本。”全叔拍他的肩。   “如果心罗宝贝肯点头,我立刻娶她进门。反正我家爹爹只求我找可看得入眼的娶了,管她老少美丑中外。他想孙子想疯了。”   “您算准了宓小姐不会首肯,才敢这么说。”任七绝不放过讽刺东朕的机会。   “……”东朕即刻噤声,打不过任七,吵也未必吵得过他,又人在屋檐下,只能伏低做小,扮锯嘴葫芦。   “心罗呢?”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开口。   “这个时间,多半在看书。”全叔挥挥手。“没见过这么喜欢窝在一处,只要看一本书就能过一日的。”   “总管,一位王世钊先生来访。”耳机里传来监控室的报告。任七沉吟。   “小七,什么事?”全叔问,很少见任七有这样的沉思表情。   “王世钊来访。二爷尚在公司。他选在这时来访,只怕是想见宓小姐。”这才是他计较的问题,前度刘郎今又来,会是二爷的强劲对手呢。且--“宓小姐未必想见他。”   “来者是客,总不见得就这么赶他走,还是让他进来罢。”全叔不赞成。“心罗不见他,还有咱们。让他死了这条心,他自然就会回去了。”   “这个主意好。”东朕惟恐天下不乱似地拍手。若二爷在该多好?说不定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一言不合便上演全武行。   任七冷冷哼了一声,警告他别过分,才转向云泽。   “云泽,你去接王先生。”   “是。”云泽立刻转身往外去。   未几,王世钊被接进了畅翠居。   “呵呵,王公子,二爷尚未回来,有什么事不妨同我说。不知道您大驾光临有何贵干?”东朕不客气地充当主人。   世钊愣了一愣。任海啸不在并不出乎意料,毕竟他是算准了任海啸在公司才来的。可是,东朕在,就令人颇费思量了。   “我来,是想见Cindy。”他冷静地说。这是他今日的目的,其他的一切,都是次要的。   “Cindy?”东朕故意挑眉,装傻。他不是真正的主人,也不是任家的仆佣,不觉得有失礼数,所以更加无所顾忌。   “我想见心罗。”世钊也不动气。   “哦--想见心罗宝贝啊。”东朕极其暧昧地笑了起来,伸手环指客厅里所有的花瓶。“看,这些花全是他的仰慕者送来的,我们心罗姑娘全都不屑一顾呢。而我,东朕,目前是心罗排名第二的储备男友。更不用说海燃园里里外外的未婚男士了,全都排着队等宓大小姐约见呢。唉,这么出色的女孩子,早先不知道被藏在什么地方?陋室明娟珍珠蒙尘啊。那个错过她的人一定是天字第一号的白痴。”   东朕佯装不知情地唱做俱佳,狠狠戳刺王世钊的痛处。他不是谦恭君子,讲究公平。这个世界本就不公平。心罗默默爱了他那么多年,这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家伙要到失去才觉得她对他的重要,想把人要回去。天下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这次任七没有同东朕唱反调。宓小姐是那种受了委屈也默默忍下来的人,她在王家所承受的,只怕还不只是一点点委屈。但他终究是海燃园的总管,不方便插手二爷的情事,亦不可以对客人太过失礼。让东朕替宓小姐出一口恶气也好,今日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   诧异浮上王世钊眼底,心罗原来这样吸引人,任海啸、东朕,以及那些只见过她一次的追求者。是他困住了她,让她恬淡娴静的美丽被压抑在一幢偌大的豪宅里。然离他而去的她,散发了她的美好,魅惑是这些一贯眼高于顶的男人。被任海啸公开承认的心罗,就象是阳光下曜曜生辉的璀璨宝石罢。他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定的,要得会心罗,会极其艰难。又或者,有已经根本没有机会了。他苦苦地笑。   “我只是想见见她。”   “现在是午睡时间,宓小姐不见客人。”任七淡淡地推脱。   “心罗这几晚睡得不塌实,所以下午会补眠。”全叔补充。   世钊点头,这个家里的人,无论老少,都团结起来保护心罗,防止她被人伤害。而爱心罗的他,却从没有真正保护她,正如心罗说的,伤她最深的人,是他。   “好罢。请在她醒来后转告她,我真希望可以见她一面。那就先告辞了。”他转身向外走。任家没人在他来访时请他坐,给他上茶,更没人在他离开时送他,只有那个如凶神似的男子原路将他载至大门口。很明显,没人欢迎他。   而畅翠居里的一干人有志一同的决定,他们记性差,浑忘了有没有客人造访。   “心姨,送给你。”放学回来的英一将手中一束小小的虞美人送到心罗眼前。   心罗笑着接过花束,问:   “今天是时间节日吗?送这么好看的花给我。”她揽着明显开朗,脸色红润的男孩一起坐进沙发里。   “……我听同学说,男生要送花给喜欢的女生。”小英一红着脸腼腆地说。“我喜欢心姨,所以送花给你。这是我自己种的。我、我--我不要心姨嫁给别的男生。”   “谁告诉你心姨要嫁给别的男生?”心罗讶然,不知小男孩哪里来的错误信息。   “珊米说女生接受男生送的花,就会嫁给他。心姨你这几天收了好多男生的花!”英一面红耳赤,担心自己又将失去一个他爱的人。   心罗搂过英一,心疼地在他头顶吻了一吻。   “你的朋友说错了哦。如果男生向女生求婚,而女生又答应了,那么收下他送的花才会嫁给他。可是,送心姨花的人都没有向我求婚哦。所以,心姨是不会嫁给他们的。你不用担心。”   “那,心姨会嫁给我吗?”小男生渴望地问。   啊?心罗愣住。她被一个八岁又十个月的男童求婚了吗?   “噗嗤!”在一旁看戏的东朕听了,笑得打跌,连忙攀住任七的膀子,向静静注视儿子和心爱女子的任海啸摇头。“二爷,这下好了,父子俩抢一个女人,劲爆。我看英一的胜算更大一些呢。”   “走开!别象一条没有骨头的蛇一样缠在我身上!”任七反应激烈地甩开东朕的手,面上飞快掠过无人能懂的惊慌。   “呵呵,任七,你也会害羞啊?”东朕似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又趋了上去,誓要叫一贯冷静的任七变了颜色。   “二爷,你管管东少,麻烦他高抬贵手,不要一天到晚戏弄人!”任七则是脸色一沉,一边向束手旁观的海啸抗议,一边似避瘟疫一样闪开。   扑与躲的游戏于焉展开。   海啸摇头,一个太过油滑,另一个则太过老成,中和一下就好了。无力阻止东朕对任七的调戏,也无意阻止的他,转身向心罗和儿子。“走罢,去我的书房。”   趁儿子埋头打电脑的时候,海啸坐在了心罗的身侧,轻轻抽走她手里的书,而后按住她的手。   “我还没看完。”心罗小声抗议,想取回自己的书。   海啸按住她不甘心的手。“陪我聊天。”   “英一在做功课。”心罗压低声音,不是怕影响英一,只是,不习惯在一个孩子面前同孩子的父亲太过亲近。   “他不是容易分心的孩子,定力很好。”海啸虽然颇不以为然,仍跟着降低了音量配合她。“你不用太过小心翼翼,正常的聊天不好吗?”   “聊什么?”心罗妥协,书被收走了,手被抓住了,一时是很难安静地脱身,那就闲闲地说些山南海北的事罢。   “你喜欢什么国家?”海啸笑了,高兴于她的妥协。按在她手上的大掌将她的素手合在掌心里,拇指有意无意、若有似无地摩挲她的手背。   “除了八国联军之外的任何一个国家都好。”她淡淡地笑,没办法,她的民族情意结太强,忍受不了那些曾经给中华民族带来屈辱造成痛苦的国家。现在想来,她倒真有些宁折勿弯的傲骨。   “这样啊?”他拢眉沉吟一会儿又放松眉头。“你觉得西班牙怎么样?”   心罗瞥他一眼,有些不明所以,但仍然回答。   “很好啊。热情的西班牙,浪漫的西班牙,狂野的西班牙。英俊的斗牛士,煽情的弗拉明哥舞。”这是西班牙这三个字给她的第一印象。“还有西班牙的艺术,一如达利和毕加索。”   “那么,就去西班牙罢。”海啸作出决定。经她一形容,西班牙之于他,变得具体而有魅力起来。“再过半个月,英一的学校就放假了,我们去西班牙旅行,你说好不好?”   心罗恍然大悟地抬眼看他。他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因为她说不喜欢英法美德意日奥俄八国,所以他问她去西班牙如何。她笑了,不是不感动的。   “为什么我也要去?”   “记得吗?”他吻一吻她的发顶,不意外地闻到淡淡苹果香味,她果然和英一用同一种洗发水。“你是英一的全职保姆。”   “可是--”心罗将身体微微向后仰,不让他亲昵的气息包围她。“这种时候,小孩子应该与父母在一起,全家出游才对。带多一个保姆,很尴尬。”   海啸愣住。他绝没想到,她会在此时此刻提出这个问题。以他对心罗的了解,她是不会问的。除非--她在乎!   他的眼一亮。是的,除非她开始在乎他,否则她不会关心英一母亲的事。   “这个问题,今晚我会认真同你谈,我保证。”他拉她起身,又叫上儿子。“走罢,先去吃饭。”   心罗也不追问,但她一定会知道关于英一母亲的事。除了第一次见英一时听他提起过母亲,然后就是母姐会时为了母亲的事同人打架,她便再没听他提及过母亲了。那孩子分明是记得自己的母亲并且渴望得到母爱的,可是,一个不到九岁的男童可以完全不说起自己的母亲,实在不是好现象。   饭桌上,海啸宣布放假时带英一外出旅游。   东朕第一个叫了起来。   “我也要去。”   “不识相。”任七翻白眼,受不了他。   “东了已经下了最后通牒,你不想结婚生子也无妨,但他明年此时要抱孙子。”海啸淡淡地转告东朕。“令尊要我转告你,如果你无法达成他的心愿,他就把东堂扔给你,他自己逍遥快活去。还有,他警告你,除非你有本事一辈子躲在海燃园里,否则……”   东朕对其父的威胁丝毫不放在心上。   “我无所谓,大不了也学任伯伯,扔给能干的下属打理,自己落个无事一身轻,早早退隐江湖去。”   “退隐江湖?”任七冷冷地哼了一声,“有人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   心罗轻声笑,想不到任七这样可爱。但--可不就是如他所说?   “东少。”她缓缓启口。   “心罗亲爱的,有什么事?”东朕嬉皮笑脸地应。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强,也没有永远不会被拆穿的秘密。被少数人所掌握的秘密,会是致命的弱点,而公之于众了的秘密,也许就不会再造成任何的困扰了。你认为呢,东少?”   东朕慵懒调笑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冷冽,仿佛可以刺穿皮肉的利刃,可是他的唇角却依旧挂着一末笑意,然后,他的眼神又回复到了先前的散漫。   “宓心罗,我从来没有真正佩服过一个人,但我实在佩服你。若不是早已经有人为神魂颠倒动了春心,警告我别碰你,我倒很想娶你当老婆呢。”   “怕只怕我真的答应了你,你又惟恐避我不及了。”心罗眨了眨眼。她一早已经觉得东朕哪里不对,只是不确定究竟是为什么。但今日任七的反应证实了她的怀疑。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任七是唯一能克得住东朕的人。任七是在竭力抗拒罢?抗拒莫名的吸引,抗拒无法解释的情动。   她看向海啸,海啸没有表情,仍然一副镇定如常的样子。   “你知道什么吗?”她脱口而出问。   “知道什么?”海啸反问。   “就是--”她看向东朕,东朕也同样在看她。她叹息,罢了。“我的好奇心在醒来数分钟之后,再度沉睡去了。我吃饱了,失陪。”   “心罗,如果你在海燃园里呆腻了,欢迎你来东堂做客。”东朕在她身后说。   “不会那一天的。”海啸沉声替心罗回答。   “海啸。”东朕郑重地叫他,一改往日的滑头作风。   海啸一愣,自他正式接掌任氏,东朕从未再唤他的名字,似是刻意避嫌,一贯玩笑般叫他“二爷”。   “心罗是个值得珍惜的女子,别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我会。”他保证。   东朕笑了,转头问任七:“如果我不是我,你还会是你吗?”   说完,他也起身,向外走去。   任七错愕地盯住他优雅离去的背影,有种预感,无论他或者是东朕,都不会再是原来的了。一切都不会再象从前了,他早就应该发觉的。而,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七,快去追,告诉他你的答案。否则,你永远也没机会说了。”全叔拍了他的肩膀一把。   任七摇了摇头,海啸也摇头,全叔看了,也只得摇头。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小七,你莫后悔就好。”老管家不便再说什么。连心罗都看得出来的秘密,他这个历经沧桑的老者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不说,是因为他不以为会造成不便。然而今日看来,许多事人算不如天算。他叹息一声,但愿可以点醒小七。   “全叔,有话不妨直说。”海啸看向待他如父的长者。   “这件事,我即使说了,你们也未必相信。倘使你们相信,那么你们应该也早就发现了。最起码,心罗就发现了。既然她不说,我亦不会说。”全叔略弯了下腰。“佛曰:不可云。”   “心罗你睡了吗?”海啸再次于暗夜中进入心罗的房间。   “我已经睡了。”她的声音轻轻的响起。在这座巨大而美丽的宅院里,她竟然找到了撒娇的冲动,不担心他会不快,不担心显得太随意,她只要做自己就好。   海啸忍不住失笑。他放任她用最真实的面貌对待他,而且乐此不疲。坐在她的身侧,斜斜靠着床柱,他闲适地伸展他颀长健硕的双腿。   “晚饭时你同东朕打什么哑谜?”   心罗翻个身,用床单裹住自己,侧躺着面向他。   “我以为二爷猜不到。如果任七有盲点还情有可原,二爷若也有,便大大的不该了。”   “男人有时候是很糊涂和迟钝的。永远不知怜取眼前人。”海啸意有所指。   “哦?二爷说的,可是自己?”心罗半支起上身,颇有兴趣地问。   “怎么,这样明显?”他在黑暗中浅笑不已。   “大多数日都这样,不独只是二爷。”她听得出他语气里的揶揄。   “是啊。”他不是不感慨的。好在,有些遗憾并非无法弥补。“想不想听故事?”   “床边故事?”心罗并不拒绝。   海啸被她俏皮的口气惹得开怀而笑,突然觉得一切并不是那么难以启齿。   “你知道任氏的底细吗?”   “若说完全不晓得,实在是谎言;若说知道,未免又太夸口。约略知道一些罢。”心罗也不隐瞒她其实不是无知良民的事实。   海啸沉吟了一会儿,然后他挪动双腿,让自己半躺在她边上。   “既然你略知一二,就应该可以理解,似我这样背景的人,很难交到真朋友,女朋友也一样。少时,我们家里出入的人,无不是鼎鼎有名的人物。我与兄长,一同认识了其中一个黑社会大佬的女儿,后来一起长大。若说青梅竹马,也不为过。她的父亲一直希望她嫁给我们两兄弟中的一人,以便籍由联姻来达到巩固势力的目的。可是他一直迟迟不能决定把女儿嫁给谁。我的兄长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确定是他不够狠,我父亲为此一直很伤脑筋,毕竟我们不是寻常人家。”他淡淡一笑,回忆起许多往事。“我同兄长都喜欢那个女孩,说好了公平竞争。可是,她喜欢的人却是我斯文儒雅的兄长。你可以想象年轻的我有多么不服气,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一样英俊,一样的背景,我哪里比不上兄长呢?所以我自然不肯放弃她,大方地祝福他们。后来,我父亲决定把偌大的家业交给我,而让我大哥去做他自己喜欢的事。那女孩的父亲知道后,就逼她嫁给我,她既不能违背父亲的意愿,又不甘心放弃自己爱情,就喝得醉醺醺跑来指着我痛哭。我很生气,就说:一个孩子换一生。我以为只要拥有了我们的孩子,她会回心转意。很天真是不是?她竟然说好。我那时又高兴又生气,高兴我可以拥有她,生气她为了和我的兄长在一起,宁可用孩子换一生。就在我们交缠上床时,大哥回来,冲进我的房间。你可以想象当时的场面有多混乱。讽刺的是,就是这一夜,她怀了英一,也就是这一夜,我同时失去了兄长和她。大哥负气远走意大利,又负气娶了和他发生一夜情的靖湮。她不肯原谅我,说我们都不是真的爱她,大哥不是,我也不是。在生下英一后,她常把孩子扔给我,自己四处去旅游。这三四年,她干脆就将英一完全扔下了。”   “她去了哪儿?”心罗问。英一还是受伤了罢。原来竟有这样一个成长的历程。   “她去了米兰,想追回属于自己的挚爱。”他叹息,她不知道,终究人事全非了。“大哥不久前打电话给我,他和靖湮已经冰释前嫌了。而她--失望之余,就快回来了。”   心罗不语,心口隐隐地痛着,因另一个为情所困的女子,她比自己更不幸,夹在父亲与爱人、利益与真情之间,进退两难。   “心罗,”听见她的沉默,海啸有些慌乱,他伸手去触碰她的脸颊,却摸到一手濡湿。“怎么了?”   心罗摇头,惊觉自己竟已泪流满面。   海啸着急了,不习惯她长久的默然,揽过她的身子。“心罗,怎么了?”   “我--”她鼻音浓重。“为她难过,亦为所有曾经相恋,却最终没能相守的恋人难过。明明可以朝朝暮暮,明明可以偕首白头,明明可以的。为什么要错过彼此?”   海啸把自己的下巴压在她的发顶,轻轻摇摆她,安抚着。   “嘘--没事了。哭过之后就没事了,心罗。”他不停轻吻她。“你是我坚强的心罗,就算要和所爱的人分开,也会笑着说再见。开心快活幸福才是你该有的颜色。”   他的心因她的哭泣而揪紧。心脏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捏住,使他喘不过气来。此时此刻,他终于向自己承认,正如若叶所说的一样,他从未真正爱过若叶。若叶哭泣时他还可以残忍地提出条件换取她的童贞她的服从,可是--他不能忍受心罗的伤心哀戚,一丝一毫也不行。他只希望看见她笑得灿若春花,听取她妙语如珠。他的爱情啊,来得这样迅猛而措不及防。   这一次,他不想搞砸这一切,失去可以朝朝暮暮,可以偕首白头的人。   缓缓将她压倒在床褥间,他低下头,吻去她脸上带着淡淡咸味的泪水。   他的手沿着她的眉眼细细描摹,似要把她刻印进灵魂深处般的认真。抚过她弯月似的眉,抚过她不是最直挺的鼻梁,抚过她小巧的尖下巴,最后停留在她粉嫩的唇瓣上。他的唇也随之在距她的唇不到一公分处悬空停了下来。   “心罗,我不会发无意义的誓言,我只想爱你,不只今夜,也不只肉体。如果你不要,只需推开我,我不会违背你的意愿。”他抵着她的唇低喃。   心罗的脸一下子红了。她忘了流泪,压在她身上的健硕身躯散发着火热的气息,灼烧着她的身与心,仿佛要焚尽她的所有。她浑身瘫软,使不出一点力气,更遑论推开他。   “我给过你机会,心。”海啸的声音变得更低沉性感。用他的唇与手,在她的身上施展欲望的魔力,点燃燎烧一切的火焰,将两人推往欢爱的天堂。   而夜,还长。   晨光,透过墨绿色落地窗帘的缝隙,洒进室内。   心罗悠悠醒来,缓缓扬起眼睫,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副男性宽阔而结实的胸膛,麦色光滑的肌肤,紧实的肌肉。她有几秒钟的茫然,不知今夕何夕,亦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是幻是真。轻轻转动身体,她发现自己被拥在一双铁臂之内。   复又垂下眼睫,她忆起了昨夜。诧异之余,是淡淡的甜蜜。紧紧抱着她的男人,的极度热情的,带着她攀上欢愉的顶峰,一次又一次。他仿佛渴盼了一生一世般的狂野热烈性感,他给了她一个女人极致的幸福。而他紧搂着她的姿势,充满占有欲,让她感觉被珍惜。   唇边泛起一个笑纹,她悄悄地叹息,偎向他的胸膛,放纵自己享受他温热的体息,依靠着让她安心的强健身躯。   海啸一早已经醒了。一夜欢爱之于他,有点不真实。只有紧紧被搂在他双臂间的娇美玉体,证明了发生的一切不是一长太过美好的梦。他低头吻她洁白的额头,冷峻的脸上泛起温柔的笑容。幸福啊,就是每日醒来,一睁开眼就可以看见心爱的人躺在怀中的那一刻罢。   “心,我知道现在的你还不能立刻相信爱情,也不能立刻相信我。可是不要紧,我不会逼你,我可以等,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你可以慢慢尝试,再次信任一个人,爱一个人;可以尝试一起生活的快乐,晨昏共度的美好。我们,还有英一,尝试分享一切。”他呢喃自语。“我不想我们错过彼此,所以,心,亲爱的,你要对我负责,不可以始乱终弃;不可以在我对你动了心之后一走了之;不可以不爱我。”   心罗闭着眼睛,假装她还在睡梦中,没有听见他那有些无赖有些任性的话。   “心爱,既然你没有反对,那么就是答应了。”   说完,海啸微笑,锐眼中闪过温柔眷恋光芒。然后他闭上眼,复又沉沉睡去。   第八章 两难   心罗这几日见到海啸,脸色总是绯红的。那日,她醒来一会儿,就又在海啸坚实的臂膀内睡着了,直到日上三竿,英一进门来找她,当场撞见他和任海啸相拥而眠的画面。   任海啸这个超级厚脸皮把儿子赶出她的房间,然后穿上衣服,堂而皇之地走出她的房门,还大声地对仍埋头在被褥间的她说:“心爱,你再多睡一会儿。我等一下把你的饭送上来。”   之后,整整一周过去了,老管家天天炖滋养的补品给她吃;所有下人在海啸的默许下开始叫她“夫人”,英一更是童言无忌地问他什么时候才会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惟有任七仍就酷着一张脸,切明显地阴郁烦躁。   而那个始作俑者,则笑着一张俊脸,束手旁观,乐见其成。   心罗坐在花园里,淡淡烦恼着。她并不是反感排斥发生的一切,只是,她还不习惯。   “宓小姐,电话。”任七无声地走近,递上电话。   “宓心罗。”她接听电话。   “Hello,心爱--”东朕戏谑调侃的声音传进她的耳中。“心罗,幸福来了哦。二爷何曾用这样肉麻的称呼叫过任何一个他身边的女人?呵呵,等待的人有福了,天国是他们的。”   “东少!”她恼羞成怒地轻斥。   “他对你有心有情,不要错失了这段缘分。”他的声音有一瞬间的低落。   “我会仔细斟酌。”心罗向他保证。   “那就好。再见。”东朕先行挂断电话。   心罗将电话交还给一直等在一旁的任七,在他意欲转身离去时叫住他。   “任七。”   “是,宓小姐。”他停下脚步,回过身。   “为什么,你最近这样焦躁?”她决定推他一把。许多事,其实原本都很简单,只是当事人往往看不通透,一如早前的她。   “宓小姐如果没别的事,请恕我失陪。”他突然觉得她脸上的淡然表情十分刺眼。   “是不是因为东少的缘故?”她慢条斯理地在他皱起眉头的时候问。“突然之间,他自海燃园里销声匿迹了,一贯爱同你唱反调作对的人蓦地对你不闻不问,自你的生活里消失,实在不是一件很好的事罢?”   任七的嘴角动了动,终究还是一语未发,却也没有返身就走。   心罗笑了笑,肯听她说话便是好现象。   “在这个世界上,可以有一个毫无忌惮地与之拌嘴逗闷的人,也是一种幸福。毕竟,肯说真话的人不多了,若不好好珍惜,失去了就很难挽回。何不去见他?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无论你担心什么,且留住他,再思解决之道罢。”   任七深深看了一眼面前这个穿着白衫黑裤也似着华衣美服般悠然的女人,转身缓步走开,夏风中,传来他一贯冷淡的声音。   “谢谢你,心罗。”   心罗听了,无声地逸出笑容,呵呵,终于啊终于,他不再冷淡有礼地唤她“宓小姐”。算起来,她是赚到了。   “发生什么事,让你窃笑的似一只偷喝了蜜糖的小熊?”海啸穿青色唐装走来,俯身在她唇角印下一吻。   “这么早就下班,亦或,近来生意萧条,二爷闲极无事,每日早早回家陪儿子?”心罗笑着问。   “真不温柔,不解风情之余愈发调皮。”他拧一拧她的鼻尖,口气是宠溺的。随手拿起一只橙子,用剥皮器去了皮,剥开后一瓣瓣喂进心罗嘴里去。   “二爷,我自己来。”心罗的脸又红了。她不用照镜子看也知道,近日她频频脸红,却莫可奈何。“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多金贵,吃过水果也要劳你的驾。”   “我们是情侣,剥个橙子也是举手之劳。”海啸露出一个垂涎的笑脸。“不过,小生替姑娘剥了橘子,不知姑娘怎样谢我啊?”   心罗几不可信地瞪了他一眼,她多少也了解这个男人冷冽深沉肃杀的性格之外,也有极端恶劣无赖的个性因子,却不晓得他会无赖至斯。   “怎么谢?”她操起被他随意扔在一旁的果皮掷了过去,“就这样谢!”   “哗!母老虎!”海啸笑着闪过迎面飞来的“武器”,然后趋近心罗,攫住她的肩,深深吻住她略带着水果味道的双唇。   笑闹声在午后的花园里传了开去。他们,逐渐将自己性格中隐藏最深的一面展露给对方知道。爱,就接纳对方的全部。   终于,盛夏之初,英一的学校放假了。男孩每天都缠住心罗。海啸下班后也会加入他们,他时时调笑说他已经沦落到必须同自己的儿子抢女人的地步了。   为了西班牙之旅,他们找了一个太阳不是最盛的日子,出门采购。海啸开车载他们去到本埠最繁华的一处商业区,然后三人下车悠闲漫步,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   “他们一定要跟在后面吗?”心罗知道实际上每次外出都有人跟在后头暗中保护。   “从今往后还多一个云潜。”海啸一手搂住她的肩,一手牵着儿子的手。不再隐瞒什么,他一点一滴地向她敞开自己的世界。“云字辈的任氏子弟里,半数在公司打理生意,还有半数仍留在海燃园里担任近身侍卫,无论去到哪里,都会追随左右。没关系,他们不会影响你的生活。”   “可是,他们的生活呢?他们岂不是没有了自己的空间,他们也要恋爱结婚生子的。”心罗不太能接受一个人为了另一 个人而放弃自己所喜欢的生活,每天都只是为了另一个人而活。   他笑。“他们不用二十四小时跟在我们的后面,他们也有自己的人生,有人老早已经当父亲了。你不用担心。且,你看我象会虐待员工的老板吗?”   心罗白他一眼,“出入要人保护,可见你素日做人多不成功。”   “走罢。”瞥见一间旅游用品专卖店,将她和儿子带了进去。   心罗专心地为英一挑选太阳帽,领巾等用品,海啸则寸步不离地守在他们身后。   “Hanson!”一个女子惊喜的声音响起,然后一阵香风扑来,打扮得极时尚的高挑女郎柔若无骨地偎了上来,热络地媚声娇呼。“你最近去哪里了,都不晓得联系人家。”   海啸浓眉一皱,轻轻闪开美艳女郎投怀送抱的娇躯,退至心罗的身侧,揽住她和儿子。“小姐,你请自重。”   “怎么,有了新人就忘了我这旧人了?”女郎挑衅地拦在他们面前,然后向脸色澹然的心罗妩媚的微笑。“这位姐姐,Hanson是顶无情的人,翻脸不认人一如对我,可是你的前车之鉴啊。”   海啸几乎想一掌将眼前这个连名字都记不太得的女人挥开。可是,他没有揍女人的习惯。   “请不要在我未婚妻面前使用挑拨性的言辞。”他冷声声明。他担心心罗会生气。   女郎看出他眼底阴骛狠绝的风暴,也听出他口吻中的认真,向后退了一步。他已经不是她记忆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玩银货两讫你情我愿的两性游戏的任二爷了,她有了这样的领悟。   “是吗?冷修罗终于也肯定下心了么?那真是天大的好事,这世上起码少了许多可能会因你而伤心的女人。这位姐姐,你真是功德无量啊。”   说完,女郎一如来时般又似一阵风的走了,空气中徒留浓浓的玫瑰香气。   一阵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   “心--”海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过去的荒唐性事。   心罗却笑了起来,笑声如铃。   “她很可爱,不是吗?面对你仍能直言不讳,那样美丽又敢爱敢恨的火般女郎,着实让人羡慕。二爷,我不及她的一二。”   这不是她装饰门面的谦语。如果,她有那女郎十分之一的果决,她的人生大抵绝不会象五个月以前罢?   “各花入各眼,我却觉得你这样才惹人怜爱,兼具清纯与性感特质。”他肉麻的在她额上吻了一吻。她不找他翻旧帐就好,否则,还真是烂帐一本。   “爸爸,心姨。”英一不甘心被忽略,出声提醒大人他的存在。   “走,心姨请你去吃批萨。”心罗轻捏一下他的鼻尖,然后牵起他的一只手向外走。   海啸摇头苦笑一下,跟了上去。这就是他的心罗,淡定自若之余却总在不经意间展露别样风情。   海啸在旅行之前,在公司里抓紧处理一些重要公务。   心罗和英一在家里,闲来无事,就在藤萝架下支一张桌子,置上几碟点心,喝饮料下棋。   整个海燃园都知道未来的当家主母是个恬淡到捧一本书就可以过一日的人,绝不会支使佣人们做这做那,也知道小少爷粘宓小姐粘得紧,恨不能二十四小时围在她左右。是故,如无必要,大家都不会在这对未来的母子相处的时候去打扰他们。   全叔站在畅翠居的门口,遥望花园里的两人,欣慰地感叹。   “小七,适合你的女性,才是天使。一如心罗之于二爷。”   任七点头同意。当二爷当众宣布心罗是他的未婚妻时,她只是微笑以对,在之后,她的态度没有任何改变。二爷将书房里的密室同海燃园里其他的重地都展示给心罗看,她也不过是从容地赞了一声“够气派”,全无已经踏足任氏机密之地的紧张或是有格外的欢欣,仍是一派淡定。反而是二爷,象个极欲献宝的小男孩,拉着她参观自己的世界。   他有时候会想,假使十年前他们就相遇,可能海燃园今日会是另一番景色。   这时,他的耳机里传来监控室的报告。   “总管,徐若叶小姐来访。”   徐、若、叶?他狐疑地重复了一遍,脸色不豫地望向老管家。   “全叔,徐若叶来访。”   全叔也愣了一愣。自英一出世后,她不肯再踏足海燃园一步,后来更是追大爷去了米兰,今日怎么会来?   “快请。”毕竟是小少爷的母亲,再怎么出乎意料,却仍在情理之中。   坐在藤萝花架下的心罗远远看见云泽的车驶向大门方向未几又返回,知道是客人来了。   未几,任七疾步行了过来,脸上神色严肃。   “心罗。”他凑近她的耳边,小声道:“英一的母亲来了,想要见他。”   心罗抬头看向任七,有些不明所以。一个母亲想见自己的儿子,是极天经地义的事,何必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   “已经通知了二爷,可她执意立刻见到英一。我们这些人,实在不方便做主。”任七的为难不是多虑。   “那么,你先进去罢,我同英一随后就来。”心罗放下手中的棋子,向英一招了招手。   男孩乖乖走了过去,依偎在她的身边,她伸出手揉摸他细软的额发,轻声问:   “想不想妈妈?她这么久都不来看你,你不会怪她罢?”   小英一摇头,他喜欢妈妈身上淡淡茉莉花香味,还有妈妈哄他睡觉时哼唱的好听歌谣。虽然妈妈总是不在,好几年也不回来看他一次,可他仍然爱她。   “是吗。”心罗微笑,海啸没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灌输母亲的负面信息,他并不仇视几乎不合格的母亲,是好现象。“那就快进屋去,刚才你的海吟叔叔来告诉心姨,你妈妈回来了,想马上看见你。”   “可是--”男孩直觉地迟疑,隐约觉得他这一进屋,就似乎要失去他的心姨一般忐忑不安。   “快去罢,心姨在这里等你回来把这局棋下完。”她在英一肩背上轻轻推了一把,催促他快些进屋去。   “那,心姨你一定要等我哦。”   心罗笑而不语。母子重逢的场面,她这个外人,终究不方便在场,以免当了一个不自觉的障碍。看着英一的身影在阳光中渐渐远去,她觉得仿佛恬淡闲适的数月时光,已经结束。   继续坐在花架之下,小口小口饮着果汁,偶尔眯眼望向大门的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她看见海啸的车驶了进来,直奔畅翠居。英一进了主屋便再未出来,似是无人记得花架下的她。   她自嘲地挑眉,从一个爱情的困囿之境脱身,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就已经置身在另一个爱之困境了。她可以从容面对海啸的女性“友人”,可是,英一的母亲不同。她以为自己不会吃那些陈年老醋,可惜,她只不过也是一个平凡的女子。   好在,陷的还不深。她拈起一块莲蓉绿豆酥,小心地放入口中,十分细心地咀嚼,让清甜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口腔。心底,却是截然相反的淡淡苦涩。   直至夕阳的余晖已经消逝殆尽,她才站起身,抖落一肩白色花瓣,返回屋内。   “心罗,你终于晓得进来了。”海啸自客厅沙发里站起来迎接她。“等你吃饭呢。”   言罢,挽住她走向餐厅。   餐厅里,英一端正地坐在母亲若叶身边。   “若叶,让我为你们介绍,这位是--”   “我是小少爷的保姆,宓心罗。”心罗轻轻接口,不让海啸说出另一个比较耸动的身份。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英儿的母亲,徐若叶。”若叶优雅地微笑,心里对眼前的一身简洁的素衣女子已多一分小心。   心罗点头,坐在她对面,从容打量曾被海啸挂记在心的女子。她与她截然不同,不是平淡似水的女人,而是别有一种狂野冶艳的美丽。可是,举手投足之间却又优雅无比。英一继承了她的明亮五官,坐在一起,更是似足。   饭桌上的气氛十分沉闷,若叶只关心儿子,海啸一直试图让心罗同他交谈。心罗微笑着向他摇头,示意稍后再讨论所发生的事。   海啸无声地叹息,妥协了。他知道很荒谬,但他儿子的母亲和他深爱的女人不是同一个人,且现在正处在同一屋檐下,不是不令他头疼的。   全叔同任七互看了一眼。眼看好事近了,突然生出了变数,而看心罗的神态,颇难猜测她现在的心情。她不言不语时便又回复成了最初的那眼深井,清澈,却看不到底。   “全叔,替若叶准备房间了吗?”海啸问老管家。   “不用为我忙了,晚上我和英儿睡。”若叶美艳的脸庞上焕发着母性的光辉。将儿子抛在一边四年后,她仍然没能追回属于自己的最初之爱,当她蓦然回首时,才发觉,她快要失去生命中另一个挚爱--她的儿子。所以,今次,她要好好伴在英一身边,看他长大成人。   英一看了一眼严肃的父亲,又看了一眼笑着注视他的心姨,垂下头。突然间,重见妈妈的兴奋与喜悦,被无助和迷惘取代。妈妈回来了,那心姨怎么办?爸爸要和心姨结婚,那妈妈怎么办?他小小的心灵里第一次有了左右为难的感觉。是他贪心,谁也不想失去。可是--为什么,一刹那,心姨竟显得那么遥远了起来?   “我吃完了,各位慢用。”心罗立身,向在场的人告退。   “心,小书房里来了一套车尔仁尼琴。”海啸对她说。   “心姨,”英一也出声,“我们的棋局……”   心罗清亮的眸里闪过留恋,他们莫非也感觉到了她的心思?浅浅笑了一下,她保证:“别担心,一个也跑不掉。”   然后,她离开餐厅,上楼,推开小书房的门。门内,是海啸的私人天地,有一扇通向他卧室的门。可是就算同他已经有肌肤之亲,心罗也未曾想过踏足他的卧室,隐隐中,她知道,如果她走了进去,会触碰到他最私密的世界。她--还没准备好。而除了那一夜燃情,海啸对她,一直也是发乎情止乎礼的。   信手取了一本海涅的诗集,在舒适的沙发里坐定,她有些漫不经心地翻看着。读海涅,并不适合现在的情状,她知道。然她要自己保持一个相对超脱的心态,客观对面对将发生的事。   未几,海啸推门进来,反手关上门,落锁。他缓步走近书桌,按下某个开关,接着他走向心罗,抽走她手里的书,随手搁在沙发扶手上。   “为什么不让我告诉若叶你是我的未婚妻?”他有些不悦。   “我们签了合同的,不记得了吗?合同到期前我的确是英一的保姆。”心罗直直凝视海啸,没有回避。“徐小姐终究是英一的母亲,我无意用你给我的身份彰显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那不是我一贯的作风,一样是在情场上受过伤的女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想无意中留难她。”   海啸长声叹息,搂起她,自己坐进沙发里,让她偎坐在他怀中。   “心罗,你至大的弱点是太过善良。可是,我爱你的善良。”他啄吻她的唇。   “不要这样。”她指了指天花板上的监视摄象头。   他把头埋进她的颈窝,低低笑了起来。“别担心,我稍早已经把它关了。”   “海啸,正经一点,我担心的不只是这些。”心罗推一推他黑发张扬的头颅,不想被他在她颈间逗弄的唇舌给撩拨到迷失。“我更担心英一。”   “英一?”听到儿子的名字,海啸在她身上游走的手顿了顿,停了下来。抬起头,他仰望她。在心罗出现之前,他对儿子,只是给予物质上的满足,却并没有在心灵上予以适当的关怀。但,由于心罗的到来,使得他们两父子之间变的亲昵,也使得他终于知道爱情。“你担心英一什么?”   “你才同他亲近没几日,现在徐小姐回来,你们要如何相处?你是父亲,她是母亲,之间没有婚姻,并且各自住在不同的地方,这对一个渴望父爱同母爱的孩子来说真正糟糕。又,他要怎样协调母亲和我之间的关系?我们三个人要出游,却没有他母亲的份,他又会怎么想?就算我杞人忧天罢,我很担心。”   海啸沉默,没错,若叶之于他,是年少轻狂时争风吃醋的牺牲品,除了淡而又淡的感怀,她在他心中早已经没有什么分量。如果她不是英一的生母,他大抵可能连她姓甚名谁都记不得了,然终究自己的精子在她的体内孕育成一个活生生的婴孩,又一点一滴长大,她再不合格,血浓于水,也还是他孩子的母亲。无关爱情,只是一个事实,他没办法叫儿子选择。   “我该怎么办?”他复又把头埋会心罗颈间,闷闷地问。   “以英一的幸福为优先考量罢。”心罗吻一吻他的头顶。“去,去陪他们母子。今夜,我这个保姆就放假躲懒去了。”   “心。”他大力拥抱她,不知为什么,突然不想放开她。   “恩?”她温柔地伏在他肩上,享受片刻温存。   “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我爱你?”他在她耳边问。   “似乎没有。”她抿嘴偷笑,能让冷修罗说出这样的台词,也真难为了他了。   “我爱你,心。”他似乎察觉了她的笑,唇角也泛起笑纹,眼中的冷利老早化成深深浓情。   “好了,我知道了。你快去陪英一罢。”她没有回他一句“我爱你”,在此时此刻。   西班牙之行,因故推迟了。   海啸每日按时上班下班;心罗与若叶虽然没有成为朋友,却也相处融洽;消失了近半个月的东朕又开始在海燃园里走动,只是,再不同任七斗嘴,成日只缠着心罗与他在花园里看书闲聊。   “我能加入你们吗?”若叶在儿子午睡的时候,也踱了过来。   “欢迎加入。来,若叶,你坐这里。”东朕起身,“我进再向全叔讨精致点心去。”   说完,他疾惊风似地跑开了。   “东朕还似小时候一般好动。”若叶款款落座。   心罗颇欣赏地看着她,实在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女子,浓妆淡抹总相宜,一件克洛依大红色的连身裙,趁着她脂粉未施的素面,那么艳光照人,难怪可以令得海啸和他的兄长纷纷为她疯狂。   “宓小姐,仔细看你,才发现你是一个极具知性美的女子,十分懂得如何自处,在海燃园这样的环境里仍可以做到悠然自得。这让我十分羡慕。”   心罗但笑不语,她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且,她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场白。   “我就做不到似你这样悠闲淡定。”若叶苦恼地轻蹙柳眉,上齿轻轻咬着下唇,即便如此,她仍美得令人无法抗拒。真是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的最佳写照。   心罗这时才蓦然省觉为什么她有幸见过的几位任海啸的前度女友,都是明艳而又略带狂野的美人了。他在心底,一直下意识地在找寻徐若叶的替身。这个认知,使她如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   她轻浅地笑了,决定依若叶想要的剧本演出。   “为什么?”   “我没办法和英儿沟通,无论我要做什么,想怎么做,他都会说:心姨会这样,心姨会那样。我突然发现,在他心目中,我竟然比不是你这个保姆。而我,竟然还不及一个保姆了解自己的儿子,这不是很悲哀的一件事吗?我的苦恼,因此而生。”若叶一边诉说,一边观察心罗的反应。   “的确,一个母亲长久同孩子分开,会造成十分大的影响,要想弥补因时间和空间所造成的隔阂,并不容易。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心罗并不讳言,她见过颇多母亲同孩子因长期分离而疏远隔阂冷淡漠然。若叶与英一之间,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形,毕竟,英一是个通情达理的孩子。   “我知道。”若叶幽幽地叹息,脸上露出寂寞颜色。“现在英儿已经不需要我这个妈妈了。”   “怎么会。”心罗拍拍她的手。“他只是不晓得怎么和你相处罢了。日子久了,自然就会将时间带来的伤害慢慢弥平。”   “可是,他现在只提起你,只相信你!”若叶已经有了泪意,一双美目乞求地望着心罗。“而我根本没办法接触到他的内心。”   “所以呢?”心罗平心静气地问,她的善良绝不影响她的智慧,然为难女性亦绝不是她的作风。兜圈子打哑谜实在太累,不如就让她直击问题的核心罢。“徐小姐以为该怎么办好呢?”   若叶水光闪烁的媚眼里掠过凌厉的决心。   “请告诉我英儿的喜好、作息,让我亲自来照顾英儿的饮食起居。”她脸上挂着祈求与命令混合的神情,“我一直不是个合格称职的母亲,现在,我想看他长大成人。宓小姐,我以为既然我回来陪伴英儿了,他就不再需要保姆了。请成全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愿。”   心罗端起茶几上蓝色长颈玻璃杯,轻啜了一口水,不动声色地重新评估徐若叶。她不是个简单的妩媚女子,她的目标性很强,口才和说服力更是一流。也许她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年在亲情同爱情之间两难的选择罢?或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才会毅然决然地去追回属于自己的爱情,又在无望之后,回来争取自己应得的亲情。她是一个本能地捍卫自己的情感的女子,即使不择手段也要达到目的。   这一点上,心罗自愧弗如。她不擅长捍卫任何东西,包括自己的爱情,她太习惯守侯了。然而天上并不是时时会掉下馅饼的,所以守望如她,若不是化成长石一块,便是终于反身走开。   可是,可以让她转身离去的东西毕竟不多了。这次,她想守住这样东西,拼尽全力也想要。   若叶被心罗那种仿佛可以洞悉人心的注视看得有些许心虚不安,可一想到她已经失去了最爱的男人,她不能再失去儿子,她便又勇敢地迎视上去。   正在这时,东朕拎了一只古香古色的漆盒走了过来。   “今天真正好运。全叔特地吩咐师傅做的四色点心,心罗又沾了你的光了。”   “你这就叫‘借花献佛’罢?”心罗笑,“我只是习惯了喝茶配些点心,不会当主食。不过以东少你吃甜点的速度同数量看,年底时候胖上三十磅应该是逃不掉的了。”   “啊!”东朕做作地捧住脸尖叫。   “你下定决心了吗?”心罗冷不防问。他的心防筑得太高太牢,只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不能得到正面回应。   他止住怪模怪样的尖叫,邪魅地凑近心罗的脸,连鼻息都拂在彼此的面上。   “亲爱的,什么都逃不过你美丽的双眼,是不是?”   “呵呵,相信我,旁观者清还是很有一点道理的。怎样,决定了吗?”她不给他逃避问题的机会。   “既然来也来了,自然是有了决定了。你还明知故问,坏!”他很哀怨地挨在心罗的肩膀上,象个撒娇的孩子。   “去!”心罗毫不留情地推开他的头。“当心旁的人误会。”   “只要你不误会就好,旁的人我管他去死!”口气不屑且激烈,很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心口不一。”心罗摇头。“想过吗,事情未必顺遂你的心意。”   “亲爱的,你担心我吗?放心好了,我想要的,便会不顾一切去追逐。若得不到,至少将来不会后悔没有尝试过。”东朕笑,然后狡黠的眼光一转,反问心罗。“亲爱的,你又如何呢?决定了吗?”   心罗失笑,真是不肯吃亏。对东朕也对若叶,她徐徐道:   “我会仔细考虑什么是我要的,什么是我要拼尽全力也要保有的。我会十分认真地考虑的。”   若叶一直默默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交谈,心底的不确定越来越深。海燃园不是一个容易接纳陌生人的地方,看似亲切随和的东朕更不是一个容易接近的人。从她自小便没有机会和资格同他有肢体接触便可知一、二。可是,眼前的女人做到了,东朕肆无忌惮地和她交谈,亲近她。英一也时时刻刻提及她。园里上上下下都喜欢她。她--是一个温暖的发光体,不炽热狂烈,却格外地让人想知她懂她,惜她爱她。   她一直都低估了宓心罗,低估了她的睿智与沉静。   “啊,下午茶时间结束。”东朕的话打断她的沉思。   三个人都带着得体的微笑,内心里都清楚地明白,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场无形的艰苦战争要打,输赢都必须由自己来承担。   且,无论输与赢,都无怨无悔。   一旦做了决定,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第九章 啸心   海啸站在床侧,注视睡在深蓝色床单上的心罗。   全叔说她喝完下午茶后,就回房了,再没下去过。若叶一直霸住英一,可是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明显的察觉儿子的心不在焉。他笑着允诺儿子,会提醒心罗他们之间还有一局尚未下完的棋。   任七在他上楼之前向他报告了今日海燃园内的一切,然后说出惊人之语。   “二爷,我甚是不安。”   海啸拢眉,这不似任七的性格,他一贯八风吹不动不是吗?   “我有风云变色的预感。”任七面色凝重,自小被任家收养的他,见惯了各色场面,却生平第一次被两个女人相处的诡异场面给吓到了。她们不是情敌,可是,却因为同一个男人而有了交集。   “你担心?”海啸的书房里来回踱步。   “心罗签的试用合同,毕竟当初我们并没料到她会这样顺利地做了下来,所以只想先试用。现在,半年的合约将届,徐小姐又回来了,她随时可以走的,我们没理由留下她。”   海啸叹息一声,收回自己的思绪,在心罗的床沿坐了下来。   “心,我知道你醒着,不要再闭着眼睛假装你睡得很熟。”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他的大掌抚上她白皙的脸庞,有怜爱疼惜。   “曾经为了英一,我深夜来找你,熟睡状态下的你都可以感知我的存在,怎么可能小睡片刻反而变迟钝了?”他俯身轻吻她的眉心。“心,你是一个这样敏感的女子,就算受了伤,也会笑着说再见,然后静静转身走开的你;比任何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你,为什么仍不肯相信我呢?”   她不语,只是伸出手,揽住他的颈背,稍一用力,将他拉到自己身上。   海啸放弃同她计较的念头,她太知道怎样令他在刹那间怒火全消的方法了。   “若叶找过你了。”他肯定地说,不给她回避的机会。   “她不来,我反而会奇怪。英一是她的骨肉,能让她在短时间内深入了解儿子的一切,与英一有长时间接触的我是不二人选。”   “就这样?”海啸伏在心罗身上,享受片刻贴近的亲昵。   “是啊,就这样,一个竭力想赢回儿子信赖的母亲。”   “对不起,没能去西班牙。”遗憾啊,订了最好的酒店,原是期望在异国浪漫的氛围下,或者心罗肯首肯嫁给他。   “没关系,只要英一觉得开心幸福就好。”她拥着他,心里有了计较。   “心姨,妈妈要带我去海洋馆看表演,你和我们一起去吗?”英一穿着天蓝色的水兵服,象个可爱的娃娃,站定在心罗眼前。   “是啊,宓小姐,一起去罢。”若叶也笑着邀请。   心罗犹豫了一秒,还是摇头拒绝。“未向二爷交代,我不方便擅自出入,抱歉,先祝你们玩得开心了。”   “那就算了。”不去也好,她还可以多和儿子单独相处,若叶淡淡地想。   “英一,晚上,心姨要检查你这一周的暑期功课。”心罗摸摸男孩的头。   “知道了。”英一乖巧地应。   望着两母子离开的身影,全叔静静步至她的身后。   “心罗,你的心里,是立了什么主意了罢?”   “什么事也瞒不过全叔您的法眼。”这种老辣的智慧,早已经让她心悦诚服,在这老人面前,她绝不试图掩藏自己的真意。   “没有转圜的余地么?”   “也许,正是怕日后没有转圜的机会,我才想要趁机观察一下,给自己也给大家一个缓冲的空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不是么?适当的走开一下,远远观看,才真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罢。”   “害怕会受伤,不信任对方,忐忑不安,是最正常的反应。可是,不能永远被这些不确定的因素所束缚,要勇敢地走下去啊,孩子。”   “全叔,我--会不会--错了?”她不是没有考虑到可能的后果。   “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这个世界上,哪里又有绝对的是同非?本就没有绝对真理,不是么?在外人的眼里,这园子里又何尝有好人?问心无愧就好,心罗。”   她深深看了两鬓斑白的老人家一眼,然后,她趋上前去拥抱这个睿智的老者,象拥抱她早已经去世了的父亲。   “谢谢你,全叔。”   “呵呵,可不要谢我,日后还得劳心罗姑娘替老头子在二爷跟前说情呢。”知情不报可是天大的罪过。   “功课都按时完成了,这些对英一来说都是很简单的题目。”心罗翻阅英一的作业。   “心姨,你最近为什么都不陪我了?”   “你不喜欢妈妈陪你吗?”心罗柔声问。   “不是,可是--”英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两者间的区别。   “还记不记得你第一天见到心姨时,心姨对你说的话?”她放下手中的笔记本,揽住他。   英一点头。他记得,她的语气很严肃,可是眼神却很温柔,态度也很随和。他一下子就喜欢上她了,喜欢她干净的手握着他的手;在他睡前替他拉上被子;给他一个晚安吻;喜欢她每天唤他起床,目送他上学,喜欢这一切。   “所以,妈妈回来了,心姨的工作就该告一段落了。”   “心姨,你要离开我了吗?你不喜欢我了吗?”   “不是的。”她抱紧小男孩。“你爱妈妈吗?”   英一大力点头。   “她离开你那么久,你还爱她吗?”她要在适当的时候告诉英一,很多时候,不可以朝夕相处,也会关心彼此,爱着彼此的。   “爱。”斩钉截铁。   “心姨也一样。就算不在你的身边,心姨也还是会惦念你、爱你。”她轻轻摇摆,安慰英一。“而且,就象你必须上学、作功课一样,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现在,心姨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去做。不过,即便是隔着时间与空间,我一样会关心你。”   “心姨。”男孩自她怀中抬起头来。   “恩?”   “你参加我的母姊会的时候,答应过要给我一个奖励,只要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的事,你都会答应我的。”   “是的,我答应过。”心罗的眉,扬了起来。   “可是,那天我没来得及说出我要求的奖励。”   心罗笑了,那日在游戏间里初见的有着冷漠抗拒眼神的小男孩不见了,变成了这个懂得运用优势同大人交涉的小人精。   “是,那个奖励现在仍有效。”   “那么,我希望--心姨永远和我们在一起。”他说出心愿。   “心姨答应你,会尽力达成你的心愿。”她与英一握手,用成年人的态度应允了。“现在,去陪妈妈罢。”   海啸待儿子离开大书房,才推门进来。坐在心罗身侧,他伸长手笔揽住她。   “我有时候真嫉妒自己的儿子。”他抱怨地将下巴压在她的头顶。   “为什么?”她有点啼笑皆非。这吃的是哪门子飞醋?   “英一连籍口都不用找,你就会陪在他的身边,替他考虑周详。我倒要等你抽出时间来同我讲一会而话,这园子里,人人比我得你的心。”   “说什么浑话。我本来是英一的保姆,陪他是正职。陪你,根本已经是你额外的收获,还不知足。”她笑了,说不定真是这样呢。   “小坏蛋,你说什么?”他佯怒地揽紧她的颈项。“为此你要接受我的惩罚。”   “呵呵,二爷,您认为我会乖乖地任您处置么?”她温柔地窝在他的胸口,并没有脱身的举动。   “我不介意你有小小的反抗,比如--”他邪恶地凑近她的耳边,声音有些沙哑地补充,“发出一些呻吟。”   天!心罗的脸“轰”的一下全红了,这个男人实在不懂得修饰。   “海啸!”   “叫对了,有奖。”他不知自哪里摸出遥控器,锁上书房的门,关闭摄像头,然后深深吻上她,展开他渴望久矣的激情探索。   “Hello,我又来了。”东朕笑眯眯地进门,向坐在客厅里的人打招呼。“心罗,可想出门?我这里有一场巴哈音乐会的门票。”   “好,”她站起身,“我去拿个背包,马上下来。”   咦?怎么会这样轻易就给他约到了?东朕狐疑地摸摸自己的脸。   “东少,您不应该擅自邀请心罗外出,至少要向二爷报备过。”任七出声阻止,试图把这个“恶魔”与“单纯”的宓小姐分开。   若是往日,东朕老早开口同他斗嘴,但现在,他只是展开一个在任七看来太过灿烂的微笑,便再不理他。   等到心罗下楼,任七再次表示反对。   “心罗,如果小少爷找你呢?”   “徐小姐应该可以应付得来,一个孩子始终不应该依赖保姆,我已经功成身退。”她蕴涵深意地环视了客厅里的人之后,微笑。“全叔,任七,再见。”   “全叔,心罗怪怪的。”等两人已经出去了,任七才说。更古怪的是东朕,这句话他放在了心里。   “小七,不识情爱是你最大的缺点。”老人家拍拍他的肩膀。“心罗,是下定了决心要做什么,才会说‘再见’的。”   啊!啊!啊!任七一下子恍然大悟。心罗一贯只说“早安午安晚安”,从未用过正式的告别语,但刚才她朗声同他们说“再见”。那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告别仪式。天哪!他们竟然没有阻止她,眼睁睁看她离开。   “全叔,您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拦住她?”   “由她去罢,今日拦住了她,日后呢?她有她一道门槛要越,二爷又何尝没有?谁人没有一道难以逾越的心墙?”老人意有所指地睨了任七一眼。“释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走开一阵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二爷--”他怎么向二爷交代?   “二爷那里,我自然回同他说。”   任七沉默,事情真的就这样简单?为什么他有奇怪的预感?   “东少,请送我至银行。”   “银行?”东朕挑高眉毛,奇怪她选择了这样一个目的地。   “我不想瞒你,因为你一直都帮我的忙,虽然你自己可能不会承认。”心罗笑着说明心意。“今天我会搭机离开,短期内不会回来。”   “为什么?你说你会考虑,我以为你同二爷间并没有什么阻碍。”   “其实,并不是二爷方面的问题,关键在我自己。”   “你--唉!”东朕叹息,“我稍后回去会被二爷毒打至死。”   心罗被他极尽哀怨之能事的语气给逗得“扑哧”一笑。   “如果二爷真是这样是非曲直不分的人物,你只怕老早设法除之而后快了。”她轻易拆穿他的伪装。“他不会毒打你,顶多冷冷的不睬你。”   “呵呵,有人很了解二爷哦。不过相处六个月,就已经比我这个从小同他青梅竹马的朋友都还要晓得他的习惯。”东朕笑得贼眉鼠目。   “贫嘴。”心罗白他。   到银行的帐户里查询余额,心罗愕然地发现每月都有一笔几乎可以说是巨额的钱款存入。查看日期,应该是任海啸给她的薪水。   “哗!二爷真是肯花钱。”东朕咋舌。   “可不是,他的确是个大方的老板。现在,我不愁没钱用了。”她笑着耸耸肩。“现在麻烦东少送我去机场。”   “啊?这么赶?”他舍不得她走,她是他的战友呢。   “心动不如行动。”她握住东朕的手。“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同任七之间纠结了那么久的拉锯也已经结束,所有的心结都已经解开。到时皆大欢喜,这是我的期望。”   “会的,我保证。”他向她行了个童子军礼,他等得够久了,现在他要行动了。   东朕将心罗送到机场外。   “我不进去了,看惯了生离死别,却永远也不会习惯这样的场景。我实在不喜欢做一个送行的人。”他向她挥手。“回来时记得通知我,我愿意做一个幸福的接风者。”   心罗微笑,没有回头,步履坚定地走进机场候机楼去了。   人生,有时是无边苦海,懂得回头,才可以找见活着的快乐。   可是,她的幸福,不是转过身去回望所能看见的。她必须鼓足勇气向前行,把所有阴霾都拨开,方能见晴天朗日罢?   拎着小小的背包,她到售票处买票。漂亮的售票小姐问她要单程或者是往返机票时,她眨了眨眼睛,然后,她要了一张单程机票。   离她的那一班起飞,还有一个多小时,她也没有逛免税店的习惯,就买了一本叶芝诗选,坐在候机大厅的椅子上,想闲坐片刻。   “心罗?!”一个惊喜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抬起头,看见一张英俊得几乎邪魅的脸孔。   “世钊。”她合上手中的诗选,不是不感叹命运的安排的。她与他,在这分离与聚首的机场里重逢,可是,她的心境已经不同从前,不悲不喜,只是感叹。“赶飞机?”   王世钊摇头,极自然地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定。   “来接我父母。”   “这样啊。老爷、夫人身体可都好?”她凝视他的脸,有些意外他竟清减了很多,仿佛大病过一场似的。   “他们都很好,四处去旅行,几乎已经乐不思蜀了。”他轻声笑,一下子多了两个老顽童。“你呢?过得好吗?”   心罗点头。她的人生,从离开他的那一刻起,开始变得多采起来。   “准备去旅行?”他指指她的旅行背包。   “是啊,很久以前我就向往那些热情浪漫的美丽国度了。”   他四下找寻了一会儿,才确定。   “怎么就你一个人?任海啸或者东朕呢?为什么没人陪你?”   “世钊。”她无力地低吟。“你太紧张了。这是我一个人的旅程,我没有要任何人陪同。我的世界再也不会围绕着一个男人而运转,我有我的人生要走。就算是会与另一个人产生交集,也不能使我再回到从前。我--不要再做一个等着我爱的人陪伴我、带领我去看世界的人。毕竟,我已经等得太久了。现在,换成我自己去看世界了,爱我的人,自然会在我回来的时候笑着伸开双臂欢迎我。而不爱我的人,我又何必去在意?”   他深深看她一眼,陪她去到最浪漫的国度,共她花前月下,曾几何时,他是有机会的。可是,他自我中心惯了,以为她会在原地伫守。然却,是她先行走了开去。   终于他领会了她眼内的华光是一种醒悟了的成长,但不是为他。   她象一只美丽的蝴蝶,之前在他身边,委屈求全,得不到应有的养分,渐渐结成一只不起眼的蛹,脱离了他以后,全新的环境令得她迅速转变,破茧而出,化身为蝶。光彩夺目得让人看了之后便目不转睛,无法忘怀。   “你--不再爱我了。”他吐出让自己心痛心碎的结论。她,真的不再爱他了,面对他时,再也不是那个带着淡淡青涩娇羞的依赖着他的女孩。   心罗愣了愣,接着她绽开绝美微笑,她怎么就没发现呢?真的,不再爱他了啊!不再有隐隐的无法自己的疼痛,不再笑有中泪的苦苦压抑。   情爱不再,原来竟可以这样云淡风轻,不留痕迹。   她想伸出手,轻拍他的肩,却在抬眸望见王家夫妇时放弃。   “世钊,令尊令堂出来了。”   王世钊也回眸望去,看见自己携手而行的父母,连忙起身迎上去。   心罗站了起来,立身在原地。王氏夫妇虽然看不起她的身份,但毕竟做到了对她父母的承诺,也算待她不薄。而爱恨皆泯以后,她也可以从容面对他们了。   王洛衡在行经她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   “你们先上车去等我。”他对妻儿下令。   世钊有些许不放心地看了心罗一眼,但仍然搀着母亲向机场外走远。   王洛衡一双老而锐利的眼盯住心罗,自儿子回国,她般出王家后,他再没仔细看过这个女孩。   心罗也静静地回视他。   好一会,他的眼神变得温和,这个女孩,从小就乖巧,小小年纪已经懂得舍身救人。明明是世钊的恩人,她也从未仗恃这一身份予取予求安安分分地做人。世钊会爱上温润如玉的她,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她,就象一枚无暇美玉,静静散发她淡然却优雅的魅力。   当年他太自私太势利了,以为拆散他们是最好的,后来知道拆不散,就千方百计阻挠她进门,期望她在长久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之后,会识相地主动下堂求去。   终于,他的偏见和儿子的风流使她挥手离去,他总算心愿得偿。   可是,他错得多么离谱啊。   她被另一个更懂得她的她,发掘了身上浑然天成的光辉,原本不起眼的雀鸟已经展翅成了美丽的鸿鹄。   而他的儿子,却最终错过了最爱的女子。   “心罗,如果可以的话,搬回来住罢。当年,我应承过你父母,要好好照顾你的。王家,始终欠了你们宓家的人情。”搬回来,近水楼台的,儿子还能有些微薄的希望。   “老爷。”她唤自己自小已经叫惯了的称呼,态度不卑不亢。   “不能叫我一声伯伯?”他笑着问。差一点,她会是他们王家的媳妇。   “叫习惯了,也不晓得因什么名目改过来。”心罗四两拨千斤地微笑。   “心罗,我希望你考虑一下。”   他老了,渐渐开始将心思和重心自工作转移到妻儿伸。为了儿子,他愿意退让。当儿子为了她发疯一样的工作,籍以忘记失去她的痛苦时,他就想找她谈了,知识碍于颜面,一直没有付诸行动。   “老爷,回不去从前了。懂得了看世界的我,再也不可能静静等在原处,痴守着。”她无意骗老人家。原本不说,是她的礼数。现在说了,是她的诚实。她知道自己做不回原来的自己,也不会做回原来的自己。   “心罗,如果有一天,你要结婚了,我们王家,就是你的娘家。我们,就是你的家人。”王洛衡在她身后说。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今后,他不会再干涉儿子的感情。就随他去罢。   海啸:   见字如面。   答应了你,如果我要离开,一定会同你道别。   可是,临行前,我变的情怯,犹豫着走或者不走。   担心对住你,我会舍不得远游;担心对住英一,我会舍不下他可爱的依偎。   然,我必须离开一段时间。   看到若叶,我才清楚的意识到,在我之前,你的生命里绝不止拥有一个女人。我的理智   告诉我那些都是过去,是我不及参与的过去。但我的情感却令我嫉妒你的那些过去。我想,   遇见了你,我变得自私,变得不知足。假使不能拥有你的全部的爱,那么我宁可不要罢?现   在,我无法忍受同旁的女人分享你的感情。这是我的坚持。   只是,我实在是不想以这样的面目出现在你的眼前。   这样的我,会是丑恶的罢?   所以,就让我独自啊远游,也让我有时间仔细考虑,是否有足够的勇气,重新再爱上一   个英俊的男子如你,是否有勇气经营一场新的感情,又是否,你不只是我在逃离一段旧日感   情时的救生筏。   你会笑我吗?笑我只懂得走开,不懂得扑上去紧紧抓住。   或者,今生今世我都学不会主动争取,可是我,也再不会要一个必须同人分享的男人。   你会等我回来吗?等我明白自己究竟要什么而回来,会等至那一日吗?   而,我不在你左右的日子,你不会爱上旁的人罢?   该动身了,代我向英一和所有人说声“So long”。   另外,原谅我以纸笔文字方式向你道别,海啸。   宓心罗留。   海啸面无表情地看完了心罗留给他的素色便笺。   “二爷。”任七担心地唤了一声。二爷的神色太过深沉,完全看不出他此时此刻的心境。是山雨欲来?亦或是山崩地裂?   蓦然,海啸朗声大笑了起来,浑厚的中音在客厅里回响,震惊了在场所有的人,包括垂手肃立在一旁的佣人。   几时见过二爷在人前笑得这么狂放过?连冷冷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了。难不成,宓小姐留书出走把二爷气疯了?   “二爷?”任七试探地又唤了一声。   “心罗实在是聪明的女人,不是吗?”海啸丝毫不理会手下人怪异的脸色,用食指轻掸心罗留下的信笺。她不是不嫉妒,不是不介意。可是,她既不吵亦不闹,更不将责任往他身上推。她只是明确的告诉他,她不要变成面目丑恶的妒妇,她要去证实自己最真确的心情。   然后,她就如飞出金笼的雀鸟,往远天去了。既无目的,也无归期。   海啸自嘲地摇头苦笑,上天终于降下了报应,让他这个曾经自诩无情无心游戏花丛的冷肃之人,爱上了一个不相信他的女人。他爱她呵,她成了他的心、他的情之所在,有她的地方,才是天堂。而她,给了他最大的惩罚。惩罚他之前的不专一、不专情。因他的不专一,她对他没有足够才信心。   而他,如果不能放下一切立刻天涯海角追上去,就只能老老实实在这里做一块望眼欲穿的长石了。   他的心罗,不肯再当贤良德淑的小女人,她要当那个游走的人,换成他眼巴巴等心爱的人回来。   呵呵,这算不算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呢?   想到这里,他又轻轻笑了起来。   “全叔,二爷疯了。”任七皱眉。   “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全叔满眼都是笑意。多少年没见过二爷发自内心的笑容了。   “咦?什么事令二爷笑得这么开心?”东朕自门外踱了进来,问众人。   海啸收起笑意,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嘻嘻,你的反应个心罗宝贝估计的不差分毫呢。”东朕十分三八地低笑,根本不怕他的举动无益是老虎嘴上拔毛。   “东朕--”海啸冷飕飕的声音异常轻柔地响起。“心罗大概忘记告诉你,如果你知情不报,还跑来看我的笑话,我会剥了你的皮罢?”   别出苗头,东朕身手敏捷地向后逸。   “为了将功补过,我就免费送二爷你一个消息罢。心罗姑娘此行的最后一站,应该是西班牙。”   笑眯眯地走出门去,他懒洋洋的声音复又飘了进来。   “任海吟,你若果不想余生都不得安宁的话,今晚九点,就到东堂来见我。如果你做了缩头乌龟,爽我的约,哼哼--”   极具威胁意味的话音,令任七听得蹙起了眉头。“东少发什么神经?”   “呵呵。”全叔笑着离开了,希望在他有生之年,能看见这一班孩子都觅到自己的幸福。   海啸拍了拍任七的肩膀,示意他好自为之。他自己有心罗的事要操心,任七的烦恼,他是爱莫能助的了。   他一边走开,一边考虑要怎么同儿子说他的心姨丢下他们两父子,自己开心快活去了。   留下任七在客厅里,想破头也不明白东朕哪根神经搭错了。   第十章 真爱   心罗的西班牙之旅是愉快的。在巴塞罗纳的一个广场,她甚至还遇到了正在当地拍摄外景的Chuy。穿一身色彩明亮的传统弗拉明戈舞衣的Chuy依在一为英俊的斗牛士身边,看起来明艳性感又狂野,吸引得许多路人纷纷驻足观看,连心罗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当个好奇的观光客。   Chuy一眼已经认出了她,在摄影师宣布稍做歇息的空隙,撩起裙摆向她走了过来。   “宓心罗。”   “Chuy。”   两个女人相视而笑,这算不算万里他乡遇故知呢?   Chuy没有问心罗为什么会孤身一人来西班牙,只是问她可以在巴塞罗纳停留多久。   “我也不知道,没有明确的目的地,自然,也没有确切的泛程日期,一切随缘罢。”   “真的?”Chuy明媚的杏眼一转露出一个灿烂微笑。“等我收工好不好?我也还没空游览巴塞罗纳,不如等一下我们结伴,叫胡里奥给我们当导游。”   胡里奥?心罗挑眉询问。   “就是和我搭档的拉丁美男斗牛士,他约我约得正勤快。”Chuy向正在休息的美男子飞了一个媚眼。   心罗看见了,忍不住笑出声,引得斗牛士看多她两眼。   “好,我等你。”她十分喜欢Chuy鲜明的个性,那是她一贯缺少的。   傍晚时,Chuy收了工,换上一袭古奇黑色连身裙,挽着胡里奥走向等在化妆车旁的心罗。   “宓,胡里奥。”Chuy替两人做简单介绍。   “蜜?”拉丁美男笑眯眯地问,显然是略懂一点中文的,就不晓得是为谁而学了。   “是,蜜。”Chuy也不纠正他,反而故意误导。   胡里奥明知Chuy耍滑头,却只是笑笑,也不去拆穿她,很礼貌地征询下女士们的意见。   “小姐们想去哪里晚餐?”   “客随主便,有本地特色就好。”心罗打定主意做个好游客。   胡里奥将她们领至一间位于街角的小小餐馆里。里面布置得极其简单,数张方桌之中围着一个方台,上面有四人乐队现场演奏音乐,还有舞者表演传统舞蹈。   他们一边吃一种叫巴爱雅的传统西班牙美食,一边看台上的表演。   突然,乐声一转,热情的拉丁音乐隐去,弗拉明戈的旋律缓缓响起,一个穿传统服饰的黑发男子走上台来。他徐缓地踏足,悠悠地摇摆身体,挥扬上肢,有节奏地击掌,以一种柔和中带着力与美的方式扭动腰肢。然后,随着音乐节奏的加快,他的动作速度工幅度,都强烈了起来。他裸露在衣襟间的结实胸膛上,有汗珠闪闪发亮,象是蜜色丝缎上缀满宝石般诱人。   有女客忍不住吹响口哨。   胡里奥发出低沉性感的笑声。   “等一下会有美丽女郎上台表演,换成男客吹口哨、喷鼻血,这是西班牙最大的特色。”   才说着,男舞者无比优雅性感地自台上步了下来,在他们桌前舞了起来,以一种煽动情欲的狂野张力,勾引着女性最原始的心动。   Chuy一 手抚胸,一手托腮,看得津津有味。心罗却突然怀念起远在国内的海啸,他也有这样一副健美强壮性感的身躯,摸起来结实而温暖。她不自觉地叹息,算不算是自讨苦吃呢?海啸也许忙到根本忘记想她,她却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独饮相思。唉,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啊。   “想那个人了?”Chuy用中文问。   心罗转头看她,不意竟对上一双洞悉世事的明眸。她笑了笑,没有否认。   “我想也是。来到西班牙,对住性感男人,没有兴奋地垂涎三尺的表情便也罢了,竟然还摆出一副魂不守舍的鬼样子,可见是心有所系。”Chuy了然地笑。“既然想他,不如归去。”   归去?心罗摇头,已经到了西班牙,就让她纵情玩上一回罢,这样归去之后,她边没什么遗憾了。   “那就暂时忘了那人,让我们狂欢去。免得将来老了后悔,一生将重心全数摆在一个臭男人身上,结婚生子,洗手做羹汤,没了自由,亦没机会享受人生。一转眼,便人老珠黄,发疏齿落。”Chuy一语道破决大多数女子一生的经历。   心罗再次笑了,这就是她喜欢Chuy的原因了,作人要似她一般没有心肝,实在不容易。只是,她会这般没心肝,是经历过什么事罢?   “在你身上,一定没机会上演七年之痒。”她衷心地祝福Chuy一辈子都似现在这样开心快活。   这一顿饭,他们吃足三个小时,走出餐馆时,外面已经月上中天了。三人带着薄醺,沿着窄窄的小街前行,一边回味早先看地的俊男美女性感的表演。   走了没有多远,Chuy停下脚步,蹲下身去系鞋带,然后站起身向心罗和胡里奥小声说:“有人跟在我们后面。”   “别回头。”心罗提醒。   可是,仍迟了一步,胡里奥已经下意识地回过头张望。   Chuy哀叹一声,捂住眼睛,胡里奥则跨前一步,挡在两位小姐身前。   “被你们发现了。啧啧,兄弟,你的艳福不浅啊,两位这么美丽的小姐陪在你左右。”三个彪形大汉以半圆形趋近他们,将他们困在街边。   “你们想做什么?如果你们要钱,我们可以全都给你们,但请不要伤害我们。”胡里奥试图同他们交涉。他没把握在三人夹击下保护女士门的周全。   “钱?”大汉之一不屑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罕见的洁白整齐的牙齿。“钱哪里比得上人?”   人?心罗看了眼神色淡然的Chuy,以及挡在她们前面强自镇定的胡里奥,不确定他们之中谁是目标。不过,艳光照人又视这种场面为日常琐事的Chuy,似乎更符合捋人的标准--美丽、冷艳。   “动手!”大汉不再让他们拖延时间,下令掳人。   同一时间,心罗也有了决定。她挺身而出,迎战三个明显身手了得的男人。   “胡里奥,你带Chuy走,这里交给我。”她摆出保守的自卫姿势。   为首的壮汉向同伴使眼色,其他两人迅速欺近胡里奥和Chuy,伸手就往两人颈后砍去。心罗一见胡里奥无法保护Chuy脱身,立刻转身试图让Chuy可以安然脱险。然后,她发现了事情的蹊跷。   三个壮汉竟然不约而同地放弃攻击明显无力还手的Chuy,避开略有杀伤力的胡里奥,而锁定她位目标。她皱眉。他们想先解决有还手能力的她,再对付Chuy他们?可是,他们总是在要击中她的要害时险险避过,做什么?手下留情、消耗她的体力乎?莫非,由始至终她都估计错了?他们的目的根本不在伤人或者劫财劫色喽?   “住手!”她喝。“否则,我就尖叫得让所有人都从屋子里冲出来。”   果然,大汉们住了手,但仍就围住他们。   “不要再演戏了。你们的目标是我,不用攻击我的朋友,只要让他们安全离开,我会乖乖跟你们走。”心罗丢给Chuy和胡里奥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微笑着向大汉们说。   为首的壮汉听了,眸光一闪,敛去游戏似的态度,招了招手,马上有一辆黑色休旅车驶过来,可见他们是早有预谋的。车门随之打开,他做一个“请”的手势。   上车前,心罗向Chuy和胡里奥轻声交代。“你们放心回去罢,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说完,她低头上车。   三个大汉也随后上了车,车门一拉,车子即时驶开,将Chuy和胡里奥远远地抛在了夜色里。   车厢内一片沉默,三个男人没有任何对心罗不利的举动,只是静静坐在她对面,眼神是研审的,仿佛她是一个充满未知的天外来客。   “我是宓心罗,希望三位没有‘请’错人。”心罗淡淡地开口,不愠不火。   三人继续沉默,矢志效法不动明王。   “不准备自我介绍一下吗,各位?”心罗笑问。“肉票最起码有权利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绑架罢?”   “你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壮汉之一问,用带着口音的中文。   “有必要吗?”她看了他们一眼。“如果要伤害我,刚才在街角你们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有什么疑问,到了目的地你就可以得到答案了。”三人之首以标准的中文丢下一句,便再不肯多说什么,其他人也一齐扮锯嘴葫芦。   “二爷,电话。”全叔将电话交到正在用餐的海啸手里。“公司总机转过来的,一位Chuy小姐从西班牙来电。”   西班牙?海啸挑眉,接过电话。心罗去了西班牙,不过五日,他却已经相思成狂了。现在听到“西班牙”三个字,他立刻联想到心罗。   “喂?我是任海啸。”他接过电话。越听,脸色越凝重,眼神越凌厉狠绝。半晌之后,他眯起眼。“谢谢你,我知道了。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需要的时候,海燃园会提供帮助。”   挂断电话,他扯下颈间的餐巾,抛在桌上,起身向外走。   “海啸,怎么了?”若叶扬声问。许久没有见过这样浑身散发冷冽杀机的他了。就算当年他得知她爱的人不是他而是海喑时,也不曾这样过。   “心罗在西班牙被绑架了。”他冷冷扔下一句,心脏抽紧。   “--不!”若叶骇然地掩住脱口而出的惊呼,立刻联想到自己为了权势而无所不用其极的父亲。且,宓心罗留书出走,她不能不说自己是原因之一。倘使宓心罗真有一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儿子。儿子是那么喜欢她。   “任七,跟我去书房。”海啸沉声说。   “爸爸,我也去。”英一童稚却一样冷静的声音响起。   海啸顿住脚步,回首扫了儿子一眼,又继续向外走。   “去边,你爸爸已经默许了。”全叔慈祥地向英一微笑。   小男孩立刻大步跟了上去,身形已经隐隐有沉稳冷静的大将之风。   书房里,海啸神色冷冽肃杀。心罗不是独自去西班牙的。虽然他没有正式对外界公布心罗的身份,但派了云潜做她的近身侍卫,已经等用于向任氏内部的人召告了心罗的地位--她已经是他的人,未来的当家主母。而云潜除非死亡,否则他不会放任心罗处在危险之中。可是,他刚刚试图联系云潜,但怎样也联系不上。   这让他不安。云潜是云字辈里与云深、云泽不相上下的高手,而且心罗本人亦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令他们丧失抵抗的人,绝对不是一般角色。   “我立刻动身去巴塞罗纳,海吟,这里的一切就都交给你同全叔了,公司里有云澜风间他们,我很放心。万一有什么那么处理不了的问题,我建议你们不妨去请教东朕。”他冷静地交代,然后转向儿子。“英一,我知道你很担心心姨的安危,但是,你妈妈也很不安。你必须象个男子汉,陪着她,不让她胡思乱想,你做得到吗?”   “是,我保证。”英一挺起胸。他不可以再当一个令大人担心的孩子了,他答应过心姨,要运用自己的智慧解决自己所面对的难题。   书房里的短暂谈话结束,全叔心领神会地已经把海啸的行李准备好了。   “若叶。”走出书房,海啸向等在一边的若叶招手。   她忐忑不安地走向他,当年海啸自以为爱她的时候,都可以对她冷冽狠绝了,现在他最爱的女人陷入了险境,不知他会怎样迁怒。   “你是英一的母亲,所以你有权利了探视自己的儿子。但想要赢回他的信任与依赖,没人能帮你,亦没有捷径可以走。就算心罗离开也不能。我不管你和心罗说了什么,那些我都不追究。可是,如果你不能接受心罗会成为我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会成为英一的继母这一事实,那么,请你离开海燃园。不过我仍欢迎你来看英一。”海啸的锐眼冷睇了她一会儿。“别再自心罗身上动脑筋。”   说完,他出门上车,赶赴机场。   若叶呆呆站在门口,良久,她问身边的全叔。   “我错了吗?”   “你太过在意自己的感受了,一直忘记身边的人。”全叔低语。   心罗被带到一处巴洛克风格的别墅里。她甚至不能算是被绑架,顶多只能算是被软禁。她可以自由活动,唯一的限制是她可以同外界联系。“绑匪”好吃好喝好招待,他们还设想周到地替她把酒店的帐结了,行李衣物都取了回来,可以说是做足了工夫。   四十八小时后,她终于见到了主使者--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看上去精神矍铄,眼睛炯炯有神,气色极佳,是鹤发童颜的最好写照。   “宓小姐,住得还习惯吗?”老人笑呵呵问。   心罗也笑,伸手不打笑脸的道理她还晓得。   “很好,不比星级酒店逊色。”   “是吗?那就多住一阵子罢。”老人顺势邀请。   “无缘无故地打扰府上,不妥罢?”心罗四两拨千钧地拒绝,顺便探对方的来意。   “呵,宓小姐是任海啸心爱之人,这不就是个绝佳的理由么?”老人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假如他爱你,他就一定会漏夜赶来救你。”   救?她不以为然。“又没人伤害我,哪里用得到他来救?”   “是吗?你真这么认为?你有这个自信?”老人突然扬眉。   就在他扬眉的同时,一柄锋利的薄刃,已经悄无声息地抵在了心罗的颈动脉上,只要稍一用力,她就要血溅当场了。   “如果要用伤害我的方式来打击海啸,不必等到现在。如果海啸会因为我被伤害了而放弃他固有的东西,那他也不值得我去爱。”心罗面不改色地淡然以对。   “你很爱他,恩?可是,他娶了你,也不会为他的事业有任何帮助。你不认为他应该娶一个有家世有背景的妻子吗?他需要一个入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贤内助。”   心罗耸肩。“我爱他,是我的事。他要娶什么样的人,则是他的事,不用我替他考虑。”   “人性啊。”老人喟叹般地说。“或者,这样的你就是任二的死穴罢。他已经来了。”   “不在我身上制造点伤痕以刺激海啸么,任老爷?”心罗突然语出惊人。   老人眼中第一次闪现真正笑意,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我很好奇,怎么会被你识穿?”   “你们两父子,眉目之间,极之相似。只除了--”心罗笑笑地指出。“海啸绝不会象您这样挂着笑脸审视对手。”他只会以凌厉冷绝的气息压倒对手,她在心里补充。   “呵呵,我喜欢你。让你做我的儿媳妇,是个不错的主意。”任老爷托住下巴。“不过,你不想知道海啸究竟有多爱你吗?你不想知道他的爱够不够坚定吗?”   其实是你想知道罢。心罗笑,没有说出口。其实她老早想通了。海啸有过去,她自己又何尝没有?无论如何,她没理由为了未及参与的过去,折磨彼此。她学坏了,好在,她已经在自我反省中。   “可是,我想知道。”任老爷一挥手,用利刃抵住心罗的人收回刀。“云潜,替我看住我的客人,不许她踏出这扇门。”   “是,老爷。”云潜恭敬地应。   待任老爷走出房间后,心罗才缓缓回头看向身后表情凝肃的男人。   “初次见面,云潜。”心罗笑眯眯地同他打招呼。   云潜颇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宓小姐。”   “站着多辛苦,不如坐下来罢。”   “对不起。”他安分地坐在了她的对面。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又哪里对不起我了?”她很好奇。自己已经染上海啸的坏习惯,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还要人家宣诸于口。哎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二爷派我保护你,我没能完成任务。”云潜不是不惭愧的。可是三爷一出面,就把他给解决了,一见到老爷子,他就知道,事情已非他所能左右的了。   “如果海啸知道什么是被谁所摆布,他自然就不会怪罪你了。”心罗反倒心平气和。任海啸的父亲,分明就是老狐狸一只,云潜功夫再好,脑筋再快,只怕也算计不过任氏的前任当家。“坐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陪我下一局吧。”   心罗指了指桌上的国际象棋,不晓得云潜的棋艺如何,但是打发一下无聊也是好的。   海啸风尘仆仆抵达巴塞罗纳,下了飞机就直奔云潜最后一次同他联络时所报告的心罗下榻的希尔顿酒店,向前台打听。前台小姐立刻将一个信封交给他,并告诉他:   “有一位先生来替宓小姐结帐,取走她的行李后留下这个信封,交代如果有人来找宓小姐,就把信封交给他。”   “谢谢。”海啸接过信封,皱眉撕开封口,抽出信纸,展阅。   看毕,他将信收好,向外走。有日有计划的将心罗给困在某地,然后算准了他闻讯会先来酒店打听,是以留下线索。   那张该死的纸上统共只得一行只,是一个地址。   他深吸一口气,对方没有打勒索电话,寄上一张血淋淋的照片附上子弹,可见志不在伤人或金钱,想必不是冲着心罗而来的。但愿但愿!   走出酒店,他伸手拦出租车。上车之后,他向司机展示那个地址。司机踩足油门上路。海啸靠在椅背上,心知风、云辈分的十大高手一定会在暗中紧紧跟上。   等出租车到了目的地,海啸下车,站在气势恢弘的别墅门前,暗暗皱眉。住得起豪华宅院的人,会是谁?他最担心的是任氏早年在江湖上结下的仇家,若是为了寻仇,心罗的处境就大大的不妙了。   他按门铃。从不以为自己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只身犯险,可是,一听心罗出事,他便心急如焚,撇下一切日夜兼程赶了来。恐怕以后会被东朕嘲笑一生了。   巨大的雕花铁门无声地向两边滑开,海啸镇定地走进去。里面即便是龙潭虎穴,为了心罗,他也必须闯。然而让他奇怪的是,偌大的别墅,推开门,竟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他挑眉,这算什么?唱空城计?狐疑地在底楼的大厅环视一遍,确定没有埋伏,他才缓缓上楼。   然后,他听到隐约的声音,便循声小心翼翼地接近声源,直到被一扇门挡住。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他伸手握住镀金的门把手,一旋一推。   门在他眼前被推开,海啸走进门,当他看清室内或坐或站的四个男人的同时,惊诧愕然的表情瞬间掠过他一贯神色冷凝的脸。   “父亲!”他低声咆哮,几乎在同一时间已经明白他们在玩什么把戏。如果不是他太着急心罗的安危,不是太匆忙赶来救她,如果他稍微查一下这个地址是什么地方,登记在什么人的名下,他就不会这么狼狈地被父亲捉弄。“您以为这个玩笑很有趣,恩?!”   “当然有趣,能看到我们的二哥冷修罗任海啸先生,一脸惊讶莫名的颜色,简直比拟世界第八奇迹,完全值回票价。”花天价买下巴塞罗纳近郊的豪华别墅,只为了引这个二哥入壳。大手笔啊。不等任老爷子发话,三名“绑架”心罗的壮汉中的一人抢先发言。   “你给我闭嘴!任三,还有任四、任五,不要以为我这几年做了生意人,疏于练武,你们的身手就好过我。等我把事情解决了,有你们三个好受!还有,不要想跑,也别想向父亲求救。”海啸冷眼瞥向三个弟弟。他们是同一时期被收养的孩子,年纪相仿,虽然看上去高高壮壮的,但玩心太重,不惯商场的尔虞我诈,所以跟着父亲去了荷兰,除了陪伴父亲养老,兼且也放他们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没料到,他们越玩越过分,玩到自家人头上来了。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转向老父身上。   “父亲,心罗在哪里?”   “那个丫头就那么好?你见了父亲兄弟,也不问候一下,倒先问起女人来了。”任老爷摇头。“这是不是就是有异性没亲情?更何况,那丫头无父无母,一身孤苦,又是别人的情妇。她之于你,能有什么好处?”   海啸眯起眼,父亲从来不过问他的情事,反正已经有了英一,且任家并没有香火传承的问题,所以在男女之事上,他们兄弟一贯很自由。   “父亲,您不是崇尚无为而治吗?不是不插手我的私生活的吗?还是--有人向你嚼舌头了?”他应该想得到的。全叔虽然不会多嘴,但父亲若问起来,他还是一定会如实以告。更何况还有惟恐天下不乱,无事尚且要生非的东朕在。   “就算我不为难她,那你又有没有为她考虑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算任氏现在淡出江湖是非中心了,但任家毕竟树敌不少,你能保证似今日我们这样的恶作剧,他日不会真的发生在她身上?你能保证她不会为了自身的安全而出卖你?醒醒罢,儿子,她不是若叶,她不适合你。”   “父亲!”海啸阻止父亲再说下去。“心罗不是那样的人!她也不是一个等着别人去保护她的人,而且她知道我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原则的人,无论发生什么,她的安全才是第一的。以她的性命换取我的安全,绝不是我要的。且,你不了解心罗。我从头至尾、由始至终没有在乎过她的出身。我的出身又比她好多少?她好歹还是清白人家的女儿。我呢?那些自诩为名门富豪家的人转过背去还不是议论我是流氓的儿子?至于她过去的恋情,那又怎样?谁人没有历史?我又何尝没有?除了替我生了一个儿子的若叶,外面更是曾经有过不知多少风流债。仔细想想,是我怕心罗嫌弃我、不要我,而不是我们看不起她。”   见父亲同其他三个弟弟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他叹息。   “父亲,心罗是一个受了委屈也不会哭的女孩子,她也不会闹,但她会走。我和她,是我巴住她,怕她不告而别;是我想以一种可以长期维系的关系将她留在我的身边。父亲,我爱她。如果您不能接受她,也请直接告诉我。我会带她走,即便是要我抛下任家也无所谓。所以,请告诉我,她在哪里,我不想让她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哪怕是来自我的家人的也不行。她是唯一让我珍惜的女人,父亲,我爱她。”   海啸朗声同父亲说,全然不介意三个弟弟目瞪口呆的呆滞表情。   “你确定吗?儿子,你确定是真的爱她,而不是因为征服欲望在作祟?”任老爷再次问,他已经有过一次深刻的教训了,儿子上一次的恋情,根本就是青年人的意气之争,结果是孙子长年没有母亲陪伴。这一次,他要儿子再三确定自己是真的爱上了宓心罗。   “是的,我确定。我爱心罗,我要娶她为妻,我要我的余生同她一起晨昏共度。”   任老爷笑了起来,扬声问:   “宓丫头,你听见了吗?我这个冷血无泪绝情的儿子,为了你,差一点要同我断绝父子关系呢!可见他是真的爱惨了你啊。这下子你应该可以安心嫁给他了罢?”   “听见了,你们讲话那么大声,好象比赛谁的喉咙响一样,想不听见都难。”心罗的声音在海啸身后悠然响起。“害得我输了一盘原本能赢的棋。”从听见他声音的那一刻起,她的全副心思就都已经飞到他身上去了,哪里还有心下棋,所以被云潜狠狠赢了一局。   海啸浑身的肌肉倏然绷紧,他缓缓回身,就看见她穿一件红色低领衬衫黑色长裤,赤脚站在门边。他不由自主地走向她,伸手将她揽在怀里,狠狠抱紧,下巴压在她的头顶。   “心,别再离开了。我不想再提心吊胆。对不起,我让你没有信任感,但是以后不会了。”   “没关系,海啸。我只是太期待这趟西班牙之旅了,所以自己跑了出来,害你担心了。”心罗微笑,双手环抱他的腰。适才在门后,她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也将他对她的心意全都记在了心里。   “哼哼!”旁边有人杀风景地咳嗽,打断正欲当中耳鬓厮磨的一双情人。“二哥,要亲热请回房间去,切勿在我们这些纯洁天真的单身男人面前表演妖精打架。”   “任三!”海啸只能翻白眼感叹家门不幸。   “是啊,儿子,我虽然不是老古董,不过,那么要干什么,还是等婚礼之后罢。”任老爷也开口。“我要你们有一个盛大的婚礼。”   “每问题!”海啸答应得飞快,因为正中他的下怀。   任老爷听后,偕同任三、任四、任五退了出去。海啸同心罗隐约听见他们嘀咕“东朕那贼子,又被他海赢了一票,赚进豪华别墅一幢”云云。   “就知道会被他卖掉。”海啸拥着心罗,感受她的气息。   “你不谢他吗?如果不是他在后面做小动作,也会引任老先生出面,我也不会向自己承认我爱你。”心罗浅笑嫣然。   “什么?”他轻轻放开她,激动地细细凝视她的脸。“你刚刚说什么?”   “我爱你。”她终于向他,也向自己承认,爱上了啊,心不由己,情不由己呵。   海啸笑了,低下头,吻上她。   “我也爱你。”   最后一个字,已经化成唇间的呢喃。   终章 幸福   秋初,在海燃园里,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新郎是任氏现任当家任海啸,新娘是天王集团董事长王洛衡的契女。当天出席婚礼的,全是黑白两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王家以嫁女之姿送心罗出阁,王氏夫妇双双到场给予祝福。   任家未婚的四个儿子充当他们的伴郎,若叶、Chuy和云澜还有王家的一个女儿担任伴娘,英一则是他们的花童。惟有东朕,因为做了坏事,被修理了一番,只能在台下观礼。   心罗原本担心父亲要结婚,新娘却不是妈妈,英一会难过,所以执意要得到英一的同意,否则不会有婚礼。没料到最开明的竟是小英一。   “很好啊。妈妈回来了,你嫁给爸爸,我今后就变成有两个妈妈。有两个妈妈疼我爱我,不是更好吗?你们都会想方设法宠我呢。”小男生说出惊人之语,令大人感动得一塌糊涂。“且,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心姨你可以留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呢。”   而若叶则私下找心罗聊了一夜,向她道歉,请她原谅她为了儿子所做的自私的事,还祝她和海啸幸福。   东朕更是妙绝,特地请了一群男模在传统的新郎不能见新娘的结婚前夜,于已经改建好的温水室内泳池,表演泳装秀,煽动心罗睁大眼睛看清楚,任海啸不见得是最佳人选。旁边还有任家其他兄弟起哄,只有任七脸色不豫,却又无法干涉自家几个哥哥的惟恐天下不乱。几个受邀的女客全数看得目不转睛。   最后是海啸和海喑两兄弟闻讯赶来,几乎要掐死东朕,才结束了准裸男秀。害得若叶大呼不过瘾,嚷着要东朕改天带她去参观模特公司,连已经怀孕四周的铁靖湮都抚掌附和,大赞好主意。   然后,婚礼之日到来。顺利完成结婚典礼,东朕又伙同任三等人,想大闹洞房。谁料等东朕施展撬锁功夫,开了门,众人一哄而入,却发现,等着他们的是一室幽静,两个新人留下一纸短信,自阳台溜走。徒留一个空房间给一般人马。   任三、任四、任五:   我和心罗度蜜月去了,不知道地点与归期,只知道会玩个尽兴后才回来。所以,公司和家里就交给你们了。这是你们联合东朕捉弄我的结果。好自为之罢,兄弟。   又,好好照顾我的儿子。倘若我蜜月回来发现他有什么不妥(包括染上你们的坏习气),你们就等死罢。   如果,东朕也在看信,心罗要我转告你:欲擒故纵、若既若离这八字箴言。   好了,再见罢。   任海啸,宓心罗留。   趋车赶往机场的海啸与心罗仿佛听见惨绝人寰的哀号。   “把一切丢给任三他们,不会有事罢?”心罗笑问,并不怎么真的担心。   “我已经替他们把他们分内的工作抗了将近十年,现在轮到我们去逍遥快活了。”他朗笑。“不谈他们,告诉我,姓王的小子婚礼前寄给你的信里写了什么?”   “他说,如果你不能给我幸福,在外拈花惹草,我还有他,他会把我抢回去。珍惜、爱护、照顾、宠溺……做一个男人所能为心爱女人做的一切。”她老老实实告知。   “让他死了这条心罢。你是我的!”海啸大不以为然。“老婆,我爱你,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的。更是死也不会给姓王的可乘之机。”   “老公,”心罗在他脸上吻了一吻。“我忘记告诉你了--”   “什么事?”听见她甜而糯的一声“老公”,海啸差一点把车开出线去。   “你刚刚闯了一个红灯。”她嘴角有神秘笑容。“还有--”   “老婆,你开始学会吊人胃口了哦!”他警告似地瞥了他的爱人一眼。   “海啸,我怀孕了。”她轻声宣布。在西班牙浪漫的气氛里,她拥有了他的骨血,他们爱的见证。   “什么?!”开车中的男人忘形地大叫,惊喜连连地问:“真的吗?真的……”   夜色中,传来如铃般清朗的笑声。    (全文完) 本小说来源于书本网(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欢迎光临本站下载更多的全本TXT小说 XT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