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赴约 作者:路钦 ================== 文案: 错过的约定,要怎么弥补? 内容标签: 阴差阳错 欢喜冤家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代小枫,许策 ┃ 配角:其他 ┃ 其它: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105467   ☆、第一章   (一)   代小枫是被冷醒的。梦中汹涌的海浪迎面而来,她一个寒颤,两腿一蹬,俗话说,不是死了,就是醒了。侗江是座南方小城,可她家位于城市的西北角,所就读的二中却该死地在这座城的东南角,横跨整座小城,不可谓不悲催。而在这个料峭寒冬里凌晨五点起床,在熹微中开灯洗漱,在寒风中中哼哧哼哧骑车上学,代小枫宁愿选择前者,在青春的温床中醉生梦死。   哀嚎一声,代小枫默默将被子拉过头顶,好让冰冷的脸也享受享受被窝的温存。在小床上左右滚了滚,成功地把被子都紧紧裹在身上。她心满意足地长叹一口气,打算睡个回笼觉,却被重重的拍门声吓得心脏收缩成了小心脏。   “女儿!起床啦!”老妈梅琴芝中气十足的声音透过门板,变成了小蚯蚓钻进代小枫的耳朵里。代小枫不想说话,但她知道,若是她不大声回答说“起来啦”,梅琴芝不会放过她那可怜的门板的,以及可怜的她。   其实梅琴芝起的比她还要早。老妈在制衣厂当女工,同时还在一家饭店兼职,常常是三四点出门,晚上十点钟才回来。他们家对面的那个大婶是个环卫工人,有一天清晨遇见披星出门工作的梅琴芝,惊讶地老眼都不昏花了,亮晶晶地看着梅琴芝,感叹怎么还有人比她还早出门上班。梅琴芝把这件事当笑话似的说与代小枫听,代小枫附和般地笑着,故作轻松地打趣道:“老妈你真应该得个劳动光荣奖。”她偷偷眨掉眼里薄薄的泪。   代小枫记不清具体时间了,大概是在她小学两三年级的时候,家中的境况一年不如一年,爸爸代毅成生意失败,不仅赔光了家中所有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此后代毅成便一直在外晃荡,一年见不了几次面,从没给过家里一分生活费,反而会在过年时拿走亲戚们来拜年给的红包,理由是创业所需。   从一个家庭妇女,变成了劳动妇女的梅琴芝,辛辛苦苦赚的钱,除去还债补贴丈夫,便只能维持温饱而已。唯一让梅琴芝感到欣慰地是,当初没有被丈夫的花言巧语冲昏头,把这栋三层小楼房拿去银行抵押,只要想着还能给女儿留下点什么,她便还有无尽的力量去为了这个家奋斗。   家里空荡荡的,早失去了旧时的气派,曾经雪白的墙壁四处斑驳,屋顶渗的水在墙壁上留下黄色痕迹,客厅的水晶灯再也无法亮起,裂开的地板砖,以及阳台的水龙头常年滴答滴答的漏水声,以及放在水龙头下方接水用了水蓝色脸盆。代小枫看着老妈丛生的白发、消瘦的脸颊、干枯的手指,无数次在夜晚里祈求她所知道的所有神明,要是她们能有钱从这里搬走就好了,搬到一个温馨舒适的小家,而不是在这栋死气沉沉的房子里,一点点失去她的母亲。   当然,代小枫早已习惯贫困的生活状态,目前她人生最大的考验,莫过于要每天早早起床,骑一个小时的车才能在上课铃声响起前赶到学校上早读课,然后整节课像累狗一样,恨不得把舌头吐出来帮助喘气。而最困扰梅琴芝的是,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为什么成绩总能那么稳定的排在全年级的倒数20以内呢?她只好安慰也许女儿是像她爸爸,梅琴芝深深叹气,天生的事是没办法改变了,她能做的只是好好省钱好好赚钱,将来送女儿去读点什么,这是她这个做母亲的责任。   梅琴芝不知道的是,她那可爱乖巧懂事善良的好女儿,在学校里只做两件事,一是睡觉,二是发呆。她本以为自己会这样混过高中,却没想到,在她的剩下的高中生涯里,竟然还会做除二以外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4,我真的,会每天更哒!:)   ☆、第一章   (二)   二中只是侗江多所高中中最为普通的一所,然而自从换了个性格严肃沉闷的校长后,学校高考战绩不见得有多辉煌,倒是立了一大堆大大小小啰里啰嗦的规矩。比如,学生必须穿校服脖子上戴个学生证才能进校门。学生们愤愤不已,心想自己好歹也进入青春期了还穿着土不拉几的校服,冬冷夏热不说,还像小学生一样挂个卡,这造型太不符合自己的审美了。故而不论是爱美的女生,还是一些耍酷的男生,打游击战似的,一回到教室就把自己的外套换上,一出教室门又把校服穿上以防被检查的老师揪住。   代小枫是个例外。没有人知道,当代小枫知道自己被二中录取的时候,思及仍然可以像初中小学一样天天穿校服时,她可是深感庆幸,理由有二,首要理由不言而喻——可以省一大笔置衣费,其二,每天拿起同样的衣服穿这是多么方便简单提升幸福感的一件事呢?很好,这很符合她邋遢女的形象。   这一天,代小枫换好衣服时,难得在衣柜前踟蹰了一下,下定决心又取出一件厚厚的花色毛衣穿在身上。虽说立春已过,温度却骤然下降,很显然老天打算在温暖来临前在耍一次我等怕冷凡人。代小枫十分怕冷,如果可以,她希望能把自己裹成个熊,若是能有厚厚的脂肪便完美了,可很明显,她家油水少的可怜,难以达成这个心愿。可衣服穿太多,骑个自行车能令她喘的仿佛肺要炸了。   梅琴芝又来催了她一次,看着代小枫已经开始“哗啦哗啦”喝着粥后,她终于放心地出门上班去了。代小枫嘴里含着吃的,叽里咕噜讲着路上小心,也不知道老妈听见没有。   高一上学期她总是迟到,班主任是个严厉的中年妇女,几次打电话给梅琴芝反映这个问题,梅琴芝不好意思地说这也没办法,家离的远。班主任提议,那可以来住校嘛。梅琴芝用的是最普通的老人机,电话里说了些什么旁人听得一清二楚,加之班主任嗓门大大的,代小枫发誓她真没偷听,只是离得近而已。梅琴芝语气温柔地说着些什么,代小枫个子不高,但还是比自己老妈高了半个头,她伸手夺过手机,说了句老师您好,我觉得您可以向学校反映一下少收点住宿费,食堂阿姨多给学生打点瘦肉。然后结结实实地挨了老妈的一顿训。   从那以后班主任肖老师再也懒得管教代小枫了,爱咋咋地,别看这个学生平时一声不吭,其实戾气重的很。代小枫不以为然,乐的自在,她性格孤僻,班上同学当她半个透明人,现在连老师也不会点她的名了,她可以放心的呼呼大睡,随时随地神游到九百万年以后的时空。   但是不知道梅琴芝从哪里听说,迟到早退会被退学,十分担心,女儿好不容易捞到个高中上,若是连书都没得读了,一个未成年女孩子家家在外游荡,想想都觉得特别可怜。她知道代小枫性子比牛还倔,不吃硬只吃软,于是在一天晚上故意摇醒睡得正香的女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来把丈夫骂,“天煞的哟,姓代的你怎么那么不争气,连套离学校近点的房子都买不起,买不起也就算了,连租都租不起,害的女儿每天那么辛苦上学,我苦命的小孩哟!”代小枫被老妈喊得没脾气,连声答应以后早点起床。她做了个大力水手姿势,安慰道:“妈,你放心,这是锻炼身体呢。”   于是从此以后代小枫开始了每天赶路的艰辛求学路,她那粗了好几圈的小腿就是她努力学习的最好证明,那么在课上睡睡觉也不过分吧,她真的是如此理所当然地想着。   代小枫深吸一口气,感觉灌了一肚子的冷空气,骑上自行车,习惯性地在出发前看向院子里那棵光秃秃地大枫树,惊讶地发现只不过一个晚上,枝桠上冒出了零星几片叶子,在寒风中可怜兮兮地抖着,她情不自禁弯了嘴角,将手合拢放在嘴边吹口气搓了搓,慢悠悠在静谧熟悉的街道中穿梭。 作者有话要说:  :)   ☆、第一章   (三)     追着上课铃声到教室前门,代小枫习惯性地来到后门,却发现门已经被人从里面锁上了,她不想在众目睽睽中从第一排走到最后一排属于她的座位,于是敲了敲门。自从前几周班主任重新编过位子后,每当门边轮到一个女生坐时,代小枫思索一番终于想起来这个女生叫吕梦瑶。冬天走廊上风大,常常会将后门吹开,于是这个女生总会把后门从里面锁上,而当代小枫敲门时,她经常是万分不情愿地把门打开一条小缝,尽管就只是一个抬手的时间。   代小枫第一次遇上这档子事时,她清楚地记得开门一刹那,女生明明有着一张清秀白净的脸,却皱着眉头,嘴唇紧抿,眼中透露出的不耐烦,硬生生让代小枫将堪堪出口的道谢二字咬碎吞回肚子里。从那以后,每次遇上吕梦瑶为她开门后,时常可以听见女孩子嘟囔着的抱怨,以及向周围同学撒娇似的吐槽。   这周又轮到吕梦瑶坐在门边了,代小枫本以为这一次又要她在门口等上一会的时候,门却很快在一声咔嚓声后被打开了。今天的吕梦瑶很奇怪,竟然满脸笑容地说:“哎呀代同学,你今天又来晚了,赶快进来吧,外面冷。”语气如水,动作轻柔,更令代小枫惊讶的是,吕梦瑶今天竟然把门完全打开了,   代小枫一头雾水,被这个女生明显不正常的表现弄得莫名其妙,清了清干巴巴的嗓子,发了句感叹词:“哇哦。”停顿一秒,又酌情加两字“谢谢”。说完连忙缩着脖子窜进教室,回想起刚刚吕梦瑶的笑容,代小枫打了个哆嗦,好抖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没有同桌,所以乐的可以在课桌上摊开来睡,困意来袭,她只凭感觉找位子,从门口走五步空着大片地儿的就是她的位子准没错。可是她走出了好几步还没找到位子时,代小枫觉得貌似出了差错。她努力睁大眼睛猛然回头,却发现自己不再占有两个位子了,因为有个人正坐在之前一直空着的那张课桌上。   后退几步,代小枫把书包放在桌子上,今天放书包的角度不对,书包里的铝饭盒碰到桌子后发出重重的声音,吓了始作俑者一跳,周围的人纷纷转头看向这边。代小枫心里越是紧张便越是面无表情,她佯装淡定地坐下来,从书包里拿出她的大宝贝——一个灰扑扑的云朵型抱枕。之前形状诡异的书包立马干瘪下去,代小枫熟练地将书包叠了叠,找了个合适的角度把书包放进课桌抽屉里。本来接下来应该是把脸埋进枕头里,开始睡觉,可是旁边突然多了个陌生人,代小枫有些担心会影响到自己的睡眠质量。   这个陌生男生本来是在和坐在前面的男生愉快地说这话,听到代小枫弄出的动静后,转头看过来,正好对上代小枫的视线,代小枫心跳加快,感觉像是有一个小锤子伴着心跳的节奏在一下一下敲着她的耳膜,她突然很想咽口水,但离这么近肯定会被这个人看到,于是她努力憋着。   “嗨,许策,我的名字。”男生自我介绍道,带着笑,“今天刚转来这读书。不好意思,你的地盘暂时要分我一半啦。”      ☆、第二章   (一)   小小的尾音让代小枫耳朵一麻,许多南方人讲话爱加上语气词,许策也是如此,短短的一个音平白为这个大男生添加了些许小孩子特有的稚气。   自称许策的人,笑起来眼睛弯弯,浓密的睫毛挡不住眼睛的亮光,脸的肤色比露出的八颗牙齿还要白些,中间的两颗门牙有点大,像软萌软萌的小白兔,平心而论,这是代小枫见过的笑的最好看的一个男生,更准确来说,这是她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她有些吃惊自己竟如此仔细地观察一个男生的相貌,看来今天她要缩着脖子睡觉。   在班上,她没有什么可以说得上话的人,头一次和男同学进行日常对话,代小枫冒了满手心的汗。   之前在和许策说话的男生龙希季顺势接话道:“她啊,可是我们班的睡神。是吧,代小枫?”   被点名的代小枫有些茫然,两眼无神地看向同学,其实这时她只需要笑一笑便可,可她实在不习惯冲一个从未说过话、甚至同学了一个多学期连名字都没记住的人微笑,还这么突然地被告知了外号,她条件反射地摆出冷漠的样子。   场面安静了一会儿,许策却哈哈大笑,代小枫注意到他有两颗尖尖的虎牙,估计因为常常笑,能在唇边看到一条微小细纹。代小枫终于找到时机咽了咽口水,心里轻松许多。冷不防许策又与她说话,问:“是因为你特别能睡才有这个外号的吗?”   代小枫情不自禁舔了舔起皮的嘴唇,慢吞吞说了句也许吧,她被自己的粗声粗气吓了一跳,暗自懊恼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了呢。她抬眼瞥向许策,见他并不在意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惊觉敢情刚才自己一直憋着气呢,管不得一直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紧紧箍着,难受的很。   对于自己突然有了个同桌,而且这个同桌还愿意和她讲话这个事实所带来的新鲜感与陌生感以及女生的小紧张混合在一起,让代小枫很不习惯,就好像是自己熟悉的领域里突然夹杂了他人的气息,这种迹象往往象征着危险即将来临。但尽管如此,代小枫仍抵挡不住渐渐浓郁的睡意,见又有其他人找许策搭话后,她连忙收拾好东西,把头埋在柔软的抱枕里准备迎接这迟来的回笼觉。不一会儿就与周公相会了,意识模糊前,她隐约听见许多人的声音,本以为会紧张地睡不好觉,代小枫头脑里无数个胡乱念头飘过,最后出现在眼前,仍然是那张笑脸,她吃了一惊,却被周公拽向更深的睡梦中。   许策一个早读课都在忙着回答周围同学的问话中,而他的同桌,却在呼呼大睡。前几分钟明明还在呆愣愣地看着他,才几句话的时间,等他一回头,某个女生已经双手抱头进入休眠状态。低头看到抱枕边上夹着的一张便条,他抽出一看,上面潦草写着“民以睡为天,请勿随意打扰”,隐约还能听见呼噜声,许策失笑,看向自己课桌下方堆放地歪歪扭扭的两叠书,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他只能把腿伸在走廊上了。   “那要不要叫醒她?你这样坐着不舒服吧。”龙希季察觉到许策的动作,提议道,又觉得许策可能不好意思这么做,便打算伸手帮忙。许策摇摇头,表示没关系,人家已经明确表达出自己不想被打扰的意愿,还是等代小枫睡醒了再说,可他没想到这代小枫一睡就睡了一早上,真真不虚这睡神的封号。就连闹哄哄的课间,代小枫也只是换了个姿势接着睡,呼噜声甚至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许策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转了十几次学,见过各种各样的同学,也遇到过特别爱睡觉的男生,但确实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女生。他的脑袋在进行疯狂的头脑风暴后,仍然未能找到贴切的词形容代小枫,说不拘小节貌似也不太贴切,于是他决定放弃这个给别人贴标签的坏习惯。眼看快放学了,女生依旧酣睡,许策眼尖,发现有米粒粘在女生过于枯黄的发尾,他自言自语道还是不要提醒她好了,但终究没忍住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二章   (二)   中午放学铃声是土耳其进行曲,随着欢快的乐声响起,早已饥肠辘辘的同学纷纷欢呼勾肩搭背走出教室,或是奔向小卖部,或是奔向食堂,或是匆忙回家,人流就此分散开来。喧闹声过去,留下平静的校园,偶尔伴着风吹樟树的窸窣声。   午休时候的校园是代小枫最喜欢的。   铃声一响,她便醒了,仍旧趴在桌上假寐,眼睛闭着,耳朵却竖高高,周围的各种声音入耳。她听见新同桌的喃喃自语要不要将她叫醒,可能龙希季是他新交的朋友吧,许策很快被他拉走了。最后离开教室的是两个女生,嬉笑声和着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她们是下楼梯了吧,代小枫这样想着。她能准确辨认出每个同学的声音,以及脚步声,但却无法和他们的脸和名字对上号。代小枫轻叹口气,揉揉眼睛抬起头,伸了个懒腰,脚却踢到一个东西,这种有棱角的触感……   她猛然低头一看,一拍脑袋,有热度从耳根蔓延至脸颊。代小枫懊恼万分,复重重叹气,赶忙把书都扒拉到自己位子下方。想了想,貌似这样脚就没地方放了,左看右看没找到放书的地方:桌面——睡觉用的,抽屉——她的可爱抱枕和书包用的,课桌底——睡觉的时候脚怎么能受束缚呢,最多只能放一叠书!把一叠书放到桌底最角落,代小枫用手摸着下巴看着另一叠书难得的在用脑子思考问题,最后灵光一闪,自以为找到了最佳解决办法。   整理好一切后,代小枫从抽屉里拿出书包,哪怕睡了一个早上,可就连呼吸也在消耗体力,她也是会饿的。书包里放着梅琴芝前一天晚上准备好的盒饭,每天都是两素一荤,不大的饭盒被装的满满的,每次打开饭盒,代小枫都觉得这是她妈对她最温柔的地方了。梅琴芝厨艺很好,即使夸她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功也不为过。   记得在爸爸外逃躲债的时候,追债的人堵在门口叫嚣,梅琴芝把女儿护在身后打开了门,扯着嗓子喊道要钱没有要命有两条。人们红了眼,闯进家门,能搬走的东西都搬了,搬不走的就开始砸,那种破坏的声音比电闪雷鸣还要可怕,代小枫无措地抬头依循本能向母亲寻找安慰,却发现梅琴芝的头深深低着,散落的头发挡住了母亲的脸,让她看不见梅琴芝的眼睛,只能感受到有热热的液体低落在自己脸上。   那是她们家最黑暗的日子,代小枫不知道代毅成在外如何计划着东山再起却又一再失败,代小枫知道的是,梅琴芝是如何咬着牙、腆着脸、靠着从菜市场捡些菜农们不要的豆芽、青菜,给小女儿做出三菜一汤,把她养的健健康康。   代小枫很爱惜食物,她会把盒饭吃的干干净净,就像是从未装过什么东西般,不仔细看连油渍也寻不到。她看着空空的饭盒,心满意足。午休时间有两个小时,她没有时间回家,每次都会端着饭盒跑到教学楼后的这片小树林来。   别说二中现在的教学质量不怎么样,却有将近一百年的历史了,前身是所书院,也算是在侗江这座小城辉煌过,尽管现在落魄了,可学校风景极佳,树多水多鸟多,还有好几个古色古香的小亭子。在晚上,这些小亭子是小情侣的幽会胜地,可在白天却很少有人回来这里晃荡。代小枫听说有一位学长常常会在清晨时在这里背书,声音响亮到树林外的人也能听见,她觉得有趣,但她应该是碰不到的,她只喜欢来这吃午餐。   树林里水质最清澈的池子叫翠湖,翠湖中心的亭子叫翠心亭。代小枫最喜欢吃完午饭后,把饭盒垫在脑后,躺在亭子的长椅上,靠近池子一边的脚悬空晃着,另一只脚自然弓着,侧头就能看见池水的细纹,更多的时候她会选择闭目养神。但常常闭着闭着就睡过去了,这地方空气好景色好有助于睡眠,这大概才是代小枫喜欢这里的真正原因吧。   就在代小枫半梦半醒间,她突然感觉到鼻子一阵痒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用力过猛,鼻子连着喉咙都有些痛。代小枫不爽地睁开眼睛,抹掉眼角的泪水,这才发现眼前站着个人,吓得全身一个激灵,就要向外倒去,失去平衡的前一秒,她心里有一万只草泥马狂奔而过,首先这亭子没有护栏她难道要在这大冬天落水了吗,其次为什么许策会在这里,等等,刚刚他是不是做了抹脸的动作,纵使代小枫有颗不羁的男儿心,脸厚起来比海还要深,也抵不上此时的羞涩感,可就算是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也不能钻水里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收藏~打滚求回复~^ ^   ☆、第二章   (三)   从接触到冰凉的池水到湿哒哒地蹲在翠湖的这段时间里,代小枫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这部分记忆。代小枫呆呆地转头看向旁边的人,愣了好久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觉得冷风嗖嗖,牙齿不停打着颤,湿衣服全黏在身上,她哆嗦着开始拧衣服上的水,然后甩甩,好像这样就能很快干了一样。   许策也冷的够呛,抬起手臂抹掉脸上的水珠,看到代小枫那傻样,有些担心这孩子不会是落水以后吓傻了吧。好歹是男孩子,心理素质强些,他拉了拉某个仍在锲而不舍拧袖子的傻孩子,说:“我们先去医务室找找毛巾喝点水,然后赶紧回家换衣服,好吗?”   说完见傻孩子果然还是一副傻样,许策想叹口气,却打了个喷嚏。   代小枫被喷嚏声吓得浑身一抖,这才回过神来,点点头。许策见代小枫貌似只是反应迟钝了些,倒还算冷静,遇上这种倒霉囧事也没有哭闹觉得委屈,悬在半空的心妥妥地落地。说起来还是他把别人给吓落水的,他吃完午饭后,便打算在学校逛逛,路过翠心亭的时候,就觉得有个身影眼熟的很,走近一看,哎呦喂,竟然是他的睡神同桌,看代小枫似乎是睡熟了,就起了戏弄之心,拿起一旁的落叶在对方鼻子上扫了扫,然后后退一步想要看看代小枫的反应。   他想他当时可能是脑子被门挤了,无聊透顶,真没想到代小枫会被他吓到往外滚去落进水里去。等许策回过神来赶忙伸手去拉,却是拉不住了,座位低矮,他膝盖一弯也滚了下去。幸好水不深,站直了也只到大腿中部,许策想怎么着也得将功补过,他迅速站起的同时一手拎起歪歪扭扭倒着的代小枫,大跨几步,扶着代小枫上了岸。这才有了两人在池边蹲着的一幕。   一路上,两个人都双手抱胸缩着身子走,感受这冬天深深的恶意。回过神的代小枫总想说点什么,张开嘴又没能突出一个音节来,头深深低着,也不知道这牙齿咯咯声到底是谁发出来的,倒是两人的嘶嘶抽气声出奇一致。许策把两人的书包分别夹在自己的胳肢窝里,余光里看到代小枫湿漉漉的发顶,那样子,与他曾养过的一只狗狗被迫洗澡后垂头丧气可怜兮兮的神态十分相似。   上课时间将近,路上的学生不少,见着他们,有些好奇,又有些同情,有个男生竟然脱了自己的校服,然后又把自己同伴身上的纸都给搜刮干净,一同递给他们。许策谢过,顺手就把男生的校服盖在代小枫头上,代小枫转头看了一眼许策,见许策冲她嘻嘻一笑嘴唇都有些发紫了,她又默默转回头,伸手拢了拢还带有他人体温的校服,觉得貌似风吹着也没那么冷了。   许策冻的讲话都不利索,幸好医务室的老师也没多问,赶忙拿毛巾热水给他们,又从隔壁班借了件校服,让他们先套着,打电话让家长接回去洗个热水澡。许策摇了摇头,说爸妈出差了,家里没人,心酸道大概得湿淋淋地回去了。感受到老师询问的目光,代小枫也跟着摇摇头。老师挥挥手,让他们擦干头发喝完这杯热水赶紧回去各找各妈。   “你家住哪?”等老师走开的时候,许策小声问到。   代小枫说了个大概地址,然后吹了吹杯中的热水,冒出的热气敷在脸上缓解了脸的僵硬。   “我家也住那边诶,那我们一起回去吧。”许策提议,满脸真诚。   尽管有些不好意思,但代小枫现在身上难受的很,何况要是生病发烧打吊瓶的话,又得害妈妈担心,所以她很爽快的答应了。   于是两个人又哆哆嗦嗦出门打车,代小枫突然想起自己的自行车,说是要去车棚拿车,眼神坚定让许策忍住叹气的冲动,帮代小枫把自行车放进出租车后座,这才上了车。   因为冷,两个人并肩坐在车后座,中间窄窄地隔着一条意味着男女有别的缝隙,许是因为一起倒霉落水这件事,二人都觉得之前的陌生感少了许多。许策刚想说些什么,一张嘴又打了个喷嚏,蹭蹭鼻子打算接着说冷不防打完一个接着一个,代小枫忍不住哈哈大笑,笑着笑着自己也开始打喷嚏。   许策哇哇叫着搞什么,明明一样惨还好意思笑他。代小枫白眼一翻,哼道也不知道是谁害她落了水。一句话成功把许策噎住了,半晌他摸了摸脑袋,小声说他也将功补过了好不好。   车开到代小枫家门前的那条小路,代小枫便下了车,司机大叔帮她把自行车取下来后就要把车开走,许策突然从车窗探出头来,手上拎着她的书包晃来晃去,喊道:“就记得你的自行车,不记得你的书包啦。”代小枫连忙接过,说了声谢谢,和许策挥挥手,转身听见车开走的声音后,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眼车远去的背影,心想今天的心情真是一言难尽,这才缩头缩脑往家赶。      ☆、第三章   (一)   回到家洗个澡,再泡了杯感冒冲剂喝下,代小枫就躲进被子里了,她想到明天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家里窝一整天,躲在被子里偷笑。可等到一觉醒来已是半夜,头疼口干,她就只能哭丧着脸了。   梅琴芝接到老师打来的电话,有些担心女儿,但又无法请假,只好一下班就匆忙跑回家,看到女儿愁眉苦脸的样子,心疼的很。代小枫喊了声妈妈,发现嗓子哑了。梅琴芝应了一声,把自己手搓热后,伸手探了探代小枫额头的温度,仔细感受了一下,觉得可能不太准,又跑去拿了根体温计让代小枫夹着。   看了看体温计测出来的温度还算正常,梅琴芝松了口气,把配好的药片放在女儿手上,催促她赶紧吃掉。   代小枫看着大大小小的药片,哭着脸抱怨干嘛吃那么多药。梅琴芝见她还有力气贫嘴,刚刚的心疼散去了不少。梅琴芝在慈母严母两个角色切换自如,觉得女儿这么大人了竟然不小心掉池塘里去,现在还觉得药苦,真不让人省心,越想越气,便说了女儿几句。代小枫从小没有一天离开过梅琴芝,梅琴芝把她摸得一清二楚,她又何尝不是最懂梅琴芝呢?只要梅琴芝一开始啰嗦,便停不下来,代小枫要是不转移老妈的注意力,她妈妈可以把她从小到大的错事当成笑话故事全讲一遍,让她无地自容。   “老妈,我的头好痛哦。”代小枫故意有气无力地说,一边还按着太阳穴作出疼痛难忍的样子,可怜兮兮地看着梅琴芝。梅琴芝一听,说她肯定是感冒了,让她赶紧捂住被子睡一觉,看看明天会不会好点。等代小枫躺下,只在被子外露了个脑袋,梅琴芝帮忙整理了下被子,这才端着水杯离开。   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第二天醒来,代小枫头痛的厉害,嘟囔着果然做人不能装什么病痛,现世报来的就是那么快。她开始想念没有生病的日子,眼前晃过某人白得过分的一张脸,不知道许策会不会也感冒了,万一生病了,父母又不在家,那不比她还惨?要不要问一问?代小枫有些纠结,她没有许策的联系方式,班主任应该有,她可以给班主任打个电话借请假为由,打探打探消息。但是她真的一句话也不想和班主任讲,也不好意思问。   代小枫的山寨手机昨天跟她一起落了水,手机进了水,死机了。她坚信自己的手机生命力顽强,绝对不会死的透透的,于是把小手机放在烘干机前吹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她的小手机果然满血复活,除了之前被她摔坏了按键有些不灵敏外,一切如常。   床头柜上的手机被她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后代小枫哀嚎一声,决定再睡一觉。可想而知,直到这一天过去,代小枫也没打电话,她的小手机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然后又被主人丢进了抽屉里。她自我安慰,就算知道了她也不能怎么样,再愧疚也不能代替别人生病吧。想到生病二字,代小枫连呸三声,过了一会儿惊觉自己又在抽风,哀叹一声,有些忧愁自己可能感冒加重了。   走到班级门口,代小枫有些紧张,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一走进教室却发现那个座位空无一人,她顿时泄气,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班上同学见她来了,也没有谁来询问她,倒是龙希季回头和她打了个招呼出乎她的意料。   代小枫扯了扯嘴角,低声问:“那个,许策请假了?”   龙希季一挑眉,回道:“是啊,他请了病假,我还发了短信问他呢,估计得过几天才来。”   “你有他电话号码?”代小枫脱口而出,讲完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装作整理书包的样子。龙希季却没多说什么,回身在桌上写着什么,然后递给她一张折起来的纸,下巴扬了扬,示意她把纸打开。   代小枫打开纸条,发现纸上写了一串数字,数字下方写了一句话,“拿走不谢”,她手抖了抖,想把纸揉成团就这么扔出去,结果却是迅速将纸条塞进校服口袋里,想到校服口袋浅容易掉东西,她又把纸条拿出来放进裤子的大口袋里。余光看见龙希季正鬼鬼祟祟往她这边瞧,代小枫一脸冷漠,于是拿出纸也写了张纸条扔回去,龙希季手脚灵活,一下子接住,打开一看,上面画的却是个鬼脸。他无语,回头一看,睡神不愧是睡神,一大早已经在练功了。      ☆、第三章   (二)   回家的路上,代小枫把纸条上的电话号码添加进手机联系人里,人家也算是为了救自己才落水的,那么自己发个短信慰问一下也很正常,她不停宽慰自己。短信编辑了好几次,代小枫一闭眼,耳朵里响起“biu”地一声短信发送成功——“许策同学你好,我是代小枫,听说你还病着,所以先发条短信谢谢你送我回家,祝早点恢复健康。”   期间代小枫故意把手机扔的远远地,省的自己会忍不住去看有没有短信回复。等回到家洗洗上床躺好后,她从被窝里一跃而起,光着脚跑到书桌前,拉开书包,从最底层掏出小手机,什么也没有,哦,除了一条移动公司催促缴费的短信,于是她又将手机丢回包里,扑回床上闷头睡大觉。   第二天一早,代小枫纠结万分,决定还是在出发前看一眼手机,真的只看一眼,这次小手机不负她望,收到了一条有价值回信,“多谢代同学关心,本人身体棒棒,趁爸妈不在家多玩几天。:)”代小枫几乎晕倒,看着最后一个颜表情,嘴角弯弯,貌似真和许策笑起来挺像的。   在星期五的早上,多日不见的许策终于又出现在高一(6)班的教室里,班上同学都挺热情,围在许策身边叽叽喳喳,他表情放松,对每个人都照顾周到,与他搭话的同学有许多,却没有一个被他冷落的。代小枫见他那从容不迫的样子,回想起的却是之前许策浑身湿透的囧样,顿时觉得现在这个许策有些距离感,尽管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容易相处。   代小枫故意放慢脚步接近自己的位子,她不想主动提醒坐在她位子上的吕梦瑶起身,可没料到吕梦瑶当没看见她似的继续和边上的人说话,不时掩嘴呵呵笑着,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代小枫无所谓,背着书包站在一旁发呆,反正预备铃已经打了,没多久就会有值日老师来检查早读出勤情况,班上同学顶多再嬉闹一两分钟便要作出一副背书的样子。   倒是许策还能越过几个人看见她站在最外围,伸手冲她挥了挥,喊了她一声。周围同学纷纷向她看来,代小枫肢体僵硬地学许策的动作摆摆手,很快就把头低下了。挡在前面的几个同学缓缓让开,吕梦瑶抬起下巴朝她一笑,也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代小枫一头雾水,不是很清楚吕梦瑶的笑究竟含有哪些成分,她累的很,就算不能躺着睡,坐着也比站着强多了。   代小枫一坐下,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一拍头想到,桌子下方摆了两堆书,于是她抱起更矮的一堆书放在自己座位下方,没错,这就是她想到的好办法,虽然看上去会高一点,但她坐在最后一位,也不用担心会妨碍到谁。   许策并未注意到她这个动作,和龙希季讲完话后一转头,感觉有些异样,眼神一直往代小枫身上瞥。眼看代小枫收拾好书包,拿出抱枕,俨然是准备开始睡觉了,许策摸摸下巴,叫了代小枫一声,代小枫没听清就没理他,他便伸手扯了扯代小枫的袖子。代小枫莫名其妙,停下动作转头看许策,许策颇有些犹疑,“你怎么比我还高的样子啊?”   “……”代小枫有些懵,然后才反应过来,嘴角抽了抽,又抽了抽,还是没忍住笑出声,好心指了指自己的凳子,许策看清那一堆书后,恍然大悟,故作淡定,“噢,我说啊,明明我要比你高一点的。”   代小枫个子165左右,但细细瘦瘦的身材显高,许策比她高半个头的样子,大概1米7出头,在南方这身高是男孩子的普遍身高,但许策这表现分明是对自己的身高有很痛的领悟。代小枫笑够了,思及自己这样未免太不厚道,于是安慰道,“放心,你还会长高的,听你的声音还很小学生,应该还在茁壮成长中。”   她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可实诚了,有理有据的。哪晓得许策闻言脸更垮了,嘴角耷拉着,用颇有些自暴自弃的语气道,“谢谢你哦。”说起自己转学前曾在山东上过高中,班上男生个个人高马大,他去打个篮球总被人当小鸡似的揪开,讲到这里,许策愤愤地拍了下桌子,嚷道,“你说,有这么玩的吗?”接着哼了一声,又让代小枫成功笑场。   许策不提起这茬还好,提醒她后,她觉着许策刚才的一声哼还带着一丝丝奶味,加上许策长得白白净净,现在又穿着肥肥大大的校服,几乎就是放大版小孩子,顷刻间,之前那个谈笑自如宛如交际高手的形象在代小枫脑海里支离破碎,被眼前男生那张皱着眉头的脸吹散,代小枫感慨,原来这都是孩子气的魅力。      ☆、第三章   (三)   不知不觉聊了一个早读课,代小枫微微愕然自己竟然到现在还没睡,她觉得这样子很不对,于是又拿出那张声明自己睡觉勿扰的纸条,在许策眼前晃了晃,把脸埋进抱枕里,开始睡觉。这次入睡格外不容易,幸好接下来的两节课都是语文课,语文老师声音柔柔的,最喜欢给同学们拓展一些课本外的知识,慵懒地靠着讲台,一手拿书,一手握杯,不停歇地讲一整堂课,不困的人都会挺困了,于代小枫而言这简直是天堂。等第一节课过去一半,代小枫才渐渐睡过去。   任课老师也许不知道代小枫的名字,甚至连她的脸是什么样也记不清,可绝对知道六班有个女生特能睡。在二中这个学校,纪律掐得特别严,由于生源差了其他重点高中一大截,可以说是输在起跑线上,所以学生的成绩怎么也提不上来,许多学生都只来混个日子而已,像代小枫这样不听课成绩一塌糊涂的学生有很多,大多数老师也不怎么管,谁不是在混日子呢?只是浑噩度日的方式不同而已。   许是老师们都想认识一下转学生,所以许策常常被点名回答问题,每次都会制造出各种各样的动静,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许策的回答太精彩,班上会突然发出一阵爆笑,或者是鼓掌声,被吵醒的代小枫有些蒙圈。自从旁边坐了个人后,代小枫觉得自己的睡眠质量明显不如以前了,原来课间也不醒的人,现在这么点声响就能打扰到她,她有些生气,生自己的气。   就这么到了下午,代小枫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百无聊赖地单手撑头,发呆。   物理老师写了两道题在黑板上让同学们做,等了一会儿,见同学们做的都差不多了,便点人起来回答问题。许策嘴里嘀咕着什么,代小枫一开始没听清,仔细一听,才发现他在说着别叫我,代小枫余光瞥见许策摊开着的本子上的确写了些东西,远看着像是那么一回事,可当你认真去看时,发现只是胡乱的涂鸦罢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随着物理老师推了推眼镜,嘴唇动动吐出“许策”二字,许策笑着站起,很有礼貌地问,“直接说答案吗?”   物理老师是个认真的女老师,笑了笑,“也要先分析一下。”   许策虽然没在睡觉,可貌似也没在听课,所以当代小枫看见许策自信地说着她根本听不懂的话时,代小枫略微惊讶,要不是许策最后来了句答案还没算好,她会觉得这真是一次完美的回答。   物理老师示意许策坐下,点点头,“虽然这位同学分析思路有问题,但同学们都要学习他这份勇气,踊跃回答问题。”   几乎全班人都笑了起来,代小枫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转头看许策,当事人神色如常,代小枫在心里默默给许策竖起了大拇指,同时给许策小可爱贴上了学渣的标签。   “代小枫,你来回答下面这道题,”不知何时物理老师已经讲完了一道题,轮到第二道题时,镜片后的眼神闪了闪,又有个人要遭殃了,末了又体贴地加上一句,“回答错了也没关系,重要的是思路。”   代小枫想要是自己有什么思路的话,也不会上次周考物理只靠蒙选择题得了十几分了。她慢悠悠地站起,搜肠刮肚,还是一个字也吐不出。偏偏物理老师一直不开口让她坐下,仿佛她不说几句就不罢休似的,代小枫没法,假装开始认真看起题目来,这一道题和上一道题有些类似,脑海里飘过几句话,她没多加思考,顺嘴说了出来。眼看物理老师脸色越来越黑,代小枫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没了声音。   班上同学静了几秒,在一两声偷笑响起后,引来更多人笑场。许策伸手戳戳她的手背,弯着眼睛,戏谑,“你学我干嘛,还这么失败。”代小枫这才惊觉自己说的是许策刚才的回答,耳朵一下子烧了起来,幸好都被头发挡住了,没人看见。   物理老师摇摇头,看场面有些混乱,拿书敲了敲桌子,害得前排同学纷纷抬手去挡溅起的粉笔灰,物理老师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冷冷说道,“好不容易醒了一次,结果还是迷糊着的吧。”然后继续上课,也没作出让代小枫坐下的手势,代小枫便站着没动,低着头眼神紧紧地黏在桌面上。   许策从后面向下拉了拉代小枫的衣服,代小枫转头看他,许策冲她做着嘴型,依稀能辨认出是“坐下”,代小枫不想理他,扭头不看他。许策于是一直骚扰她,代小枫不耐烦刚想凶他几句,却见许策指了指他自己的凳子,不知何时他屁股底下也多了一叠书,“比一比”,许策是这么说的吧,兴致勃勃的。   代小枫无语,坐下来后,许策伸手大概量了下,扬眉,“怎么样?”代小枫翻了个白眼,幼稚,继续低头看自己的课桌。许策怎么叫她她都不理,终于消停后,代小枫弯起一个虚假笑容,“你高。”许策一下子咧嘴笑开,又傻又帅,让她的心情有些复杂。代小枫本来是不太在意别人的目光的,可是两个明显比别人高出一截的人,怎么看怎么奇怪,估计从老师那个角度看会更诡异吧,代小枫想自己可能又领悟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字数超出我想象,明天想要偷懒,快来个宝宝阻止我,捂脸遁走==   ☆、第四章   (一)   一个星期有七天,从星期一到星期天,代小枫最喜欢的是星期天,最讨厌的不是星期一,而是星期六。   二中有个传统,叫周考。顾名思义,周考这个东西是指每周考次试,安排在双休日,只有周日下午学生才能在家里舒舒服服玩一个下午,当然每天的晚自习是逃不掉的。最要命的是,二中还有月考这种东西。月考比周考稍微正式些,不像周考,同学们自己在班上做做试卷,老师改改当天就发下来了,月考是全校统考,大家按照上次月考排名来决定自己的考场号。有时候星期二、星期三考完了月考,大家还没缓口气,又要来次周考,由此可见,周考是件多么令人倒胃口的一件事。   代小枫可以不听课,不写课堂作业,甚至家庭作业也很少动笔,但却不能不写周考试卷(她若是不写信不信各科老师把她拎到办公室盯着她写),所以她觉得一个星期里过的最幸苦的就是星期六这一天了,而星期天上午考完语文下午就放假,代小枫觉得这是安排最好的一天。   当代小枫好不容易哼哧哼哧写完数学试卷,打算趴着休息一会儿时,桌面上飞来一个纸团,代小枫不用脑子想都知道是哪个人扔的,她觉得肯定没什么好事,要不就是什么超级无聊的事,纠结了会,还是抵挡不住内心的好奇,打开纸团,我就看看又搞什么鬼,就看看而已。   “试卷借我看看。=<=”   代小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揉揉眼睛,定睛一看,真想蹦个脏话,她扭头看向隔着一步距离的那个人,她不知道的是,此时的自己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半张着嘴,食指指着自己。确定不是在整我?她坚信就算许策瞎写一通,也比抄她对的多。   又一个纸团飞了过来。   “放心,我还借了龙希季的试卷,老师不会发现的。”   代小枫回忆了下,貌似每次月考排名名单发下来,龙希季的名字都和她的名字挨的很近吧。   班主任就是数学老师,此时正在专心致志玩她的手机,于是代小枫迅速从下方把试卷递给许策,许策不慌不忙地接过试卷,冲她笑了笑,似乎很认真地研究试卷去了。代小枫扶额,许策看起来一副聪明相,其实是一个绣花枕头,想到这里,代小枫严厉谴责自己,但还是觉得好笑。   星期六的考试终于结束,许策笑嘻嘻地过来拍代小枫的肩,还拉上了龙希季,说什么他们三人以后就是周考互助三人组。   代小枫面无表情,冷眼看两个男生浮夸击掌,才开口,“我什么时候被迫参加了这么个三人组。”   许策摊手,“在你给我试卷的时候呀。”   一旁龙希季赞同地点头。   “滚滚滚,哪里互助了,试卷都是我自己写的。”代小枫有些无语,想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说完又觉得貌似这样反驳不太对,刚想挽回点什么,却被龙希季快嘴接上,“原来是这个原因啊,好说好说,因为这是考试时候临时想到的,看你醒着就让你多多运动下呗,睡神你放心,从下周开始,不,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分工行动,保准让你有更多的时间睡觉。”   代小枫在心里接了句分工个屁,打算收拾收拾东西去食堂解决晚饭,星期六食堂的饭菜很糟糕,她果然就是不喜欢星期六啊。   “你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许策见她要走了,从她身后缓缓飘来一句,代小枫忍无可忍,头也不回骂了句去你妈的,把书包甩上肩头,潇洒走人。   于是第二天,代小枫充分享受到分工合作(狼狈为奸)的轻松,心想,她果然还是最喜欢星期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打算开始写妖怪系列的第三个故事啦 我有在努力填坑啦嘻嘻   ☆、第四章   (二)   星期一试卷陆续发下来,三人组的分数惨不忍睹,到处都是红叉叉,倒是轮到许策同学做的题目时,红叉叉骤然少了很多。其余二人看向许策的眼神复杂,龙希季更是放出豪言,“下次你多做点吧。”   许策呵呵笑,也不说话,冲龙希季勾勾手指,龙希季脸凑近了听,仿佛真有什么值得期待似的,不大的眼睛眨巴眨巴。许策放低了声音,故作神秘,“你,猜?”两个字隔得老长老长,让人气的牙痒痒。   龙希季当场一个巴掌呼在许策后背上,代小枫光听着就觉得肉疼,在高高壮壮的龙希季面前,瘦弱的许策真的跟只小鸡仔似的,抖了两三下,许策神色不变,“你还想不想知道我考试的诀窍啦?”   “想。”龙希季回答地很干脆,脖子伸的长长的。   许策很严肃地说:“有一种人,能够通过逻辑分析,得出答案。每个题目都含有出题老师的意图在里面,而我们通过逻辑分析,再加一点点运算,找出这种意图,答案自然而然就出来了。做选择题的时候用上这种方法,简直是战无不胜,当然其他题目也是可以的,但准确率可能会下降,也不知道老师会不会给分。”   仿佛有一群乌鸦从众人头顶飞过。   许策清了清嗓子,“当然,当你掌握了分析的精髓后,会有种直觉指引你找到正确答案的。”   “我操,你在耍我。”龙希季的表情从犹疑变成困惑再变成愤愤不平,手握成了大拳头锤了锤桌子。   许策的颜艺还在,拉过龙希季开始一本正经地讲解他是怎么看出题目与答案之间的“羁绊”的,代小枫在一旁听着,觉得很有道理,可是呢,许策真的只是在郑重其事地胡说八道而已,她不会再上第二次当的。相反,龙希季是典型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把体育课代表做的风生水起,可在学习成绩上就不尽如人意了,偏偏他的父母都是兢兢业业的老师,望子成龙,每次考试成绩出来,就是龙希季加餐的时候,这也难怪龙希季那么好奇。   听完许策的一番讲解,龙希季嘴张开了半天没合上,看着题目情不自禁摇头晃脑,直说真不可思议。自此以后,每当龙希季有哪道题不会做,便会抓住许策问,许策使用自己的一套“逻辑分析法”,几乎百试百灵,龙希季直呼其为许大师,死乞白赖要拜师,许策莞尔,欣然同意,龙希季为了报答老师传道解惑之恩,为许策当了将近一个学期的跑腿。   为什么是一个学期呢?是因为龙希季这个傻大个信以为真,以为是自己的学艺不精导致的错误,而做对了他会以为是分析法起了作用。你看,许策也是这么做的,他每次考的都很好呀。直到代小枫实在看不下去了,出言提醒龙希季去看一看许策的草稿本吧,他才恍然大悟,胖揍了许策一顿,悲愤地埋头苦读去了——期末考试还是年级倒数的话他爸妈真能撕了他。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本来还有好几大段来着,但我觉得写的太糙,今天暂且没想到怎么改,就没放上来,可不算偷懒哟,哈哈。 啊啊啊,本来要写那个短篇的,可是剧情太复杂,短篇估计写不清楚,等我把思路理清楚,把它写长~   ☆、第四章   (三)   侗江的春天来的很慢,往往要等各个品种的梅花开遍,桃花才会悄悄盛开。二中门前是一条青石长坂坡,有些陡。很多同学都是推着自行车走完这段路,而代小枫是个宁愿埋头骑车,也不愿推车的人,所以这一段路她骑得格外辛苦。但这条坡却是她最喜欢的,因为每当春天来临,坡两旁的桃花烂漫。这种桃花是野生的,不像人工种植的桃花嗅不到一点点香气,野生桃花姿态自然,香气浓烈却又不会腻味。   代小枫会松开双手,骑着车从坡上冲下,感受着花瓣扑在自己脸上,能带走她的很多烦恼。白天人多,她常常会在晚自习后,等人都走光了,再一个人慢悠悠推着车出校门,做一些任性的事。   冬天终于过去,风也变温暖了些,南方湿气重,春风有些潮,代小枫喜欢这种感觉。她敏感地注意到路边的桃花应该开了,果然第二天来学校一看,一夜之间,花全开了。一整天她都有些兴奋,少睡了好几节课。   许策见她今天挺精神的,便拿出他新买的跳棋,问代小枫要不要和他一起玩。代小枫搓搓手,发誓今天一定要赢许策。平时许策总带些小玩意来摆弄,而且他从不在下课玩,最喜欢在上课时,手在桌子里做些小动作,让代小枫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有多动症。   有一天,许策的运气比较背,第一节课被缴了漫画书,第二节课被缴了零食,第三节课手机被缴了,害的昏昏欲睡的代小枫都打起精神来打算看好戏,结果第四节课许策兴冲冲地拉着代小枫一起在本子上玩五子棋。下到最后还没分出胜负来,代小枫烦了,觉得玩这个还不如听老师念书。许策耐心十足,一个人照样玩的那叫一个神采飞扬。   龙希季看的极为眼红,咬牙切齿为什么有人天天玩成绩还比他好这么多?许策耳朵尖的很,露出小虎牙,因为天道不酬勤。   晚自习下课音乐悠扬响起,班上同学打着哈欠,陆陆续续都走了。   龙希季磨磨蹭蹭的,许策踢了踢他的座位,“愣着干嘛,今天是你爸爸来接你吧,去晚了小心挨打。”   代小枫边整理着书包,小小声的,“龙希季,胆小鬼。这次月考成绩太难看啦,他估计不敢面对他老爸吧。”   和许策对视一眼,两人:“哈哈哈哈哈。”   龙希季苦着脸,直到老爸打电话来催,他吓得和他们挥挥手,再见都忘了说,一溜烟地跑掉了。   “一起走吧,我今天骑自行车。”许策提议道。   许策偶尔也会骑自行车上学,能和代小枫顺一段路,在路上碰过一次后,两个人也没特地约着一起骑车回家,但总会在车棚遇见,久而久之每当许策骑自行车时,会约着代小枫一起走。   代小枫遥遥头,“你先走吧,我还有事。”   闻言,许策眼珠子转了转,“那我先走咯,你路上小心点。”   在许策走后,代小枫又坐了一会儿,看看手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把教室的窗户、门、灯都关好,她才离开。   楼道里早没有人影,她一跺脚,感应灯又亮了起来,她一个人背着书包不紧不慢地下楼。到车棚取车,发现自己的自行车又被人碰倒在地上,不知怎的,代小枫看着自行车倒下的样子竟觉得有些好笑。门卫大叔见她推着车慢吞吞地走,催了她一声,她低着头,看似很乖巧地走出了校门。   长坂坡两旁的桃花在昏黄的路灯下没有了早晨时候的娇艳,香气也少了那么一份清冽,但代小枫觉得这样的感觉正好。在下坡的过程中,她早早地放开了手,温热的晚风,安静的夜晚,她情不自禁喊了几声,兴奋地笑起来。玩了一次还不过瘾,她打算来第二次,却听见身后响起口哨声,吓得她身子一抖,差点稳不住车子。   她有些僵硬地回头,路灯的背光阴暗处,隐约有个人影。   “代小枫你太不厚道。”许策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插着口袋,笑的那叫一个天真烂漫。      ☆、第五章   (一)   代小枫被噎了一下,她抬头看着夜空,感慨,“今晚星星好亮。”   微风拂过,“是啊,明天肯定是个大晴天。”许策点头,轻轻拎了拎代小枫校服的肩膀处,“别转移话题。”说完眼睛眨巴眨巴。   代小枫咧开嘴笑,“一起?”   两个人推着车又回到坡上,代小枫提议,“你先吧,两个人一起出发我怕中途会撞到一起。”   许策动作有些磨蹭,等他坐在自行车上,却死都不松脚,双手紧紧扣着刹车,难得在他脸上看见严肃之类的表情。代小枫见他这样严阵以待,忍俊不禁,讲话便粗鲁了些,“喂,我一二三都数完了,你应该开始了吧。”   “呃,我们的坡有这么陡的吗?”许策犹疑,眼神飘忽不定,就是不往下看。   代小枫:“又不是没骑过这个坡。”   许策:“你没发现我都是跟在别人身后下坡的吗?”理直气壮。   代小枫:“哦,我还真没发现你这么胆小,不好意思。”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代小枫忍不住问,“你究竟要怎样!”   她话音刚落,许策迅速转头,用像小鹿一样湿漉漉地眼睛看着她,“你载我吧。”   代小枫感觉自己石化了0.01秒,然后一脚把许策踹下了自行车,“滚你丫的。”   最后许策如愿以偿,享受了飞一般的感觉,代小枫白眼翻尽,悲愤地想,估计在这小子心里,她和龙希季除了去不同的厕所外并无区别。即使在这美丽诱人的晚上,少男少女独处共骑单车,却实在没有一点点粉红情怀,只因为少女是个女汉子,少男是个爱撒娇的胆小鬼。   代小枫长叹一口气,被吃着冰淇淋、骑车骑得歪歪扭扭的某人听见了,好奇,“叹什么气?”她猛然加速,把许策远远甩在身后,现在的她觉得傻白甜许策格外碍眼。   路上除了偶尔来往的车辆,已经没什么人影了,代小枫骑得越来越快,当余光里闪现一个黑影时,她连忙扭转车头,手习惯性地按了刹车,车轮被马路牙子绊倒,代小枫随着惯性脸朝下往地面上冲去,她感觉自己整个人在水泥地上蹭过,右脸颊、手掌、膝盖,火辣辣地疼,由于双掌撑着地面,她得以敏捷地支起身子,但因为冲力的效果还在,她被震的一下子还站不起来。   一直跟在身后的许策远远瞧见,连忙赶了上来,把车往边上一扔,大跨一步,伸手扶住代小枫一只胳膊,“站的起来吗?”   代小枫摔了以后有些懵,倒不至于会痛到哭泣,可是一听到别人的关心,她鼻子一酸,就有些想要掉眼泪了。不过她可不想让许策知道,所以她没说话,怕被听出声音的异样,她点点头。许策手上一用力,她顺势站起来,暖黄的路灯下,手掌脏兮兮的,有些砂砾已经印入了她的手中,所幸没流血,只是有些破皮。但膝盖一定是破了,许策说要看看膝盖伤着没,代小枫摆摆手,缓了一会儿后说,“没事没事,我们赶紧回去吧,好像很晚了。”   许策皱着眉,“真没事?上次也是这样,你小心点嘛。”   代小枫理了理头发,笑;“就这么咋咋呼呼,没办法。我比你想象中要经摔,哈哈。”   许策一戳她的小脑袋,“摔跤还笑,小傻子似的。”说完就去扶自己的车子,代小枫不自觉去摸刚刚被许策碰过的地方,听见许策一声惊呼,她循声看去,发现许策猫着腰,不一会儿站起身来,怀里抱着只小花猫,小花猫不满地喵喵叫着,小尾巴动来动去。   代小枫凑近了看,“原来就是你这个小东西害我摔跤。”   “它估计也被吓着了,竟然躲到树丛里一动不动的。”看上去许策很喜欢这只猫,手指不停挠着小猫咪的下巴,猫咪被伺候舒服了,眯着眼睛又瞄了一声,成功把二人逗笑了。   等许策终于把猫放下,“我送你回去吧。”   代小枫“哼”了一声,“得了吧,你个胆小鬼,不用送啦,你自己赶紧回去吧。”   “啧,果然是我好兄弟,霸气霸气。”许策嬉皮笑脸的,嘴上这么说,却还是跟着代小枫骑到她家路口,一路上被代小枫赶了好几次,都被他一句话轻松带过。分开时,还没等代小枫说句谢谢,许策调转车头慢悠悠地骑走了,代小枫只得在他身后喊了句路上小心,许策头也没回,只是挥挥手,吹着小哨,走的那叫一个故作潇洒。代小枫前一秒浅浅笑着,下一秒龇牙咧嘴,我去,膝盖真疼。      ☆、第五章   (二)   第二天醒来,代小枫膝盖上被蹭掉皮的地方已经结了紫红色的痂,青青紫紫的,好不精彩,两只胳膊也酸痛得厉害,总之浑身不舒服。今天还轮到她值日,还有体育课,她仰天长叹。院子里,枫树开始茂密,在春风里发出沙沙的声音,代小枫抬头看眼树,觉得这棵树在幸灾乐祸。   每天都会有两个同学值日,要负责班上卫生,等老师一走就要立马跑到讲台上去擦黑板,若是班上没水了,还得跑到楼下办公室抬桶矿泉水上来。之前班上人数是单数,注定有个人要落单,恰好代小枫学号是垫底的,按照学号安排,她便得一个人打扫,她也觉得独来独往挺省心。   等许策来了,老师便让他们两个一起值日。在这种事情上,许策格外的可靠,本来说好两人交换着擦黑板,有时候代小枫睡过头,许策会替她把活干了,他应下了抬水,每次代小枫要帮忙,他还会不高兴,觉得这是在藐视他的男子气概。   值日生的名字会被劳动委员写在黑板右侧,代小枫认为这是为了方便使唤值日生。她已经习惯了她和许策的名字一起被红色粉笔写在黑板上,所以今天她第一眼瞄到黑板上的名字,立刻察觉到不对劲,再看第二眼,黑板上的名字不再是代小枫和许策,取而代之的是代小枫和吕梦瑶。   代小枫面上不动声色,待会自然会有人来找她干活。这样一来她觉得自己不应该睡觉了,就拿出了语文书打算背一背古诗,一点也不想理身边的某人。偏偏某人还不知死活地来烦她,代小枫把身子向外一扭,右手撑着头,让后脑勺对着许策。   许策本来是想打趣下代小枫今天竟然会开始看书了,见代小枫有些冷淡的样子,虽说代小枫平时不大爱说话,但只要别人主动和她说话,她都会很礼貌地回答别人,尤其是在他们玩开了以后,代小枫会冲他撇嘴瞪眼甚至是嘲笑他,可从来不曾作出那么淡漠抗拒的样子。他察觉到代小枫心情不好,甚至可能是在生气。   许策试探地问,“摔到的地方有没有好一点?”     代小枫懒得搭理他,继续低声读着自己的书。   许策脾气好,扯了扯代小枫的短头发,不停地叫代小枫名字,最后没脸没皮地连小枫枫都叫出来了。许策有个小毛病,特别喜欢加个“小”字叠着叫人,有一次这样子变着调子叫龙希季,被龙希季一蹦老高追着屁股绕学校跑了两圈,代小枫在旁看热闹笑得肚子抽筋,只是没想到现世报来的如此快。   书上的字代小枫都认得,可就是不知道这句诗说的是什么,她越来越烦,又觉得自己的确有些没头脑,生的哪门子气。   “小枫枫,你是不是好几天没洗头啦?”许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吓的代小枫差点从凳子上跌下去,她有些懊恼地转头,用眼神谴责某人,某人眨着无辜大眼,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刚刚捣乱的爪子迅速收了回去。   代小枫咬牙挤出字来,“你管的真宽呐。”   许策摆摆手,“你头发上有皮屑诶。”眼神要多真挚有多真挚。   代小枫半信半疑,从龙希季那借了他专门拿来照青春痘的小镜子用,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很正常啊,她昨天晚上才洗的头。耳边响起许策的笑声,代小枫掀起桌上的语文课本招呼欠揍的某人,某人护住头,连呼代小枫你好好学习呀。   代小枫觉得太阳穴隐隐胀痛,把书扔回到抽屉里,打算在下课前抓紧时间趴一下。可是许策聒噪的很,推了推她,“今天少睡点,轮到你值日诶。”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代小枫猛然抬起头,刻意把自己的语气控制在正常范围内,“我怎么和吕梦瑶一起。”   许策恍然的样子,弄得代小枫耳朵一热,“上次她有事,让我替她值次日,所以我们换了下。”   “哦,你这个滥好人,你怎么不白白帮别人值日。”代小枫明明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嘴巴不受控制地说了这种话。平时别人找许策帮忙,他总是很爽快地答应,很多时候,这些事并不复杂,都是一些耗费体力的琐事,比如帮课代表端个作业本,帮女生抬抬水。代小枫常常笑话他是滥好人,许策一脸无所谓,摸摸头笑着说就是不知道怎么拒绝人,大概就是因为他来者不拒,请他帮忙的人才会越来越多。   许策语气有些认真,“我又不傻,人家自己说的跟我换一天嘛。”   代小枫“啧”了一声,“得,大家都知道你是个好人,大家都喜欢你。”怎么回事,她不想用这种语气说话的。   讲完,气氛有些诡异,代小枫想拿头撞墙。   “对不起。”代小枫迅速小小小声说。   许策闻言,敲了敲她的头,学她说话的方式道,“得,真难得。不过你安心啦,今天的水还是我抬。”   代小枫刚想解释些什么,转念一想还是作罢,故作不耐烦地摆手,“烦死了,我要补觉。”      ☆、第五章   (三)   第一节课下课的时候,吕梦瑶靠在许策的课桌上,叫了一声代小枫。代小枫掀了掀眼皮,看到许策心爱的银魂笔记本被吕梦瑶身子压着,她回了句有什么事,顺势瞥了一眼此刻老老实实坐在位子上装乖的某人。   吕梦瑶撩了撩头发,笑,“今天我们一起值日,我们分下工吧。”   代小枫点头,“你看着分配吧,我都可以。”她注意到某人的爪子开始偷偷扯本子。   “我负责上午的卫生,你负责下午。这样可以吗?”吕梦瑶用十分礼貌的语气问,身子终于不再靠着桌子了。代小枫又点了点头。等吕梦瑶一转身,某人眼疾手快地把本子抽回,看到半个本子都有了褶子,许策迅速把本子合上,放到凳子上一堆书的最下面。   代小枫敲了敲许策的桌子,说,“你就不能提醒一句吗?”   许策手上不停,很随意的语气,“那会让人家女生尴尬的嘛,搞不好还以为我在责怪她。”又加了句,“多顾虑下别人的心情,这可不叫滥好人哦。”   听了这话,代小枫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许策经常满嘴跑火车,但有时候说的话会正确到让人惭愧。许策就事论事而已,代小枫却觉得自己被许策的话扇了一耳光。接下来的时间里,代小枫思绪飘荡,想了很多。   虽然和许策相处的时间不长,但许策就是这样的人,在他周围的人都或多或少受着他的照顾,与他接触起来毫无压力,永远是笑眯眯的,什么烦恼都没有的样子。因为他是这样温柔的人,所以别人对他也都以温和相待。   而龙希季看着大大咧咧,但其实也是个体贴细心的人,所以才会经常被许策他们捉弄却从不介意,下次的当照样上,有时候话很多,却没有说过什么尖锐的话。代小枫是内里格外敏感的人,龙希季也会笑话她,但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还能惹她发笑。   反观自己,代小枫哭笑不得,她的心情就像是老早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直到现在又想起来,有些难以言喻,十分复杂。   她一直觉得吕梦瑶不喜欢自己,认为那个女生的一举一动都只是在博取关注而已,那是不是,吕梦瑶也觉得她不是一个友善好相处的人呢?当她抗拒吕梦瑶的时候,吕梦瑶也是能感受到这种排斥心情的吧。她是不是在无意间,做出过伤人的举动,到头来还以为是别人的错?她也明白,自己是那么别扭的一个人。   代小枫知道自己身上没有这个年纪少女所有的那种开朗明媚还有自信,她一年四季套着校服,头发是自己在家里随便剪剪的,不爱捯饬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捯饬,含胸驼背眼神恍惚,有时候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甚至能感受到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沉闷感,像是粘粘的、灰蒙蒙的气息将她裹挟。她不知道能和女生聊些什么,更别说男生了,若不是许策他们把她接纳进了自己的圈子,她可能浑浑噩噩到高中毕业还没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代小枫没有预料到自己因为会许策一句话能够想到这么多,也许她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却不想作出任何改变,说到底,真正的胆小鬼是她自己。   代小枫极为苦恼地双手抱头,哀嚎了一声。当时正在上课,班上顿时鸦雀无声。代小枫的头顶甚至能感受到老师强烈谴责的目光,头皮发麻,她发誓打死她都不抬头。等班上的气氛又恢复正常后,龙希季还特地转过身笑话她,冲她挤眉弄眼,然后被老师拎起来回答问题去了。许策闷闷的笑声一阵一阵传来,代小枫白眼翻了又翻,许策还不知死活调侃她是不是睡太多眼睛抽筋了,代小枫的心情那叫一个堵,但却有个声音在心里说,许策不知道刚刚的她在纠结什么又想通了什么,也不会知道刚刚的她下了怎样的决心。   整个下午她都没睡,没错过一次擦黑板的任务,被许策用亮闪闪的眼睛看了又看,代小枫脸有些红,粗声粗气地问你干嘛,许策笑着摇了摇头,没多说什么。倒是龙希季表情夸张,嘴巴张的大大的,还故意用手托一托才合上嘴巴,“睡神,你今天肿么了!”   代小枫一拳头挥过去,“去你丫的大舌头。”      ☆、第六章   (一)   晚自习放学后还要打扫教室,倒完垃圾,才算完成今天的值日。代小枫先拿起扫帚打扫第一大组,吕梦瑶便从最后一大组开始打扫,两个人事先没有商量,倒也能完美合作很快打扫完教室。最后一项任务是将教室垃圾桶里的垃圾倒到一楼大垃圾桶里,代小枫见吕梦瑶还在整理讲台,便自己走到教室角落,提起垃圾桶,打算自己默默拿去倒了。   刚走了两步,被吕梦瑶叫住,代小枫转头,询问的目光。   “你那么着急干嘛,等我一起去。”吕梦瑶语气不算好,边说着边放下手中的黑板擦,往她这边快步走来,一不小心还碰着没摆整齐的桌子的一角上,代小枫能听见她“嘶”了一声,但她脚步没停,很快来到代小枫眼前,伸手拎着垃圾桶的另一边。   去的路上,两个人一开始都沉默着,但当垃圾桶没拎稳,蹭到吕梦瑶几次后,她终于忍不可忍“啧”了一声,嚷道,“代小枫你能不能注意点呀。”   代小枫轻轻“嗯”了一声,暗暗攥紧了垃圾桶边沿,但不知怎的还是会触碰到吕梦瑶,眼看吕梦瑶一副要摔垃圾桶走人的样子,代小枫慢条斯理来了句,“是不是你提的太高了?”空气凝滞了一秒钟,吕梦瑶咳了两声,“没办法,谁让我长得比你高。”   代小枫没憋住,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可在这大晚上的,声音格外清楚。吕梦瑶被惹毛了,威胁道,“笑什么?再笑我突然撒手了诶。”代小枫立马闭上了嘴,还好目的地很快就到了。   将垃圾桶里的垃圾全部倒入大垃圾桶里,不让垃圾掉到外面,最好也不要让自己的手碰到脏东西,才是倒垃圾这一任务中最艰巨的环节。吕梦瑶捏着鼻子,显然是不想再靠近恶臭源泉一步了。代小枫有心捉弄她,故作严肃地说,“我们一起倒吧。”吕梦瑶头摇的可起劲了,但代小枫不为所动,吕梦瑶眉头打了个深深的结,颇有美人惆怅的感觉,不得不承认,吕梦瑶的确是班上长得最好看的女生。在代小枫趴着的时候,也曾听到过某些无聊男生在讨论班上女生的长相,吕梦瑶的名字出现最多次,毫无疑问她是他们心目中的公主。   代小枫想,他们估计没有看到过公主这样纠结矛盾嫌弃满满的样子,但她认为还是这样的吕梦瑶比较有趣,毕竟不是谁都喜欢时刻都保持完美状态的人的。她笑了笑,决定还是不要继续逗吕公主了,于是自己奋力抬起垃圾桶倒垃圾。   吕梦瑶站在一旁看着,不时提醒一句,“诶诶诶,那边要漏出来了。”要不就是,“你站的远点啦,衣服都要碰上垃圾桶了。”再然后是,“代小枫,你是不是女生啊,也太不讲卫生了。”   代小枫心想她果然还是不喜欢话多时候的吕梦瑶,收拾好之后,单手拎着垃圾桶,低头大步往回走。吕梦瑶很快跟了上来,嘴里说个不停。代小枫无语,怎么垃圾都倒完了吕梦瑶还不放过她。   “代小枫,我觉得你这人很奇怪诶,”吕梦瑶说着还点点头,补充道,“之前就没见你理过谁,也没有什么走得近的女同学,现在倒好,和许策他们玩起来了,却也只有他们两个吧。”   代小枫脚步一停,说,“怎么,你也太关注别人了吧。”   吕梦瑶摇摇头,歪头一笑,“你以为你独来独往就能置身事外嘛,议论你的人也不少吧。这就是女生呀,不对,男生说不定也这样。”   代小枫皱了皱眉,刚想说点什么,却听见吕梦瑶接着说,“不过你也不要觉得心里不舒服,能被人议论才说明你的特别呀,比起默默无闻,我更喜欢被人议论的感觉。”吕梦瑶说完自己先笑了,没再多说什么,脚步轻快地在她身边走着。代小枫看着吕梦瑶笑着的侧颜,被月光镀上温润的色泽,杏眼里藏着点点星光,代小枫莞尔,一时间仅听见呼吸声和脚步声。   不去问吕梦瑶为何突然说这些,代小枫明白,有时候,一个人说的话,不一定是想让听者知道些什么,只是想说,说给自己听,从而更加坚定。      ☆、第六章   (二)   期中考试刚结束,天气一下子变热了,有人开始穿上了短袖,不过代小枫怕冷的很,何况夜风也不小,她还是套着春季校服,只是没把拉链拉上。   一到月考,学生就要把课桌里的书清空,为布置考场做准备。高一时学校已经把高二的书发给学生了,加上试卷、练习册,东西一大堆。除了少数几个怕弄掉书的学生会把书老老实实背回家,大部分的人会选择将一摞摞书搬至最近的老师办公室。只要不过分侵占走道和老师的座位,老师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书掉了别来找老师哭诉。   代小枫把书和许策的放在一起,等考完试晚自习上课前去搬书,她便拉着许策一起了。龙希季那家伙总是在这种时候最受欢迎,高高壮壮的一看就力气多到没地方使,女生会结伴来找他帮忙。本来许策也要被叫去帮把手的,被龙希季瞪了一眼,许策顺势搬出亲亲同桌来,暗自庆幸逃过一劫,他虽然嘴上不承认自己是瘦小身材,可现实总是残酷的,不论他喝多少牛奶打多少篮球,还是一副小孩子身材,搬那么多书,保准第二天手抖个不停。   当代小枫和许策并肩抱着书往回走时,迎面碰上龙希季,身边还跟着个女生,还不是他们班的同学,貌似是隔壁班的。代小枫和许策对视一眼,一齐转头冲龙希季啧啧两声。龙希季整张脸涨红,不知是累的还是难为情,朝他们咧嘴一笑,“你们也太慢了吧。”   代小枫“嗤”了一声,小声说,“你悠着点吧。”   错身而过的时候,许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龙希季,人都走远了,许策的头就那么歪着。代小枫提醒道,“别看了,再看那肌肉也不会长到你身上来的。”   许策的耳朵“蹭”地变红了,悄悄说,“我就看看不行啊。”   代小枫脑补了一下许策那张白皙小脸配上龙希季壮硕身材,忍不住放声大笑,一笑手上绷着的力气像是一下子泄了气,她差点抱不住这满怀的书,没办法,那画面太美简直不忍直视。   许策感觉到代小枫深深的恶意,要不是腾不出手来,他绝对要揪住代小枫脸上的两团肉往两边捏一捏。他喟叹,“笑笑笑,这个梗你玩不腻吗?”说完还故作委屈地撅噘嘴,代小枫觉得许策肯定是故意的,因为她笑得没力气导致怀里的书一直往下滑。她连忙出声喊道,“帮我扶下书!”许策没动,此时代小枫已经只能弯下腰曲起腿护住书了,她一心急,更大声叫了句,“许策!”   许策也不方便动作,小心翼翼伸手帮了把,代小枫的书才转危为安。   放松下来的代小枫长呼了一口气,一脸诚恳,“许策,你还是不要追求那么浮夸的东西了。你想想,你要是真有那样子的肌肉,配上你的娃娃脸幼稚声音,那和童颜巨和谐乳的效果是一样一样的吧。”   许策咬牙,“代小枫!”   代小枫一下子身子站的笔直,“到!”   许策被代小枫弄得没了脾气,笑着说,“我原来怎么没发现代小枫你这么无厘头呢,以后叫你代小疯子好了。”   代小枫呵呵两声,“我原来也没发现你那么喜欢龙希季的身体呀。”   “噗,”许策瞪大眼睛,无奈地摇摇头,“得,不能和你计较。”   等两个人吵吵闹闹回到教室,预备铃刚响。晚自习虽然有老师坐在讲台上值班,但刚好今天晚上轮到语文老师,语文老师总是姗姗来迟,据说是她停车要停很久。所以大家放心收拾自己的书,一时间班上闹哄哄的,纪律委员喊了两嗓子见没用,便默默地拿出值日本作势要在上面记上几个名字,但一下子被周围的同学抽走了本子,有人见了捧腹大笑,一阵喧哗。   代小枫最近有开始拿出书本来做做笔记什么的,所以很快发现貌似自己有一本书掉了。她又翻了两遍,还是没看到物理书的影子,物理书不厚,但还是挺有存在感的,一阵烦躁涌上代小枫心头,她哗啦啦地翻着课桌上的作业本,借此发泄自己的不爽。   许策问她怎么了,代小枫摇摇头,不想说什么,找不到的话其实可以去图书馆借本,但她就是不喜欢自己的东西离开了自己所熟悉的地方。何况,物理是她最近上的最认真的一门课,上面还记了好些公式,真是可惜。代小枫有些吃惊,自己竟然也会开始挂念课本来了。   但代小枫也就不爽了五分钟,她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到如何与困意做斗争上了。一下课,就在她打算眯一个课间的时候,吕梦瑶喊了她一声,代小枫睡眼迷离,听到是有人找她,她很快想到,也许是谁拿了她的书来还给她的。      ☆、第六章   (三)   门口站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巴掌大的脸上带着一副大黑框眼镜,隐约能看见左边眉尾的浅咖啡色小痣,给这张清秀文气的脸平白添了一分俏皮。女生见代小枫往自己这边走来,羞涩地弯起嘴角,露出了一点点牙齿,眼睛很大,能清楚地看见里面流动的暖意。代小枫快走几步,然后停下步子,头一次心情放松地和陌生人说话,“我就是代小枫,找我有什么事吗?”   女生果然是来还书的,托托眼镜吸吸鼻子,很是不好意思,“对不起呀,搬书的时候不小心拿到你的书了。”   “没事没事,”代小枫觉得眼前的女生脸红的很可爱,讲话也不自觉轻了很多,“谢谢你特意送过来啦。”代小枫本以为接下来就应该是挥手告别各回各班了,但女生眼神向代小枫身后游移了一下,欲言又止的样子。代小枫便问,“还有什么事吗?”   女生咬了咬嘴唇,靠近了一点,声音细细软软的,“那个,同学,你有看到一本笔记本吗?贴着星星贴纸的那种。”   代小枫想了想,坚定地摇头。女生有些失望地垂下了眼,但很快又微笑着和代小枫摆摆手,与代小枫错身离开了。代小枫转身回教室时,余光里看见女生一路小跑的背影,她鬼使神差地抬眼看去,只见女生跑到另外两个人身边,抬头和其中一个个子高挑的女生说了些什么,然后被那个女生挽着胳膊走了。   正当代小枫出神的时候,肩膀上突然被搭上了一只手,代小枫眼睛都不用眨一下,沉声道,“龙希季,把你的猪蹄拿开。”   龙希季讪笑着挪开手,沿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冒了一句,“哇哦,竟然是宁远诶。”   代小枫“嗯?”了一声,龙希季觉得代小枫终于给了自己一次面子,有些兴奋,“就是那个个子高高的女生,在我们学校很有名哦,人长得超级好看。”   代小枫冷不丁接了句,“旁边那个是她男朋友吗?”   “什么?”龙希季一下子没跟上代小枫的思路,然后一拍脑袋,“他们经常是三人行吧,如果是男朋友那不很奇怪吗?”   代小枫笑了笑,之前那个女生飘忽的眼神也许是在看站在她身后的两人,嘀咕着,“是很奇怪,一边挽着一个,这样走路很霸道吧。”   “啊?”龙希季觉得自己又在状态外了,跟着代小枫的脚步回了教室,锲而不舍地追问,“你怎么老是这样神神叨叨的,讲话讲清楚好吗。”喊了一会儿见代小枫不搭理自己,龙希季是个急性子,顿时有些气急败坏,开始和许策吐槽代小枫平时的种种恶行,义愤填膺的,许策暗暗抹了抹脸上的口水,颇为无辜。   代小枫受不了耳边叽叽喳喳,拍拍正在滔滔不绝的某人,十分淡定,示意龙希季看看座位前方,一句“数学课代表把试卷拿来了”成功转移龙希季的注意力。   等龙希季黑着一张脸回来时,第二节晚自习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许策最近在手机上下载了一款新游戏,晚自习玩的正嗨,龙希季原本希望用炽热的眼神唤醒那低垂的头颅,无奈惨败。于是他把视线转向代小枫,那幽怨的表情出现在这么一张猩猩似的脸上,效果甚是惊悚。   代小枫最怕这样子的龙希季,叹了口气,“没关系啦,你应该早习惯考这么点分数吧。”   “我最难过的不是我考不及格,我难过的是你竟然及格了。”   “我的妈呀。”代小枫惊呼,一拍桌子,真是见了鬼了。   最后成绩下来,代小枫终于脱离了最后一个考场,排名成功上升两百名,虽然在全年级人数有六百多人的前提下她还是吊车尾,但也算是有了不小的进步。可怜只有龙希季同学,要一个人独守第24考场了。   已经被爸妈教训过的龙希季终于缓过气来,兴冲冲对代小枫说,“这样一来,你说不定还能和许策一个班,许策要选理科的,你也选理科的对吧?”   等到升高二,要分文理科,同时也要分出三个层次的班来。许策成绩好,但也没有那么好,最好的火箭班去不了,第二层次的进步班肯定能进。进步班有三个班,都在一楼。想到这里,代小枫抿了抿嘴,虽然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想继续和朋友一个班的。别看龙希季那么关心成绩,其实他的父母早就为他铺好了进好班的路。看来需要担心的人只有自己,代小枫叹了口气。   突然发现许策和龙希季都在盯着自己,代小枫才惊觉自己走神了,有些茫然刚刚讲到哪里了?   许策单手支着下巴看她,“问你选文还是选理?”   “理科吧。”   “我也觉得你应该选理,你的文科也太差了,选理科班的话还是有机会的。”许策貌似很认真地提建议。   “只要期末考好点就行了,到时候综合三次考试成绩排名分班,代疯子加油哈。”   “诶诶,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进那个班了,你们不要随便就给别人定目标好吗?”   只可惜,另外两人已经开始讨论到底是叫“小疯疯”比较好,还是叫“代小疯”比较好这个问题了,没有人理会她无力的掩饰,代小枫终于勇于面对现实,自己在他们眼中就是典型的闷骚型。      ☆、第七章   (一)   雨季一过,天天艳阳高照,仿佛整个世界一下子亮堂起来,明晃晃的,刺眼的很。尤其是在五一放假期间,气温突破记录,直线飙升。偏偏这个时候,龙希季约了一行人去爬月亮山,代小枫一听爬山就怵的慌,但还是被龙希季他们拉去了。   月亮山的名字来历有些意思,因为它最高的山峰形似十五的月亮,由此得名。月亮山有山峰六十四座,主峰海拔有一千多米,前几年才开发起来,成了个国家级风景区。侗江水多山也多,当地人没事就喜欢去爬个山钓个鱼吃吃农家乐,月亮山一年到头从不寂寞,随着缆车、索道逐渐完善,去的人更是络绎不绝了。   一共去了十四个人,但除了龙希季和许策,代小枫也就不认识谁了。因为是龙希季组织的,有几个是他的初中同学,还有几个是校篮球队的队友。他们打算爬三个小时登山顶,再直接坐缆车下山。十几个人不可能窝成一堆,所以三三两两的走。龙希季上蹿下跳,跟东道主似的,一会儿招呼这个,一会儿招呼那个,忙的不亦乐乎。于是,代小枫和许策一起走。   过了一会儿,她发现男生和女生之间体力差距巨大无比,她每天骑自行车也算是锻炼身体,可爬了一会儿,气喘吁吁,脚下轻飘飘的。刚到入口时,还觉得山风习习,仿佛外头的太阳到这就止步了,山间的风凉丝丝的。可现在,代小枫满头大汗,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早掉光了,现在她只想把用来挡风的外套给脱了。她看许策脸色如常,脚步平稳,没事还能点评一下周围的景色。   许策看代小枫脸色苍白的有些骇人,提议还是先休息一会,“我记得前面就有个小亭子,我们去那坐会。”   代小枫喘着气,艰难地说,“不和他们说下嘛。”   “没事,反正目的地只有一个,我们只休息一下。”   如许策所说,再往上爬几个阶梯,拐个弯,有个小亭子。只不过亭子里已经坐满了休息的人。许策见状,拉着代小枫找到一块大石头,两个人就坐在石头上,眼前景色开阔,能看见山脚下层层梯田还有白墙褐瓦。   石头凉凉的,吹着山风,从背包里拿出矿泉水灌了好几口,代小枫终于缓了口气,随口说道,“你对这里挺熟的样子。”   许策笑了笑,“因为我爸一有空就来这爬山,我有时会跟着他一起来。”   代小枫点点头,回想起很小的时候,她爸也带她来过这里,那时候这里还没开发,她爸爸也是个不会带小孩的,见她走的太慢,自己倒是撒了手一个人走得飞快。她被丢下了,也没哭,自己顺着来路往回走,就等在山脚下,等代毅成想起自己还带着个小孩儿呢,匆忙往回找,才发现她一个人蹲在路边拔草拔得正开心。   代小枫还记得,代毅成见到她后,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倒是很开心的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夸她胆子还挺大。一想起代毅成,代小枫算了算,她爸爸大概有三个多月没回家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给妈妈打电话,反正她是很少和代毅成交流的。   最后代小枫是拉着许策的衣服,算是被许策拽着终于到了山顶。龙希季一看见他们,嚷嚷许策拖着尾巴终于上来了。许策给了龙希季一脚,两个人打闹起来。等人都到齐了,龙希季从背包里拿出番薯,跃跃欲试要烤番薯吃。代小枫惊讶地下巴都要掉下来,伸手抓住活蹦乱跳的许策,“你们要干嘛?”   许策已经掏出了打火机,兴致很高的样子,冲代小枫笑的一脸天真,“我还没吃过自己烤的番薯呢,刚好有场地,试一试吧。”   代小枫闷头冲了上去,夺过龙希季怀里的番薯,怒道,“在风景区生火,想吃东西想疯了吧!”   其他人貌似都以为这只是个玩笑,看完他们的相声后,闹着要去坐缆车,人群很快又分散开。但代小枫知道,绝对是许策撺掇着龙希季干这么没谱的事,因为许策脸上的可惜一目了然。   下山的路上,代小枫自然是和许策一个缆车,两人面对面坐着,在这有限的空间里,代小枫竟然觉得有些紧张。许策倒是乐在其中,透过窗子,能看到月亮山另一面的美。突然,许策兴奋起来,眼睛弯弯,“你看,好大一片油菜花诶。”代小枫顺势看去,不禁莞尔,却禁不住微微侧头看向身边的人,那人好看的手放置在玻璃上,明明很纤细但骨骼清晰,拥有少年的力量与青涩。   她是多么希望不会被听见“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但胸膛中仿佛有只小兔子就要蹦出来了,代小枫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心律不齐什么的,不然为何如此。她纠结着,不想要这样,因为明明是两个人的独处,却只有她一个人的心跳的如此快,同时又感觉到一阵不可抑制的开心,让她的嘴角越来越翘。   她自我安慰,都是因为这里太挤了,她才会意识到原来从许策身上散发的气息,和自己是那么的不同,所以才会紧张,外加一点,小羞涩?   “诶,小疯疯,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呃,这里太闷了。”   过了一会儿。   “哈哈哈,脖子也红了诶。”   “要你管啊啊啊!”   某人恼羞成怒开始发飙,许策蒙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笑了几声就沦落到被人痛殴的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你们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吧(哭)(大哭)   ☆、第七章   (二)   自那天回来后,代小枫头一次失眠了,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凌晨两点半,她懊恼不已,想到罪魁祸首早已呼呼大睡,她更加没了睡意。再也没了欣赏院子里的虫鸣心情,乃至风吹过枫树时制造的动静,也会使代小枫不耐烦地翻个身,头一次希望夏天的迟到。   第二天,代小枫顶着憔悴的脸庞起了个大早背单词,让梅琴芝吓了一跳,又惊又喜,唠叨着看来是清明节时给老祖宗多上根香还是有效果的。代小枫在书桌前枯坐了一上午,想破了脑袋,试图参透昨天的心律不齐,但许策那张又可爱又欠揍的脸总来捣乱,她哀嚎一声趴倒在桌上,爪子不停挠着桌子。发了会疯,代小枫觉得自己继续想下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决定还是出去呼吸下新鲜空气。   梅琴芝虽然忙,却还能把一个小院子照顾的很好,花坛里种了各色茶花、月季,前几天又移植了几株茉莉,代小枫一看,还真有好几个白色小花骨朵。梅琴芝是个很实在的女人,一个院子被她充分利用,种花并不是因为爱花,只是不想浪费了这地。她用不要的泡沫盒种小葱,栽的薄荷已经高到代小枫腰部,梅琴芝甚至自己搭了个架子种南瓜。   当代小枫看到花坛边有几块转头,鬼使神差地想其实可以约许策来她家烤番薯,这种事她小时候都玩腻了,她是在搞不懂许策那看似聪明的小脑袋里一天到晚都在琢磨着什么,有时候幼稚到无药可救,有时候又能做些很温柔的事情很像是大人。那么,许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我去,你想什么呢,代小枫!”   代小枫吐槽完自己,拍了拍脸,决定接下来的时间里都不要想起许策来。她慌忙地拿起洒水壶,之后又拔草,结果不小心踩死了一只出来晒太阳的小蜗牛。等梅琴芝回来照例先看看她种的宝贝们,发现院子里乱七八糟的,薄荷的叶子蔫了吧唧可怜兮兮的样子,拎着代小枫一通教育,没睡醒的代小枫含着两泡眼泪,心想许策是个小祸害。   当心里憋着一股气的代小枫站在班级门口,她竟然有些紧张,总感觉身上的衣服穿着不舒服似的,扯了好几下。在教室门口逡巡,这才抬起脚步往里走,许策从来都比她早一步到,今天也不例外。代小枫深吸一口气,坐到自己的位子上。许策正埋首于老酸奶中,听到动静便抬头看她,咧嘴露出兔牙,打招呼,嘴唇上一道奶渍,仿若细白胡子,随着许策的动作翕动。   代小枫噗嗤一声,真他妈可爱啊,不过这种话怎么能告诉许策呢,好像他不喜欢被人用这个词形容自己。看着许策小可爱,她脱口而出,“要不要来我家烤番薯?”说完代小枫想拿头撞课桌好让自己晕过去,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她发誓一定都是番薯的错。   “好啊。”   “什么?!”代小枫吃惊地条件反射地问了句。   许策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嘴唇,重复了一遍,什么也没多说,就好像是多么平常的事情一样。之前许策顶多看过她家的围墙,可要是真让许策到家里做客,代小枫感到一丝难为情,那样赤/裸裸的贫困,她并不想让许策看到。   “小疯疯你要反悔吗?”许策看出了代小枫脸上的犹豫,开始耍赖皮,就差装个尾巴摇一摇。   代小枫苦笑,却还要伪装出和平常一样的语气,仿佛她除了睡觉什么烦恼都没有似的,轻松地说着“好啦,不会反悔的”这种话。她明白许策和她以前遇见的同学不一样,但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她,怯懦自卑,啊,真是不爽啊,都上高中了,还是没什么长进。      ☆、第七章   (三)   上数学课的时候,班主任在黑板上抄了五道题,随便点了一组,从第一位到第五位上去做题。恰好是代小枫这一组,代小枫坐在第六位,本来没她什么事,她正打算自己在草稿本上分析分析,却被许策拍了下。经提醒,代小枫这才意识到今天有个同学请假没来上课,她皱了皱眉,放下笔匆匆上去。感受到班主任的眼神在她身上扫射,她没抬头,拿了只粉笔聚精会神写题目。   粉笔不好用,与黑板摩擦时总是发出刺耳声音,代小枫的手心不停冒着汗。她仔细看了看题目,这种题目很典型,许策为她讲解这种题目不下三次,只用把式子变换形式,再套用公式,很快就能得出答案。她是最后一个走下讲台的,在班主任不耐烦地啧啧声中,她拍了拍指尖的粉笔灰,坐回自己位置,几不可闻地长舒一口气。   代小枫有些紧张地看向许策,许策先是嘴角耷拉,见她有些抑制不住地沮丧,又很快向她竖起大拇指,开心笑着。代小枫揪了许策一把,眼里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掩不住,要知道,为了能在最短时间里提高成绩,她把学过的数学公式、相应辅导书上例题全部背了个遍,虽然是笨方法,可却很有效。如果不是为了获得回报,那努力有什么意义,代小枫是这么想的,于是她这么做了,自然也会心里暗暗期待收获的一天。   许策发现代小枫开始努力学习了,默默帮她把重要题型都提取出来,让代小枫省了许多功夫。代小枫囧着一张脸,想要感谢却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来表谢意,很是纠结了一会,最后想了个好办法,写作业的时候顺便帮许策写一份。许策眼睛一亮,幸福地伸个懒腰,拍了拍代小枫的肩膀感谢她帮自己解决了个大麻烦。   班主任用中指和无名指的第二关节夹着红色粉笔,每讲解完一道题,答案对了则划一个大勾,错了打个超级大的叉。那姿态,活像一只傲慢的鸭子。终于讲到最后一道题时,班主任看都没多看一眼,顺手打了一个叉。   代小枫翻了个白眼,她习惯了班主任对她的轻视。从小到大,听到的示范作文里出现的老师永远是那么的温柔体贴,她相信有这种老师存在,只是没碰上过。高中班主任的行为,在老师自己看来,也许是激励学生的一种方式,或者说,她就是瞧不起所谓的差生才做出如此不屑的神情。代小枫不是个心灵脆弱的人,她没觉得难堪,努力学习不是为了让别人瞧得起,她想要的,只不过是离她喜欢的人们近一点。   “老师,你看错答案了吧,代小枫写的那道。”许策清亮的声音在此时显得格外洪亮。   代小枫看着许策微微抬起的侧脸,不论是嬉皮笑脸的他,还是装傻卖萌的他,还是像现在这样,皱着眉头紧抿嘴唇神色严肃的他,都是那么的可爱,让人想要好好抱一抱,代小枫语文不好,想不出更恰当的词来形容。她的心,曾经有个洞,现在被填的满满的。   班主任又瞄了一眼答案,只是把叉擦掉,声音虽然不大却足以让全班人听见,“连你都会做对。”说完让班上同学翻开书讲新的内容,仿佛这件事情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了。   但许策却做了件让众人下巴都要掉下来的事情,他飞快地跑到讲台上,在众人惊异目光中,用红色粉笔给最后一题打了一个超级夸张的勾,代小枫怀疑他是不是偷偷垫着脚,不然怎么那一撇都要突破黑板上边缘了。他拍拍手转身,班上的掌声一下子响了起来,许策故意捂着脸溜了下来,和龙希季暗暗击掌后,对上代小枫红红的脸,眨了眨眼。   班主任脸涨得通红,没多说什么,随随便便上完课,下课铃一响,人马上走了。而许策却在下一节课下课后,听数学课代表说班主任让他第一节晚自习要去办公室。许策苦着张脸,嘟囔着不知道要和班主任交流多久,这下麻烦了。   龙希季幸灾乐祸的,“许大师,你也会有翻船的时候呀,哈哈,帅不是那么好耍的啦。”   代小枫抿了抿嘴唇,“等你回来,说不定我帮你把游戏玩通关了,你放心的去吧。”   许策皱着眉,思索着要不要去买个耳塞戴着,他不想听这俩人的嘲笑声了,也不想听班主任没完没了的唠叨。      ☆、第八章   (一)   适逢一周周考取消,代小枫便和许策约好,周日下午来代小枫家烤蕃薯,于是代小枫匆忙赶回家收拾收拾。   梅琴芝听说她有同学要来家里玩,笑得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条,一大早买了水果零食摆在茶几上,也不知道这个同学会不会在家里吃饭,她还是提前烧了许多菜,她有工作,而且大人在家里小孩子一定会受拘束的。   厨房里放着梅琴芝特意买来给他们烤着玩的红蕃薯,但梅琴芝还是有些担心,千叮咛万嘱咐代小枫别把烧到她们家的花花草草。代小枫很坚定地表示会好好看家,余光里瞥见那几个表面坑坑洼洼的蕃薯,想起许策那张亮闪闪充满惊喜的眼睛,有些好笑,许策还像是个孩子,喜欢的东西也都还很孩子气。   代小枫房间的窗户面向院子,夏天,枫树最茂盛时,长长的枝桠恰好抵在窗口,沿着树叶缝隙看去,能瞧见铁门尖尖的顶,伸手把闹人的叶子拨向一边,还能看清是谁按响了门铃。代小枫靠在窗边,一有个风吹草动便忍不住探头望一望,可是每次都不是许策。   眼看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远,代小枫也不知道自己是失望更多点,还是被爽约的生气多一点。她看见的是,围墙上的砖砖瓦瓦被染为橙色,她感觉到,星星点点夕阳洒落在她脸上,那个人的身影不曾出现。   直到太阳彻底坠入山间,整个世界开始吵闹起来时,代小枫的电话也响了。   “喂,代小枫?”   “嗯。”   “不好意思,没能去。我家有点事。”   “嗯。”顿了顿,接着说,“我自己吃掉了哦。”   “诶,很想吃诶,想吃自己烤的。”   耳朵里感觉到电流声以及那边呼吸声的窜动,代小枫隐隐觉得许策的语气有些奇怪,“许策?”   许策“嗯?”了一声,带着软软的鼻音。   “你,没事吧?”   明明看不见许策的脸,代小枫却感觉到许策此时一定是沮丧的垂着眼睛,“出什么事了?”   “小疯疯,我告诉你个事情,你别和别人说好不好?”   “好。”代小枫屏住了呼吸。   过了几秒钟,许策的声音才又响起,“我爷爷去世了,很突然。我根本不难过,好像他是个陌生人。我是不是很坏?算了,你当我今天又犯傻了吧,对不起哦,我先挂了,下周见。”   电话被切掉后,代小枫愣了愣,看着手机屏幕良久,却也知晓,有些事情当许策想和她说时,他就会说的。她明白的,每个人都有烦恼,她有,许策也有,尽管平时的许策看起来是那么的容易满足,像只小动物,成天乐呵呵的。她受许策照顾颇多,却没能为许策做些什么。许策是个大傻瓜,用那么悲伤的语气说着自己根本不难过这种话,代小枫有些胸闷,摸了摸脸,湿湿的。   另一边,许策刚放下电话,就被父亲叫住了。   “许策,你先陪你妈去宾馆。”许长青神色疲倦,手习惯性地想摸根烟出来,突然想起已经答应了开始戒烟,生生压下吸烟的冲动,声音便有些沙哑起来。他是长子,老父亲走的这样仓促,家大业大,人多嘴杂,里里外外要打理的事情不少,他已经好几天没合过眼,应该抽根烟提提神。   许策转过身,昏暗的房间里他看不清许长青的表情,只是许长青一向挺拔的背看上去不再那么有力了,“妈说她就要在这里守灵,不肯走怎么办?”   许长青想要叹气又忍住了,用沙哑的嗓子说,“你劝劝她,脸上的伤总得先去处理下,我会抽空回去的。”   许策还想说些什么,许长青摆手制止了他,他抬眼对上父亲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有些倔强。   不知不觉,儿子已经长这么大了,曾经抱在膝头的小奶娃如今也有了保护母亲的能力了,但那双眼睛还和小时候一样,每次许策用这双通透的眼睛看着自己时,许长青钢铁般的心也会柔软起来。他将手重重放在儿子肩头,捏了捏,却不防许策轻轻搂了自己一下,像是在撒娇一样,许长青冷冽的表情悄悄融化,父子间一时无言。   许久,许策轻声,“爸,我不会替你说好话的,你自己跟温女士说。”许策说完这句话就溜了,留下许长青独自苦笑。   许老大爷的遗体还停放在老宅正厅中,许家人迷信,要等个良辰吉日才可将老人火化下葬。老宅有好几十年的历史了,当初抄家也没把房子给毁了,等人一回来,宅子又活了过来,尽管这风水极好,坐北朝南,但宅子太大,总有些地方如同禁地是阳光所难以涉足的。   许策小时在这住了几年,却还未将这宅子摸熟,他的妈妈渴望住进这座大宅而不得,而他,却恨不得永远不要再踏入这里,逃得越远越好。   “哟,温策,好久不见呐。”   许策的身子一下子变得僵硬,哪怕这个人的声音已经改变了许多,但那种恶心的腔调,他不可能忘记。      ☆、第八章   (二)   许策的身子一下子变得僵硬,哪怕这个人的声音已经改变了许多,但那种恶心的腔调,他不可能忘记。   许策脚步顿了顿,刚要抬步,感觉到身后人的动静,他身子一侧,避开了他人探过来的手,他转头,粲然一笑,“这不是大表哥嘛。”   被叫做大表哥的人带着副无框眼镜,嘴角含着意味不明的笑,眼神低垂俯视着许策。两人眼神在空中交错,许策扭了扭脖子,四两拨千斤,“大表哥你又长高了哈,我现在看你可费劲了。对了,听说你改跟你妈姓,现在叫许笍?”   许笍用鼻腔哼了一声,“早改了,何必又提这事。”   许策笑得更加天真了,“那我的名字比你改的还要早呢,大表哥你可别老做这种双标的事呀。”   许笍神色自然,嗤笑一声,“得得得,叫顺口了,别和哥计较。那你也别叫我大表哥了,名字入了族谱,我也算是许家的子嗣。对了,你知道吧,我被过继给大舅了。”   “那我真不知道是该恭喜我爸多了个便宜儿子,还是该恭喜大姑奋斗这么多年终于把儿子塞进娘家了。诶,你现在叫那位夫人妈妈了吗?也是,总不会把我妈当你妈了吧。”   话还没说完,许策头一偏,伸手挡住许笍猛然袭来的拳头,明明手上火辣辣的疼痛不止,他的笑容却是愈加扩大,甚至眼睛里都是笑意,“大表哥,我可不是当年那个被你欺负的小屁孩了。”   许笍瞪大眼睛,突然收回身子,“你笑着的样子真让我想吐。”   等许笍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许策的笑容立马垮了下来,赶紧抬起手臂,昏暗的灯光下一大块淤青在雪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许策骂了句脏话,把袖子往下扯了扯,省的被温女士看到又要问个不停,太麻烦。   不得不说,许笍是他从小的噩梦。那时候他姓蓝吧,比许策大不了几岁,却比他高出许多,从许策七岁来这到十岁回到父母身边这段时间中,一直活在许笍的阴影下。   他被许长青牵着,第一次来到这里,见到许多人,他们笑着和父亲打招呼,可是许策却能感觉到,他们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是冷的。初次见到端坐在最中央的那位不苟言笑的老人,许策被那凌厉的眼神一扫,几乎整个人都要缩进许长青的怀里,许长青却没有安慰他,他眼里挂着眼泪,但许长青就是不看他,于是他就憋着不敢哭。   他被父亲牵着,认了许多人,父亲让他喊什么,他就喊什么,因为临走前妈妈千叮咛万嘱咐他一定要乖乖听话。等父亲指着一个阿姨让他喊沈阿姨的时候,他刚要喊,父亲却被那位严厉的老人用拐杖打了一下,说是应该喊妈妈。许策这下再也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搞不明白为什么要叫别人妈妈,他明明有一个世界上最温柔最好看的妈妈了。   最后不管他怎么哭闹,许长青还是把他的手扯下离开了,丢下他一个人在这大宅子,和陌生人为伴。宅子里的生活十分无聊,没有玩具,没有电视,什么事都不能做,上学时候反而愉快些,但是一放学就会被接回家,不能去同学家玩,也不能让同学来家里玩。   许笍也住在这里,但许策十分怕他,因为许笍总会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欺负他,做的坏事都推到他头上害他被爷爷一顿胖揍,刚开始许策会哭,可发现这里的人都不理他后,他便开始笑了,他隐隐觉得许笍就喜欢看他不开心的样子,他才不让许笍那胖子如愿。   宅子里人来人往,可是妈妈却从来没来这里看过他,那个沈阿姨倒是常来,不过许策都躲得远远地,喜欢许笍的人就是他的敌人。经常听到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嘴里说着“私生子”什么的,他不明白,许笍故作好意地和他解释了一通,顺便解释了下什么叫做“婊/子”,许策知道这是不好的词,头一次主动去揍许笍,以前都是被打的份。许笍愣了,开始还击,但这次许策不躲了,嘴里狠狠咬着许笍的肉,最后两败俱伤,两个人都被送到医院处理伤口去了。   许策接过许长青递过来的电话,软软地喊了声妈妈,都十岁了,和妈妈讲话还是奶声奶气的,“妈妈,为什么他们都要说我是私生子呢?”许策不会忘记那一瞬间凝滞的空气,以及电话里妈妈突然爆发的哽咽,电话很快被许长青夺走了。在那之后,他终于回到了妈妈的身边。许策想,温女士肯定无比后悔当初那个决定,让她的孩子懂了一些她极力想要抹去的事实。   那是一次失败的尝试,他的妈妈以为这样能让她的孩子被认可,可结果表明,他的爷爷依旧厌恶他们,哪怕许长青早已和温女士领了结婚证,之前那段婚姻从开始就是名存实亡,他们母子俩的名字也没能进族谱,倒是沈阿姨名字还在那写着呢,没事常来和许家老老少少联络感情,老爷子甚至极力促成丧偶的大女儿把独生子过继给长子,这良苦用心扑灭了温女士炽热的心,和丈夫发誓安安心心守着小家过日子了。   只是这次葬礼不知怎的又让温女士故态复萌了,还和那位沈阿姨杠上了,最后狼狈的很,许策也是无可奈何,嘴上说着都想开了其实谁都没想开,他觉得这大大的许家烦的很,可却劝不住母亲往坑里跳。   这宅子那么大,连烤个番薯都不让,小时候眼巴巴看着其他小朋友玩得可欢了,把他馋的,心心念念小疯疯家的那个小小院子,许策挠了挠头,有点忧愁这个时候还想着吃,也不知道会不会被老爷子缠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东西简写啦,以后会懂的。   ☆、第八章   (三)   再次在班上见到许策,是一个多星期以后的事情了。   许策一如既往吊儿郎当地走到班门口,眯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他晃到自己位子上,戳了戳把脸埋在臂弯里的某人,惊讶地问,“真难得你竟然比我早到。”   代小枫揉着眼睛,长了许多的头发有些凌乱地翘着,眼神懒洋洋地扫过许策的脸,没说什么,伸进书包里掏了掏,拿出一个被透明塑料袋装着的东西递给许策。   许策闻见香味,嘴里嘟囔着,“难道是……”把塑料袋解开,果然是黑不溜秋的烤番薯,还是热乎乎的。他有些忍俊不禁,“特地给我带的?”   代小枫翻了个白眼,“你想多了,我又不知道你要什么时候才来学校。在来的路上看到,顺便买的。”   “嘻,那谢谢啦。”许策随意说了句,开始吃起来,撕了一块问代小枫要不要,代小枫摇摇头拒绝了,许策一边吃一边嘴里叽里咕噜的,“你这人,买来了又不吃。不过,这天气都变热了,还有人在路边卖这个?你在哪里买的,我怎么没看到。”   代小枫脸一红,没好气道,“吃你的吧,话太多的男生一点都不可爱。”   许策闻言嗤笑,“我不要当可爱的男生。”   代小枫回嘴回的可溜了,“我知道,你想当龙希季那样的。得,那就从少说话多吃饭开始。”   许策叹了口气,觉得代小枫越来越伶牙俐齿了,最近上课也不怎么睡觉了,也不陪他上课玩游戏了,真是读书害人。如果他说他有点怀念原来那个呆呆的代小枫,不知会不会被某人的24k白眼重伤,要知道最近连皮糙肉厚的龙希季都要在代小枫嫌弃的眼神扫射中落荒而逃。   两个人都未提起之前那个星期天发生的事,代小枫没有多问,而许策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和原来一样整天没心没肺不知道在傻乐什么。   时间匆匆流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窗外的知了声响个不停,期末考试与闷热的夏天接踵而至。电风扇转动的声音萦绕整个教室,讲台中央的钟滴答滴答,零星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远处传来未关紧的水龙头的滴水声。   龙希季还在顶楼挣扎,汗湿的手臂蹭过答题纸时,黑色笔水弥漫开来,答案瞬间模糊不堪,龙希季欲哭无泪,涂涂改改,隐隐担忧是不是要和自己的卷面分说再见了,心里想到许策那小子现在说不定已经写完交卷了,他有些惆怅。   但他猜错了,许策挑着题目做完,懒得去算几道步骤复杂的题目,头顶的电风扇呼呼吹着,许策无比惬意地趴着睡着了,入睡前迷迷糊糊想到千万不能被考试结束铃声吓醒。   代小枫经过半个学期的奋斗,终于来到一楼的考场,此时还在奋笔疾书。额头上满是汗却顾不上去擦,认真解决遇到的每一道题。从小到大,她不曾努力追求过什么,但这次,她想试一试,总是那么懒懒散散地,人生一眼望到头,该多无趣。别人是怎么交到朋友的她不知道,也许那是件很轻松的事,但于她而言,交朋友需要努力与运气相辅相成——努力追上别人的脚步,而运气让他们有长久的时光在一起。   随着人流走出考场,眼睛一时无法适应教室外强光,导致眼前白茫茫。代小枫眨眨眼,看清那俩人勾肩搭背踩在花坛边缘东倒西歪,许策喊了她一声,代小枫攥紧书包背带,大步向前走去,穿过人群,与他们并肩而行。阳光正好,代小枫转头看向许策他们吵吵闹闹,轻轻笑着。 作者有话要说:  煽情了一把 哈哈哈 他们终于要进入高二啦啦啦啦啦   ☆、第九章   (一)   高中三年里,除了高考,没有哪次期末考试以后就能放假回家的,学校给学生顶多给同学放个两天假意思意思,立马一个个都要被揪回去补课,考完试补个十天半个月,开学前再补个十天半个月,假期去了一半。有同学气不过,跑去教育局举报,然而在全市乃至全国都是这样的风气下,这种小动作只能起到泄愤作用,当然该补的课照样补,一个个乖乖把补课费交齐咯。   所以,当代小枫整个人还处在考完试轻飘飘的状态中,不一会分班结果就出来了。下午学校会把分班名单张贴在教学楼前的公告栏中,学生们看了以后,晚上直接到所在班级开始上晚自习,高二生活就这样拉开帷幕。   代小枫赶到学校时,公告栏前已经是人头攒动,代小枫有些紧张,僵硬地站在一旁打算等人群散去。   骤然被人搂住脖子,代小枫顺手给了许策一拳,许策松开手,笑嘻嘻地问,“你看了自己在哪个班吗?”   代小枫摇摇头,“你肯定早看了,别卖关子。”   许策挑眉,“好吧好吧,都在二班啦。”   代小枫猛然转过头,抑制不住飞扬的心,声音陡然提高,“真的啊?”   许策点点头,这次倒是没接着逗她了,“只是没看到龙希季的名字,不过估计在哪个班都找不到他的名字吧,放心,晚上就会看见活蹦乱跳的他。”   代小枫悬着的心终于平安落地,这次分班后,接下来的两年里都不会有大的变动,她控制不住自己瞥向许策的目光,被许策半途截住。许策的瞳孔如同乡间夜晚的星空,代小枫不禁屏住呼吸,嘴角的笑容也不自然起来。   “知道你高兴的很,想笑就笑啦。能和你们一个班,反正我是很开心的。”   代小枫的纤弱神经被这句话所抚慰,她低头理了理头发,偷笑。   到班上的时候,果然看见了龙希季,只不过不是活蹦乱跳的,而是像蔫了的白菜摊在课桌上。代小枫和许策把书包放在龙希季旁边一大组的两个位子上,代小枫还以为许策这次会和龙希季做同桌。   “诶,这次被打哪里了?”许策凑到龙希季身边,打趣道。   龙希季呜呜两声,指了指自己的背,突然听见代小枫的爆发的笑声,龙希季将后脑勺朝向他们,拒绝和这两个幸灾乐祸的人说话。   来到新的环境代小枫还是有些紧张的,但有朋友在,好受了许多。粗略看一眼班上的人,都是些生面孔,有几个原来班的同学,看到许策他们,还会过来说几句话。有个人见到代小枫在这还有些惊讶的样子,不过顺便也和她打了招呼。代小枫觉得这个人眼熟,只不过想不起名字是什么,但还是弯弯嘴角当作回应。   之后就没什么话可说了,代小枫便自顾自整理课桌。视线里出现一只小小的手,手里拿着一块橡皮,代小枫抬头看去,忍不住叫了一声,“是你呀……不过,这橡皮可不是我的。”代小枫也有些讶异自己居然还记得上次还书给自己的女生长什么样。   女孩闻言,还是那个特别温柔的样子,“好巧。代小枫同学?”   “你记性真好,不过上次真是谢谢你了。”   “因为你的名字很特别呀。”   本来代小枫还想问一问有没有找到那本很重要的本子,转念一想何必没话找话,便没再多说什么。倒是看起来文静乖巧的女孩子,叽叽喳喳地和她讲了许多事情,代小枫知道了女孩子叫苏织。苏织恰好坐在她前面,转着小小的身子和她讲话,代小枫静静听着,间或应个一两声,视线总是游移在苏织眉尾的那颗小痣上。   苏织有些不好意思,大眼睛看起来很是无辜,“是不是觉得我有点话多呀?其实,我就是觉得有些不自在,所以嘴巴就不受控制了。”   代小枫很真诚地说没觉得,“我很认真地听着呢,很有意思。”   上课铃声在这时候响起,苏织吐吐舌头,赶紧转回身子端正坐好。代小枫笑了笑,冷不丁许策悄声冒了句,“很有进步,继续保持哟。”   代小枫明白许策指的是什么,白了许策一眼,也许换了个班级,会有新的开始也说不定。      ☆、第九章   (二)   但代小枫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新开始竟然是作为一个纪律委员开始的,作为一个从来没有作过班干部的人,甚至是作为从小到大在班上的存在感都很低的人,代小枫表示她超级惶恐的。   这次换了个班主任,虽然还是数学老师,但代小枫第一眼看见新班主任,仿佛嗅到了古代侠女的气息。说来倒也不夸张,班主任是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女人,身材纤细高挑,不像其他女老师留着一头飘逸的长发,这个老师剪了个男生头,短短的刘海甚至未遮住眉头。在她转过身写下自己名字的时候,一双手像是排球运动员的手,手掌大,手指长,分明的骨节显示出不属于女子的气势。黑板上写下的是她的名字——萧星鸿。字迹潇洒,名字也很武侠。   代小枫倒吸一口气,低声对许策说,“你应该和班主任学,千万别学那龙希季诶。”说完不用看也知道得了许策一个大白眼。   可到后面,代小枫就笑不起来了。   萧星鸿简单介绍自己后,拿出了班级学生名单,让班上同学轮流作自我介绍,和蔼地笑,“我先认认你们的名字,现在学生的名字一个比一个取的特别,每次都会叫错名字,这次你们先自我介绍,我跟着做一做笔记。”讲完指了指坐在靠门第一个的同学,示意从他开始。   代小枫顿时有些紧张,手心里满满的汗,在心里默念了下自己想说的话,祈祷到时开口别结巴就行。这么一想心下坦然多了,专心听着别的同学的自我介绍。他们坐在最后一大组,班上人不多,但轮到她还有些距离。她注意到许策听得格外认真,还会伸着抬头瞥一眼说话同学的长相,代小枫想,看来这轮介绍过后,许策已经把班上人认全了。   一轮下来,代小枫只记住了几个名字。其中一个同学,是苏织的同桌,就坐在许策前面,轮到他自我介绍时,他不像其他同学会站起来方便大家认识自己的脸,而是静静坐在凳子上,声音很轻,说了句“封城”,名字很特别,班上顿时有人问是什么字,但是都没有得到当事人的回答了。   许策是个活跃分子,立马接过话题,自我介绍起来,大家的注意力便很快转移了,许策再蹦出几个笑话,气氛比先前好了许多。   代小枫只闻封城声未见封城人,经过封城的自我介绍,她不禁多注意了些,这才惊觉好像从上课开始到现在他不曾动过分毫,尤其是在情绪丰富的许策的对比下,这男生安静如木。   代小枫刚想收回视线,不料被许策逮住了。   许策动了动嘴巴,用嘴型问,“你干嘛总看人家?”   代小枫憋住笑意,“你。管。我。”   许策一撇嘴,表示不想理她了。代小枫终于笑了出来,凑过去,许策把耳朵转向她,于是代小轻声说,“你终于不是班上最白的男生啦!”   代小枫察觉到许策的上耳廓变得粉嫩粉嫩的,小小的耳垂仍如白玉一样,努力克制想伸手扯一扯的冲动。   许策眼睛亮亮的,心灵感应般,很有默契地向前看去,满意地发现坐在自己前方的男生的确比自己还要白。较许策很健康的粉白,封城的白就有些病态了,十分苍白毫无血色,衣领上露出的一截脖子,比白色校服还要白上几个度。   正当她们在下面叽里咕噜的时候,代小枫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她有些茫然抬眼看去,发现班主任洋溢着异样慈祥的笑容,格外中性的声音又点了她一次名,“这位同学,你就当纪律委员吧。下课到我这里来拿值日本。”   代小枫差点合不拢下巴,还是许策帮她扶了扶,估计是她震惊的样子实在太过可笑夸张,许策直接笑瘫在桌上。   “许策,你那么开心的话,那也当个班干部吧,看你数学挺好,给我这个数学老师搬搬作业本,如何?”   等数学老师处理完这茬后,代小枫抓紧机会幸灾乐祸,“恭喜恭喜呀,许策同学,这下你真的能为全班人服务了,不愧是许大好人。”   许策不以为意,回一个露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彼此彼此,代小枫同学这下可真的要丢弃睡神这个称号了。”   从苏织那里终于搞清楚了发生了什么。原来是补课这一周内,学校要求新组成的班级必须开个班会,振奋一下人心,班主任直言自己懒得很,便随便抽了几个学号,让这些同学组成临时班委组织班会,她自己好当个甩手掌柜。   代小枫哭笑不得,她这运气,貌似从期末考试开始就一直不错。   苏织见她的眉头都拧在一起了,安慰道,“没事,等正式开学要来自主报名竞选,重新选班干部的。”   代小枫眼睛一亮,苏织又接着笑着补充,“不过要是没人报名的话,估计班委就不换了。”   “……”代小枫还能说些什么呢,不过这苏织笑的实在太过可爱,笑着时眼睛像是半月,整张脸都在发光,她不由衷心感叹了句,“苏织你笑起来好好看啊。”代小枫从来不习惯夸人,也不知为何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苏织小小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从脖子到额头,代小枫怀疑自己是否看到苏织头顶缓缓上升的青烟。   “谢、谢谢你啦。”苏织明显有些紧张,口吃都不利索起来,幸好上课铃声又响了起来,她连忙转过身去了。   代小枫手支着侧脸,看看苏织,又看看苏织那过分沉静的同桌,最后目光轻飘飘地落在自己同桌的身上,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许策莫名其妙,“小疯疯,你为什么笑的如此痴傻?”   “……滚。” 作者有话要说:  听着七龙珠主题曲码字是种什么样的体验哈哈哈哈 回头看了一遍描写萧侠女的文字 也太搞笑了吧 等我有空改一改 没错 我嘲笑的就是我寄几!   ☆、第九章   (三)   由于代小枫忘记去拿值日本,代理班长顺便把纪律委员值日本带回来递给代小枫,转告班主任的原话是“好好值日,以身作则哟”,代小枫很心虚。   补课期间,晚自习没有老师值日,除了第一节课有班主任来镇镇场子,余下时间让学生自主安排。刚分完班,班上总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家都比较兴奋,迫不及待和周围同学熟悉熟悉。   才考完试,也没上课,代小枫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十分怀疑学校这迫不及待地让他们来上晚自习就是为了让他们来这胡侃,好让他们第二天好好上课。代小枫叹了口气,人的话只会越讲越多,根本停不下来。   就像第一眼看到苏织的时候,她绝对不会料到看起来那么腼腆文静的女孩儿,竟然那么能说。上课没多久,苏织先是扭着头和她讲些刚刚观察到的趣事,没过多久,直接整个人趴在她桌上了,刚刚那个脸红的女生仿佛只是代小枫的错觉。   好不容易挨到晚自习放学,代小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惊觉某人做了个收回手机的动作,代小枫眼神锐利,伸手速度极快,无奈许策反应丝毫不逊于她,立刻将手机举过头顶,按下锁屏键。代小枫做了几个假动作皆被许策识破,她突然失去兴趣,不想和幼稚鬼计较,背好书包打算走人。   许策笑嘻嘻,故意拿出手机显摆,作势要拿去和龙希季一起欣赏新鲜出炉的小疯疯之丑照。代小枫嘴角抽了抽,撸了撸根本不存在的袖子,打算扑上去和许策较量一番,却被许策轻而易举地伸手一挡,手放下时目光中出现的那张神气十足的脸,让代小枫气的吐血。   “别闹,快点回家!”说着许策牵住代小枫的书包背带朝门口走。   代小枫往回拽了拽背带,无果,便都随许策去了。这小子真没把她当女生看吧,代小枫的心情五味陈杂。不过如果能一直看到许策对自己开朗笑着的样子,代小枫也觉得很幸福。在这个时候,代小枫不想去细想自己对于许策倒底是怀有什么样的感情,也许和对龙希季的一样,也许又有点不一样,同时,她又在刻意回避去纠结自己和龙希季在许策心中是否一样这种类似问题。   她喜欢龙希季,喜欢许策,现在也有点喜欢苏织。如果生命中喜欢的人越来越多,是不是代表,她越来越幸福。以前那个抱着膝盖孤独站在人群之外的小孩子身影,似乎已经离自己的记忆很远了。如果她希望他们也能更喜欢自己,是不是有点贪心?   走在许策身边,代小枫暗暗和许策的肩膀比了比,“许大师,你是不是长高啦?”说着大概比了下自己和许策之间的高度差,肯定地点点头。   许策的小虎牙若隐若现,他有些得意地扬眉,“肯定会长的啊,你等着,我肯定超过龙希季。”   正当两个人瞎扯的时候,代小枫隐约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试探着循着声音看去,苏织站在门口,被许多人的身影遮住了大部□□子,弱不禁风的样子。   代小枫应了一声,加快步伐向前走了几步,这才发现苏织身边还有其他人,代小枫意识到应该是上次陪苏织来还书的那两个人。因为在其他陌生人面前,代小枫很拘束,便和苏织摆了摆手,什么也没多说,倒是苏织跑了过来,带着小天使一样的笑容,让代小枫也跟着弯起嘴角。苏织拉住代小枫的手,“明天见,还有,代小枫你也很可爱!”   代小枫看着苏织跑回同伴的身边,才收回视线。察觉许策正在看她,她没有转头,步履不停,然后听见许策清澈的声音,他在说,“要多交点朋友哦。”   “什么?”代小枫下意识问了句。   许策揉乱代小枫的头发,突然加快脚速,一下子离代小枫好几步远,方才头也不回说,“没什么,快走啦。”   代小枫“切”了一声,真不知道该说许策什么好,大概是不论是男孩还是男人,都可以很温柔吧。      ☆、第十章   (一)   补课期间上课时间安排比较宽松,加上夏天天亮的早,代小枫终于不用再摸黑起床,在熹微晨光中求学,每天慢悠悠地骑在暖光中,这样的补课也挺好。   心情好了以后,代小枫觉得自己更加困了。仿佛前几个月勤奋的自己只是个错觉,睡意再次来袭,上天原谅她实在抵挡不住这蚀骨的诱惑。   但萧星鸿可不是吃素的,才睡了一节课,下一节课代小枫就被唤到了办公室。   班主任让她随便坐,代小枫也没客气,拖了条椅子,刚好和班主任面对面。班主任先是问她是不是没休息好之类的,代小枫有些无辜,就是想睡。   姜还是老的辣,班主任可没被她这句话噎着,也未说些什么酸牙齿的大道理,只是笑了笑,语气不可谓不温柔,“不准睡。”   代小枫想要擦擦眼睛,刚刚她似乎看到了老师眼睛里的杀气。   “要是再被我发现你上课睡觉,那我只能对你进行不停歇式课外辅导咯。我觉得你不会想要了解什么叫不停歇式课外辅导的。”   这场聊天总共用时不超过三分钟。班主任说完,手一挥,代小枫灰溜溜地跑回教室了。   龙希季好奇宝宝,兴奋地蹦到代小枫身后,“这么快就被解决掉了?”   代小枫长吁一口气,把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准确来说,是我被迅速收拾掉了。”   “哈哈哈,这班主任真牛,说不定你这个厌学儿童从此就被拯救了。”许策闻言,笑的直拍桌子,和龙希季对视一眼,两个人摩拳擦掌仿佛打算来个二人转。   代小枫心里默默吐槽,过不了多久,说不定就轮到许策这个网瘾少年了。   不过大概是因为许策的小动作太过隐秘,一直未被哪一门课的任课老师当场捉住。这小子得意的很,什么叫小人得志,代小枫这次是见识到了,她磨了磨牙,想着要不要在这值日本上记上第一个名字,不然她这纪律委员做起来连个吉祥物都不如。   许策连打了三个喷嚏,吸吸鼻子,怀疑地看向此时正阴测测盯着自己的同桌,小身板抖了两抖,“小疯疯,是不是你骂我。”   代小枫收回视线,摩挲值日本的封面,回了句无聊。   许策摸了摸鼻子,狐疑,“我觉得你在打歪主意,不会是嫉妒我的运气好,打算在你的本子上记上两笔吧?”   代小枫的手一顿,“好主意。”   “我现在要讲件很严肃的事情。”   代小枫转过头,视线里是许策那张包子脸,脸颊鼓鼓的。代小枫不着痕迹错开视线,美色害人,美色害人呐,嘴上硬邦邦地回答,“又干嘛啦。”   “你看,龙希季上课左顾右盼到处扔纸条你不记他,苏织上课讲个不停要不是和你就是和她同桌,你不告他们状,就告我一个人的,你这不是偏心是什么?”许策掰着指头,看那样子真有要一次性和代小枫算总账的架势。   “停,都高中生了还搞告状这种事?你当我和你一样小学没毕业。还有,别总是跟我撒娇。”   就这样代小枫的值日本成了代小枫所有作业本中最最崭新的本子。   班会课上,班主任要求代小枫把值日本交上去给她汇报下纪律情况。代小枫有些慌,一时脑筋没转过弯来,便写了个自己的名字上去充个数。   班主任随意翻了翻,忍俊不禁,若有所思的样子,“得,你还真是铁面无私,好好工作,我看好你哟。”   代小枫欲哭无泪,窗外蝉鸣聒噪不止。   夏天白日长,总听人们念着这种日子过得慢,但为期十三天的假前补课也终将过去了。   代小枫素来是个反应迟钝的孩子,放假第二天,她的生物钟提前在闹钟响起前将她叫醒,门外许久未传来梅琴芝的敲门声,树叶清香伴随着阳光的味道越过半开的窗户飘入房中,代小枫听了一会儿叽叽喳喳的鸟鸣,方才有了放假的实在感。   听许策说,他的整个暑假都不在侗江。回想起上课的最后一天,许策笑眯眯地和他们挥手再见,说着他的暑假作业就靠她和龙希季了之类的话,代小枫把手臂搁在眼前挡住眼皮上的红光,假期还有好长时间,可她现在就有点想念了。      ☆、第十章   (二)   代小枫性子懒,若不是因为人类生存所必须的吃喝拉撒,她可以从早睡到晚,从晚睡到早,一整天都不带动一下。梅琴芝工作辛苦,早出晚归,也不清楚女儿是如何与周公醉生梦死,但她清楚代小枫的尿性,只要有空就会让代小枫出去溜溜,再不济,散个步也是好的。代小枫撇撇嘴,她觉得在院子里绕两圈和散步差不多吧。   身为女儿,放假在家的时候,家务活就全归代小枫。午饭晚饭都得自行解决,但代小枫懒得去买菜更懒得做饭,所以常常把梅琴芝准备的早饭当午饭,晚饭饿了就下碗面条。她成天躺着,体力没地去消耗,倒也不怎么感觉到饿。   偶尔和许策他们在网上聊个天,但许策也不知道忙个什么,往往她一条信息早上发过去,许策晚上才回。代小枫受不了自己一分钟看手机好几眼的这个坏习惯,便故意不主动找许策,还不如等许策先给她留言。龙希季更别提了,他爸妈和他一起放着假呢,据他抱怨他妈妈就坐在他身后盯着他写作业,除了被放出去打个球,根本没有偷懒时间。   刚加了苏织的企鹅号,有事聊几句,但常常是没什么要事可聊的。但只要苏织有空,她们一来一往能聊上许久。以前代小枫弄不明白女生之间一般是交流什么,在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前提下,她对与他人的交往抱有恐惧感。但苏织不一样,就算是讲废话也能很有趣,代小枫甚至能想象得到手机屏幕另一端苏织天真的笑脸。   “下午约不约?”   看到苏织发来的信息,代小枫微笑。回了个好呀,立马收到苏织的回信,两个人很快约好时间地点。代小枫在衣柜里翻出一件T恤和牛仔短裤,随意套上,在镜子前看了看,扯扯脸颊上的肉,好像胖了些。脸上没什么血色,大概是这种生活方式太过懒散,身体有些发虚。   放假以来第一次踏出家门,代小枫有些发晕。苏织说特意挑一个多云的天气约她出去玩,所幸今天阳光被云层遮住,但还是热的很。就连代小枫那么耐热的人,在路上走了不过十分钟,流了一身汗。   苏织约她去看电影,据说因为是香港老电影,所以电影票十分便宜。苏织的原话是,就当花了几块钱去听听音乐吹吹空调好了。由于电影院刚好位于代小枫家和苏织家的中间,于是两个人约在电影院所在的路口,没想到这个地方以后会成了他们口中的“老地方”,每次约着出去玩的时候都是“老地方见”。   代小枫到的时候,苏织坐在路口的小圆凳上,穿着蓝白条纹的连衣裙,低着头不知在看些什么。   代小枫本想吓吓苏织,可刚走近,苏织恰好抬头,视线攫住她,看清是她后,转瞬笑了起来。苏织伸手挽住代小枫,代小枫身体些许不自在,尽管她是欣喜的。被人触碰的那片肌肤渐渐发热,明明是酷热夏天,两个人却还是挨着一起走。   售票柜台前有许多人,两个女生一合计,决定分头行动。代小枫留下来买票,苏织去买零食和饮料。代小枫叫住苏织,从口袋里拿出钱递给她,苏织没多说什么,伸手接过,挤进了另一堆人中。代小枫心里松了口气,安心排自己的队了。   入场时,代小枫差点被台阶绊倒,幸亏苏织扶着她,不至于真的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两个人坐在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包厢不大,视野倒也不错。说是老片子,代小枫以前不曾看过,第一次看很快便被剧情吸引了,情绪跟着剧情大起大落。最后在落幕音乐中,男女主角的生离死别,让代小枫偷偷擦眼泪。   灯光亮起来时,两个女生都指着对方和兔子一样的眼睛笑,尤其是苏织,笑着笑着又滚落一颗眼泪,苏织也不觉得尴尬,嘴里说着哎呀真是的,抬手自然的擦去那滴泪,代小枫觉得这样子的苏织有一种说不清的气质,是会让人心动的那种。   两人落在人群的最后慢悠悠地走,聊着剧情,聊着让自己记忆深刻的情节,仿佛再一次回忆了刚刚的电影,她们手挽手,代小枫这次自然许多。也正因为如此,代小枫明显感觉到苏织的颤动,她疑惑地看向苏织,想问些什么,却被苏织拉着换个方向,脚步飞快,慌不择路,像是在躲谁的样子。   代小枫没多问,只是回头看了看,那两个人个子都很高,在这南方小城很是瞩目,所以代小枫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那两人,偶尔从苏织口里会听到那两个人的名字,代小枫记不清了,但这组合太过显眼,代小枫认得出他们的脸。   猝不及防的对视,代小枫愣了愣,连忙转过头,余光里捕捉到那个女生转头和身旁的男生说话的动作,代小枫哭笑不得,估计苏织已经被他们看到了吧。那么苏织你,为什么要特地避开自己的好朋友呢? 作者有话要说:  苏织是我很喜欢的角色,大家能从这篇小说里窥见一点点她的生活,希望你们也能喜欢她,嘻嘻~   ☆、第十章   (三)   在一楼的麦当劳坐下时,代小枫发现苏织明显是松了口气。苏织嘴唇苍白,满额头的汗,幸好快餐店里人挤人,尽管开了冷气,温度也降不下来。   代小枫喝着饮料,时不时看向窗外街景,似乎有半边天黑压压,像是大雨将至。桌子很小,两人面对面坐着,距离近到苏织脸上细微表情变化,代小枫看的一清二楚。点了餐之后,苏织有一下没一下抿着冰淇淋,沉默着,心不在焉的样子。   代小枫脑海里闪过一些片段,但她向来不屑于去随意揣测他人,便什么也没问,她只会去了解别人愿意告诉她的事情。但眼看着融化的冰淇淋堪堪滴落在苏织的手上,她没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苏织像是受了惊吓,两眼有些茫然,无神地望向对面的人。   代小枫又重复了句,取过餐巾纸放在苏织手上,很耐心的语气:“赶紧吃了吧,好像要变天了。”   苏织这才反应过来,把冰淇淋处理掉,擦了擦手,黏腻的触感还残留于肌肤上,她抱歉一笑,起身去了洗手间。   等苏织回来的时候,代小枫觉得苏织的状态好了些,估计是洗了脸,脸上看着清爽许多。   “我刚刚是不是很奇怪。”苏织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代小枫故意歪头做思考状:“像是见了鬼的表情。”   苏织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双手扯着头发哀嚎:“我的天,这么明显。”   “你的表情很丰富呀,好像什么都表现在脸上。”   苏织搅动着习惯,撇撇嘴:“哎,我就是想躲啊,控制不住自己没办法。我也想很自然地说哇好巧,果然侗江这地太小了,可是下意识地就绕路走,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看见我了。”   “你说你的那两个好朋友?”   苏织点点头,她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合不上:“宁远和陆珖呀,我们是好久的朋友啦。不过他们成了一对,而且出去玩的时候,还是会叫上我。我去干嘛啊,电灯泡一个,好几千瓦的那种。陆珖心里肯定特别不想让我跟着,但我要是不去,小远会觉得我故意和她疏远了,还在生她的气吧。”   头一次,苏织在嘀嘀咕咕的时候不是眉飞色舞的,而是,皱着眉头,很烦恼又有些忧伤的样子。代小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确定苏织是否需要她的言语安慰,只好转移话题:“他们今天约了你?哦,怪不得,你就来约我。原来我是挡箭牌。”   苏织连忙否认,着急地说:“你想多了啦,我上午约你,他们中午才跟我说。哎呦,我就是想和你出来看电影的。”   代小枫没绷住,笑出声。苏织这才意识到代小枫在逗自己呢,松了口气。耳边响起一连串闷雷,二人一齐往窗外看去。天色泛黄,几道闪电在远方噼里啪啦,几分钟后,“哗”地一声,倾盆大雨,水雾弥漫,眼前的玻璃窗也渐渐模糊不清。   雨声嘈杂,两人说话好似隔了一层玻璃,甚至连自己的声音也是听不清的。不过没带伞该如何回家,这种事是无需多言的,只好继续在这里待着。不过有苏织这个话痨在,以及代小枫这个最优秀的聆听者,倒也不觉无聊。苏织讲起自己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宁远,就算她们没在一个初中上学但感情还是很好,讲起上了初中后交到的第一个男生好朋友陆珖,眼睛里的神采,代小枫隔着若有若无的水汽都能看见。代小枫没问那陆珖和宁远是怎么在一起的,她的直觉告诉她若是这样问会让苏织不开心。   当苏织指着钱包夹层里放着的三个人的合照给代小枫看时,代小枫微笑着听苏织说她们照大头贴时发生的趣事。但视线一转,瞄到站在苏织身后人的身影时,代小枫的笑容淡了些,感叹苏织这小姑娘运气貌似有点背。她戳了戳苏织,眼神示意苏织往后看。苏织看着有些傻,但脑子很灵活,立马明白了代小枫眼里的暗示,眼珠子咕噜一转,身子向后转去,挥挥手,用轻快的语气说了声,“好巧哦。”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放许策~   ☆、第十一章   (一)   滴答滴答,屋檐的雨滴接连落下,夏日滂沱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雨声淅沥,隐约有金光自云隙渗出,行人神色从容,于太阳雨中,放缓脚步。   代小枫微笑着和苏织招手,苏织回头催促她也赶紧回家,代小枫点点头,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和宁陆二人碰见后,苏织正式将代小枫介绍给他们,这才算是真正认识了。代小枫和他们没什么可说的,静静看着他们聊天。宁远话也不多,倒是陆珖和苏织聊天比较多,看起来陆珖是个不错的人。代小枫的视线刚好落在宁远脸上,适逢宁远掀起眼皮,两人对视一眼,宁远先行轻飘飘地移开视线。苏织并未注意到她们的小动作,和宁远说了句什么,宁远蝶翼般的睫毛颤了颤,嘴角勾起一个动人的弧度,看向苏织的目光很认真。与之前和代小枫对视的那一眼相比,这个目光不知温暖多少倍,代小枫有些不解,不过,也难怪有许多人称宁远为冰美人。   宁远他们只带了一把伞,幸好雨很快小了,代小枫让苏织和宁远他们一起走,她们家并不同方向。代小枫不喜大雨,但享受蒙蒙细雨中一个人彳亍,仿佛雨是一道无形屏障,辟出一方小天地,世间纷扰皆离去,她乐的独自清净。   代小枫左顾右盼,眼前有许多事物,能看见经大雨洗刷洗刷后愈加翠绿的叶子上晶莹的雨露,有时却眼神散漫无法聚焦,只能瞅瞅眼前模模糊糊的一团不知名物体。她仿佛想到许多,停下脚步思索却一无所获。   好不容易走到家门口的路口时,代小枫无神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骤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一个人举着黑色长柄伞,左转一圈,右转一圈,细小的水珠在空中闪烁后消失不见。代小枫揉了揉眼睛,此时那个人背对着她,并未发现她的靠近。离近了,她伸手将伞朝下拽了拽,果然是许久未见的许策。   许策扭头看见是她,笑意盈满双眼,将手中抱着的小东西举到她眼前。代小枫定睛一看,原来是只小奶猫。小奶猫见有人瞧着自己,软软地叫了一声。代小枫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忍不住挠挠小猫的下巴,小猫也不认生,舒服地抬起头,伸了伸爪子。   “是不是很可爱。”许策有些激动地说。   代小枫点点头,垂眸端详着小猫。猫还很小只,大概还未断奶,浑身雪白,除了四只小爪子上的绒毛是黑色的,像是戴了小袜子。   许策勾起小猫的一只爪子,轻轻上下晃了晃,捏着声音道:“那想不想养嘞?”   “啊,什么?”   “哎,我妈对小动物的毛过敏,没法养。我把它拎回家,我妈非骂死我。可是你看它那么可爱,我又舍不得给别人。想来想去,还是你最适合啦。”许策瞅瞅猫,又瞅瞅代小枫,小表情很是丰富。   “我是没问题啦。”代小枫觉得眼前人的神态和小奶猫的出奇相似,再看一眼小猫,不禁笑起来。伸出一根手指触碰小猫的肉垫,小小软软的,再摸摸小爪子,连指甲还是短短的,代小枫惊呼,“它真的还好小啊。”   小奶猫喵喵叫了两声,开始舔自己的小爪子,逗得两人哈哈大笑。   就这样站着看了一会儿猫,代小枫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你站在这干嘛?”   许策有些委屈:“我今天才回家,给你打电话,你又不接。我觉得你这个不爱出门的人应该在家吧,结果你竟然不在家。”   “你是不是傻?”代小枫还想说点什么,但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难道你不想看见这么可爱的小生物吗?”许策把猫交给代小枫抱着。代小枫顺手为许策撑着伞,看许策从背包里拿出一大袋东西。打开一看,原来都是些猫粮、还有小玩具。   代小枫吐槽:“本来这只猫猫会是你最好的玩伴吧。”   “别乱讲,我还会和一只猫抢玩具吗?”许策哭笑不得,虽然他曾设想过和猫猫一起愉快玩的场景,可是他家的皇后娘娘已经放言他要是再把这些猫猫狗狗带回家,他就可以不用回家了。   代小枫本来想请许策去她家坐一会儿,毕竟站了挺久的。但许策说不用,然后恋恋不舍和猫道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代小枫抱着猫猫站在院门口的屋檐下,看着许策清瘦的背影,走路时脚下溅起的一串水珠,突然喊了一句许策。   许策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看她。   代小枫急中生智,问:“小猫的名字是什么?”   许策偏头想了想,喊了回去:“还没取呢。你想一个吧。”   “嗯,那就叫许策好了。”   许策一个趔趄,无奈:“别这么随便好吗!”   “那叫什么?”   “代小枫。”   “……”   两个人磨蹭了十分钟有余,小奶猫的名字也没个定论。最后放弃了,一致同意就叫小猫,简洁明了又亲昵。   代小枫摸着小猫的小脑袋,笑了又笑。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不是也应该思考一下这小说的名字还有文案了……苦恼\(//?//)\   ☆、第十一章   (二)   等梅琴芝回家的时候,发现家里多了这么个小东西很是惊奇,不过梅琴芝也是个喜欢小动物的人,摸了摸小猫的头,爽快地同意收留它。代小枫吐吐舌头,照顾小动物这种事情,还是梅琴芝比较在行。   有了小猫在,代小枫的假期变得有意思许多。猫咪还小,可是一点不怕人,晒晒太阳,梳理毛发,再不然就是一跃上代小枫的膝头,蹭一蹭,找到最舒适的姿势睡大头觉。过了几天,许策不请自来,蹲在代小枫家门口逗猫,看到代小枫和小猫之前亲密无间的样子很是嫉妒。尤其是在注意到代小枫唤一声小猫,小猫会立马喵喵叫,尾巴摇来摇去,而自己不论怎么喊小猫,手上拿个火腿肠引诱小猫,小猫全无反应,叼着火腿肠撒丫子就跑,许策气的够呛,连声问道,“我都怀疑我抱来的是只狗狗。”   代小枫翻个白眼:“拜托,小猫肯定跟我更熟呀,成天呆一块。晚上不让它和我一起睡它就挠门非要进来,把它放进来吧,它偏要趴在你的脸上睡觉,热都热死。等你睡熟了,没听见它喵喵叫放它去上厕所,它还要往你脸上抓一道。”   许策闻言,扯了扯代小枫脸颊上的肉,扫视代小枫的脸,“没看到伤口诶。”   代小枫挣开许策捣乱的手,反手拍了许策一下,觉得好像不解气,又打了一下,这下许策估计觉着痛,终于老实了。代小枫其实有些生气,她并不想被许策当好兄弟似的对待,经常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虽然都恰到好处,但就是这样才令人苦恼。   代小枫依稀记得对于许策将要来自己家做客时那份紧张羞涩的心情,现在却发现,原来当事情发生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可怕的。看来许策真的很喜欢这只猫猫,隔个几天就会拜访一下代小枫家。刚开始有礼貌地按按门铃,若是没有代小枫的邀请进门,顶多在院子里转转。到后来,发现代小枫家和自己家一样,通常是没什么大人在的,就直接扯着嗓子在院门口冲代小枫房间窗户喊上两声。等代小枫把窗户打开,头朝外探,许策吹声口哨,抬腿径直往里走,心甘情愿当小猫的铲屎官。不过比起猫砂,小猫更喜欢在花坛里解决,还会用爪子扒拉一下泥土掩盖罪证,使他们乐的不行。   许策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可以追着小猫跑上一个下午都不觉得累。代小枫就不行了,她更喜欢叼着白糖棒冰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头发被身后开到最大档的电风扇吹得乱七八糟,惬意地看一人一猫沿着院墙的隐蔽处你追我赶不亦乐乎,等许策累的气喘吁吁时,她再唤一声,小猫立马亲昵地踩着优雅的猫步来到她身边,代小枫拿着冰棍随意逗小猫,惹得许策忍不住要跳脚。   夏季的热度蒸发着暑假,小猫终于名副其实不再是迷你猫咪了,但等他们反应过来暑假作业还一点都没动呢,距离开学满打满算不过三天。许代二人对视一眼,计上心头,异口同声说出龙希季的名字,十分默契地击掌。   可世事难料,当打电话给龙希季,龙希季告诉他们,他父母命令他这几天都要在家里好好预习功课不准出门打球,甚至连网线都给拔了的时候,许策和代小枫发誓要想个好办法。   “那我们可以去你家写作业吗?”代小枫问。   “哎,没戏。我作业早写完了,结果现在又有作业要写,你们是不是想让我吃竹笋炒肉丝儿啊,何况,我爸妈一定会没事就往门口溜达溜达,你们会被揪住的。”   “我去,”许策感叹一声,“龙希季你真是个优秀的孩子。”   “滚,”面对着明显的幸灾乐祸,龙希季毫不客气地还击,“那你自己写吧,我挂电话了,聊太久我会被骂的。”   “好吧好吧,龙大哥我错了。那怎么办,你把作业本给我们就好了。”   龙希季思索了下,“我从窗户上把作业本扔下去吧,你们可要在下面好好接着哟。”   代小枫和许策乖巧点头,虽然电话那头小心翼翼低声说话的龙希季根本看不见。   等代小枫和许策抱着捡来的作业本,将一本本作业铺在龙希季家小区凉亭的小圆桌上,奋笔疾书到天色渐暗时。在昏黄夕阳中,代小枫搓着酸涩的眼睛,冒了一句,“怎么好像少了一本?”   许策扭一扭脖子,皱着眉算了一算,“糟糕,好像是英语的吧。”   两个人哀声不断,饿着肚子收拾好包袱,连忙又跑回龙希季楼下,绕了好几个圈。夕阳猛地坠落,昏黄灯光散落下来,在一片虫鸣鸟叫中,龙希季的英语作业本终于被安全找回,卡在花坛的缝隙里,已经皱巴巴的。两个人精疲力竭,约好明天再一起奋斗,便各自回了家。   好不容易熬过了疯狂补作业这一难关,开学第一节课,各课代表们在班主任的命令下,飞速收起了全班所有人的作业,打算分别送到任课老师办公室去以供检查。代小枫有些心虚,便对龙希季说他的作业本她替他给交了,龙希季有些欣慰,感叹付出终于有了回报,落入代小枫耳中,代小枫更羞愧了。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了,代小枫和许策这两个抄作业的人都拿到了老师发回的作业本,倒是龙希季迟迟没有拿到他的英语作业本,代小枫和许策对视一眼,心下暗叫糟糕。果然等到上英语课的时候,小小个子的英语老师严厉批评了班上某些人的态度,不认真做作业还把作业本弄得破破烂烂,虽然未直接点名,可是下课后,龙希季茫然地被老师叫走了。等他暴怒着站在教室门口找代小枫和许策算账时,那两个罪魁祸首早就溜之大吉了,龙希季紧握着手里的作业本,很是郁闷呐。   代小枫和许策拎着一袋雪糕走在从学校超市回教学楼的路上,代小枫颇为担忧的问,“龙希季不会生气了吧。”   许策嬉笑着咬了一口雪糕,冻得龇牙咧嘴,含混不清地说,“那就用甜食收买他。”   代小枫深以为然点点头,感叹一句,这天气好热,所以我们还是吃完雪糕再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说的名字终于想好啦~登灯蹬等~~叫《赴约》   ☆、第十二章   (一)   偶然有一天,学生们走过教学楼前的石子路时,隐约嗅到花香,抬头望去,才能看见藏在叶子身处的团团金桂。仿佛就是从这天起,淡淡香气是信号,第二天起,校园里所有的桂树争先恐后绽放颜色,抖落了满地的金色。   “今年桂花开的很早。”苏织这么说着,一边蹲在地上挑挑拣拣,拾了两串桂枝,小小的桂花缠绕着树杈底部洋洋洒洒开满,苏织笑了笑,递给代小枫一枝,让她放在抽屉里或者课桌上,沾些许香气。   代小枫伸手接过,嗅了嗅,打了个喷嚏。她吸吸鼻子,最热的时候恨不得一下子就到秋天,可再怎么觉得漫长,夏天也终将过去了。一场秋雨一场寒,虽说这几天飘了点细雨,手上的鸡皮疙瘩预示着秋意渐浓了。代小枫说不上来心中的惆怅源自何处,总之,天冷了下来,人也开始心烦意乱起来。   “诶,那是许策吗?”   代小枫顺着苏织的视线看去,只见许策站在不远处,正和一个女生说着话,时不时还会有些肢体动作,看上去聊得正欢。   苏织眯着眼睛,仔细看着,“那个女生不是我们班的吧。”许久没得到代小枫的回应,苏织扭头看看代小枫,视线停留在代小枫紧抿的嘴角,颇为严肃。苏织看着看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站在许策身边的那个女生是吕梦瑶,因为她剪了个短头发,代小枫一开始还没认出来,再看两眼,却听见苏织的笑声。代小枫收回视线,眼神对上苏织含笑的眼睛,困惑地皱了皱眉。   “哎呦,你刚刚那眼神也太赤果果了吧。”苏织捂着嘴笑,不怀好意地上下扫视代小枫。   代小枫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什么呀。”   “哎,那女生好像给了许策什么东西,粉红色的,是情书吗?”   代小枫急匆匆看过去,还伸了伸脖子,貌似真得看见粉红色的东西在许策手中一闪而过。   苏织语重心长,鼓励似地拍了拍代小枫的肩膀,“小枫你可要看紧许策啦,一不小心会被别人抢走的哟。”   代小枫还在刚刚那一幕中没晃过神来,听到苏织的话,心里有些惶惶然,苦笑一下,“他又不是我的。你别乱说了。”   苏织的笑一下子变得苦涩,“傻瓜,喜欢这种事情,你要是不抓紧机会说,以后说不定就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代小枫的心仿佛被“喜欢”这个词戳中了,一下子激动地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她以前一直在在逃避,一点也不愿意想起这个词,仿佛只要不去想这就不会是一个困扰她的事情,只要她不承认,那么她就可以很自然地和许策相处,以好朋友的身份,坦然地迎向对方坦然平静的眼神。   “原来……有这么明显吗?”代小枫艰难地问,她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纠结。   苏织点头,微笑:“不过你不用担心啦,因为我也暗恋过一个人,好久好久,所以对这个比较敏感吧。”   代小枫嗫嚅着,“暗…恋啊,是啊。那你现在呢?”代小枫觉得应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了,在这件事上转不过弯来未免太过辛酸。感觉到苏织的失落,她认为现在不能只关注自己的事情,朋友的心情也要照顾到,这是许策教会她的。   “这个嘛,因为是好朋友啦,而且人家已经有女朋友了,就这样呗。”苏织抬头思索了一番,斟酌着回答,“所以啊,我也明白你的心情啦。想着万一恋人做不成,连朋友的没得做了。怀着这种担忧的心情,喜欢你这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吧。”   代小枫一时语塞,转着手里的桂枝,惆怅地和苏织一起望天。今天天空灰蒙蒙的,找不到一片软绵绵地云朵,都是些被风撕扯过的薄纱似的云,和现在的心情倒是极配。   “你说为什么别人从朋友变成恋人就那么容易呢?”许久,代小枫觉得脖子都有些酸了,低声问了句。   苏织沉吟道:“大概是因为我们太珍惜了了吧,所以承受不了一点点的风险。他们也没有给我们足够多的信心,像是我也喜欢你之类的,反正我很清楚喜欢的人对我没那个意思诶。哎,这种事情,谁先喜欢上了总是能获得更多的喜怒哀乐吧,也不亏呀。我想着,就算真正在一起说不定还会分手呢,我在心里谈一场永远不分手的暗恋,他一直是我心目中最好最好的,真正计较起来,我还是比较赚的啦。”   代小枫很认真地听着,苏织之前从未和她提起这类事,但代小枫隐隐约约也能感觉到,但是如果能让一个女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怀着这样的心情对于对方的回应不抱任何期待,她肯定偷偷地掉过很多次眼泪。代小枫搂了搂苏织,什么话也没说。   苏织推了推代小枫,嘟囔道:“干嘛啦。你还是有希望的,好好加油。不过,你就不用担心我了,我早就想开了。你看,我还总是去给陆珖和宁远他们当和事老呢。诶,不小心说漏嘴了。”   代小枫加大了力度,余光中,一向话多的苏织捂住了嘴,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她无奈道:“傻瓜,这种事情也很明显啦。不过,我和宁远不一样,你可以在我面前说这些,不用逞强的。当然,我也会和你说的。”   代小枫感觉到苏织的沉默,也没有在做那些小动作了,她心下奇怪,转头看去,吓了一跳。   苏织泪涟涟地,两大泡泪挂在眼角,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代小枫,一副你再看我我就扑上去求个抱抱的小狗狗样。   代小枫僵硬地转过头视线放在前方,故作嫌弃地推开苏织,“别,我是喜欢男孩子的。”   “呜呜呜呜,小枫你人好好哟。”   代小枫扶额,“苏织你鼻涕要流进嘴里了啦。”      ☆、第十二章   (二)   下午上课的时候,代小枫控制不住自己,眼神总是不自觉地往许策课桌里飘。许策猛然转过头,嘿嘿一笑,“被你发现啦?”   代小枫顿时脸热,心跳如擂鼓,看到许策那么轻轻松松的样子,她一时无言,只听见窗外秋风吹起香樟树叶的声音,沙沙的,像是咒语将她围困。   下一刻,许策从课桌里抽出一大包零食,窸窸窣窣地,“哎呀,那就没办法了,只有一包,所以只能分你一半。”   代小枫轻轻舒一口气,哽在喉头的那团东西终于被咽下去,但也说不上来是完全松了一口气。如果那是情书的话,看样子许策一点也没有要和她说的样子啊。   看着许策懵懂的样子,而自己却在这边焦躁不安,太过分了。代小枫伸手抢过许策的零食,许策不妨代小枫突然来这么一招,手一松被代小枫得手了,嘟囔了几句。看看代小枫没有要还给他的意思,转瞬又笑开了,探进抽屉里又拿出了几个奶糖,撕开包装全都扔嘴里,吃完得意地睥睨代小枫,纯粹地小孩子我有你没有所以格外开心的这种心理活动。   代小枫被噎住,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这种幼稚少年,还没善意提醒他还在上课,老师在上面虎视眈眈呢,倒霉的许策小宝宝就被点名了。   “许策,你来回答下这道题。”   等许策支支吾吾地讲完,老师铁青着脸让他坐下了。   过了会儿,可能老师越想越气,讲着讲着题目,突然蹦出一句,“现在都高中生了,还会在课上吃东西,一点也不尊重老师。”   代小枫捧腹,就连龙希季也隔空扔了个纸条过来,打开一看,“兄弟你真逗”。许   策捂着一边牙,紧皱眉头,许久才憋出一句,“哎,糖吃多了,牙疼。”   课间,许策和龙希季一群男生在走廊上打打闹闹,声音清楚地传进代小枫耳朵里。   代小枫实在禁不住那抹粉红的诱惑,弯腰往许策的课桌看了又看,终于发现那张粉红色的纸被夹在数学书里,只露出窄窄的边缘,什么也看不清。代小枫的手痒的慌,像是一万只小蚂蚁咬着你的每一根汗毛,叫嚣着动一动,动一动吧,就瞄一眼,就确认一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代小枫抬起头,发现许策课桌边站着个人,吓得她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她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无力地抱怨:“苏织,人吓人吓死人的。”   苏织却跟着弯下腰,“我看看有什么好看的。”语气里满是打趣。   “别别别,我不会乱动别人东西的啦。就是好奇。”   被苏织这么一打岔,代小枫艰难克服心魔,与其在这里折磨自己,还不如早点打消这个念头,反正纠结到最后,她还是不可能把那张纸抽出来看的。哎,纸呀纸,你为什么要是粉红色的呢?不然,她是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吕梦瑶那样骄傲的人,就算喜欢上许策,也不会在那种情况下主动给男生递情书吧。   代小枫不禁想到,虽说现在吕梦瑶不和他们在一个班,表面上与许策的交集不多。可是吕梦瑶成绩好,就在隔壁最好的班1班,常常在走廊上碰见两人也会打个招呼什么的。如果交集止步于此那也罢了,代小枫担心的是,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就像许策会跑来她家逗猫一样,许策可能也会和吕梦瑶或者其他女生,出去逛个展览,约个饭之类的。   思及此,代小枫苦恼地揪头发,好烦呐。苏织抿嘴偷笑,安慰地拍拍代小枫的脑袋,语重心长:“孩子,你的路还长着呢。”   恰好此时,龙希季搂着许策的脖子晃进门来,许策听见末尾几个字,顺嘴问了句什么路。代小枫白了罪魁祸首一眼,没好气地回道不关你事。   许策稀里糊涂地不知道自己哪里惹着小疯疯了,转头无辜地看向龙希季,捅了捅龙希季宽厚的胸肌,问:“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龙希季很快放开许策,急赤白脸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许策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代小枫一副懒得搭理自己的样子,转而问苏织;“怎么了我。”   苏织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一副自己也没搞懂的样子,坐回位子上开始和自己的冰山同桌进行单向聊天,留下许策在原地挠头,困惑不已。   下午放学后,代小枫向来是和许策一起解决晚餐的。   龙希季不要说了,每天都能吃到家里的爱心便当,他的妈妈是小学老师,放学早,做好晚饭直接送来学校,连龙希季自己都说只有这时候他才享受到独生子的快乐。苏织一般是要和宁远他们一起去吃饭的。   自然而然,代小枫和许策就成了晚饭搭档,恰好他们两个人对食物味道也不挑,常常是随便在食堂解决了事,再不然,到校门口一人点一份小吃,两个人的晚餐要比一个的晚餐容易解决。   代小枫心里揣着事,一路上的话自然就少了,耳边许策讲着今天听来的趣事,也不聒噪,只是代小枫一直在克制。   吃完饭慢悠悠往回走的路上,凉风习习,代小枫的浮躁的心似乎被抚慰了,情不自禁问了句:“你是收到情书了吗?”   “嗯?”许策没反应过来,反问一声。   代小枫轻轻咽了咽口水,“粉红色的纸条,我看见了哦。”   许策瞪大眼睛,歪头思索了一番,而后恍然大悟,一拍脑袋,还没说话,只一味地笑。   一只手突然搭上代小枫的肩膀,代小枫浑身一抖,转身看去,离一张光滑粉嫩的脸蛋咫尺之遥。   “不是情书哟,我可是直接告白的呢。”吕梦瑶这么说着,语气格外温柔,在代小枫听来,却渗人极了,她呆若木鸡。嘴巴微张,完了这次,真是太烦了,代小枫这么想着,眼里的莹光一闪而过,仿若是夜空里转瞬即逝流星的尾巴,根本没有人发现。   ☆、第十三章   (一)   秋风起,代小枫打了个喷嚏,缓解了刚刚的尴尬,虽然只有她一个人在闹别扭。   吕梦瑶噗嗤一笑,收回手,又冲许策做了个手势,大声说:“干嘛那副表情?你当真啦。怎么可能,嗯?追我的人从校门口排到班门口都不止,你就不要说什么递情书这么酸掉牙齿的事情了。”   “啊?”代小枫茫茫然接了句,耳边有个声音不停在说太好了太好了,还要努力克制上扬的嘴角,代小枫觉得有些辛苦。   吕梦瑶走在许策身侧,和他们一起同行了一段路程,然后挥手作别。期间代小枫沉默着,插不上话,也不想说话。   倒是许策先开口了。   “只是题目啦。她问我几道数学题,总结着抄在一张纸上。”   代小枫并没有多开心,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们班成绩好的人那么多,干嘛要特地跑来问你,不嫌麻烦吗?”   “可能因为我数学特别好吧,你看,哪次你不会的数学题不是被我一点就通,哈哈。”   许策接着说道:“不过你怎么会以为是情书啊?”   “谁让吕梦瑶要写在粉红色的纸上啊,而且还是超级粉嫩的那种粉红,想歪也很正常。”代小枫不服气了,理直气壮语速飞快地说完,然后低下头,看着脚边的小碎石,踢了又踢。   许策挠挠头,“女孩子喜欢用粉红色的东西很正常吧。”   代小枫刚想怼一句我就不呀,恰好对上许策飘来的视线,被许策的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哦,我忘了,你不是一般女生呀。”   代小枫只觉得血气上涌,一脚揣在许策屁股上,黑色裤子上留下灰白的鞋印,许策身子往前一扑,差点把一口好牙给磕了,代小枫看着许策那窘样,方才觉得解了些气,哼了一声溜之大吉。   许策稳住身子,拍拍裤子上的灰,看到代小枫跑的飞快的身影,听见代小枫的声音遥遥传来,说什么他对女孩子有偏见。他真是无可奈何,只能微笑,跟个小疯子一样的,又邋遢又暴力,还不让人说。   高二以来的期中考试,班主任格外重视,一副没考好等着我来找你麻烦的样子,很多同学战战兢兢地对答案,等分数下来,几家欢喜几家愁。   代小枫苦恼地看着自己的数学卷子,很是惆怅,唉声叹气,连许策都听烦了,探头过来打算看一眼答题卷的分数,结果代小枫两手臂捂得严严实实,连个个位数都没瞅见。   许策只好发誓,绝对不会嘲笑她的,只要她不要再一分钟叹三十个气了。他话音刚落,代小枫一想到班主任绵里藏针,又是仰天长叹,那份怅然丝毫不下于感叹既生瑜何生亮的周瑜的心情。   要知道,代小枫最不怕的就是老师,以她多年来消极抵抗的丰富经验,打败任何老师都不在话下,因为这是很简单的,只要你死猪不怕开水烫,我行我素,沉默以对,偶尔抽个风发个飙逃个课什么的,老师绝对会彻彻底底的无视你从此以后再也不管你,谁都不想摊上事对吧。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好女怕缠郎。是的,代小枫不怕老师阴阳怪气的讽刺,更别说挨骂了,就怕麻烦,比如总把她叫到办公室里聊天,或者盯着她写作业,时不时点个名回答个问题,而这个萧女侠是将这些融会贯通,完美贯彻,代小枫怕的不行。   偏偏她数学奇差,到了高二,学的知识和她八字相克,脑子是怎么也转不过弯来。从第一次周考不及格,延续到第一次月考也不及格,都期中考还是不及格,甚至距离平均分有十万八千里,比红军长征还难。代小枫欲哭无泪,偏偏有人在她身边幸灾乐祸,挑题做也能数学考个全班第一,她气的想挠墙。   这回是棋逢对手了,代小枫很忧伤,常常在想睡的课上四十五度仰望天花板数数到底有几个蜘蛛网。心里乱七八糟想着,为什么我的眼里包含热泪,因为我的班主任爱我爱的深沉。   “苏织,你考的怎么样呀?”代小枫看苏织心情还好的样子,想到苏织对数学也很头疼,顺便问了句。   苏织甜甜一笑,欣慰地感叹这次数学终于及格了。   以前苏织总是很谦虚,委婉地说自己数学这么差能考到进步班已经是运气啦,结果,每次考试语文英语都接近满分是怎么回事,代小枫又开心又怅然呐。   龙希季捧着试卷来问许策题目,代小枫趁机去龙希季位子上挠出龙希季藏起的数学答题卷,打开一看,比及格分还高两分,代小枫嘴角抽了抽,叹:“难道只有我一个人不及格吗?”果然她这种成绩在进步班就是个异类。   龙希季以光速从代小枫手中抽回答题卷,小心翼翼地将卷子上的褶子理平,仔细收好,这才松口气,得意洋洋地笑:“很有可能,这回我拒绝垫底。”   代小枫耳边循环着班主任阴森森的警告,这次谁要是再拖平均分的后腿,她要进行课后督促辅导,强烈直觉那句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代小枫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窝回自己座位上,打击太大,何以解忧,唯有睡觉。   睡到一半被许策叫醒,她皱着眉很是不爽,却听许策说是班主任在门口看着呢,叫她出去一下。一句话驱散了纠缠着代小枫的瞌睡虫,代小枫一步三回头地往教室门口走去,只见许策笑的正欢,嘴巴都要咧到耳朵上去了。代小枫赌气,想着早死早超生,话是这么说,但一闭眼再睁眼看见萧女侠意味不明的笑,代小枫差点魂飞魄散,三魂六魄丢个七七八八,只剩下头顶冒青烟的驱壳。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怕,但她就是怕诶。   “代小枫,你这次……”   “老师我错了我一定好好加油努力考及格的。”   班主任呵呵一笑,摸了摸代小枫的头,说:“找个时间来我这补课吧。”   代小枫瞪大双眼,“什么?”   “放心,无偿的。”   接下来讲了什么,代小枫只是嗯嗯啊啊,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班主任竟然要给她补课,还是免费的。   记得小学时候,语文老师总喜欢找那些她喜欢的学生去她家补课,当然补课费也很客观,代小枫一直没被点到名,直到差不多全班同学都去了,才轮到代小枫。代小枫跑回家和梅琴芝说,梅琴芝说没钱去什么去,当时代小枫也不懂,原话和语文老师说了。结果一转眼全班同学都在说代小枫家穷的连饭都吃不起还补什么课,大家都不想和她玩,跳皮筋宁愿缺个人也不让代小枫加入,代小枫郁闷地跑回家扑在床上蒙着被子哭。   再后来,代小枫就无所谓了,但貌似也是从那时起,她游离在班级以外,不合群,没有人找她玩,就这样过了小学,又过了初中,高中,本来也应该是这样的。   以前的事情代小枫以为自己早忘了,但其实都藏在记忆深处呢,只要有个钥匙,就能打开记忆盒子,发现所有的记忆都好好存着,一不小心再一次受伤。   补课这个词,对于代小枫而言,确实太不友好了。      ☆、第十三章   (二)  最后补课时间确定在周三、周五这两天的两节晚自习,班主任和任课老师说好了,让代小枫捧着课本练习册去她办公室好好学习。这下一来,全班都知道纪律委员数学成绩实在太差,班主任不得不把她拎出来单独解决问题。第一次去,代小枫心情忐忑,巴不得随便敷衍过去就好了。班主任看穿了她,每一个步骤都要她理顺,光写对不行,还得把思路讲出来,完全没有问题了,才罢休。班主任从头梳理知识点,各个严格把关,但又耐心十足,弄得代小枫错到后面都不好意思错了。  班上人对她有两天晚上不见人影这种现象也都见怪不怪的,没有人嘲笑她成绩不好,最多也只是善意的调侃,讽刺与调侃,代小枫还是能分清楚的。  其实上高二以来,代小枫人缘好了太多。毕竟作为纪律委员还当堂睡觉,一开始天天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谈心的这种认在进步班也不常见,其他同学见面都忍不住拿这件事来调侃她一下,代小枫不太在意这些,同学们觉得她只是比较内敛而已,并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久而久之,能说的上话的人也多了起来。  其次,作为有小太阳称号放哪哪亮堂的许策的最佳同桌,她沾了不少光。加之她的朋友一个两个都性格很好,玩的来的人也多,她的交际圈子也大了起来。  代小枫常常有种错觉,仿佛之前高一的那个自闭少女只是她的一个梦。现在她有喜欢的人,有好朋友,有关心自己的同学,她似乎真的在走向光明的地方,但做梦时现实与过去交织,醒来时难免自问,不知道现在的一切是否有一天也如过往般恍若梦境呢?  班主任出差,代小枫本以为这周的补课取消,没想到班主任特地叫住她,周三照常去,周五看情况。于是代小枫灰溜溜地抱着本子跑到办公室,却发现许策好整以暇地坐在老师办公桌旁,见她来,冲她做了个鬼脸。  代小枫:“怎么,你是代课老师?”  “Bingo。”  办公室里空荡荡,若是老师没课是不会待在办公室的,除了萧女侠敬业到让人哭泣,常常是没有她的课也会留在学校里,督促学生学习。天花板上的灯管发的光不够亮,但代小枫好奇的是,为什么许策在这种会让人看起来脏脏的灯光里,一张脸白的透亮透亮。代小枫开始怀疑自己最喜欢许策的地方是不是就是那张脸,想到这里,代小枫晃晃脑袋,催眠自己不能做外貌党,要怪就怪许策长得太好看。  “你在那磨蹭什么?快点啦。”许策看代小枫在门口扭来扭去就是不进来,开口催了句。一下子终于把代小枫叫醒了,代小枫连忙跑过去坐好,摊开书,许策已经打开了桌子上的台灯,调好光,一副准备开讲的架势。  代小枫觉得好笑,难免就有些分神。许策拿笔敲了下代小枫的头,代小枫瞪了他一眼,下一秒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许策叹口气,吐槽她身上有根懒筋。代小枫却像是打哈欠上了瘾,不一会儿就泪眼朦胧了,透过迷蒙的视线根本看不清书上的内容。她揉揉眼睛,想要趴着听,许策不让,却拗不过代小枫坚决的行动力,于是他只好伸手托着代小枫的下巴,一看代小枫眼睛有合上的趋势,他就猛然收回手,代小枫被吓了几次,终于精神了。  “怎么原来给你讲题目,你也没这么困呀。”  “大概是因为来这里之前我就告诉自己这次是来睡觉的缘故吧。”代小枫深思熟虑后得出这么个她认为最为合理的理由。  许策听了,想了想,结合代小枫以往的表现,他觉得这个解释还挺靠谱的。  “那怎么办?我是肩负着班主任的期望的诶,总得让你学完这部分吧。”  代小枫动动脑子,说:“这好办,我自己看看书就得了。要不等我睡一觉起来再学,许策你让我睡会儿吧。”代小枫的眼皮越来越重,直到再也抬不起来。沉入梦乡的前一秒,代小枫迷迷糊糊想到,这么个绝佳的独处机会,竟然就这么被她睡过去了?!  这个执念太深的女子,想着这句话入眠,醒来时脚一蹬,脑海里还响着这句话,她慌张地四下张望,并未看见许策的身影。看了眼桌上的钟,发现她顶多睡了半个小时,不过就算只有半个小时,也没道理许策会坐在这里等她醒吧。代小枫懊恼地揪头发,刘海早已长过眼睛,她随意地把头发拨到一边,在思考许策到底跑哪去了。  恰好这时,许策从门口探出头来,向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代小枫心下惊喜,面上不表露,只是脚步飞快地往许策那边跑去。许策说了句跟他走,便拉着代小枫悄悄往楼上走。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放糖~   ☆、第十四章   (一)   夜里的风凉丝丝的,吹的代小枫脸颊冰冷,虽然许策只拉着代小枫的校服袖子,但热度以燎原之势蔓延,不一会儿代小枫整只手臂连着脖子都热了起来。她倒是不害怕会被许策听见她过快的心跳声,因为他们一连爬六楼,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喘气声。   许策走在前面,走廊风大,许策的头发凌乱,很柔软的样子,代小枫看着看着,突然很想伸手摸一摸,小时候梅琴芝替她梳头,总会说她头发硬的能当针使,那么许策的头发,是不是比她这个女孩子的头发还要软呢?   “喏,第一次上天台吧。”许策回头,一手指着前方大开的铁门,朝代小枫得意的笑,眼睛很亮。   代小枫愣了愣,旋即展颜,“是诶,原来这扇门一直锁着的。”   因为天台危险,通往天台的门常年被一个大锁锁着,不知怎的,今天竟然没上锁。听许策分析可能是来修漏水问题的工人忘记了,代小枫一脸怀疑,你怎么上蹿下跳这都能发现。许策听了哈哈大笑,身子靠在栏杆上,夸自己耳听四面眼观八方,消息灵通的很。   侗江山清水秀,那时候也还从没听过雾霾这种东西,远方黛色的山峦层层叠叠,若隐若现,柔美的线条像是被风吹皱的湖面涟漪。夜晚的天空是橘色的,星星很多,常常是连片亮着,人仿佛离它们很近,触手可及。   代小枫有些恐高,便背靠栏杆坐在地上,抬头望天,忍不住伸手去抓,却是一场空,想到猴子水中捞月这个故事,代小枫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许策本来是站着的,看代小枫坐着,也跟着坐了下来,学着代小枫的动作,伸手在空中乱挥,嘴里嘟囔着,“我觉得我握住的星星比你多。”   代小枫一听乐了,不甘示弱,于是两个人比起报数来,争来争去,到最后两个人都累了,背靠背取暖,一颗两颗数星星。   “许策,为什么每次和你在一起,都在做些很幼稚的事情呢?”   “你真的觉得幼稚吗?”   “这个嘛,其实也还好,好像这次是我先的。”   “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幼稚呀,大人总说小孩子喜欢的东西就是幼稚,但如果真的很有趣的话,不论是大人小孩都爱玩的吧。只要我觉得有意思的事情,我就会去做,像是数星星这种事情,我觉得有趣,所以做了。难道你不是吗?”   代小枫仰着头,笑了,“傻瓜,我当然是啦。”   许策跟着笑,说:“所以我觉得你也会喜欢这里的,这肯定是全校看夜景最好的地方啦。”   代小枫重重点头,突然想到许策看不见,轻声说:“是很喜欢。”   许策笑的更开心了:“那等下把龙希季他们也叫上来,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胆量翘课。”一边说着一边用力靠着代小枫的背,气的代小枫哇哇乱叫,果然许策是难得正经的。   “哎呀,等下保安大叔被你叫过来,我们就死定了。”   “那你别压我背上!”   “不要。”   “你皮痒了是吧。”   正当两个人吵吵闹闹的时候,一束电筒的光照在他们脸上,代小枫眯着眼,心下想着这下糟了,却一下子被许策拉着站起来。   “捂住脸,跑!”   那位拿着手电筒的大叔站在第二个楼梯口处,许代二人手拉手,夺门而出,沿着离门最近的第一个楼梯迅速下楼,一路上昏黄的感应灯应声而亮,两个人一路狂奔,跑出教学楼老远,确定没有人追上来后,两个人脸色惨白,弯腰扶住膝盖,明明想笑,却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发出短促的呼吸声。   这是他们的青春,有些傻气,没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但这确实是他们的生活,这样就足够了,代小枫这样祈祷着,希望日子能过的慢一些才好。   离晚自习放学还差一段时间,这时候校门紧锁,还有认真大叔严格守门,这时候出去就是逃课,会被大叔扣留在门口,缩着脑袋乖乖交待哪年哪班班主任电话号码多少。   “所以……”代小枫和许策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换个方向慢悠悠地走。   两个人晃到小树林入口,代小枫犹疑地问:“这时候进去不会撞见什么不该看见的吧。”   “哇,你不说还好,一说我有点瘆得慌。”许策打了个激灵。   最后两个人决定还是在树林边上的凳子坐一坐,等一下课立马回家。   代小枫笑话许策胆儿是真的小。许策顺口讲起小时候住的地方也有很多树,被人吓过后,他总觉得树影和人影很相似,没办法就是怕。   就像是有讲不完的话似的,代小枫不是话痨,可每次和许策聊天就想一直聊下去。   身随心动,她一不小心漏出了自己的疑惑,“如果我们一直讲一直讲,会不会有一天没话可说了呢?”   说完代小枫有些后悔,谴责自己这是什么古怪问题呀。   许策一时没说话,木桩形状的地照灯照亮许策一半的脸,代小枫偷偷看去,看见的是思考的许策。真是笨蛋,为什么这个问题还要想的那么认真呢,代小枫心里想着,这回不会脱口而出被人发现啦。   许策先是咳了一声,接着说道:“应该不会的吧,因为每天都有新的事情发生的。而且,你放心,就算不说话,静静坐着数星星也很好呀。”   代小枫抿嘴笑着,手向后撑着椅子往后靠,抬头看树叶参差不齐的边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素来嘴笨。   “许策。”   “嗯?”   “周日下午,我带小猫去打疫苗,要不要一起?”   “去呀去呀,好久没见到它了。”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时间过得很快,春去秋来了无痕迹,何况是这短短的晚自习呢?不论代小枫多想两个人这样安静待着,下课音乐一响起,终将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是有存稿君的人啦 哈哈哈 虽然只有一章 哭   ☆、第十四章   (二)   约好的周日之行未能实践。   萧女侠告诉代小枫,因为周五没能补课,所以这周日下午,得去她家给补上。   代小枫心里默默流泪,说没事没事的,多补一次和少补一次于她而言并无区别,去老师家就不必了,多麻烦呀。萧女侠皱了眉,说代小枫你这是打乱我的计划,我都不嫌麻烦你还嫌麻烦,这样吧,我开了车来,你中午和我回去吃饭,下午补课,晚上和我一起来,省事。   代小枫无言以对,再推辞就是不给班主任面子,她再怎么羞涩也不成,只好忍痛与许策说是周日有事只能下次去了。   许策眼珠子转了转,满脸的遗憾表情,代小枫知道,这小伙子脑袋里想的都是那只猫咪呢。虽然小猫这段时间变胖了许多,但还是很可爱的,尤其是在它用肥肥大屁股对着你的时候,再冷漠的人都会会心一笑,更别提许策这种发誓要当小动物守护天使的人。   离了课堂,萧女侠就是一亲切的大婶。坐车的时候,萧女侠叫她往后面坐,省的坐在她边上让她分心。开车的时候,萧女侠终于展现了女子的一面,严正以待似的,生怕真成了马路杀手。坐在车后座,代小枫便放松许多,加上萧女侠也不会像其他长辈一样问东问西,她自在的很。   萧女侠家住在一个看上去很高档的住宅小区,这几年侗江开发了许多地皮,栋栋高楼拔地而起,这个小区建筑新,绿化面积大,代小枫还看到了类似于体育馆的建筑物。听萧女侠说里面有游泳池、网球场什么的,不过一般没什么人去。   等萧女侠把车停到地下车库,直接坐地下电梯上楼,按了“8”楼层后,萧女侠突然想起什么,说:“我家在26栋,你自己来找的到吗?”   代小枫心说还有下次啊,勾了勾嘴角,点点头。   萧女侠又说:“我爱人还有女儿在家。我爱人也是老师,不过在别的学校教书,等下你叫他叔叔就好了,还有我女儿,叫柳茗语,才上小学二年级,小屁孩一个,有点吵,你不用太拘束的。”   门是虚掩着的,代小枫低着头跟在班主任后头亦步亦趋,班主任刚走到门口,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一个穿着粉蓝色裙子的小女孩扑进班主任怀里。代小枫磨蹭了一会儿,从班主任身后探出头,和正和妈妈撒娇的小女孩打了个招呼。女孩儿见她也有些羞涩,一下子缩在妈妈身后,过了一会儿探出头来,甜甜地喊了句姐姐好。   从小到大,代小枫特别招孩子喜欢,连不懂事的小婴儿见了她也会呵呵笑,代小枫自己也不是很懂这到底是种什么魅力。小茗语主动过来牵她的手,说是要让她看看自己一上午画的成果。代小枫回头看了眼萧女侠,萧女侠冲她一笑,放下包转身进了厨房。   萧女侠的爱人柳叔叔从厨房门口探出头来,头上还带着防油烟的小帽子,手上拿着锅铲,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代小枫连忙大声叫了句叔叔好,柳大叔微笑着点头,回了句你好你好。   萧女侠家客厅和饭厅被改造过,中间没有任何隔断,所以视野开阔。不过,由于地上铺满了小朋友各式各样的玩具,显得很温馨。小茗语的画很大张,肆意铺在地上,代小枫凑上去仔细看着,温柔地说:“你在画爸爸妈妈吗?”   小茗语兴奋地拍手,补充道:“还有我呢,还有风筝,还有很多东西,我等下再画。”   代小枫夸了小茗语几句,然后两人趴在地上一起画画。厨房里的铲与锅接触声、抽油烟机的呼呼工作的声音,以及干净利落的切菜声,声声入耳。那画面一定很温暖,代小枫这么想着,她似乎能够感觉到这家人的幸福,她的心情一下子很放松,这是她小时候最期待的生活。   可惜她的父亲常年不在家,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代小枫都是能躲就躲,梅琴芝希望她能和父亲多亲近一点,但代小枫想,她和父亲之间已经产生了深深的隔阂,那是长久时光铸就的钢筋水泥,她已放弃翻阅围墙的念头。   她渴望像其他人一样与父亲的亲密相依,但她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人生遗憾的事情有很多,这只是其中一件罢了。所幸的是她已经有了这么爱她的妈妈,她很满足了,并心怀感激。   门铃突然响了起来,是一连串清脆的鸟声。只听萧女侠喊了句“代小枫开个门!”代小枫匆匆跑到门口,一开门,看见门外站着的人,愣了。      ☆、第十五章   (一)   “傻啦。”许策把手伸到她面前挥了一挥,“别堵在门口,先让我进去。”   代小枫侧身,只见许策冲厨房大声打了声招呼,然后轻车熟路地从鞋柜里取出一双熊猫拖鞋穿上,呼啦啦地小步跑进客厅,和刚刚爬起来的小茗语来了个熊抱,不一会儿就一块搭积木去了,看上去许策要比小茗语还更感兴趣一些。   正当许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棒棒糖打算递给小茗语时,萧女侠在厨房里大吼了句:“许策你别给我女儿吃糖哈!”   许策悻悻地吐吐舌头,小茗语眼巴巴地看许策又把糖塞回口袋里,没有闹。许策拍了拍小女孩的头,小声说:“哥哥等下给你吃。”   小茗语很纠结的样子,小声说:“可是我妈不准我吃。我蛀牙了,可痛啦。妈妈说要是再吃糖,就要去拔牙齿,我怕。”   许策摇头晃脑地乱说:“没事,你妈妈故意吓你的。哥哥小时候牙齿都被蛀空了,现在也好好的,也没拔牙呀,它们都自己掉的。”   许策的确是很爱吃甜的,口袋里总放着各种糖果,平时还很喜欢吃甜的发腻的蛋糕,不过也不能这样误导小孩子呀。代小枫也长过蛀牙,痛起来肿半张脸,所以她轻轻瞪了许策一眼,让他不要乱说话。   “怎么你也来这里?”在小茗语忙着给自己的芭比娃娃用积木搭一个卧室的时候,代小枫终于找到机会问许策,以及时表达自己的疑问。   “我经常来呀。萧阿姨是我妈的好朋友,所以我妈才特地买了这里的房子,就在隔壁那栋,好让我在家里没人的时候来这边蹭饭。因为我爸妈总是出差,我这个留守儿童也需要人看着点嘛。”   “你从来没说过诶。”   许策见代小枫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连忙澄清:“小枫枫,你当纪律委员真的是个例外,和我连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代小枫翻个白眼,“谅你也不敢。”   “下次来我家玩吧,我买了许多碟子,可以去我家看电影,效果很棒。”   说起来,许策来过代小枫家很多次,但代小枫从未去过许策家,也不知道许策家在哪,只知道大概的方位,这次误打误撞,也算是知道许策的住址了。   “得了吧,天天待在一起腻不腻啊,看你这张脸都看烦了。”代小枫口是心非。   许策作出受伤的表情,夸张地捂住心口,说:“小枫枫你好过分哟。”   餐桌是长方形桌,萧女侠坐中间,代小枫和许策并排坐着,对面是柳大叔和小茗语。小茗语吃饭很乖,就是有点慢,爸爸妈妈也不管她,想吃什么自己夹,他们认为吃饭的时候一定要心情好,只能讲笑话,有什么重要的事饭后说。   所以饭桌上气氛很好,柳大叔是个很风趣的人,面对萧女侠的各种挑衅,他都四两拨千斤,轻轻松松顺老虎的毛,逗得众人喜笑颜开。   许策平时能说会道的,但吃饭的时候大多时候都很安静,吃的很仔细却又不会速度很慢。于是代小枫偷偷抹掉脸颊上沾着的饭粒,不免有些涩然。就算大家都很亲切,但代小枫紧张的很,好几次不小心把菜弄到桌子上,此刻最困扰她的是,她不知道该什么时候放下筷子才适合。可她又偏偏是那种心里万马奔腾,面上还死撑着的人。   当许策放下碗,说已经吃好了,代小枫立马把最后一口饭扒拉进嘴里,匆匆咽下,跟着许策下了饭桌,顿时觉得手脚都自在了,不像刚才,手足无措来形容自己并不夸张。   洗碗这件任务在萧女侠家是由她先生负责的,这个时候,一般是萧女侠和自己女儿进行亲子活动的时间。一起窝在沙发上,陪女儿看看少儿频道,只不过这个周日下午,沙发上多了两个人。上学的时候,班主任常常是来的比他们早,走的比他们晚,大概回家时女儿早早睡了。所以看得出来,萧女侠很珍惜和女儿相处的时间,看着女儿的眼神永远是笑眯眯的,用世界上最温柔的语气和女儿说话。   萧女侠猛然投射到代小枫身上的眼神凌厉,代小枫打了个哆嗦,只听萧女侠说:“休息一个小时就上课。”   代小枫抹了抹冷汗,萧女侠变脸变太快她甘拜下风,差点忘了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许策摊在沙发里,一手夹着一个抱枕,时不时往嘴里扔着坚果,好不惬意。代小枫觉得有些眼红,伸手推了许策一把,许策张大眼睛无辜看她,见代小枫只是瞪着自己,他恍然大悟似的,递了一个抱枕给代小枫,一副不要客气大不了分你一个的样子。代小枫接过,轻轻叹了口气,将抱枕置于背后,也专心致志地和小朋友一齐看动画片。   许策并未在萧女侠家待太久,吃完饭又坐了一会儿,等萧女侠要给代小枫上课的时候,许策便说要回去了。临走时被整理好厨房的柳大叔叫住了,说是等会儿一起去打球,许策欣然同意。小茗语也跟着爸爸一起去了,家里一下子只剩下萧女侠和代小枫。   补课的时候,萧女侠考了她一些以前的知识点,代小枫答错了几个,被萧女侠一顿好骂。代小枫在心里呜呜哭泣,好想要那个温柔的萧女侠。补了两个小时,代小枫总算活着完成了今天的任务,暂时逃脱了萧女侠的魔掌。萧女侠本来想让她留下来吃饭,代小枫随便找了个理由便离开了,不仅是因为她不好意思在班主任家待那么久,其实她还有别的想做的事情。      ☆、第十五章   (二)   好不容易找到篮球场,代小枫欣慰地看见球场上正在打球的那个身影。现在已经四点多了,柳大叔和小茗语可能正好回家了,此时球场上只有一道纤瘦的身影。代小枫站在树丛后,眼前还有道铁丝网,她可以很好的隐蔽自己又能够看清球场上的许策,她很满意。   其实她也不是很懂自己为什么要躲在这里,跟偷窥狂似的,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走上前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许策说一起玩吧,这种事情从前又不是没做过。许策和龙希季都喜欢打篮球,还参加了校篮球队,到了高二,也还是会约着几个男生打球,有时候代小枫也会去看,打比赛的时候,代小枫场场都在,却做不到其他女生一样肆意加油,每次看到许策进球,她心里乐开了花,却生怕被旁人窥见了心事。   和苏织在一起的时候,代小枫会反复念叨许策那家伙这次是多么多么的优秀。   苏织问她为什么不坦然点呢,趁许策还是这么可爱单纯又单身的时候。   代小枫想了想,支吾着说,可能是因为怕一坦率,许策那呆子还不明白她的心意,就被别人抢了去。就像是你很喜欢的一样宝贝,你总想把它藏起来,别人问起,你还要百般掩饰自己的喜欢,一厢情愿地催眠自己这样就不会被别人发现,这样就不会失去。   苏织咂咂嘴,一语道破真相:“小枫你太不自信啦。”然后又补充道:“不是说是金子总会发光吗,宝贝大家都喜欢,我以过来人的沉痛经验劝你,要先下手为强,不然错过机会哭都没地方哭。你到时候别找我哭鼻子哟,我会骂你的。”   代小枫低下头,踢着脚边的石子,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太难了。   单恋如香烟,伤身又伤心,欲罢不能,眼前烟雾渺渺好美,舌尖苦涩跳跃,撕开美好假象,时时刻刻敲打你,这是你一个人的爱情,好的坏的心动的寂寞的,你的心情,无人知晓。   少年只着白色短袖,袖子被卷至肩膀处,虽没有壮硕身材,但投球时有线条流畅的手臂,在这个年纪,再瘦弱的男孩子,也隐约有了男人的轮廓。打球时的许策,神情专注,球进了会很开心的笑,就算做着鬼脸也还是魅力十足。代小枫最喜欢的是许策抬手臂擦汗的动作,有些潇洒,还带着些孩子气,让她忍不住扬起嘴角。   有时候状态比较好一连投了好几个好球,许策会屁颠屁颠跑来她面前炫耀一番,代小枫装作敷衍的样子夸奖他,不是她矫情,是她怕一表扬他,有些事情就藏不住了。沉默是个坏习惯,一旦人选择它,往往会将这种状态持续下去。也许苏织说得对,但她不仅是不自信,更准确点说,是自卑,她不迟钝,她知道,许策对她没有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至少现在他对她还没有那种情感。   她不希望,不舍得,早早地把许策吓跑。有时候,远远的这样看着,她才能不那么在意自己的眼神会出卖自己。现在的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吵吵闹闹,这样的相处节奏刚刚好,代小枫对此感到很满足,许策看她的眼神是温暖的,她不希望有一天许策开始逃避她的视线。   她选择不再去烦恼那些未知的东西,时间会揭晓结局。她现在最想做的是,珍惜这简单寻常的分分秒秒。   空气裹挟着干燥的树叶清香将代小枫围困,代小枫摸了摸秋叶,透过缝隙最后看一眼球场里奔跑的身影,转身离去。如果她不说,许策永远也不知道有那么一个下午,一个女孩藏在树丛后隔着绿色/网格偷窥心尖上的男孩。她不禁想象,多年以后,等他们都成为大人,她变得自信优秀了,不管那时候他们在不在一起,她是不是就能将这件事情视作青涩回忆,嘴角挂着微笑,轻松地说与他听,并将所有心迹坦白?   然而代小枫从未设想到的一种情形是,他们失散于茫茫人海中,彼此记忆中的脸如晕开的水墨画,只余轮廓寻不见细节,若是断了联系,又从何谈起追忆过去坦露心迹。   ☆、第十六章   (一)   这几天的温度反常,一扫秋日阴霾,由于走廊从地板到天花板,都贴满了瓷砖,太阳明晃晃的,到处被反射的亮堂堂。许多同学三个两个靠着走廊,光便从他们的举手投足间泄漏,弄得人看不清眼前人,只是迷迷糊糊地犯困。   苏织拽着代小枫的袖子,嘟囔道:“小枫枫,我们也出去晒晒太阳啦,再这样下去,你都要发霉了。”   代小枫虚弱地摇摇头,抱紧了怀中的热乎乎的数学试卷,心痛,这次月考她还是不及格,尽管班主任也安慰她让她放宽心,但她就是心里闷得慌。   许策在外面疯了两圈心满意足回来喝水,见代小枫还是保持一副死样,他叹了口气,说:“也许是你对这次考试内容把握的不是很好吧。虽说是月考,但考的知识点也不全面,所以你放宽心啦。再说你也有很大进步呀,只差一分就及格了诶。”说完和苏织一起鼓起掌来,代小枫表示这种方式的安慰她拒绝接受。   许策于是拿出心爱的巧克力,递给她和苏织,笑着推了推代小枫的肩,“喏,补充点能量,待会儿放学别忘了去看我们班和文十六班的比赛。”   许策不提,代小枫也不会忘的。校运动会将在两周后举行,由于班上人都不怎么积极,为了凑够报名人数,所有班干部都被强制要求参加项目,代小枫比较倒霉,吃了动作太慢的亏,得了个扔铅球,被许策笑了一节课。   学校有个习惯,喜欢在运动会前举行个篮球比赛,以班为单位参加,今天下午是他们班的第一次比赛,龙希季早早地在班上活跃开了,每天都要听他叮嘱几十遍一定要去加油,班上的人此次大有全部出动的意思。   代小枫奇怪的是,龙希季原来还抱怨过只希望安静打球,拉拉队的加油声实在太吵,还被她和许策调侃是因为被加油的人不是他的缘故,这次真是难得。她把这个困惑和许策说了,许策只是笑而不语,代小枫呵呵两声,觉得他这笑笑得意味深长,许策被她多问了几句,只是故作成熟地告诉她男儿心海底针,代小枫又冷笑一声,把许策揣下了凳子。   “文科班和理科班打比赛?”代小枫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在很多文科班里男生人数少得可怜,在她印象里,很多都是带着眼镜,个头不高,有些瘦弱的男生。   苏织撇撇嘴,“小枫枫,你这是偏见。陆珖就在十六班,是他们班的主力呢,不过他们班其他男生也挺厉害的。”   代小枫闻言立马低头认错,苏织摆摆手,表示原谅她了,然后笑眯眯地讲起有一次她和宁远去看陆珖打球,被帅了一脸。   代小枫笑着问:“哦,那你今天站哪一队呀?我们班,还是陆珖?”   苏织一脸纠结的样子,然后下定决心似地道:“要是宁远来看比赛,我肯定要去照顾我的老朋友嘛。”   “什么!”   龙希季突如其来的一声把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苏织,她也知道龙希季这次千叮咛万嘱咐他们班的人都要去充场面,以为龙希季对她刚刚说的话很不满,一下子脸通红,支支吾吾地对龙希季说:“我刚刚随口说的呢。你别介意呀。”   龙希季脸皮厚过猪皮,这次也有些红的,不知是情绪激动导致的,还是也有些赧然,嘴唇嗫嚅着,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那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滋味。   许策看了看龙希季离开的方向,也安慰了苏织几句,然后说:“我去看看龙大傻个抽个什么疯,可能是要比赛了他心情太紧张了,你别忘心里去。”   但苏织明显是还把这件事揣在心里的样子,代小枫知道,苏织就是这样,表面嘻嘻哈哈的,其实比谁都注意自己的言行,小心翼翼不给别人找麻烦。这个年纪的他们,很多人似乎还处在叛逆期似的,说话总带着些火药味,习惯于在言语上先发制人,却往往不小心说了太过尖锐的话伤了人心,还洋洋自得以为这就是胜利。   苏织从来不会这样,在代小枫看来,苏织最可爱的地方不是她总是小鸟似的叽叽喳喳,而是她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但是这样的人内心过于细腻,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误伤,又什么都不说,只顾自己慢慢舔伤口,代小枫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所以代小枫语气坚定说:“没关系啦,龙希季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第十六章   (二)  “那个,苏织,你有空吗?”龙希季挠着头,手里拿着张英语卷子,弯着对于课桌而言过分高大的身子,隐约看见发红的头皮,根本别说那通红的脖子了。  苏织愣了一下,抬头看着龙希季,眼神认真,但龙希季根本只敢把眼睛放在卷子上。  “哪道题不懂?”  龙希季的试卷上满是红叉叉,他随便点了一个,听苏织解释了一番,问他懂了吗?  龙希季点点头,说了声谢谢转身想逃,却被苏织拉住了衣角,语气还是很温柔却透露出不可以拒绝的意味,“那你跟我重述一遍,如果你懂了的话。”  龙希季像是做错事被捉个现行的小学生,背着手对着试卷嗫嚅半天,也没讲出个所以然来。苏织于是又解释了一遍,问龙希季明白了吗?这回龙希季老实地摇摇头,对不起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我不能选D却要选B呢?苏织脾气好,又说了一遍,龙希季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代小枫突然窜出来说:“小织,你还是放龙希季一马吧,讲一百遍他也不会懂的。”  苏织扑哧一笑,龙希季顿时蹿得老远,双手合十,远远喊了句“谢谢你啊苏织,刚刚实在对不住你!”  苏织听了低声嘟囔了句:“什么呀,这种方式求和还挺可爱的。”  代小枫挑眉,感叹:“这一个个,都是活宝。”  这场小风波算是顺利过去了,苏织的心情一下子高涨了许多,兴冲冲地一放学就挽着代小枫的手,打算连晚饭都不买,先去站台抢个好位子。  “哇,她们好拼哦。”  看到一群穿着超短裙的女生围在球场边的情景,代小枫和苏织对视一眼,表示有点压力。  “文科班的妹子好多都好漂亮诶。”苏织感慨了一句,然后头突然被人敲了下,她捂住脑袋,对来人干笑:“不过还是宁远最好看。”  宁远冷哼,给苏织一袋吃的,站在苏织另一侧,不置一词。今天的宁远难得的穿了校服,手藏在袖子里,但因为背挺得笔直,精致的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能把校服穿出清冷气质的女生,可能只有宁远一人。  尽管代小枫和宁远因为苏织的缘故,也算是熟人了,但宁远从来不会和她打招呼,而代小枫亦无所谓,心情好时会和宁远打个招呼,比如现在,心情不好时,便安心发自己的呆。 接过苏织递给自己的酸奶,代小枫的眼睛不自觉地寻找一个身影,等确定了许策正在热身时,她才放心下来。  也许比赛本身并不激烈,时常会出现球拍着拍着就找不到球的这种事情,有一个男生连续投球失败,惹得场下嘘声一片。连代小枫都笑了,这个男生常和许策他们一起练球,叫李铭吧,平时球技没这么糟糕呀。因为有了比赛这个前提,加之观众们情绪都比较激动,这种以锻炼身体为主要目的的比赛,竟然真有些竞争的滋味了,两个班的人还发生了些小冲突,代小枫想,这就是为什么这种篮球比赛大家都乐意参加的原因吧。  转头看苏织,苏织正站在分界线上,一会儿帮这边喊喊,一会儿帮那边喊喊,忙的不可开交。对方班的同学问她,究竟是哪个班的呀,苏织回答地义正言辞,我就一看热闹的,别管我,加油喊呐,对方又进球了诶。  随着一声哨响,比赛结束。最后是他们班赢了,但并不占太大优势。下了赛场,所有人都是朋友。队员们回到班级中,被大家吵吵闹闹地围着,许策抬手接过代小枫扔给他的水,满是汗水的脸上带着灿烂笑容。回去的路上,大家意犹未尽,讲着刚才球场上的趣事,有些人还在争裁判是不是有球罚的不对。  苏织没和他们一起走,于是代小枫和许策他们一起走,听着龙希季调侃李铭方才的发挥失常。李铭也是个大个子,只比龙希季矮一点点,闻言只是腼腆的笑,没了球场上的潇洒。代小枫只是静静听着,之前只注意看许策了,还真忽略了不少细节。说起许策,代小枫探身看了看,“许策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他们打球的时候,代小枫就注意到许策好像比大多数队员都高些,现在拿龙希季一对比,似乎许策已经到了龙希季的眉峰处,因为许策骨架单薄,坐着的时候真看不出来有多高。  龙希季也看了看,点点头,“不过还是比我矮,而且比我瘦,豆芽菜。”  许策一拳头挥过去,“是啊,哪像你,跟堵墙一样。”然后转头很开心的样子对代小枫说,“是吗,哪天我去量一量。”  代小枫嘴角抽了抽,“能不要做出那么明显的低头动作吗?”  许策摸摸后脑勺,哈哈大笑。 明明一开始两个人差不多高呢,现在都需要抬头才能看清许策的脸,代小枫这么想着,有时候她希望许策别长太高咯,现在就已经很帅气了哟。   ☆、第十七章   (一)   尽管最后二班在篮球比赛中的成绩并不辉煌,但二班篮球队里的队员们还是受到了全班同学的一致爱戴,并且决心要在接下来的运动会中大展身手。   于代小枫而言,最要命的是,她承认许策打球的时候很帅气,但平心而论球技并不是最好的吧,为什么一夜之间多了这么多娇羞的女孩子,在许策经过的时候交头接耳面泛桃花呢?流川枫这种外号都叫出来了,拜托,两个人的气质简直有天壤之别好嘛。龙希季对于这种局面也很不开心,他抱怨着,叫许策流川枫也就算了,叫他樱木花道是什么鬼。他衷心觉得自己比樱木花道要帅气许多。   本来从来没有人说代小枫和许策之间的关系太亲密了,但现在走在路上,代小枫总觉得有眼睛往自己身上瞟,从别人的嘴巴中听到关于她是不是许策女朋友这个问题,弄得她浑身不自在。有一次她感觉那人的说话的声音就要接触到自己后脖子了,她忍无可忍,猛地一回头,攫住两个女生中的一个,翻了个大白眼,然后转回头,气呼呼地和许策说要和他保持距离。   许策大手一伸,将代小枫固定在身旁,颇为尴尬地说:“我也奇了怪了,不过我没什么错吧,别把气撒我身上。”   代小枫扯开许策的手,“等着,龙希季也会和你算账的。”   许策皱着眉,他从没觉得自己长得帅,因为比起自己这种斯斯文文的样子,他更喜欢强壮一点的男生,比如斯瓦辛格那种,所以他真的对现在这种局面很不解。   “那……你之前有喜欢的女生吗?”代小枫装作随意一问的样子,眼神放空,幸好冷风吹着脸,不然铁定脸红。   许策思考了一下,代小枫的心提到嗓子眼了,心想这下他要是说出什么暗恋一个女生很久的这种话来,她立马想跳河去,我的妈呀,不就一个问题吗,至于想这么久?   正在代小枫恨不得把耳朵捂住的时候,听见了许策的声音,很干净,很温柔的语气。   “有啊,幼儿园里的一个女生,叫什么萱萱吗,反正长得特别可爱,小时候我总欺负她。后面总是转学,碰到过很多人,数不过来了,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小学同学,眼睛可大了,很像芭比娃娃,我还把人家头发给剪了,然后她就没和我说过话了吧。”许策掰着指头算着,都高二的男孩子了,代小枫发誓她绝对有听到过班上男生讨论过少儿不宜的话题,但许策这天真的表情,代小枫越看越来气。   “我的天,你不会就只喜欢那种可爱类型的女生吧?原来你是这样的许策。你懂我说的喜欢的意思吗?不是那种你对玩具的喜爱,而是另一种,哎,你明白吗?”   许策眼睛一亮,笑:“喜欢就是喜欢,喜欢不一定要谈恋爱呀,不谈恋爱不代表不喜欢。不过,原来我喜欢的类型是很可爱的那种呀,我都没发现。”   代小枫懊悔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许策看似很认真地回答了她,其实什么也没透露。代小枫皱起眉,想问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还是只是在敷衍我。她攥紧了书包带子,动了动嘴唇,最后绷紧嘴角,不再多言。   耳边是许策在低声哼着小曲,两个人步调和谐,明明许策就在自己身旁,但代小枫看见了许策与自己的距离,好像隔着一条河,不论她在这边怎么呐喊,许策听不见。   代小枫嘴上鄙视着许策的偏好,而实际上,她偷偷把苏织叫出来,正色道:“小织,你觉得,呃,你觉得我长得可爱吗?”   苏织摸着下巴哼哼两声,扑上去抱住代小枫,“当然可爱呀!”   代小枫费劲扒拉开苏织,做了个鬼脸,“我说长相!长相啦!”   苏织上下打量代小枫,眨眨眼睛:“可爱呀。小枫枫你要相信自己,你看你的眼睛虽然不是很大,但很亮,你的鼻子不是很挺,但好在鼻尖翘翘的,嘴巴不饱满,但好在形状好看。皮肤嘛,比我白多了。就是太瘦了,要是再胖一点,就更可爱了。”   代小枫苦笑:“这种夸奖,我服。”   等梅琴芝回到家,一开灯,发现女儿还坐在沙发上,吓了一跳。   “妈妈。”   “怎么了,还不睡?”   “妈妈,你觉得,你女儿长得怎么样?”   梅琴芝心里一惊,问这种问题可不是她女儿一贯的作风,肯定是被别人说了什么,这个时候需要家长的肯定,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十分确定的样子,小心翼翼问了句发生什么事了吗。   代小枫张了张嘴,突然觉得好没意思。不就是许策随口一说,她干嘛要这么往心上去,自己肯定是发了疯着了魔。她扯了扯自己的头发,懒洋洋地和梅琴芝说了声没事我去睡了,然后蹭着拖鞋往楼上走。   梅琴芝敏感地察觉到女儿有心事,可是女儿长大了,作为这个年纪的女生,她已经让父母很省心了,许多事情,梅琴芝觉得,并不需要大人的介入,代小枫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她知道的。时间一长,梅琴芝半是惆怅半是欣慰,她的女儿也有了不愿和她这个妈妈分享的秘密。      ☆、第十七章   (二)   睡前想太多的后果是失眠,失眠的后果是整日的恍恍惚惚。   代小枫顶着黑眼圈,迷迷糊糊地起了个大清早,发现班上空无一人,一拍脑袋意识到今天是运动会。等在班上趴了一会,班上同学才三三两两地来。她头疼的厉害,偏偏上午就有铅球比赛,只好强打起精神。   运动场上彩旗飘飘,风很大吹着云跑,所以总是这阴一块,那阴一块,仿佛追着人脚后跟似的,一会儿是阴天,过不了多久又放晴了。操场上人很多,各班有各班的据点,搬桌子搬水忙的不可开交。   代小枫是运动员,所以不用帮忙,只用好好排队乖乖贴上号码牌就好了。苏织来的比较晚,刚想和代小枫说会话,被眼尖的班长揪住,只好领命干活。临走前给代小枫一个鼓励的眼神,要知道若是不把铅球扔出去那可是很丢人的,苏织的铅球扔出的成绩每次都是负数,代小枫也好不了多少。   许策没去班上,直接和一群要参加比赛的男生去了操场,排队的时候刚好站在离代小枫斜后方,他吹了声口哨,吸引了许多人回头看他,可是他想要叫的那个人偏偏站的笔直,头也不会。他左右瞅瞅,一个健步冲到代小枫身边,问:“代小枫你怎么不理人?”   代小枫一想到这个人就是害自己失眠的罪魁祸首,实在不想给许策什么好脸色,说:“我怎么知道是你在吹口哨。”   许策迅速接了句绕口令似的话,“你不知道是我吹得口哨怎么知道我怎么叫的你。”   代小枫“呿”地一声,许策咧嘴笑着,说:“等我比完去看你扔铅球哟。”许策参加的是跳高,开始的比较早,不多时就能结束。   “得,你别故意捣乱,我就谢天谢地了。”   说什么来什么。代小枫扶着腰忧伤望天。   轮到她做准备动作的时候,班上竟然来了几个人看她这落单的人扔铅球。苏织、许策和龙希季三个人挤在人群中,代小枫看见苏织给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代小枫一看到许策就控制不住地想笑,一笑就没了力气,许策还偏偏朝她眨眨眼睛扭扭身子,代小枫一个噗嗤,伴着裁判的口哨声,代小枫乱了手脚,手有些软,于是她用了更大的力气将手中的铅球往前丢出去。   随着铅球脱手的一刹那,代小枫也听见了从自己背部逸出的咔嚓声,像是有一根筋拉扯着腰部,伊始痛是尖刻的,代小枫差点飞出眼泪来,她僵住身子,动也不敢动,等待这阵疼痛过去。疼痛渐渐转为钝痛,像是在抽搐着,代小枫站在原地不敢动。   后面的选手犹豫了下,礼貌问了句同学你怎么了。   代小枫努力挪动脚步,给别人让出投球位子。痛的蹲着也不是,站着也不是,只好维持着如同驼背老妪的姿势,脸上挂着一串冷汗。   手被人扶住,是许策。   “怎么了?”   代小枫看见许策关心的面庞,从牙缝里挤出字来,“腰闪了。”   “什么?”要不是看见许策黑珍珠般的眼睛里满是真诚与,代小枫有理由怀疑许策代小枫又在使坏。   代小枫气的翻个白眼差点没晕过去,想吸口气,发现那根拉扯着的痛筋在抗议,她只好缓缓突出一口气,尽力提高点声音重复了一遍。   幸好许策没有再问出很痛吗这种话,而是问:“如果我背你,你这个姿势会痛吗?先试一下吧。”   于是许策在代小枫面前半蹲下身子,代小枫小心翼翼地趴在许策背上,代小枫心想如果只是一点点痛她就忍了,毕竟被许策背那可是难得的机会。代小枫小小鄙视了下自己,觉得自己真的是在犯傻。   苏织和龙希季原本要跟在后面,许策让他们先去把代小枫外套拿着,他先背代小枫去医务室。代小枫悄悄抓紧了许策的肩膀,没有错过瞥见苏织冲她暧昧一笑,代小枫想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许策走得很快,但很稳,代小枫鼻间充盈一种她绝对不会在女生身上闻见的气味,也不是汗臭味,代小枫脑袋晕乎乎地想可能这就是专属许策的气味,她从未离其他男生这么近,但她宁愿相信这是许策身上独有的,因为他于她而言,是那么特别的一个人。   其实腰已经不那么疼了,许策问她好了点没,代小枫嗯了一声。   “要是很痛,你抱怨几句也没关系的。”   “嗯?”   “听说有一种方法叫疼痛转移法。当你把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比如不停说话,找人发牢骚,或者让别的地方痛,可以缓解刚开始的那阵疼痛。平时听不见你在抱怨什么,其实我早就想说了,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你可以和我说,我不会嫌你烦的。”   许策说完还点了点头,脚步还没停,代小枫真担心他会摔一跟头。   一阵无话,末了代小枫说:“你以为我会跟你客气?”   许策呵呵笑,“好吧好吧,是我话比较多。”   代小枫藏好突如其来的泪意,她不爱流眼泪,怎么遇上许策,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总是泪光闪闪。如果许策喜欢长得可爱的人,那么她就努力让许策喜欢她这样子的人不就行了吗。代小枫觉得眼前豁然开朗,身体里充满斗志。      ☆、第十八章   (一)   到了医务室,值日老师给代小枫看了看,觉得没什么事,贴了个气味难闻的膏药,就打发了代小枫。代小枫让许策他们先回运动场,她打算一个人再坐一坐,等不怎么痛了就回家。   苏织突然想到什么,提醒了句晚上有聚会,约在市中心新开的一家KTV,名字叫童话。代小枫点点头,说如果腰不痛了就去。   “要不我等下骑自行车送你回去吧?”许策站在门口,问了句。   代小枫很想点头,但觉得今天受的刺激太多了,等下还能够被许策载着回家,她晚上铁定失眠。于是她摇摇头,说:“谢啦,我不能让我的自行车孤零零地待在车棚里。”   其余三人一齐笑出声,说着拿走啦,代小枫挥挥手,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发呆,差点忘了边上还坐着值日老师,她看着有点眼熟,回忆起之前落水的那次,也是这个值日老师,代小枫只好捂着嘴偷笑。   代小枫不知道童话在哪,但说是在侗江最大的白沙商城八楼,代小枫觉得她这个路痴还是能找到在哪的。然而,代小枫高估了自己,苏织发短信问她在哪呢,她支支吾吾说自己还在路上,其实她已经在八楼转了有几圈了,虽然早早地看见童话闪亮的招牌,就是没找到门在哪。她本就出门出的晚,傍晚公交车还堵了会儿车,再加上这么一耽误,离约定的六点已经过去十几分钟了。   红着脸抓住一个人问了问,那个人一指她身后,代小枫拐个弯,终于到达目的地。再往前一步,发现门口站着个人,童话大厅里暖黄的灯光映在那人身后,让她看不清脸,但她知道那人是谁。   代小枫脚步一顿,复又加快脚步,几乎是跳跃着拍了拍那人的肩。许策正在张望着什么,看到来人是她,愣了愣,旋即笑开。   “你站在这里干嘛?”代小枫问。   不料突然被许策拉着手,在代小枫惊讶地注视下,许策清了清嗓子,“我喜欢你。”   耳边轰隆一声后,接踵而至的是烦扰不断的耳鸣,代小枫呆愣了起码有五六秒,脑子一片空白,只有脸还是热的。   许策放开她的手,一群人围过来,有男有女,都是他们班同学。有人勾住许策的脖子,说:“算你小子运气好,遇到的是熟人。”   另一个声音说:“是呀,要是是个陌生人,你会后悔怎么不选择真心话的。”   许策笑了笑,推了推代小枫的肩,“我比较倒霉,抽中了要在门口等第五个经过的人告白,小枫枫,你果然是我的最佳拍档。”说着伸手过来要搂她肩膀,像之前很多次一样,但这一次,代小枫侧身一躲,许策的手落了空。许策眼里含着询问,代小枫知道这种时候不应该闹脾气,这样会扫所有人的兴,可她控制不住如此沮丧的心情。   代小枫的一颗炽热的心像是坐了一趟云霄飞车,之前有多高,现在就有多低。今天的一天也是这样,上午有多开心,还在信誓旦旦地说只要努力让许策喜欢自己就行了,可真正面对许策对自己毫无男女之情的这个事实,她还是会很伤心,无法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现在她才意识到,苏织有多坚强,才能在面对自己喜欢的男生和自己的好朋友在一起相亲相爱,又掩饰住自己的失落,还有摆出笑容不让人察觉。而她,只是这一个玩笑,就已经让她心痛,希望找个洞,让自己躲在里面,毫无形象,像个得不到糖的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怎么了?”许策问。   代小枫不想看见许策那张脸,因为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失控,不是大骂,就是大哭。她好想掉头就走,一口气狂下八楼,让身体的疲倦带走她的情绪。可是她不能,若要她强颜欢笑,她也是做不到的,于是她只顾自己低着头往里走,绕开了许策,也没听见许策落在身后说了些什么。   我喜欢你这四个字,从许策口中听到,那本应该是她觉得最幸福的时候,但怎么能够,这么轻易地就在这种情况下说出口。好像是很廉价的东西,大甩卖了,还能买一送一。但许策又有什么错呢?他什么都不知道。   路过一面镜子时,代小枫看见了自己苍白的脸,她拍了拍脸,只要脸痛了,心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第十八章   (二)   上了童话二楼,跟着服务员往里走了几步,看见苏织站在包厢门口等她,代小枫终于没忍住,掉了滴眼泪,她很快低着头用手背抹去眼泪。   “哎呀,我还以为你迷路了,赶紧进来吧。”苏织把她推进包厢,房间很大,同学们东倒西歪,还有人坐在茶几上搂着肩合唱。   代小枫一进门,有几个女生和她打了声招呼,这里房间昏暗,代小枫于是作出夸张的打招呼动作,然后被苏织拉倒一个角落里,两个人肩靠肩坐着。   苏织凑到代小枫耳边大声说:“许策他被拉下去做大冒险了,你看见他了吗?”   代小枫脸色一僵,点点头,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苏织觉得代小枫的反应不太对劲,问她是不是身体还不舒服。   代小枫突然觉得难以启齿,没来由地,于是她咬紧牙齿,什么也没说。别的人也许不懂她,但苏织一定会懂。一颗,又一颗,滚烫的眼泪滴落在自己交叠在膝盖处的手上。   苏织一惊,却没有强硬地捧起代小枫的脸,只是很担心地问:“怎么回事?受委屈了?”说着从口袋里拿出餐巾纸,还怕人发现似的,尽量轻声地抽出纸,塞进代小枫手里。   代小枫吸吸鼻涕,拿餐巾纸捏住鼻子,小声说:“那个倒霉蛋是我。”   苏织刚开始没听懂,过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差点跳起来,代小枫头一次听见她骂了句脏话。苏织站起身,然后强硬地拽起代小枫,抬脚就往门口走。她随意和一个女生交代了下她和代小枫先走了,就出了门。   一开门,迎面撞上许策一行人,而代小枫恰好撞进许策的怀里。代小枫无暇顾及本应小鹿乱撞的心情,只是一直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她多希望像平时一样,和许策自然的相处,可现在,她无能为力,眼眶里很快又盛满了泪水,手里的餐巾纸被揉烂了,她却什么也说不出。   “你们去哪?”是许策的声音。代小枫好想捂住耳朵,逃到一个没有许策的地方,她才能平复心情。   苏织没好气地说有事先走,护着代小枫继续往前走。代小枫想起了刚刚自己对许策所作出的拒绝姿态,而且现在她这样也太不正常了,于是她憋住眼泪,轻轻转头,冲许策摆了摆手,不敢出声因为怕被听见哽咽。幸好苏织很快搂着她跑了起来,代小枫想,这样就算没有说再见也无所谓吧。   许策站在原地,周围的嬉闹声渐渐散去,视线里是两个落荒而逃的身影。   刚刚推开门时,手上滚烫的触感划过,液体的触感还残留着,他抬起手,有一处亮晶晶的痕迹。那么方才代小枫眼角闪过的那一刹莹光,是泪光。   许策感到一阵难受,代小枫的眼泪,以及之前代小枫的闪躲,他一定是做了很过分的事。   最后一道霞光消弭于天边,城市的灯光渐次亮起,凉风起,路人行色匆匆,经过某处时,皆扭头瞄上一眼,心里念叨一句,真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哪那么多事。两个女生一同坐在花坛边缘,对着人来车往的马路嚎啕大哭。   一开始,苏织只是拉着代小枫来路边坐坐,吹吹风,安慰安慰她,没想到瞅见代小枫和小兔子一样的红眼睛,自己没说几句,先哭了出来。代小枫的情绪一下子被苏织的哭声带的激动起来,最后演变成两个人眼泪鼻涕一大把,嘴里叽里咕噜说着旁人根本听不清的话。   “呜呜呜,小织,别哭了,哭的脸好痛。”   “不,我还要哭,他妈的我最喜欢的男生最喜欢的是我最好的朋友。”   “许策是大笨蛋。”   “陆珖是大混蛋。”   “好烦,干脆表个白一了百了。”   “嘤嘤,妈蛋,陆珖我不要喜欢你了。”   代小枫抽噎两声,转头看向苏织,眼里含着两泡眼泪,“我还是要喜欢许策的,嗯,应该还会很久吧。”   苏织揉揉眼睛,“虽然你现在需要人安慰,但是你这话好欠揍哦。”   “打吧打吧,打醒我就好了。”   “可恶,应该挨打的是我吧。”   “为什么?呜呜。”   苏织流下两大颗眼泪,扁着嘴说:“因为我现在喜欢的人已经是别人的男朋友啦。”   这句话成功堵住了代小枫的眼泪,她偏头想了想,“小织,那还是你比较可怜。”   苏织一听这话,眼泪流得更厉害了,代小枫扭身抱住苏织,这回真的是抱头痛哭了。   大人无法理解她们的少女心事,不明她们为何丢弃所有少女矜持,面对车水马龙痛哭流涕。但也只有她们这个年纪的人,以单薄的人生经历体味喜怒哀乐,易感情用事,向他人敞开柔软的心,为生命中出现的某些重要的人,洒下纯真的泪水。然而在眼泪流尽的时候,她们会戴上虚伪的面具,穿上世故的铠甲,在没有得到回应后立即掉头离开,寻找下一个目标,笑着说一句没有什么人不可取代,那样子,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成熟的人。      ☆、第十九章   (一)   代小枫一回到家就扑倒在床上,两只眼睛酸痛的不行,虽然她和苏织在回家前,还特地跑去买冷饮来敷眼睛,看来没什么作用。幸好明天放假,不然她肿着眼睛的样子还怎么见许策。是的,还是想要看见许策的,可是那么喜欢的人,很想要看见他,却又害怕见他,这样矛盾的心情,让代小枫睁着涩涩烫烫的眼睛,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想到在童话门口,她的躲闪,她懊恼地想要大喊几声。她果然还是太冲动了,她拊掌望天花板,希望世界上有后悔药吃。   她想过要不要打个电话给许策,可是她要说些什么呢,许策的企鹅头像是灰的,她也不能够装作偶然发现许策在线所以给他发短信的样子。代小枫故意把手机扔在床尾,可这种表面动作无法缓解她的焦虑。   恰好枕边的小猫喵喵叫伸伸懒腰,代小枫用手指替小猫梳理着毛发,嘴里喃喃,许策会生气吗?或是觉得她很奇怪在无理取闹?   当有一道亮光从代小枫眼前闪过时,代小枫以为是窗外有车子经过,再过几秒,那道光还在墙上,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爬起身往窗外一看,竟然是许策站在院门外,手里举着手电筒,她从半开的窗口探出头去,许策看见她,微笑着又晃了晃手电筒,代小枫被晃得眼都花了。   梅琴芝眠浅,轻微声响就能把她吵醒,代小枫来不及顾虑太多,蹑手蹑脚下楼开门。等与许策只有一个铁门的距离时,代小枫突然有了怯意,她只穿着睡衣,连外套都来不及穿,在这深秋的夜里,浑身发烫也不觉得冷。   代小枫刚想开口,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哑,想了想还是打开门,拉着许策站在围墙下,这里是个死角,从梅琴芝的房间窗户是看不到这里的。   代小枫清了清嗓子,小声问:“你来干嘛?”   许策没有回答她,先问了句:“你这样穿不冷吗?”   代小枫瞄了眼自己的睡衣,还好,还不算很邋遢,摇了摇头,“如果冷的话也是你害的,这么晚你还在外面闲逛?”   许策突然把手电筒放在自己下巴处,照的脸青白如恶鬼,嘴里说着:“我故意来吓你的。”   看到许策这种表现,代小枫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于是打了许策一下,催促着:“说正事。”   许策关了手电筒,左看看右瞅瞅,说:“小枫枫你家结的南瓜为什么这么大呀。”   “因为它长了好久没人去摘。许策你事好多,能不能赶紧说,我要冷死了。”   “你不是说你不冷吗?”   “那我走了。”代小枫拔腿走人,毫不意外地被许策抓回来。   “诶,先等等,代小枫。”   “嗯。”代小枫转过身,和许策肩并肩靠在墙上,脚往前抻,蹭着路面上的砂砾。她脑子里飞快地替自己找理由,如何解释今天傍晚自己不正常的表现。   “小枫枫,在童话的时候,是不是我把你弄哭啦?”许策低着头,语气里带着些委屈,让代小枫听了,心里五味杂陈,有些酸酸的,又有些无措。哪有人说话那么直接的,让她怎么回答,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像是在十字街口迷了路,往哪边走都担心愈加偏离目的地。   “对不起。”还没等代小枫回答,许策先低头认错,要是平时班主任训他的时候,他也能这样道歉,班主任绝对舍不得再多说他一句。   代小枫嘴张了张,然后干巴巴地吐出几个字,“道什么歉啊……是我自己闹别扭。”   许策摇摇头,说:“不是的。我知道,是我的恶作剧太过分了。”   “什么啊,也不怪你啦,大家玩游戏也没办法,你一直都是那种在人群中最玩得开的人啊,大家都很喜欢你,因为你总是很配合。你也不是针对我啦,我知道的,没事,我只是觉得我的行为有点傻,所以被自己气哭啦。你不用特地和我道歉啦,搞得我很不好意思。”   “平时和你相处惯了,以为你和龙希季差不多。真对不起你,我刚才才意识到,你也是个女孩子,就算性子再怎么大大咧咧,还是会难过,会害羞,会偷偷掉眼泪的。我突然觉得我之前对你太放肆了,对你太不好了,你放心,我以后绝对不那样了。”   “啊,你原来把我当男孩子看吗?而且还是龙希季那样的?本来不生气的,听到这话我真生气了。”   许策被代小枫掐住脖子左右摇了摇,许策不好意思地笑,没说话。   “哎,算了算了,我已经没关系了,你赶紧回去吧,都这么晚了。”虽然经过这些事,代小枫越来越喜欢许策了,也很想和许策多待一会,但是她今天晚上不想再听见许策把她当好兄弟这种话了。能够成为许策心目中的好朋友,代小枫觉得很幸运,但请让她任性一回,今晚先忘掉这种事情吧。   许策点点头,和代小枫道别后,走了几步,猛然回过头,偏偏脚下还不停,说:“那我们下次要一起去唱歌哟。”   代小枫做个鬼脸,道:“好好走你的路。”   许策笑了笑,挥挥手,转回头,继续往前走,拿着手电筒的手晃来晃去,看上去心情挺好。而代小枫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看着许策的影子越拉越长,最后消失在了拐角处,她才叹了口气,移开视线。      ☆、第十九章   (二)   转眼进入冬天,侗江虽地处南方,冬天却十分干燥,风跟刀似的刮在脸上。代小枫又重复着冒着严寒上学的痛苦修行,每天到教室头发都被风吹得乱糟糟,鼻子冻得通红,幸好戴上了梅琴芝自己织的羊毛手套,手上不至于长冻疮。   想起许策许久之前答应过的终于要把她当女孩子看待,代小枫头一天来上学还小小期待了下,结果许策说的话做的事和原来一样,代小枫的小心愿落了空,但也算松了口气。要是许策以对待其他女生一样的方式来对待她,总把谢谢挂在嘴边,一副小绅士的做派,她可受不了,那样她和别人又有什么区别。   直到某一天,代小枫携着一身寒气赶到教室,许策递过来一个热水壶,让她捂捂手,语重心长来了句,女孩子还是不要着凉的好。第一次代小枫没觉得什么,因为许策看着还很幼稚,但其实很体贴,代小枫受许策关照惯了。但之后的每一天,许策都比自己早到,还能递给她一个热度刚好的热水袋,代小枫就忍不住了,问许策,“这就是你把我当女生看的表现?突然对我那么好。”   许策听了,脸一红,作势要抢代小枫怀里的热水袋,“那你还我。”   代小枫搂紧热水袋,摇摇头,“不给。”   许策扭过头不想和她计较。   圣诞节的时候,别人都是送张贺卡,或者关系再好些,送罐亲手折的小星星之类的,许策送她的是一套护肤品,外加唇膏护手霜,一大袋拎给代小枫,弄得代小枫想要把自己准备送的贺卡给藏起来。   代小枫呆呆问:“送我的?”   许策:“嗯。”   “哪有人送同学这个的,感觉你在孝敬我。”代小枫抖了抖不存在的鸡皮疙瘩。   许策叹口气,“代小枫你看看你脸上起的皮,不痛吗?我实在不想看你在上课的时候一个劲撕死皮,还嗷嗷喊痛的傻样了,你作为女生过得也太糙了吧。”   代小枫无语凝噎,因为早上起床太匆忙,面霜什么的她懒得擦,结果冬天一到,再厚的脸皮也受不了了,纷纷拔地而起摇旗抗议,代小枫苦不堪言,但还是懒惰因子战胜了一切。   “你是不是在嫌弃我?真是太伤人心了,在这个寒冷的冬天,能不能不要做这么让人寒心的事。”   许策举手投降,“我哪敢。”   “可是我没时间啦,总是会忘记。”   “那是因为你太懒了吧。”许策无奈,“那你到班上擦,我监督你。”   代小枫笑了笑,以为许策在开玩笑。   结果第二天,代小枫刚坐下,许策从抽屉里拿出瓶瓶罐罐,让代小枫擦擦手,赶紧的。   代小枫目瞪口呆,“大庭广众下,这样不太好吧。”   许策假笑:“哇哦,你不好意思吗?顶着一脸的死皮出去晃荡其实也不太好的。”   风水轮流转,这次是代小枫认输。   在那个年代,遇上稍微有些娘的男生,旁人都会狭隘地认为他是同性恋。但不知怎的,代小枫竟然听到有人说许策是同性恋,她惊讶地下巴都要掉下来,上下打量许策,许策身形单薄,细皮嫩肉,唇红齿白,是比女孩子要漂亮。但他的偶像都是那些腱子肉格外发达的欧美明星,他的举手投足绝对比龙希季还要龙希季,除了长相,哪都不娘。   最后还是从苏织那听说,因为有个其他班的人,周末跑来他们班自习,刚好坐在许策位子上,手往抽屉里一摸,挠出的都是护肤品,吃了一惊,和别人一打听,原来是那个流川枫的位子呀。于是不了解真相的群众们就这么被误导了。班上的人还好,只把这个当个笑话调侃许策,但当外班的人这么调侃他,他便会坚决澄清。但留言这种东西,传的人多了,最开始的真相便被无限稀释了。   有一天,代小枫发现每天早上要擦的东西又多了些,质问许策是不是在伺机报复。   许策阴测测笑了两声,傲娇地扭头冷漠脸,但抽屉里的东西还是让它们好好待着,丝毫没有处理掉它们的打算。   代小枫差点想说许策你是不是终于喜欢上我了,但她不知道在哪看到过这么一句话,说是女生千万不要犯的错误是总是以为男生在喜欢自己,即使他对你好,也有可能这只是你的错觉而已。所以代小枫觉得就这样把日子慢慢过,顺其自然便好。   倒是苏织比她着急多了,虽说现在许策被冠上同性恋的称号,也许可以吓走一些无知群众,可凡事有个万一,毕竟许策还没个男朋友呢。   话音刚落,被代小枫白了一眼,别说这么渗人的话好吗,求你了。   苏织拗不过代小枫死守这眼前的半亩地的坚定信念,总喊着自己要上火了。   结果当天苏织在课上突然狂流鼻血,把周围同学吓了一跳,幸好封城反应敏捷抽出几纸放在苏织捂着鼻子的手上,这才阻止一场血腥画面的诞生。   代小枫陪着苏织去卫生间清洗的时候,苏织笑着说估计是太操心血气旺了点。代小枫看着苏织脸上、手上干涸的血渍,松口气,行了,我的小祖宗,你别操心了,明明是空气太干燥的原因,你别让我背锅。      ☆、第二十章   (一)   今年的初雪在期末考试的第一天傍晚悄然出现。不知是谁喊了声下雪了,同学们纷纷探头往外瞧,还有人直接跑到教学楼外淋雪玩。刚开始只是零星的雪籽,不一会儿,变成了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地,遮挡住视线,使人除了眼前白花花的雪,什么也看不见。   代小枫不喜欢南方的雪,看着倒是好看,娇贵得很,当你伸出手去接的时候,很快化为水珠。若是在白天下雪,路上根本无法积雪,只有留下雪被玷污后形成的土黄色的冰泥。   教学楼前的小空地上挤满了人,闹哄哄的,嬉笑声此起彼伏。   环顾四周,班上几乎是倾巢出动,环顾四周,已不剩几个人。   苏织探过身来问代小枫,要不要出去看雪景。代小枫果断摇头,怕冷,衣服没帽子,到时候淋一头的雪。苏织也没缠着代小枫,代小枫向来如此,在大家都凑热闹的时候,她总是远远坐着想着自己的事。   于是代小枫微笑,撑着下巴看苏织扯着同桌的衣服,嚷嚷着要出去玩雪。封城也没特别抗拒的样子,只是身子明显不想离开自己的板凳,但最后还是被苏织拽走了。   代小枫转头发现许策竟然还乖乖坐在位子上,没有出去玩。刚想说些什么,龙希季从后门进来,走到他们身边溜了一圈,问许策他们:“教室里就剩你们俩了诶,你们不打算出去看看雪?”   许策歪头看龙希季,坏笑:“你干嘛,难道是来找我们出去玩的,还是某个人啊?”   龙希季脸一红,遁走了。   代小枫叹口气,说:“他不会真喜欢苏织吧?”   “难说,龙希季是很纯情的,但喜欢过的女生也挺多的。”   “他每次眼睛都不往苏织那边瞥的,苏织还问过我龙希季是不是挺讨厌她这种看上去有些娇气的女生。”   许策学着代小枫的语气叹口气,说:“人家害羞呗。不过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朋友说多了不太好。”   代小枫没答话,她知道许策这是在建议她最好不要在苏织面前说这种话,龙希季喜欢苏织,但苏织现在根本不想谈恋爱,喜欢这种东西,还是需要自己去察觉到吧,龙希季应该也不希望别人干涉。   “所以呀,你知道龙希季现在看我们班哪个人最不顺眼吗?”许策看她,不怀好意地笑。   代小枫愣了愣,嘴巴张大,眼神瞄向斜前方的位子。   也许是代小枫的傻样成功取悦了许策,许策哈哈大笑,欣赏够了代小枫不爽的样子,方才止住笑,亮亮的眼睛就这么瞥向代小枫,问:“去看雪怎样?”   话音刚落,许策自己走向了窗边,把窗户打开,雪就这么飘了进来,飘在他们青涩的脸上。许策缩了缩脖子,有雪落进了他的脖子里,许策倒抽口凉气,吹出一口白气。代小枫大声嘲笑他,结果一张嘴吃了许多雪花,老老实实闭嘴看雪了。   这边窗户对着的是学校的青砖白墙,围墙不高,墙外一条水泥小路通往侗江市边缘农家地带,偶尔能看见路过的三轮车,再过去是地势低一些的老居民区,还有一块块枯黄的田地。若是不下雪,从这能眺望连绵起伏的山。如今下了雪,纷扰被摒弃于身后,眼前只有安宁的氛围随着雪飘来,给他们一个拥抱。   许策用袖子擦了擦窗户,往上面哈一口气,食指在那片水雾上写着什么。代小枫抬起头看,视线却停留在许策冻得白到泛青的手指上,以及指尖的一点粉红,   “你画个猪头什么意思?”   过了会儿,“我去,别写我名字。”   “哈哈,不觉得和你很像吗?”   “像个毛线球球。”   又过了一会儿,闹完的两人终于安静看雪,许策手肘支在窗台,弯着腰微微抬头,嘴角含着浅浅笑意,睫毛上有晶莹的小水珠。代小枫半侧着身子,手向后撑在窗沿,歪着头靠在窗户玻璃上,眼睛一眨不眨,眼睛里盛满了白雪倒映的光。雪,越下越大了。   “许大师,你说我们看过了星星,看过了初雪,下一次看什么?烟花吗?”   “嗯,这个可以有,你可以期待一下下。”      ☆、第二十章   (二)   学校硬是拖到大年三十前一星期让学生放假,在家里疯狂补完作业,春节联欢晚会的第二天,大家都要在鞭炮声中走亲戚度过余下的假期,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空搭理寒假作业。   代小枫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每年春节,他们家都要回到属于侗江市的花奚镇上,和寡居的奶奶一起过年。   奶奶当年是城市里的小姐,十八岁嫁给乡下小子,和公公婆婆一起住,什么也不会做,一连生了四个闺女,好不容易得了个大胖小子,结果还没满月就夭折了。天天在婆婆的责骂声中,以泪度日。最后终于在一脚跨进不惑时,一手抱了个儿子,这时候婆婆也撒手归西了,这下她更加视儿子为掌上明珠,尤其是儿子还未成年,丈夫就去世了,她更加心疼儿子,含在手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其他四个女儿被母亲刻薄惯了,一读完书,很快嫁了人,嫁的不远,但和自己妈妈的关系总是剑拔弩张,尤其是当代毅成落魄后,她们成了母亲纠缠借钱的对象,不堪其扰,最后更加瞧不起自己这个不中用的弟弟,除了逢年过节回来串门给点赡养费,平时根本不走动。   又过了些年,当媳妇熬成了婆,这位城里小姐却走上了婆婆曾经的道路,闹的梅琴芝挥着菜刀说要搬出来单过,恰逢代毅成赚得盆满钵满,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代小枫出生那天,奶奶一听是个女孩拔腿就走,一把年纪了,健步如飞,旁人追都追不上。这下婆媳关系更加紧张,老母亲天天给儿子打电话,要他们离婚。那时候代毅成一门心思扑在生意上,连家都很少回,更加烦老母亲电话骚扰,日子还这么过,只是梅琴芝再没力气去讨好婆婆了,自己专心带起孩子来。   她自己的家离得远,打工的时候遇见代毅成,就嫁来了侗江,坐月子的时候没人照顾,流了不少眼泪。梅琴芝常说,代毅成就是被宠坏了,一直吊儿郎当,幸好女儿懂事,不哭也不闹,只要喂饱了,一觉睡到大天亮。   但有一年春节,梅琴芝和婆婆闹的很不愉快,代小枫知道是为什么,但梅琴芝从未和她多说一句,只是告诉代小枫,他们以后在自己家过年,小小的代小枫高兴地拍手,她不喜欢奶奶,在奶奶家,她得小心翼翼地,不然奶奶会凶她,还会用干瘦的手打她。   所以从小,代小枫就不喜欢过年。过年,意味着要去那个老房子,要看见可怕的人。   那一年春节,她听到奶奶跟父母商量,要把她送给镇头开诊所的那户人家,还让妈妈他们小两口赶紧再生个。妈妈冲了出来,抱住她说现在就回家,然后是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她的脸上。   年幼的她还不完全明白,只是记住了妈妈眼泪的味道,以及整晚被妈妈搂在怀里的温暖感觉。爸爸没有回家,她再也不觉得伤心了,也少了些期待,因为有妈妈就好。爸爸也说想要儿子,想要把她送走,只有妈妈说,这是我身上掉下的肉,谁也不给。   随着年岁渐长,代小枫渐渐明白了那年春节她所听见的一切,也明白了,不论她再怎么努力,奶奶,还有爸爸,也不会像别人家的奶奶爸爸,给予她疼爱,他们是如此吝啬。她难过了很久,现在也难以释怀,以至于每次都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因为只要父亲肯搭理她,哪怕只是敷衍着关心她一句,就算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她还是会被触动着红了眼睛,条件反射似地,怎么也控制不住辛酸。   过年父亲会回来,带着风尘,推开院门,站在院子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代小枫躲在房间里,看着父亲的背影,心中有一个期待——抬起头吧,抬起头吧,看看你的女儿,她是你唯一的女儿呀。她这么想着,沉默着接受着一次次期待落空带来的失落感。   有时候她会赌气地想,如果哪一天她不再这样看着父亲的背影,嘴里喃喃自语着小女儿的期许,她就不再心痛,不再是完整的女儿了,因为她对父亲的爱已离家出走,归期未可知。可每次父亲回来,一切周而复始。   今年父亲回来的格外早,并且还要在家里住上一段不短的日子,看梅琴芝心情舒畅的样子,哼着歌往门口贴着新春联,代小枫想,也许这一年,她的爸爸赚了些钱,这样新的一年里,梅琴芝能少辛苦些。   她以为生活终于要好起来了,她多开心呀,却又害怕横生变故,于是她只能保持沉默,什么也不问,坚信这样就能保护她所有的不多的东西。   可是,假象终究迎来破灭。      ☆、第二十一章   (一)   “爸,晚上不在家里吃饭吗?”   代小枫看着父亲弯腰换鞋的背影,屋外的灯光自半开的门缝中泄出,代毅成头顶的白发清晰可见。代毅成表情模糊,但代小枫很少直视父亲的脸,但许久不见,父亲又老了些,这她还是能察觉到的。她很少与父亲搭话,代毅成除了偶尔问问她期末考的怎样,父女俩再无话可说。可这一次,眼看着父亲拎着包,在年夜饭开始前离开,代小枫忍不住问了句。   代毅成闻言手下动作不停,穿好鞋子后,在门口的地毯上蹭了蹭,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算是回答,头也不回的,反手在代小枫眼前关上门。   轻微的咔哒声,代小枫的心却陡然跳动,屋外的鞭炮声响个不停,而站在大厅中央,石英钟的滴答声清晰可闻,代小枫扭头向后看去,梅琴芝站在第四个阶梯上,身子歪在扶手上,一只脚光着,一只拖鞋被丢弃在身后,孤零零的。   “妈……”代小枫喊了句,而梅琴芝却呆愣愣的,眼睛里全是疲惫。代小枫又喊了句,走过去替梅琴芝穿上鞋子,梅琴芝这才如梦初醒,问:“你爸呢?”声音沙哑,有气无力的。   “刚走了,怎么连年夜饭也不吃了?”之前代毅成也有过大年三十晚上出去和别人打通宵麻将的经历,可从未有过连年夜饭也不吃,家里鞭炮也没放,就这样走人的情况。代小枫越想越觉得奇怪,心跳地很快,有什么呼之欲出,可再深思,毫无头绪。   梅琴芝低着头,让代小枫先去吃饭,代小枫更觉得奇怪了,“妈,你还没烧饭呢。”   “你不会自己热一热菜吗,都这么大了,怎么什么都要别人帮你做,你到底想要依赖我到什么时候。我怎么会有你这么麻烦的女儿。”梅琴芝像是突然爆发似的,冲代小枫吼了几句,然后转身飞快上了楼,紧接着是巨大的关门声。   代小枫手紧紧扣着墙壁,她知道是妈妈心情不好,她不能生气,妈妈是爱她的,妈妈只是不舒服,没关系的。代小枫这么告诉自己,好不容易把眼泪憋了回去,吸吸鼻子。理智如此告诉她,可她环顾四周,只觉得无尽地寒冷向她袭来。这种阖家欢乐的时刻,她却感觉到了乌云压顶。   伸手把走廊上的壁灯打开,一路往上走,灯一盏盏地亮起,仿佛这样就能营造新年的氛围。他们家这边有个习俗,就是大年三十这晚上,要把家中所有的灯打开,家家户户灯亮至天明,然后再在家门口放一串红鞭炮,这才算是辞旧迎新了。   往常这种事情都是代毅成做的,看样子,代毅成今晚不会回来了,因为那个包里,装着代毅成的换洗衣物,代小枫不傻,她看得很清楚。   最后她还是热了点菜,可是梅琴芝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代小枫深吸口气,敲了敲梅琴芝房门,“妈,吃点东西啦。”   她把耳朵贴在门上,隐约能听见抽泣声,代小枫叹口气,也许是代毅成和梅琴芝又吵架了。自从代毅成回来后,代小枫常常躲在自己二楼的房间里,而代毅成和梅琴芝的房间在四楼,他们要是关起门来吵架,代小枫根本什么也听不见。代毅成和梅琴芝吵架的原由,代小枫想,无非是钱。   贫贱夫妻百事哀。   过了半晌,听见梅琴芝说了句还不想吃,代小枫又敲了敲门,说:“妈,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她在房门口等了许久,也未等到梅琴芝把门打开。房间再次陷入了沉默,这下连抽泣声也听不见了。   代小枫心情很糟糕,什么也没吃,回了自己房间,双手抱膝,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夜空发呆。手机就放在边上,她陆续收到同学的新年祝福短信,苏织给她打了个电话,苏织家人多热闹,代小枫讲的话苏织听不清,苏织的话也被众人的吵闹声淹没,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聊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代小枫看着手机通讯录里的一个名字,决定要给许策打电话,此情此景,她特别想给许策打电话。   巧的是,正当她要按下拨号键时,屏幕上突然突然显示许策来电,代小枫慌忙接起,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同时又将音量调大,轻轻一声“嗯?”   “代小枫,新年快乐呀。”许策清亮的声音传入代小枫耳朵里,代小枫差点又要落下泪来。   “你也是,新年快乐。”两个人假装客套地说了几句吉祥话。   许策那边也很吵,烟花绽放的声音,鞭炮声,混乱的人声,以及麻将碰撞的声音,代小枫觉得许策的声音与这些背景音乐格格不入,她说:“许策,你那边很热闹的样子。我这边很安静,特别安静。我家只有两个人,我和我妈,我爸不在家,我妈在发脾气,我现在很烦。对不起,我在发牢骚。明明是过年啊,我却在发牢骚。”代小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她就是想说,她相信许策,仿佛只要和许策聊一聊,她就能获得救赎。   话筒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是许策换了一个地方,顿时少了许多嘈杂,许策开口:“傻瓜,道什么歉啊,你不是在发牢骚,只是在跟我撒娇。好吧好吧,我跟你说,比起热闹,我更喜欢安静些,安静好睡觉。代小枫你睡觉去吧,说不出让你别难过的话,睡个觉就好了。”   不知道许策又在电话里说着什么,代小枫觉得很安心,将手机开了扩音器,躲进被窝里,今天的许策格外温柔,在被电波传来的声音抚慰下,代小枫渐渐沉入梦乡。似乎做了个美梦,梦里面有所有她喜欢的人对她说他们喜欢她,许策也笑着跟她说喜欢她,代小枫信了,你看,那么温柔对她的人应该是喜欢她的呀,她笑着湿了眼角。      ☆、第二十一章   (二)   许策挂了电话,不远处,橘色的烟花腾空绽放,随着砰地一声,火星点点散开,许策凝神看了会儿,有些苦恼地默默后脑勺,转身回了偏厅。   大年三十,代小枫的父亲不在家,讽刺的是,这是却许策第一次和父亲母亲一起过春节。在许策的前十六年里,哪怕是生活在老宅的那两年多,许策从来只是和温女士两个人一起庆祝。很长一段时间里,许策根本没有过年的正确概念,于他而言,过年意味着和温女士世界各地转悠,原来总和父亲形影不离的母亲会从早到晚陪着自己,拉着自己的手,晒晒太阳,吹吹风,在这种时候,父亲是出现在电话里的。   温女士似乎也习惯了这种过年方式,听说今年要和丈夫回老宅招待从未见过面的各路亲戚,她还不太乐意,尤其是听说沈庭茹也会来住上几天后,温静杏眼睁大,连连摇头,感叹那也太尴尬了,麻烦。许长青好说歹说,温静刀枪不入,于是许长青只好以眼神示意自己的儿子。   “妈,你不去,还让我一个人去吗?你想想,小时候你们把我丢那,我多可怜啊。我可不想自己去。”   许策知道这事是温女士心里的一道隐痛,可他们不能一直逃避。之前爷爷葬礼上,两个都上了年纪的女人闹得不可开交,可等着时间过去,温女士倒真正想开了,也就懒得和沈庭茹碰上。哪知道这一过年,许长青觉得不论如何,还是要让自家夫人出个面,但沈庭茹自小便是在许家的,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老爷子一过世,便做出赶人的事情,于是只好在其中和稀泥。   温女士皱着眉,许久,叹口气,同意了。   所幸的是,等春节那天,沈庭茹打电话来说今年就不回老宅过年了。温女士一听,嘴上没说什么,实际上神经里的那根弦松了松。她们两个女人,争了二十几年,但在温女士看来,她们之间根本没什么可争的。   她和许长青两情相悦,只是因为沈庭茹是老爷子自小收养当作儿媳妇培养的人,而她是无依无靠的孤女,所以就活该被拆散。老爷子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以美色套住了儿子的心。温静闻言笑,年轻时心高气傲的,冷声道,您别弄错了,是你的儿子死缠烂打不让我走。老爷子顺手一个茶杯扔了过来,一声怒喝,滚!永远别想进许家的门!   茶杯没碎,许长青捂着额角,血渐渐从指缝间流出,满室静谧。   温女士和儿子讲起当年的事情,一边欣赏刚做好的美甲,眼角的风情还在,语气平淡地说,这下好了,你爸的头破了,手还紧紧拉着我的,我没办法,只好把日子这么过下去了。许策长相随母亲,个性却很像许长青,心思细腻,温女士一直觉得自己生的应该是个女儿。许策看见温女士嘴角带着落寞的弧度,觉得爱情这种东西真可怕,不论是被爱着的,还是爱着的,时间往前走,伤痛被丢在原地,等人一回头,还是会痛。   春节这一天,只有许长青的几个同胞弟弟妹妹,会带着自己的家人回老宅过年,住上几天。真正人多起来的时候,应该是在初一以后,每天人来人往的,带着各式礼品,许长青教导儿子,这叫混个脸熟,打通关系,关系这种东西,一旦断了就连不上了,所以大家都要抓紧逢年过节的机会,上上下下活跃一番。许策抠抠耳朵,听得烦人,什么关系不关系的,他一个也不认识,也懒得认识。许长青叹口气,感慨儿子这么不支持自己,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退休。   记得除夕夜里,许策被许长青命令在旁观摩一群中年人打麻将,明明他们算牌算得一个比一个厉害,却偏偏要许策算,许策困得很,打着哈欠迅速报出答案,被众人夸真是聪明,又一表人才。小叔笑着对许长青说,大哥,你以后是有福了,又转头问许策,小策呀,赶紧的,你爸老了,公司还是得靠你们这些年轻人的。   许策呵呵笑,小叔,你这么说,我开心,我爸可不开心了,他一直觉得自己跟三十岁的人没差。   许长青瞪了眼儿子,手上摸了一张牌,嘴里说,别乱说,再说,现在的小孩子,都喜欢自己瞎折腾,他估计还不知道自己以后想做什么呢。别说我家这个了,老刘家的那个大儿子才真厉害……   许策发着呆,想自己的确还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什么,很多像他这样的孩子未来都很明确,但他的父母从未想过要安排他的未来,他也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生活。眼前突然浮现代小枫上课睡觉的样子,以及气得抓头跳脚的龙希季,他笑了笑,不知道小枫枫那样懒散性子的人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大人呢,龙希季那小子会不会还总上他的当?      ☆、第二十二章   (一)   在零五年的这个新年,到处充斥硝烟味,与尘埃纠缠。代小枫家里的气氛一直处于低压,因为代毅成自三十那天离家,就再没回来过。梅琴芝在屋里躺了一天,到第三天的时候,突然大清早在院子里浇花。可这大冬天,温度低,照梅琴芝这么个浇法,小小的植株可受不住。   代小枫撑着下巴靠在窗台上,看着母亲略显疲态的背影,她现在有点害怕和梅琴芝说话,因为只要看见梅琴芝,她就忍不住想起那天梅琴芝说的话。梅琴芝神色如常,但人明显沉默多了。   代小枫有些担心,因为和父亲关系疏远,以至于父母之间若是出现了什么问题,她也束手无策,很多次,在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事情已经解决了。久而久之,代小枫觉得即使自己什么也不问,父母也会把矛盾解决,反正他们那么多年都是那么做的。但这一次,似乎事情格外严重,往常她和梅琴芝无话不说,梅琴芝有时候也会和她说这些事,但代小枫总是本能地对这类事情很抗拒,长此以往,这也算是一个母女谈话极少涉及的区域。代小枫惊觉,她的妈妈已经很久没和她讲过她和她爸爸的事了。   “妈,最近家里发生什么了吗?”代小枫站在门后,问梅琴芝。梅琴芝动作不停,隔了许久,才回:“没什么事。”顿了顿,又接着说:“能有什么事呀,没事,你个小孩子不用管你那么多。现在你学习好了,妈妈觉得可省心了,做梦都能笑出来。”   代小枫还想再问,但梅琴芝的态度意味着即使她再纠缠下去,梅琴芝不仅不会告诉她,反而心情会更加烦闷。于是代小枫转过身,又回到房间,拿出手机,打算给代毅成打个电话,虽然她不知道能和父亲说些什么,但她还是想鼓起勇气,问一问他为什么不回家,现在又在哪,在做什么。   老实说,代小枫已经很久没和父亲打电话了,每次最多是在梅琴芝打电话的时候,叫她来和父亲说几句,等她磨磨蹭蹭走过去的时候,父亲会说自己忙,好几次,在代小枫接过电话后,只听见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面对着梅琴芝期待的眼神,她是多么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和父亲亲近一点呀,所以代小枫假装开心地聊着天,然后装作正常结束的样子,这就是真相,梅琴芝不知道,她的女儿已经很努力了。   按下最后一个键,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按下拨打键,代小枫心突然飞快跳了起来,父亲是有她的电话的,他会不会接?接了又会说些什么?代小枫这么想着,有些害怕此时手机里的嘟嘟声被掐断,但又在焦虑着怎么还没人接电话。   “喂,哪位?”   电话终于被接通,可响起的却是个女声,代小枫有些困惑,问:“请问,这是代毅成的电话吗?”   “是呀,他现在手机没带在身边,你可以等下再打来。”女人毫不犹豫地回答,然后迅速挂断电话。   代小枫一时无语,拿出手机想要再往回打,猛然惊醒,心跳的更快了,她飞快冲下楼,梅琴芝已经不在院子里了,在一楼找了一圈,没看见人,她喊了几句,没有回应,于是她一层一层,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   终于在书房找到了梅琴芝,梅琴芝坐在椅子上,背脊挺直,眼神呆愣愣地看着前方。代小枫推开门的声音并未惊扰她,代小枫又喊了一声,梅琴芝才缓缓抬头看她,然后手忙脚乱收拾桌上的东西。代小枫眼疾手快,冲上前一手夺了过来,一看,离婚协议书几个大字,涌上心头的一句话是,终于解脱了,他们都解脱了。   “妈,你为什么要藏起来,你不想离吗?我没事的,你们离婚吧,你不觉得,反正我有爸爸跟没爸爸没什么区别,你别担心,我再过几年就能出来工作了,我能照顾你,我不会拖累你的……”这些都是代小枫的心里话,代小枫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是看到从梅琴芝通红的眼睛里流出的眼泪,像是胶水把代小枫的嘴巴给黏的结结实实,她再也无法说出任何话来。   她知道,代毅成这些年再落魄,梅琴芝对他还是有感情的。代小枫不是没有,只是一次次对父爱的渴望从未得到回应后,她的心情也就萎缩了,虽然常常会触景伤情,但她早已想开了,也接受,不是所有父母都会爱自己的孩子这个事实。可这并不代表,梅琴芝也能接受被丈夫抛弃的残酷事实。   梅琴芝咬紧牙关,又从代小枫手里抢回协议书,很快撕得粉碎,指尖留下了一道被纸张割破的红印,她浑然不觉,一下接着一下,最后不忘将纸屑揉了揉,扔进垃圾桶。梅琴芝的眼泪止住了,仿佛随着垃圾一起被扔掉了,只是眼睛还是很红,里面红丝密布。代小枫听见,梅琴芝嘶哑的声音响起,“我不会离婚的,我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的。”   今天的天气很好,艳阳高照,但书房背阳,很少有阳光照进来,代小枫眼前一阵阵发黑,只看见母亲脸上满是不甘,在母亲身后的书架上,相框已经乱了。      ☆、第二十二章   (二)   从那天以后,梅琴芝又恢复了正常,起码在表面上,在代小枫努力掩饰的担忧眼神中,照常去上班了。代小枫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母亲,只是常常在半夜惊醒,不安地来到母亲房门前,听见母亲均匀的呼吸声,才又回房间睡觉。   相比起来,代小枫还要更不开心些,如果母亲对于婚变以及父亲背叛的事实,如此平静,代小枫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她希望母亲能大哭一场,然后开始新的人生,就目前看来,梅琴芝心里有别的打算,代小枫不清楚。但唯一肯定地是,梅琴芝不打算离婚。那天梅琴芝略微扭曲的脸常常在代小枫梦中浮现,她就要喘不过气了,却毫无办法,她在折磨自己,常常叹气,哪怕碰上了最好笑的事,她也无法真的开心。每一次的笑容,她都觉得有负担。   而这一切,她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   许策问她,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还是过年那件事?   代小枫讶异于许策的敏感,但她就是什么都不想说。她不知道从何说起,仿佛是要撕开自己的伤疤给别人看,获得的不是嘲笑就是可怜,而这些都是表面的东西,不是良药,她无法被这种东西治愈。   她不想被任何朋友知道,他们关心自己,可这是自己的事情,就像母亲说的,不要给别人添负担了,于是她更加伪装自己,每天认真听讲,认真地笑,认真地生活。她知道自己会好起来的,梅琴芝也会的。   等一切尘埃落定,她们母女开始新生活的时候,她能够坦然讲述自己的经历时,她就能真正获得幸福了。   代小枫看见代毅成早已没有为他们母女留下多少爱了,对于缺失父爱,她很遗憾,这种缺憾一辈子也无法弥补,但她只有遗憾毫无怨恨。她无法原谅的是,代毅成弃为他奉献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如敝履,她心里叫嚣着离婚吧离婚吧,只要没了联系,渐渐地也就忘了。伤口会结痂,哪怕最后留下一道疤,可是不痛了,哪怕触景生情回忆曾经忍受的痛苦,那种尖锐的疼痛在时光的打磨下,疼痛神经会变得迟钝许多。   可是梅琴芝不明白,代小枫又急又气,明说不行,她各种暗示。但梅琴芝刀枪不入。   终于有一天,代小枫指着电视剧里放着的家庭伦理剧,里面的女主角同样也是中年离婚,可最后也寻找到了自己地幸福,她假装随意地说,“妈,要不你也学学人家吧。”   梅琴芝冷哼一声,气氛凝滞,代小枫屏住气不敢说话,直到梅琴芝打破沉默,说:“我不会离婚的。怎么,连你也要背叛我了吗?”   代小枫头转回电视机,不可抑制的悲伤如海浪咆哮着狠狠向她拍来,打得她晕头转向,她小声说,“好吧。不论怎样,我都支持你,妈妈,我说真的。”   梅琴芝没再开口,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屏幕,脸色冷淡,皱纹紧绷,显示着她的抗拒。   她强忍住想冲上楼梯的冲动,又坐了一会儿,在插播广告的时候,交代了声自己上去看书,便逃似的离开客厅。   代小枫一脚踏上阶梯,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梅琴芝整个人软在沙发里,母亲变了,生活的重担没有将她打垮,却被这世界上最冷酷的男人打败。父亲把她的心伤透了,女儿的爱缝补不了她破碎的心。   曾经母亲以瘦弱的身躯以及强大的精神成为她的支柱,现在的她,怕是再也没了拿起菜刀赶走讨债人的力量了。小时候的那一幕给代小枫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以至于代小枫从没觉得自己少了父爱,因为她的母亲,给了她最完整的爱。   没关系,请你完完全全依靠我吧。我永远不会抛弃你的。你是我最爱的人,妈妈。   代小枫在心里说,哪怕梅琴芝听不见。   母亲迟早会想通的,代小枫坚信。      ☆、第二十三章   (一)   到了高二下学期的时候,学习节奏一下子加快许多,各科老师纷纷加快速度,按照课程要求,要在暑假前教完所有知识点,这样在暑假补课期间,便可以进入全面复习阶段。   这一学期,代小枫像是被打通了学习的任督二脉,不仅数学成绩一路飙升,连带着其他学科成绩也好了起来。令龙希季眼红不已,嚷着要抛弃许策这个不靠谱的师傅,转投代小枫门下。许策扯开龙希季,对代小枫说,最近是不是太刻苦啦,感觉瘦了很多。代小枫摸了摸自己的脸,随意地问,有吗?   许策点点头,“你上课不睡觉也就算了,可是你连课间都不睡诶。”   龙希季听了,颇有些惆怅地说:“睡神真的成了过去时了,怎么办,还没毕业,我就要开始怀念了。”   众人皆作出被恶心到的表情,代小枫捂着肚子笑:“别作出那种表情,和你的脸特别违和。”笑完之后,代小枫也有些郁闷,不是她不想睡,是她根本睡不着。   期中考试过后,代小枫数学考了将近满分,成为学渣逆袭的典范。   萧女侠站在讲台上发试卷,被点到名字的人要被老师点评几句,轮到代小枫时,萧女侠笑眯眯地,说了句干得不错。   下课后,萧女侠来到代小枫座位边上,拍拍她的肩膀,说:“继续保持,晚自习不用来我这补课了,你已经摸到做题的窍门了,接下来,也要多花点时间在其他课上吧。貌似你的化学不太好,再加把劲。”   代小枫点点头,说谢谢老师,我会的。   等萧女侠一走,许策拿过代小枫的试卷看,指着最后一道题说:“这道题不是给你讲过类似的吗,竟然又错了。”   代小枫凑过去看,翻了个白眼,“就最后一步算错了嘛,饶了我吧许老师。”   因为代小枫对学习认真了起来,遇到问题第一个找的是许策,连带着许策的成绩也好了不少,他自己认为下面还有几个嗷嗷待哺的小的,自己怎么着也得能拿出些东西来给人家。   “饶你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代小枫看许策的眼珠子滴溜溜转,明显在打什么主意,她警惕地问,“你先说。”   许策交叠双手,笑:“你让我说,我就默认你同意了。”   代小枫扭过头,过了一会儿,“好吧好吧,你快说。”   “这次放假邀请你们去我家遛遛。怎么样?”   代小枫一呆,“这有什么难的,你直说就好了。”   “逗你玩呗,对了,我把龙希季、苏织也叫上了。”   “你不会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冤枉,这不是给我的好兄弟创造点机会嘛,”许策突然降低音量,“你看,他总来我们这边转悠,结果一句话也不敢和人家说。”   代小枫转念一想,这样也挺好,同意了。   许策打电话来问代小枫,要不要去接她。   代小枫愕然,“不用了吧,我和小织约好了。”   许策说那好吧,我在楼下等你们。   和苏织会和后,两个人一起到了许策住的小区门口,远远就看到许策和龙希季等在路口,打了招呼后,四个人并肩走,幸好路够宽,不然这也太霸道了。苏织挽着代小枫的手,龙希季又不好意思突然走到苏织身边,只好眼神不停往这边飘,代小枫和许策对视一眼。你让个位子?   怎么可能甩开别人的手换个位子。   许策撇撇嘴,同情地看了眼龙希季,表示兄弟还得靠你自己啊。   小区中心是公园,一条人工湖贯穿整个小区,自然也带着花香穿过公园,有两三栋楼沿湖而建。为了不浪费这大片的绿化,这几栋楼的一楼住户都有个小院子,以一米左右高茂密的灌木为篱,一条石子路恰好与院子外的小路连通,面对着湖水。越过院子低矮的门,可以看见好几户人家在自己的院子里开了块地,里面种着些蔬菜,更有精力照顾院子的,种了各种花卉,如今正好栀子花开,格外好闻。   到了小路上,只够两人并行,于是龙希季一脸哀怨地和许策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和代小枫说几句话。代小枫叹口气,她也没经验呀,大兄弟。   路过一个院子的时候,龙希季猛然停下脚步,指着院子里问许策:“许策,之前看到的那个大南瓜呢?怎么就只剩一个小的了。”   许策探身往里面瞧,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推开门,走到南瓜架下上下瞅了瞅,忍不住冒了句脏话,“又被抱走了一个。”翻了翻叶子,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瓜,还是青色的,许策连忙扯了下来,小心地护在怀里,说是今天晚上就要把它炒了吃进肚子里才开心。   龙希季看其他两个人困惑的眼神,终于找到机会和苏织搭话,比手画脚道:“许策他们家,之前结了个瓜,他们舍不得摘,结果都这么大了,被人抱走了。许策他妈妈见人从她家院子路过,就问有没有看到谁偷了她家的瓜,可生气了。好不容易又有个大瓜,又没了,只剩个小的了。”   代小枫和苏织闻言毫无同情心地笑了出来,苏织扶着代小枫,哎呦哎呦喊着肚子痛。   许策摸着手里的瓜,无奈地看着笑作一团的三个人,“喂,你们太没同情心了吧。这感觉就是自己的孩子被别人抱走了,很痛心诶。我妈这下肯定要气死了,你们说我要不要买的大瓜,说是我们家的。哎,你们别笑了,给我出出主意呗。”      ☆、第二十三章   (二)   等三个人笑够了,许策领着他们上了顶楼。龙希季来了不止一次了,所以轻车熟路,走得比许策还快。   苏织冒了句,“原来你们家不住一楼吗?”   许策听了,歪头笑,“因为一楼种南瓜总是被人抱走,所以我们家决定住楼上,种的菜别人抱不走。就是夏天太热,菜受不了,人也受不了,有时候还是住一楼舒服点。”   快到门口的时候,许策回头说了句,“我妈也在家,不过他们人很容易相处的,你们不用紧张。”   代小枫和苏织对视,因为许策常说自己爸妈不在家,所以她们都以为许策家空着呢,许策现在和她们打这么一声招呼,弄得两个人心里忐忑起来,总觉得不自在。   许策笑话她们胆小,“没关系啦,和他们打个招呼后,就去我房间玩,他们不会来打扰我们的。”   门是敞开着的,正对着许策家的客厅,三个人跟在许策身后,只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还没看见人。龙希季先说了声阿姨好,侧开身子,两个个子稍小的女生才得以露脸,同时也看见站在眼前温柔笑着的女人,看上去保养得极好,一看就知道是许策的妈妈,因为除了脸型略微有些区别,五官几乎一模一样,尤其是眼睛和鼻子,特别精致。   代小枫接过温静递过来的拖鞋,低声说了句谢谢阿姨,又帮忙把鞋子给苏织。等大家都走进客厅,才发现正对着的一整面墙挂满了许策妈妈的艺术照,代小枫转头看见放好南瓜走过来的许策,许策挠挠头,说:“没办法,我妈比较自恋,我和我爸都不喜欢照相,所以这里挂的都是我妈的照片。”   话音刚落,许策被温静重重拍了下后脑勺,温静嗔怪:“尽胡说霸道,今天你是寿星,让让你。”   其他人听了,张大嘴,“啊,许策你怎么没说今天是你生日?”   许策不好意思地说:“有什么好说的。说了你们还要费心思给我准备礼物,麻烦。”   温静笑着看他们吵吵闹闹,让他们先上去玩,她要亲自下厨,等做好饭了再叫他们下来。   许策家布置的很温馨,虽然很大,但放了各种东西,看上去满而不乱。   这栋楼的最高层住房是复式楼设计,许策说整个二楼都是自己的地盘,让他们随便折腾。代小枫拍拍心口,刚刚看到许策家里光可鉴人的电梯吓了一跳,再看看装潢,还挺简约,没怎么折腾墙壁和天花板,心理压力轻了不少,要是看见的是那种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的装修,代小枫觉得自己头会疼得厉害。   二楼除了两个房间,其余的面积都属于露天阳台,许策说等晚上来这放烟花。因为下午顶楼的温度高,加上种满了花花草草,虫子也多,他们都钻进房间里一起看电影了。   书房里三面墙,一面墙是书,一面墙用来放许策的各种玩具模型,还有一面墙是投影屏幕。其余三人“哇”了一声,一脸坏笑地看许策,许策翻个白眼,问,“看什么?”   “这么多人看,肯定是要看——”   “恐怖片!”   四个人达成了一致意见,于是等许策鼓捣好了,四个人各自霸占一张沙发,专心致志看电影。   随着音乐声逐渐紧张起来,代小枫觉得有股寒气从脖子后升起,房间大,沙发恰好放在中央,沙发背后还有一大片距离,总让人感觉有人站在自己身后。代小枫越想越害怕,这时候突然有个人影扑了过来,代小枫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靠着屏幕上传来的昏暗的光,看见一个人影被她吓得也抖了下,坐在沙发另一头的苏织也被吓得倒抽口凉气,龙希季反应向来要比别人慢一拍,此时两眼发光,紧盯屏幕,“啧”了一声,让他们都别吵,鬼就要出来了。   代小枫压低嗓音,“许策你作死啊,扑过来干嘛!”   许策扁扁嘴,“我害怕啊。”   最后变成了四个人挤在一张长沙发上,代小枫左手搂着苏织,右边靠着许策,许策再过去是不甘寂寞正襟危坐的龙希季,这下好了,抽气声都同步了。   等电影看完的时候,许策把窗帘拉开,其他人都觉得自己的眼睛怕是要瞎了。恰好温静来敲门,让他们先下去坐着,马上开饭了。他们飞快的逃离现场,许策嘟囔,这下好了,他绝对不敢一个人在书房待着了。   他们走下去,发现端着菜出来的是一个男人,众人立马喊叔叔好。许长青呵呵笑着招呼他们多吃点菜。桌子上摆满了各式佳肴,最不搭调的是摆在中间的蛋炒南瓜,结果那道菜被大家几筷子吃的最干净,成功让温女士展颜,暂时忘了可惜自家被偷的瓜。   吃完饭,许家爸妈催着他们赶紧上天台点蜡烛,据说蛋糕是许策妈妈自己做的,龙希季十分羡慕说了句,我也好像要这样的爸妈啊,爸爸会做菜,妈妈会做甜点。惹得众人一阵发笑,温静笑的合不拢嘴连声说这孩子真嘴甜。   看许策吹完蜡烛,许家爸妈说是要把房子让给他们玩,两个人就手拉手出门了,许策烦翻了个白眼,吐槽他们,老大不小了,还天天秀恩爱。   四个人玩了会儿烟花,最后围坐在石桌旁,静静看烟花在空中绽放,风轻轻吹,烟火味混着驱蚊香片、绿叶、青草味将他们环绕,不远处是烟花腾空释放的声音,近处混着虫鸣以及叶子摩擦声。   代小枫看着许策的脸,看着看着,冲许策喊:“生日快乐!”   许策收回视线,喊回来,“你也要开心点。”   代小枫噎了一下,大声问:“许了什么愿望,算了,你别说,说了就不灵了。”   许策朝着远处喊:“希望能和大家一起看烟花,”   然后回头看代小枫,说:“现在实现了。”   代小枫笑:“你呀,真是个幸福的人啊。”   许策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那天晚上,四个人聊到很晚,四周空旷,视野开阔,笑声能够传到很远。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好糙啊...先放上来吧=。=   ☆、第二十四章   (一)  代小枫回到家,躺在床上打开手机,收到几条短信。  第一条短信是苏织发来的,我到家啦,你也早点睡。  第二条是许策的,到家了没?  第三条是龙希季的,好开心好开心,今天趁机和苏织讲了很多话,小枫枫,以后你和苏织有什么活动都记得叫上我好吗?  代小枫捂着被角笑,弯着眼睛分别回了短信,心想如果苏织能够喜欢上龙希季,那该是多好的一件事呀。  自那天三个人一起去许策家后,三个人又凑在一起商量要一起给许策补买生日礼物,加上代小枫在旁边一撺掇,龙希季在苏织心目中的位置终于从普通同学上升为关系比较好的同学。代小枫转述给龙希季听的时候,龙希季欣慰地摸摸肚子,说,这下好了,还以为她原来怕我呢。  代小枫扶额,说,傻大个,原来你每次见别人,眼睛一下子都不往人家那边瞟,苏织跟我说,她原来还以为你讨厌她呢。  龙希季脸涨得通红,一下子激动地有些结巴,你…你…有没有…帮我解释一下呀呀呀呀!我那是害羞,害羞懂不懂,我的天,苏织以为我讨厌她?我的天!  代小枫笑趴在桌上,别担心啦,我跟苏织说了,你只是害羞而已,她虽然有些惊讶,但还夸你很可爱呢。  龙希季这才放下心来,听到代小枫说苏织夸自己可爱,他一下子又激动起来,蹦蹦跳跳着跑到走廊上发疯去了。许策刚进门,回头看了眼巨型兔子,不可置信般,猛然又回头看了眼,发现代小枫笑得捶桌子,三步并两步走过来问,刚刚那人是谁呀?我不认识。龙希季那大傻子。代小枫说完,接着笑。  许策家宽敞,父母又常常不在家,那里便变成了三个人的周日根据地。许策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碟子,喊一声走,上我家看电影去,其余二人齐齐应声,但龙希季总是暗示代小枫把苏织拉上,但苏织也只是偶尔答应。更多的时候,是他们三个人一起窝在许策房间里,有时候是电视剧,有时候是电影,看到感人的地方,代小枫是不好意思哭,但一看到龙希季泪眼汪汪的,代小枫就一下子就只想笑不想哭了。到了学校里,许策还一个劲笑话龙希季可是个宝,连看武林外传都能哭。  有时候也可能什么都不做,三个人齐齐把脚搁在茶几上,胡说八道,龙希季每次提到可爱的苏织这次怎么又不来,另外两个人又开始笑话他。龙希季很委屈,嚷嚷着等哪天他们也走上暗恋这条不归路,他要一次性笑话个够。代小枫心里说那真对不起,等我追到许策再告诉你吧。若是苏织也来了,她们两个人会就坐在边上津津有味地看许策和龙希季打游戏,但这种时候,龙希季常常会输的很惨,之后懊恼不已。  那段时间里,代小枫真的过得很开心,在家里,妈妈的情绪稳定多了,她的失眠也好了许多,学校里,她的成绩保持在不错的水平,喜欢的人都在身边。虽然高二下学期,逐渐开始忙碌起来,但他们真的算是在忙里偷闲吧。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如果一切都按照正常的轨迹进行下去就好了,好多如果,都无法实现。  很多年后,代小枫回忆起高中的那段时光,不幸早已有了端倪,只是他们太年轻,一个挫折从天而降砸得他们晕头转向,浑浑噩噩蹉跎了青春。  你以为经历黑暗之后是光明,现实却更加残酷。最痛苦的不是你身处黑暗,而是黑夜太长,你却无从知晓几时天亮,只能慢慢熬,熬到头,或者,至死方休。前者是苦尽甘来,后者只能得旁人唏嘘——这可怜的人,这悲惨的人生。  这几天连着下雨,明明上午还下着雨,等到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雨竟然停了。在这种时候,上体育课是大家最开心的事情,于是大家一窝蜂地跑到操场准备上体育课。体育老师没有来,班上同学也都舍不得回班上坐着,便从器械室拿了器材出来,各自成堆玩着。女生偷个懒,手拉手去超市买冷饮吃,男生三五成群,跑到室外篮球场打篮球。  篮球场上,许策和龙希季还有另外两个男生一起打篮球,地上还有水渍,龙希季滑了一跤,整个人躺在地上,有些懵,被人拉起来后,其他人围上来,问他有哪里不舒服吗?  龙希季摇摇头,其他人也都没当一回事,许策还有些担心,便又问了句,真没事吗?龙希季摆摆手。恰逢此时萧女侠经过,看他们吵吵闹闹围在一起,便走过来问了几句,听说龙希季摔了一跤,问他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龙希季摸摸头,说不用了。萧女侠会经过这里是因为要去取车,今天她女儿生病了,得要人陪,恰好她晚上没课,她便想回家照顾女儿。听龙希季说不用了,她也没多想,只说让他们下雨天别出来上体育课了,一个个都赶紧回教室去。  还有一节课要上,龙希季被许策扶着回了教室,代小枫听说龙希季摔了一跤,但看龙希季还是笑眯眯的,她也没多说什么。可是课上到一半,突然听见一声惊呼,是李铭。  他大喊,老师!龙希季!龙希季他!   ☆、第二十四章   (二)   许策一个箭步冲过去,只见龙希季脸色惨白,满脸的汗,眉头紧皱,眼睛闭着像是晕过去的样子,他扶着龙希季,用颤抖的声音,说,赶紧送医院,来几个人帮我把他抱到门口去,来个跑的快点的人出去打车,快点!   在其他同学还愣着的时候,代小枫一下子夺门而出,她喘着气,从坡上跑下去,中途趔趄摔了个跟头,她顾不上脚腕钻心的痛,狂奔到路口,窜到一辆出租车前,胸口撕心裂肺地痛,眼前晃过龙希季毫无血色的脸,她眼前一花,用最后的力气让师傅开进学校去。   等大家手忙脚乱地把龙希季抬上车,任课老师和许策也坐了上去,许策攥着龙希季的手,让代小枫不要跟去了。代小枫白着一张脸,看着车子远去。周围的同学叽叽喳喳,代小枫却被耳鸣纠缠,手被苏织拉住,苏织在她耳边说,已经打了附近医院的电话,他们那边很快会准备急救的,苏织又问,龙希季会没事的吗?代小枫愣愣地点头,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她一句一句重复着,手被苏织更加握紧,风是暖的,她却颤栗着,像是发了烧。   晚自习班上空了两个位子,代小枫打不通许策的电话,短信也不回,她心慌的厉害,苏织想安慰她,可透过苏织焦虑的神情,代小枫似乎能看见她自己的。   代小枫魂不守舍地回了家,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好不容易在天亮前眯了会儿眼睛,却是噩梦连连。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赶到学校,许策不曾出现,坏消息却传入耳中。   班上有个同学从自家亲戚那听说,龙希季昨天抢救后,进了ICU,可情况很糟糕,大半夜突然不行了,所以……   代小枫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滚滚流出,她想要揪起那个人的领子,让他不要在这胡说八道,可是代小枫觉得所有的力气都被泪水抽走了,她的脚步软软地搁在地上,哭声在喉咙里含混,她说不出一丝话来。   她本来是无声的哭,到后来,开始嚎啕起来,整个桌子都湿了,胳膊就黏在桌面上,代小枫的脑子里茫然空洞。似乎听见苏织在呢喃,太突然了,怎么可能呢?代小枫也想说,这绝对不是真的,昨天还在他们面前活奔乱跳的人,怎么可能以后就看不到了呢?她不相信,可是不安与悲伤让她无法停止流泪。   渐渐地,其他几个女生也开始抹眼泪,再后来,整个班都沉浸在悲伤当中。班长看不下去了,挂着泪水说,哭什么,万一只是谣传呢?   代小枫开始疯狂地给许策打电话,电话里传来的冷漠女声给她一种错觉,仿佛这电话永远打不通了。她开始打龙希季的电话,心里怀着最后一丝期许,还是如此。她整个人入坠无底深渊,手心冷汗直冒。代小枫焦躁不安,拖着步子去问那个同学龙希季住哪个病房,她要去医院看他。那个同学却眼神哀伤,里面有着怜悯,代小枫浑身一颤,几乎就要软倒在地。自从班上的人开始质疑那个同学的消息真实性后,那个同学什么也不说了,只是静静在位子上坐着,低着头。   但等到下午,班主任出现的时候,那微肿的脸,鬓边的一簇白发,嘶哑的嗓音,不再挺拔的背,不言而喻。   夏天就要来临,窗外的蝉撕心裂肺地叫着,孜孜不倦,如同葬礼上的哀歌,令人心碎。走廊里偶尔响起嬉笑,教室里却死寂一片。夏天就要到了,就要到了啊,龙希季你又可以穿上你最爱的那件T恤在操场上跑来跑去了,代小枫这么想着,眼泪吧嗒吧嗒,晕开了墨迹。   一天,两天,龙希季不再出现了,许策也没有出现,李铭也不来上课了。所有人心知肚明,龙希季这个名字却很少从大家口中听到了。第三天的时候,许策来了,面无表情,代小枫顶着红透了的眼睛,却一句话也没敢多问,现在任何言语都是一把刀子,能刺进人心里去。大家似乎都有些忌惮龙希季的课桌,走路都绕着走,而许策一来就去翻龙希季的书包,其他同学都暗自注意着许策的举动。   许策拿出一个被叠好的纸,又仔细地把龙希季的课桌收拾好,回到自己位子上坐好,还是什么话都不说。失去了同一个最要好的朋友,代小枫突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许策。原来没有龙希季在的教室,是那么的空旷。   参加龙希季葬礼的时候,代小枫站在许策的身旁,许策没哭,代小枫已经哭累了,她每晚都在眼泪中睡去,只要想到龙希季,看到和龙希季有关的任何东西,她几乎难以呼吸。   然而在看见龙希季的骨灰被装在一个狭窄逼仄的小盒子中,她的眼睛开了水闸,眼泪疯狂涌出,她痛苦地拽紧许策的胳膊,摇着头呢喃,怎么可以是那么小的盒子呢,不可以的,不可以。   许策嘴唇灰白,一动不动,眼睛紧紧盯着龙希季的遗照,眼角似乎有泪,但只是一闪而过,他在心里与龙希季交流,即使知道他再也听不见。   龙希季的父母都是小个子,原来他们都很奇怪,是怎么养出龙希季这么一个大块头来的,还成天被父母教训的抱头鼠窜。如今看见龙希季的母亲哭晕在地上,嘴里喊着我的儿子,让所有人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龙希季的父亲搓着手,拉着几乎晕厥地妻子,头不停扭着,茫然无措,一会儿问这边的人,一会儿问那边的人,嘴里不停念叨着,说下雨天为什么要去上体育课呢,为什么呢?仿佛这样一直说这话,他就不会被痛苦和悲伤压垮了,他就可以暂时忘记悲剧的发生,暂时逃避这个没有他唯一儿子存在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都在告诫自己最后一定是HE...被自己的意□□到我都想抽自己了。 心疼龙希季,但这就是他在这个小说里的人生。   ☆、第二十五章   (一)   “下面播放一则通知:同学们,汛期已到,为防止溺水等事件发生,学校特作此申明……”   广播里,教导主任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说着禁止下河游泳的通知。类似通知每年都会有,但事故也每年都会发生。   代小枫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子了,她转头看了一会儿趴在桌上休憩的许策,歪头想了想,伸长手,越过一个位子,用一个手指推了推许策。隔了一会儿,许策才抬起头,眯着眼睛瞥她。代小枫想,他一定是昨天晚上又熬夜了,所以今天一整天都睡眼惺忪。   代小枫勾起嘴角,说:“翘课吧。”   许策努力把眼睛睁开,“嗯?”   代小枫:“要,不要?”   临走前,代小枫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位子,发现龙希季的凳子有些乱,她又折回去把凳子给放正了。   是的,龙希季的课桌就摆在她和许策的课桌中间,什么都没改变,还是龙希季离开的样子。因为三个人一排,会妨碍到其他同学经过,于是他们便把课桌搬到了最后,背后抵着墙壁,远远地望着班上同学的背影。老师也都知道发生过什么,什么也没说,同学们久而久之也习惯了,只是来找许策聊天的人没那么以前多了。也许,大家都被那天的许策给吓着了。   记得那时李铭自龙希季走后的第九天来的学校,一来班上,便打算将龙希季的位子移开。不知道许策和龙家爸妈说了些什么,龙希季的书还是好好在课桌里放着,半开的铅笔盒随意扔在课桌里,仿佛还在等待主人将它合上。许策每天都帮龙希季的课桌清下灰,整理好之后,又小心翼翼将所有东西放回原处。   当他看到李铭的举动后,他一句话也没说,冲上去猛地一拳打在李铭鼻子上。李铭被打蒙了,捂着鼻子,鲜血汩汩流出,但当许策的另一拳带着风声袭来时,他愤怒地抬起手臂挡开,抬脚踹开许策。许策倒退几步,握紧拳头闷声往前冲。两个男生扭打在一起,肉搏声闷闷的,看呆了的同学终于想起来去劝架,几个人分别一边缠住一个。好不容易把两个人分开时,许策还趁机踹了几脚在李铭肚子上,气的李铭红着脸吼了几声,但手脚都被人桎梏住,动不了。   许策也吼了回去,代小枫第一次看见许策露出那么狰狞凶悍的表情,“你他妈就是个胆小鬼!懦夫!呵,你怕什么,啊,你怕什么!这几天躲谁呢,嗯?你说啊,怕龙希季坐你边上?我告诉你,龙希季就算要找人陪他,也会找我,我是他朋友,你不是!就你这样的人,说你是同学我都嫌恶心!你怕个屁,我草你妈。”   其他人都愣住了,被这样粗鲁的许策,也因为被说中了心事,心情复杂。李铭更是哑口无言,梗着脖子呼呼喘气,班上一片沉默,突然响起了一两声抽泣声。   代小枫挤开人群,把龙希季桌子搬到自己位子边上,那边苏织已经把代小枫的位子移开了些,于是龙希季的课桌正好能够放在两张位子中间。在众人复杂的视线下做完这一切,代小枫偷偷擦掉眼泪,把颓丧的许策拉出了教室。   学校的医务室只有一个,代小枫怕许策又和李铭在医务室碰上,便从值日老师那里取了红药水和棉签,把许策拉到池子边上的石凳上坐着。   “抬头。”代小枫粗声粗气地说。   隔了一会儿,许策缓缓把头抬起,颧骨处肿了一大块,嘴角破了个口子。   代小枫嫌恶地皱皱眉头,“丑死了,和猪头一样。”   要是平时许策一定会宁愿痛得疵牙咧嘴也要笑,可现在,许策只是淡淡地看她。代小枫的眼睛不禁又红了,一阵心痛。   然后听见许策说,“你不也一样,眼睛和桃子一样。”   沉默中,代小枫给许策上好药水,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一眨眼,眼泪又掉了下来。是为了龙希季,也是为了许策。   原来的许策不是这样的,他总是照顾着别人的心情,即使别人作出很过分的举动,他也只是笑笑而过,转过身后也不会在朋友面前多说一句别人的不是。李铭是不对,但许策的行为太不正常了。应该说,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许策的状态就一直很不对劲。   平时那么活泛的一个人,现在总是发着呆,不笑,也不怎么说话,每天带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来学校,行尸走肉般,眼见着脸颊凹了下去,跟大病了一场似的。代小枫心里也不好受,晚上梦见龙希季,流着眼泪醒来。可是她也知道,有些人你再怀念再不舍,也不会回来了,她痛苦着,悲伤着,可是生活还要继续。在她的生命里,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沉沦。   前几天代毅成又回来纠缠梅琴芝离婚,梅琴芝气的好几天吃不下饭,代小枫在这种时候更加不敢显示出自己的低落,因为她还是她母亲的精神支柱,她一直都很坚强,这次也可以的,她这么对自己说。   在她沮丧的时候,许策会使劲浑身解数逗自己开心。这种时候,代小枫面对许策的忧伤束手无策,但她明白的是,现在绝对不能两个人抱团忧伤,总要有个人先振作起来,再拉另外一个人一把。   类似“龙希季不希望看你这个样子”的话她说不出口,她觉得这是对龙希季的亵渎,她唯一确信的是龙希季还那么年轻,他的人生还没开始,最后一刻他想的一定是我不想死,只要一想到这个她痛到窒息。   所以她只是右手攥着许策的左手,什么话也不说,眼前是一如既往清澈的池水,看着被风吹皱的翠绿池面。许策的手软软放着,眼睛向下垂,似乎有莹光消失在风中,没有人看见,不会有人看见。      ☆、第二十五章   (二)   从那以后的每个周日下午,代小枫都会跑去敲许策家的门,许策打开门后,打个哈欠,超级颓废的样子,代小枫气的牙痒痒,摩拳擦掌把许策揍了一顿,成功把许策从青春的坟墓中拖起来,拎到楼下溜一圈,或者在楼上给花浇浇水。许策拗不过代小枫,就只是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很少和代小枫交流,代小枫也不觉得被冷落,头一次发现自己脸皮可以厚到这种程度,一刻不停说着话,说着最近看过的书,听过的歌,隔壁班的那个地中海老师竟然才结婚,又或者什么也不说,就坐在旁边静静看着许策。   代小枫家里不信教,她是无神论者,但她此时衷心希望有神明的存在,能听见她每天早晚两次的祈祷,她不在乎自己在许策的心目中永远只是一个朋友,一个可以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疏远的熟人,只希望许策能够振作起来,面对现实,面对生活。   有一次碰上了许策妈妈在家,代小枫十分羞涩,许策妈妈看着儿子上楼了,偷偷拉过代小枫,拍着她的手,忧心忡忡地说:“小枫啊,你别看我这儿子平时可会撒娇了,可是他遇上什么伤心难过的事从来都不和我们说。也怪我们,小时候他有一段时间没在我们身边带着,结果被人欺负,他就忍着,觉得我们太远了,跟我们说也没用。后来他又跟着我们东奔西走的,到处转学,许策发育的晚,在班上个子是最小的,班上同学总欺负他,他也不和我们说,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又要转学了。现在他长大了,碰到坎了就自己扛着,爸爸妈妈知道,我们是帮不上什么忙了。我是希望有个乐呵呵的儿子,但太逞强就不可爱了嘛。”   代小枫认真听着,看着许策妈妈忧愁的表情,说:“阿姨,你放心,许策是个很好的人,班上同学都很喜欢他,他会好起来的。”   许策妈妈点点头,叹气,连打两个喷嚏,一边说挣扎说着让她以后常来玩,说就算把猫带来也可以的,反正她不怎么去二楼。代小枫脸一红,她本来想把小猫带来逗逗许策,结果发现许策妈妈也在,连忙把小猫藏在宽松的校服里,放在口袋里的一只手小心兜着猫,因为小猫睡着了,安静的很,她还以为许策妈妈没发现。   日子一天天过去,有一天,代小枫看着一晃而过的背影,脱口而出长得真像龙希季啊。许策听了,轻瞄一眼,说,你知道吗,我看到每一个有着高高壮壮背影的人,都觉得那是龙希季,想要和以前一样,伸手构筑他的脖子,说嘿兄弟,但我知道那个人不可能是他。   代小枫沉默,这是头一次听许策这么平静地提起龙希季,她想了想,说,但我还是希望,遇上很多个高高壮壮的小傻子,在我心里,他们的名字都叫龙希季。   这么多天了,许策第一次笑的这么开心,尖尖的虎牙一亮,让代小枫红了脸。笑过之后,许策却是长长地叹气,说:“你知道我最懊悔的是什么吗?”   代小枫轻声问:“没能坚持让龙希季立刻去医院,或者和他打球?”在龙希季走后,许策再也不碰篮球了。   许策摇摇头,看向人来人往的操场,眼睛黯淡无光,代小枫永远不会忘记许策说话的语气,带着沉重的忏悔,代小枫听着听着,仿佛自己也背上了枷锁。   “龙希季那傻子,情书写了好几天了,不敢跟人家表白,天天放在书包里,没事就拿出来瞅瞅,结果被我发现了,我肯定撺掇他去呀,男孩子胆子要大些,失败是常有的事,能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对方就好。   结果他呀,怕的很,说着要是被拒绝了,以后他都不敢看人家的脸说话了。于是我跟他说,咱俩打场球,我赢了他就要去告白。这是我最大的错,龙希季就是个认死理的,他不想去,其他人是不可能让他改变主意的,是不是,就是因为他太想赢我了,所以才不小心滑倒了?是不是,我扯着他上医院,就不会像后来那么严重了?   我看着他被推进手术室的,他无助地躺在床上,眼泪一颗颗从眼角滑进枕头里,他一直没睁眼,再也没睁眼,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天,代小枫看见了少年的眼泪,记住了少年的痛哭声,和女生尖细的哭声完全不同,那是带着重量的哭泣,压得代小枫的心沉甸甸的。   她将脸贴在少年的背上,感受着从少年胸腔里传来的悲鸣,嘴里一直说着这不是你的错,但她明白少年不可能因此而得到救赎,他已经踏入了死胡同,他是个迷路的孩子,后退一步是万丈深渊,再往前,却找不到出口,他将会溺死于海洋般的悲恸当中。   代小枫一直在寻找,打败少年心魔的方法,今天她终于找到了,她要带她心上的少年去个地方。   微笑着,她想再一次看到,初见时许策脸上的神采奕奕,明亮的眼睛,明亮的笑容,那是她一辈子忘不了的美,她不允许这种美被悲伤摧毁。      ☆、第二十六章   (一)   现在是暑期补课时间,除了上班族和仍在奋斗的高中学子,整座城市就此安静了下来,尤其是学校附近的这片城区,连着几条街过去,炎热的太阳下,路上行人稀少,常常是等一辆车过去了,方才看见下一辆车身。   自从代小枫说我们逃课吧,他们俩便在这样的街上走着。他们便跑到距离学校两条街上的车站去等车。幸好车站有遮阴的地方,代小枫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热浪滚滚。本来想坐在车站的横杆上,但手一放上去,立马被炽热给弹开,代小枫只好像孙行者似的手横放在额头上,站的东倒西歪。许策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没问代小枫目的地在哪,只是跟着代小枫走。   代小枫看他那乖巧的样子,打趣到:“哦,你不怕被我带到深山沟沟里卖掉吗?”   许策瞟她一眼,无奈道:“该担心的应该是你吧,如果这么看的话,孤男寡女,怎么着也是女生比较吃亏。”   代小枫调戏不成,反吃瘪,悻悻地吐吐舌头,吹着口哨左顾右盼。   听见许策的闷笑,代小枫迅速转头,瞪眼,“笑个球球。”   许策用手背轻挡嘴上浅浅笑意,咳了两声,“你个球球,笑你呢。和小狗一样,吐舌头散热吗?”   代小枫撩了撩短袖子,打算揍人了。她面上装着生气,其实她心里开心极了,她知道许策喜欢看人囧囧的样子,只要许策能开心一下下,就算让她装小狗她的心里也是甜的。   随着一声鸣笛,代小枫转头看去,立马站到马路边挥挥手,又转身招呼许策,嚷着,二师弟,就是这辆车了,咱们上。许策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擦了擦鬓角的虚汗,但脚步还是迅速跟上了代小枫的,轻碰了下代小枫的肩头,有气无力地说,好的大师兄。代小枫实在没想到许策这么给面子,刚想放声嘲笑许策,结果一张嘴,吃了满嘴的汽车尾气。   代小枫一下子晕了,最后还是被许策拉着上了车。上车的时候,车上人稀稀落落地分散在几个角落中,大多数人都闭着眼睛,一位妈妈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奶娃,看见许策走过去,竟然还手舞足蹈地哼哼两声。许策有些惊讶,嘴上笑着伸手,然后被奶娃的肉呼呼的小手紧攥。许策轻摇手指,发现小朋友抓的更紧了,奶娃妈妈尴尬地笑,柔声说宝宝乖,把哥哥手手放开,奶娃咿咿呀呀像是在说我不要。许策笑的更开心了,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被包装的五颜六色的糖,在小奶娃眼前晃了晃,奶娃果然放开许策的手,伸手来抓,许策成功自救。   这是开往侗江附近的各个乡镇,其中会经过花奚,那是代小枫真正的家乡,代小枫这么和许策说,然后犹疑地补上一句,我也好久没回去了,可能真要把你带山沟沟里了。许策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手随意搭在车窗上撑着下巴,闻言只是无声笑,开始闭目养神。   车帘散漫拉着,烈日透过缝隙在许策脸上留下跳跃着的斑驳光影,白皙的脸上黑眼圈格外刺眼,但那也许是许策如小扇子的睫毛所留下的阴影。见许策似乎睡熟了,代小枫将下巴磕在前排座椅上,歪着头肆无忌惮观察许策的侧脸,看着看着,忍不住拿手去量许策鼻梁的高度,听说长得好看的人,脸都符合一定比例,代小枫眯眼,默默点头。   路途遥远,路况堪忧,一个颠簸,许策腿一抖,猛然睁开了眼睛。他的下巴还是好好地被手撑着,车里气氛静谧,只听见沿途的蝉鸣以及汽车加速时引擎工作声,隐约能听见一个软软的呼吸声,许策知道那属于代小枫。他扭头往身边看,发现代小枫小鸡啄米似的,小脑袋脑袋一点一点,许策觉得有趣极了,嘴角噙着笑,仔细欣赏了一小会儿代小枫的表演。眼看随着车子的拐弯,代小枫身子开始往外倾,许策轻轻拉过代小枫,让代小枫靠在自己肩上,他自己头抵着窗户,又闭上了眼睛。   等代小枫醒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擦一擦嘴角的口水,也不知道是不是留下了白色口水印,她便心狠手辣地用力搓着嘴角,原来她还是睡神的时候,貌似也流过几次口水,结果被许策和龙希季笑了很久。现在想到龙希季,她更多的是想微笑,她不想再留着眼泪对龙希季避而不谈。   代小枫后知后觉的是,诶,刚才她是怎么把头抬起来的,好像是从许策肩膀上,又好像不是,她脸红通通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在她自乱阵脚的时候,听见售票阿姨的大嗓门喊着,花希脚哟倒撂,说完还拿一个小棍子用力敲了敲的栏杆,以防有些人睡过头了。   但直到车速减下来,眼见着要进村了的时候,代小枫才叫醒了许策,许策揉着眼睛,和她下了车。下车的时候似乎听见售票大婶嘟囔了句现在滴虽娃子唷(现在的小孩子呀),代小枫回头看了眼,皱着眉颇为困惑,在说自己吗,好像是的,但好像又不是诶。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稍微轻松点了~   ☆、第二十六章   (二)   花奚镇是典型的江南水乡,白墙黑瓦青砖小路,潺潺溪水绕过一栋栋旧屋。如今已过中午,集市上的小贩们早已收了摊,幸好他们有先见之明,在进镇之前,在路口买了水和新摘下来的莲蓬,一路上掰着莲子吃,余满口清香。   许策跟着代小枫走,越过一座座石板桥,途经一个个莲池,偶尔会有长得凶神恶煞的看门狗挡住去路,代小枫便躲在许策身后两个人蹭着墙垣走。代小枫其实也不太记得路了,只记得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就能走到。等眼前豁然开朗时,代小枫才放下心来,没带错路。一阵清风袭来,吹去了些许燥热,一条并不平静的大河自远方来,滋润着这片土地,河对面躺着具有与花奚完全不同风格的村庄,但它们都静静地匍匐在高大的绿山脚下,不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山与水仍是这大多数人的信仰。   两个人走上河坝,踏着石梯站在最接近河的地方。许策站直身子往对面望去,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远处有一群水鸭摇摇摆摆地游过,两三尾小船随着河水轻晃,几个带着草帽的大叔抽着烟,手边举着鱼竿,身旁地桶里能看见有水花飞溅,看来收获颇丰。   “你说过你会游泳的对吧?”代小枫面对河面,微笑着问,眼神却没有看向许策。   许策“嗯”了一声,然后有些苦恼地摸摸脑袋,问:“你不会是打算让我下河游个泳吧。”   代小枫没回答许策的问题,只是自顾自接着说下去,“这条河养育了许多人,但是啊,每年也会有有人在这里丢了小命,所以每到清明河面上会飘着纸钱,晚上还会有集会,来为那些溺水而亡的人祈福。但除了那一天,大家会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仍然在这条河边上洗菜洗衣服,赶赶鸭子钓钓鱼。   别看这条河现在很温顺哟,它有个很可怕的名字叫怒河,发大水可是能把房子冲走的。从这条河游到对面大概要半个小时吧,不知道水有多深,反正不浅啦,我看了下,现在水位还没过警戒线,水流不是那么急,但如果运气不好还是会淹死的。   许策,我在想啊,你不是一直觉得很痛苦吗?我想了好久,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呢?”   代小枫抬起眼睛,对上许策温润的目光,笑着说:“龙希季走了,但你还活着呀。我不能看你这样拿愧疚折磨自己,今天你要是游了过去,就当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不管闯没闯过去,都算作赎罪,然后放过自己,把好朋友放心底好好珍惜就够了,你已经尽力了,不是吗?”   许策移开视线,紧抿着唇,沉默着看了会儿蓝天,然后噗嗤一声笑了,他弯着腰对代小枫说,  “真有你的,不过我觉得我可以答应你。”   代小枫用力点头,看许策做完热身运动,就开始脱衣服,代小枫捂住眼睛,只听许策叫了她一声,代小枫透过指间的缝隙,看见许策光裸的背脊,许策让她看好他的衣服鞋子。然后大喊一声,便跳进了水里,开始奋力扑腾起来。   随着水花声渐渐远去,代小枫心越跳越快,她站在河边看了会儿许策游走的背影,赶忙抱起许策的衣服鞋子,开始往一旁的大桥上奔去,明明是大夏天,她却出了一身的冷汗。她担心许策会出什么意外,但如果和许策保持着平行,在许策遇到危险的时候,她从这座桥上跳下去,奋力游到许策身边一定来得及,她从小在水边长大,游的很不错。可是她还是会紧张,但如果不选个有难度的,像许策那傻子绝对不会认为这是对自己的考验。她知道许策会答应她的,只要许策打赢的,他一定会做到。她又开始在心里祈祷,神明在上,让许策得到救赎吧,让许策平安地抵达对岸吧。   明明不可能听见的,但代小枫的耳边似乎被许策扑水的声音充斥,一下一下撞击在她的鼓膜上,心跳声、呼吸声、水流声、鹭鸟鸣声,这些她都听不见。一定很累吧,代小枫克制住想要跳下河的冲动,亦或是在桥上为他加油鼓劲,但她不可以,这是属于许策一个人的战斗,她只是给许策随便指了一个方向,能不能走出来要靠他自己。   代小枫觉得鼻子酸酸的,她什么也不能做,她的力量太渺小了,只能被命运拉着走,她唯一能做的,是减少自己的欲求。   像是从小得不到父亲奶奶的喜爱,她便安慰自己说没事,我没有这些也可以,每次对上父亲冷漠的眼神的时候,晚上入睡前这一幕幕在她眼前回放,她就闭上眼睛,催眠自己我不需要。   家里穷的几乎揭不开锅的时候,她告诉自己,她不需要漂亮衣服,不需要粉红色发夹,不需要小零食,于是她只穿校服,剪了短发。   没有朋友的时候,她便成天在课上睡觉,不和人交流,朋友那种东西她可以没有的。   失去了最好的一个朋友,代小枫还是什么都不能做,她救不了他,于是她告诉自己,就这样吧,既然无法对抗命运,她就全盘接受,永远记得龙希季的好,不然他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痕迹消失,这就够了吧。   但许策是她最想要最渴望最珍惜的宝贝,这一次,她不想得过且过,老天啊,树上的嫩叶,天上的星星,她向每一样美好的事物祈求,拜托让许策一直那么无忧无虑,她难得贪心一次,这一次如她所愿吧。   当焦急地站在对岸,搓着手的代小枫看见那道身影,以及水珠在空中闪烁着的光,她知道这一次,她梦想成真了。      ☆、第二十七章   (一)   许策可怜兮兮地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等裤子干的时候,代小枫觉得是时候开个手机给许策照张相了,许策连忙抗议,嚷着代小枫太不厚道。代小枫抱膝坐在一旁,问许策你能好好做人了吗?许策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闻言草掉了下来,睁大眼睛无辜道,我什么时候不好好做人了?再没见过比我还认真讨生活的人了。   关于那天许策记得的是,他带着半开玩笑似地口吻问代小枫,你就那么让我跳下去,万一我真淹死在河里呢?代小枫黑漆漆地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很认真地说,不会的,我一直准备着跳下去救你呢。许策大笑出声,还好我游过来了。   而代小枫记得最清楚的是,许策累的都喘不上气了,看见她扑过去,竟然还有力气那么得意地笑,头发上的水珠不停地从他眼前滴落。代小枫相信,以前的许策又回来了。   回去的路上,许策说怎么一遇上你和水就那么有缘,代小枫翻个白眼,不甘示弱说,乱讲,要是等下下雨,我就服气。结果一到站,天边响起一串雷声,竟然下起太阳雨来,代小枫气的够呛,和许策两个人站在车站里等雨,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又开始笑起来。隐约听见一个男声说,以后叫你雨神好了。另一个女声响起,也不是不可以,毕竟睡神这个外号已经让给你了嘛。   回到家后,才发现梅琴芝都急死了,听班主任打电话来说女儿一整个下午没去上课,而且还是两个人一起,加上对于龙希季的事情略有耳闻,打电话也关机。当看到女儿平安到家的时候,梅琴芝头一次想要揍女儿一顿,代小枫连忙给梅琴芝顺毛,这才逃过一劫。   暑假里的某天晚上,代小枫突然惊醒,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是许策的来电,连忙接通,那边是许策开心的声音,说头一次梦见龙希季啦。   代小枫本来是半梦半醒地,听了这话一下子精神了,连声问你梦见什么。   许策说梦见龙希季催我把情书给苏织,不然他要生气了。代小枫听见许策咯咯笑了几声,也跟着笑了,有些怅然地说,这傻小子,光惦记着这个呢。   等开学的时候,代小枫看见站在阳光底下的许策,觉得他浑身都在发光,开心地想许策总算回来了。   苏织整个暑假都不在家,说是回乡下外公外婆家避暑去了,所以他们一整个暑假都没怎么见面。  当许策把情书递给她的时候,苏织打开来一看,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她转头和代小枫说,怎么办呀,原来她一点都没察觉,总感觉太对不起龙希季了。代小枫也有些感伤,嗫嚅着不知道怎么安慰苏织,又想着龙希季也太可怜了,心情复杂的很。   倒是站在一旁的许策竟然是笑着的,语气温柔,又似乎带着点叹息,说:“现在知道也不晚,这份心意总算是到了。”   他们三个坐在操场上,就这么看着天上的云来来往往,变换模样,但他们想的是,他们的样子一直在变,但龙希季永远不会变了。他们能从很多人身上发现龙希季的影子,就算傻大个的样子模糊了,他给他们带来的那份快乐的心情,却可以陪伴他们一生。龙希季,你真是好样的。      ☆、第二十七章   (二)   早在上学期末,萧女侠就透露了她大概不能继续带他们班的消息。这段时间以来,大家看见她的消瘦,她本来就是一个很负责任的老师,出了这种事,就算家长并没有来学校找她的难堪,学校也尽全力护住了萧老师的名声,可是于她自己而言,心理上承受的压力太大了。   代小枫很舍不得萧女侠,尽管萧女侠笑着和她说,以后还是要去她家做客的,遇上什么难题也欢迎她打电话,但代小枫想,在高三这个最关键的时期失去这么一位尽心尽力的老师,该是多么大的遗憾。可是一想到萧女侠的状态实在不够好,能够放个长假散散心也是件好事。   也许是抱着对萧女侠的这份怀念,见到新的数学老师时,代小枫只觉得委屈。也不是说这位老师不够好,就是别扭。   上数学课的时候,代小枫全程低着头,在草稿本上胡乱涂鸦,然后被许策敲了敲头,她疑惑地转头,许策拿笔尖指了指讲台上的新班主任,让她好好听课,现在开始复习高一内容了,代小枫应该打起精神来才对。   “上课讲过的内容,你不听又跑来问我,我可不会教你的哦。”   “切,”代小枫转了转眼珠子,突然用手侧挡住嘴,偷笑:“诶,你觉不觉得这个新班主任特别像……”   “大头儿子!”   “对对对……”代小枫笑炸了。   班主任姓吴,小小的身子上是一个大大的脑袋,个子不高,听说已经有四十岁了,可是因为一张圆圆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上许多。上课时总喜欢倚在桌子上,是不是摸摸肚子就是挠挠头。代小枫看着看着,觉得这个老师天然呆到让人不忍心继续讨厌下去,决定还是要好好听课的。   高三开学,梅琴芝对自己女儿的学习开始紧张起来,加上婚姻不顺,便更是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女儿身上。梅琴芝想着自己家住的太远了,加上高三开始,晚自习要多上一节,便思量着在学校附近租个小房子,让代小枫上下学更方便些,也能多一些睡觉时间。   梅琴芝一想到这个,根本一刻也不想耽搁,恰好工厂的小姐妹说她家亲戚正好有个房子要出租,梅琴芝便赶忙要了联系方式,请了半天假去看房子。屋主本打算将房间分开来出租给学生的,但梅琴芝想合租不太方便,毕竟她也要搬过来照顾女儿,便打算一个人租下来。要是一个人租,租金立马翻了三倍,每个月要八百块,占梅琴芝工资的一大半了,好说歹说便宜了一百块,梅琴芝咬咬牙,还是签了半年的合同,从银行取了钱,付了押金。   当代小枫听见梅琴芝和她说,收拾收拾东西,我们搬家!   代小枫有些懵,梅琴芝便轻描淡写地说租了房子,好让她上学方便些。   “妈,你怎么不早说呢?花了多少钱?哎,不用啦,我上学习惯了,也不在乎这一年。”代小枫有些着急,就梅琴芝那点工资,何况代毅成是指望不上的,梅琴芝还在拼命攒给她上大学的钱,要是每个月多出那么多花销,梅琴芝还不得再去打份工?最近梅琴芝瘦的太多了,一搂上去全是骨头,偏偏胃又不好,常常喊胃痛,一整天吃不了多少,她不想让自己妈妈太累了。   “没关系,就几个月,妈妈还负担得起。从小到大,也没让你上什么兴趣班、补习班,比起其他人,养你这个孩子已经很便宜了,该花钱的时候还是得花的,省吃俭用那么多年,现在就是花钱的时候了。”梅琴芝摸摸代小枫的头,又转身收拾东西去了。   代小站在原地,不忍心看梅琴芝略显疲态的背影,叹了口气,既希望时间嗖的过去,她好接过母亲肩上生活的重担,又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她的母亲老得太快了。   本来梅琴芝思量着要不要把自己家租出去,好增加点收入,可她舍不得院子里的哪些花花草草,还有陪伴了代小枫成长的那个老枫树,怕租客不会好好照顾她的宝贝。她觉得最不舒服的是自己的家里有了别人居住的痕迹。代小枫看梅琴芝纠结的样子,说,别租了,就放着吧,你还要没事回来浇浇花的呢。梅琴芝点点头,心里舒坦了许多。   于是母女俩加上小猫(虽然现在已经变成了肥猫,但你叫它肥猫它是不会应你的),搬进了租的房子。房子不大,好在电器一应俱全,还有个小阳台,屋主也同意他们养猫,住了几天也还算舒服。   梅琴芝又在阳台上种起了小葱,薄荷,以及从家里搬来的几盆兰花。原本空荡荡的房子,被梅琴芝收拾一下,多了几分温馨。   第一个晚上,母女俩一起睡,代小枫紧紧抱着梅琴芝,梅琴芝笑,抱了一会儿,梅琴芝说好热啊,推了推女儿,代小枫就是不放手。梅琴芝笑话她长这么大了还撒娇,然后像哄幼时的女儿睡觉一样,手一下一下轻拍代小枫的背,哄代小枫入睡。代小枫微笑着闭上眼睛,有些心里话,她不好意思说出口,但梅琴芝能懂的吧,透过她的怀抱传达着她的依恋。      ☆、第二十八章   (一)   许策招呼着代小枫去吃饭的时候,一拍后脑勺,“差点忘了,你搬家了,可以回家吃饭。”   代小枫笑笑,说道:“你可以来我家蹭饭,反正我也蹭了你家很多次饭了。”   许策眼睛一亮,“真的吗,是不是可以吃你家自己种的菜?”   代小枫翻个白眼,“你当我家是卖菜的啊,这边没种什么菜,只有些小辣椒什么的,爱来不来。”   恰好遇上被陆珖放了鸽子的苏织,代小枫便叫上苏织一起去她家吃饭。最近和苏织聊天的时候,才知道宁远和陆珖分手了,而且从高二下学期开始,宁远和其他艺术生一样,忙着自己的前途去了。   代小枫想让妈妈省点力气,原本打算自己煮饭的,但梅琴芝觉得代小枫自己折腾午饭太费劲了。最后两个人都退了一步,梅琴芝只准备荤菜,而代小枫中午回来的时候,自己热一热荤菜,再炒几个蔬菜。代小枫以前几乎没怎么进过厨房,每次想要帮忙的时候,梅琴芝总会把她推出厨房,说她笨手笨脚碍事。老实说,他们家境虽不好,但代小枫真没受过什么苦,梅琴芝总是把她照顾的很好。   所以,邀请苏织和许策来她家吃饭,这是需要很大勇气的。把许策推到厨房外,两个女生叉腰站在门口,让他一边玩去,等着吃饭就好了,于是把门一关,许策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跑到阳台逗猫去了。   幸好有苏织的帮忙,看着苏织洗菜、择菜、切菜时熟练的样子,代小枫崇拜极了。   “宁远和陆珖分手了。”   正在代小枫费劲挥舞着锅铲的时候,苏织冷不丁冒了一句,吓得代小枫手一抖,差点把大白菜叶给掀出锅。   代小枫立马关了火,转身看着苏织的眼睛,问:“所以呢?你怎么想的?”   苏织惨淡一笑,“我还能想什么?当然是希望他们早点复合呀。两个人也不是不喜欢对方了,他们常常吵架的,这次大概过不了多久又和好了吧。宁远说她打算出国,而陆珖家里不让他去,所以吵得凶了。不过我觉得这不是问题,会好的。”   代小枫打断苏织,语气不禁有些重:“小织,你还喜欢陆珖吗?我是说,你最近情绪很低落诶。”   苏织手里一下一下掰着叶子,“喜欢吧,但也许那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我是真心希望他们和好的,哎,我也说不清楚。”   代小枫也叹口气,“要是能说不喜欢,就真的不喜欢,那该多好。”   “得了吧,你现在可是比我幸福多了,”苏织一撞代小枫肩膀,笑的贼兮兮,“我觉得你和许大师很有戏?”   代小枫脸一下子通红,结巴道:“哪有,还不是和平时一样。”   “那可不一样,我觉得许策总是在看你。”   明明刚刚还在讨论苏织的事情,一下子又把话题抛回到自己身上,代小枫摇摇头,嘴里念叨苏织啊苏织,你太狡猾了。   苏织哼了一声,你就等着吧。   两个人磨蹭了许久,直到许策在门口敲敲门,喊道,两位大小姐,真的不需要帮忙吗?   她们这才慌张地把菜端出去。   动筷子前,许策先双手合十,表达了自己感谢。其他二人笑话他别矫情,三个人抢着夹菜,三盘菜很快被席卷一空。吃完饭后,三个人躺在沙发上,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代小枫拿脚踹了踹许策的小腿,让他去洗碗。苏织在一旁咯咯地偷笑,许策话不多说,灰溜溜跑去厨房,然后哗啦啦地声音传来,她们冲到厨房一看,好嘞,真把她家的碗给摔破了,许策同学看着碗的尸体,十分不好意思。   眼看着午休时间要过去了,三个人急急忙忙地赶回学校,代小枫让苏织下次还要去她家吃饭哟,然后瞥一眼许策,你下次就别来了。   当然这只是开玩笑的,许策去的次数比苏织还多,代小枫后面都觉得烦了,让许策别去了,许策一仰头,傲娇地说,我只是想要看小猫,你还不准我看咯?代小枫只好举手投降,许策又是原来那个许策了,只是这么比原来还爱耍无赖。   有事没事,代小枫会想起苏织说的话,然后忍不住往许策那边瞟,想要看看他会不会在看自己呢,结果没发现他在看自己,倒是因为次数太多,被老师点名批评,代小枫,你总看你同桌干嘛!长得再帅,你也要抵住诱惑好好听课呀。   全班一阵哄笑,代小枫嘴巴抽了抽,恨不得埋到桌子底下去。偏偏许策还得意地笑,嘿,送你张照片,你就不用总偷瞄我啦。代小枫一个巴掌招呼过去,让你话多。      ☆、第二十八章   (二)   虽然代小枫嘴上说着这不可能吧,可是在这天气转凉的时候,代小枫的脸和心都渐渐热了起来,想着想着,她在床上翻了好几个圈,睡不着。   会吗?可能吗?   许策这样的人,会喜欢上自己吗?   说面对许策不自卑,那都是骗人的,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代小枫一直唾弃自己是个虚伪的人。她在乎很多东西,对自己仅有的东西根本不舍得放手,却还要作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像是明明拿了一手的烂牌,却还要假装自信满满无往不胜。   以前她以为许策是那种什么也不在乎的人,因为他在处理人际交往方面游刃有余。直到有一天,许策和她说起自己小时候,因为总被人欺负,他其实特别害怕与陌生人接触,而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同学对他来说与陌生人没差。就算交了朋友,他会发现,他们最喜欢的是问他要这个要那个,相比之下,他这个人怎么样倒无所谓了。其实这也没什么,他都不在乎,可是有一次他亲耳听见这些他以为是朋友的人在别人面前说他就是个钱多的傻子,他愤怒了。   许策想了一晚上,第二天什么也没说,照样送了礼物给其中一个过生日的同学。只不过态度变差了许多,并且一直没有好转,可他惊讶地发现,这些人并没有离开他,只要他们认为还可以从他这里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是不舍得离开的,只是背后的闲言碎语更加难听。这种恶性循环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被爸妈发现了,怎么他们的儿子在家里和在学校是两个样,狠狠教育了许策一番。再一次转学的时候,许策终于厌倦了,他本身并不是脾气不好的人,装成叛逆儿童他也是很累的。   他能模仿的人只有许笍。许笍对人谦和,仿佛在你遇到任何困难,只要去找他,他都会全力以赴拖你离苦海,但那也只是表面功夫,因为在许策面前许笍会露出自己的尖牙,咬他一口。于是他开始这么做了,对每个人都维持笑脸,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大家也都长大了,欺负转校生没什么意思,再加上许策样子长开了,性子温和,为人低调,算是找到了自己与人相处的一套方式。     代小枫听见的时候,惊讶地下巴差点掉下来,她认为许策对自己的评价太过苛刻,于是她说:“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对呀,因为你一直都很真诚,不论是对谁。虽然有时候会想,哎,就算是你的朋友,那也只不过是许多个朋友中的一个罢了,但能和你交朋友真的很幸运了。”   许策轻笑,“什么啊,你以为我朋友很多吗?也就你们几个呀。天真的人是你才对,别人对你友善,你就以为别人把你当朋友了,很多时候,友善只是个面具,或者像我这种,习惯了而已。”   现在的代小枫想起许策说这句话的样子,心里痒痒的,许策的一字一句,都在表明她是与众不同的对吧,是这样的吧,没错的吧。代小枫抑制不住自己膨胀的自信,翻了好几个身,还是睡不着,干脆爬起来喝水。   一开门,客厅没开灯,借助窗外渗漏进来的灯光隐隐约约能看见沙发上坐着的一个人影,代小枫吓了一跳,才意识到这是她老妈,没开灯,开口问了句,怎么那么晚还不睡。   梅琴芝没有立刻回话,似乎听见梅琴芝吸了几口气,才轻声说睡不着,在外面坐一坐。然后缓缓站起来,一步一步踱回了房间。代小枫看着母亲回房的背影,没有多想,到厨房喝了口水,这次再躺回床上,很快就入睡了。   每天早上起来,都能听见环卫工人清扫落叶的刷刷声。秋风阵阵,枯黄的叶子被无情地吹落,今年的秋天冷的很早,叶子也掉的快了。在这种时候,偏偏考试也多了起来,把手臂放在冰凉的课桌上奋笔疾书,那滋味太酸爽,代小枫开始怀念过去的夏天。已进入高三,老师都疯了一样,试卷如雪花般洒落,学生应接不暇,可还能说什么,拼命做呗,找到知识盲点就是赚到。晚自习的时间通常是被分给做理综试卷的,代小枫每次都做不完,只好花更多的精力在理综上。   有一天,代小枫正在思考一道物理动量的题目,眼前突然一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班上同学素质极佳,经历停电也不惊叫一两声,害的代小枫一惊,差点以为自己是因为最近太刻苦,眼睛受不了了。好不容易习惯了黑暗,能看见些东西了,隔着一个座位,许策眼睛里有零碎的光,还没等代小枫说什么,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被人牵住了,柔软的,温热的,和自己手的触感很不一样。她又惊又喜地往许策那边看去,却发现许策没在看自己,代小枫有些摸不准许策在想什么。   手只被牵了一下很快又放开了,灯很快亮了起来,班上闹哄哄了一阵,很快又安静下来。代小枫心烦意乱,可是这节课一下课,就是放学了。熬到下课铃响,见许策没有什么要说的样子,代小枫一下子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这个周日一起去市中心的新商城去看电影怎么样?”   许策突然问,代小枫不知怎的,脸全部红透,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话来,只好用力点点头。等许策一走,代小枫开始懊恼她刚才那样是不是太傻气了。      ☆、第二十九章   (一)   大半夜,代小枫光着脚丫跑到厨房喝水,秋夜凉气重,可她偏偏脸红透,激动到浑身发烫,穿着单薄的睡衣出来降降温。许策这话是什么意思,拉手又算什么?还是只是她想多了,原来代小枫也有去拉过许策的手,虽然她一直对许策抱有不良企图,但拉手的时候代小枫可以问心无愧地说当时她居心可测绝无邪念,那许策是不是也是这样呢,他本来就怕黑,所以骤然一片漆黑,所以牵她的手辟邪?那之后约去看电影也没什么吧,是的,是没什么的。   代小枫本来想和苏织说的,但一想到苏织肯定会兴奋地跳起来,很肯定地说就是这样没错了,然后撺掇她去表白,她脑一热,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吃。就这样折腾了大半夜,第二天顶着黑眼圈上学。幸好她天天穿校服,突然换衣服反而显得过于刻意。早上见到许策的时候,代小枫羞涩到头一次那么认真地写试卷,但其实她脑子里全都是许策,手上的触感貌似还留着,代小枫写着写着,突然把头敲在桌子上,“砰”地一声,班上的人全都转头看她。代小枫冷着一张脸,默念不是我不是我,淡定地继续埋头奋斗。许策扔了个纸团过来,代小枫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恭喜睡神出山,代小枫看完,揉成团,扔回去,刚好砸在许策头上。   果不其然,许策挑的电影是部好莱坞大片,代小枫连名字都没记住,但看那男主角的一身腱子肉,代小枫觉得这的确是没什么粉红泡泡了,心里空落落的,但因为之前刻意让自己不要想太多,心理落差一下子小了许多。这么一想,心里轻松许多,真能好好去玩了。看完电影,许策又拉着代小枫去楼上的电动城玩,代小枫之前从没玩过,没想到一向笨手笨脚的她打电动还挺厉害,许策惊呼,两个人笑的像小孩。最后去抓娃娃机,因为里面的娃娃都是可爱的熊猫,许策看了一眼,腿就不肯挪动了。最后,两个人又换了一把游戏币,全拿去抓娃娃了,结果用的游戏币都够买好几个玩偶了,还是空手而归。许策忿忿,我跟你说,绝对是这机子有问题!代小枫笑着点头,是的是的,不是你的错。   商城里人来人往,开门时喷的香水味已经被各种味道所稀释,明亮的过道上,灯光耀眼,音乐悦耳。许策和代小枫打算再换一楼去喝点东西,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但当代小枫瞥见一个人影时,全部都乱了。   刚开始发现前面走着的人是代毅成的时候,代小枫第一反应是想躲,但看到代毅成手边还牵着个小女孩,代小枫愣住了,一下子停住脚步,要是许策拉了她一把,差点被后面的人撞到。代小枫不躲了,跟在代毅成身后,代毅成一手拎着几个购物袋,一手拉着小女孩的手,一个女人从商店走了出来,拉起小女孩另一边的手,时不时耳语几句,在外人看来,他们三个人就是和和睦睦一家人。说是小女孩,看上去也应该上小学了吧,都那么大了啊。   看到小女孩的侧脸时,代小枫相信她就是代毅成的女儿,尽管她不愿意承认,那张脸长得和她很像,尤其是代家人标志性地细眼睛,代小枫的眼睛被女孩脸上的笑容刺痛。隐约听见代毅成的笑声,对女孩说话时用着那么温柔的语气,那是代小枫从未见过的,从未得到过,哪怕在梦中也无法梦见。   代小枫愤怒地想要冲上前狠狠把代毅成骂一通,把那个女人骂一通,就连那个女孩,她也不会给任何好脸色,可是她更觉得伤心,痛苦,她为梅琴芝心痛,也心疼自己。   妈妈你看,你辛苦付出了那么多年,浪费了长久的时光,结果要去面对这么彻彻底底的背叛,你期盼回家的男人日日夜夜睡在另外一个女人的床上,是别人的好丈夫,好爸爸。你,为什么不离婚?   代小枫你看,你一直安慰自己因为你不是个儿子,所以你爸不爱你讨厌你,可是现在被打脸了吧,他就是不喜欢你而已,和你是不是男的没有任何关系。既然会有那么爱孩子的父母存在,就会有一开始就讨厌孩子的父母存在。你明不明白?      ☆、第二十九章   (二)   “要是父母也要通过考试,才能成为父母就好了。”代小枫喃喃说,她的头脑已经停止运转了,眼看着那三个人的身影在视线里模糊,直至远去,代小枫石化在原地,心碎成了一片一片。她以为她都想通了,伤口被揭开,她看到血肉模糊的伤口,她在骗谁呢。   许策转头,看见代小枫满脸的泪水,他开始无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了几句,却惹得代小枫哭的更厉害了,他问,怎么了啊,这是,谁欺负你了?我吗?我刚才没做什么呀。   代小枫抹着眼泪鼻涕,嚎啕:“我就是见不得别人阖家欢乐,咋了?”   “啊?”许策傻眼。   代小枫咽咽口水,泪水还挂在睫毛上,“我讨厌男人,讨厌小三,讨厌他们的孩子,为什么男人要出轨,为什么?许策,你也会成为大人的,你告诉我,你会吗?”   许策脸色惨白,他不知道代小枫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用这样仇恨的语气,他不曾见过代小枫露出怨恨的表情,他愣住了,今天准备要说的话一下子全忘记了。他苦涩地想,我不会这样做的,但是,我是私生子。我爸爸是这样的男人,我妈是这样的女人,我们是这样的家庭。所以,你讨厌这样的我吗?讨厌我这样的家庭吗?   今天发生的事情带给代小枫太大的精神刺激,虽然代小枫早有心理准备,但她直到今天才知道代毅成已经背叛家庭那么多年,那么多年啊。想着她们母女二人过着那样凄凉的生活,梅琴芝现在穿的许多衣服仍是当年出嫁时置办的衣服,好吃的东西梅琴芝只买一点点让女儿尝尝味,代毅成往家寄的钱如同毛毛雨,如同施舍,她们省吃俭用,努力还债,从不期盼代毅成能带给她们母女荣华富贵,只求这个家还是完整的。结果呢,她们看错了代毅成这个人,被爱迷了眼,现在才看清代毅成已经没有了良心。哦,不对,对那两个人是有那么点的吧,但对于梅琴芝母女,毫无情意。代小枫怎么能不恨,她恨代毅成,恨梅琴芝,恨自己。   代小枫冷静下来后,知道自己肯定把许策给吓着了,她故作淡定地把家里所有乱七八糟的事情和许策说了。她原来只觉得自己家穷而已,但也还算安乐,现实打了她一个打耳光,她现在清醒了,她的家何止是穷,简直是破碎不堪,乱七八糟。她不想让许策知道的,来自许策的任何情绪她都无法接受,她不想要许策的可怜,更害怕许策会因此瞧不起她。可是现在她不和人倾诉,她的心就会痛到爆炸了,飞溅的血肉弄脏了有关家的回忆,她自暴自弃地想,要是现在死了,身上流着的血液是不是就不那么脏了?眼泪像是永远也流不完似的,但不论怎么哭泣,痛苦也不会被眼泪带走。代小枫这么告诫自己,要坚强,只会哭是没有用的,但眼泪不听话,不停地逃离眼眶。最后她只记得,用无比沙哑的声音说,我爸爸从没有牵过我的手,你知不知道,我多想和他亲近些,哪怕只是一个拥抱。可是他一直牵着那个女孩的手啊,原来我想要的东西,是那么容易就得到的吗?   商城里温度如春,轻快的乐声不停,情侣、朋友、夫妻、亲子,形形色色的人,欢声笑语不断,但那代小枫觉得那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那些属于别人的简单的幸福,离她好遥远,哪怕最喜欢的人就在身边,可是他又能明白几分她的心情,她现在真的相信自己是个灾星了,她以为能带给母亲幸福,但似乎是她毁灭了母亲的幸福。眼前的场景和谐融洽,代小枫只觉得更加伤心。   许策安静听完代小枫的哭诉,他心疼代小枫的遭遇,面对代小枫的悲伤,他无所适从,他更加害怕的是,代小枫要是知道他也是私生子,该怎么办?他从未和代小枫说过他家的事,他知道一般人对于私生子总抱有或多或少的不屑情绪,但许策不敢想象代小枫在如此抗拒的情况下会怎么看待他这个朋友?是的,从小到大,他在父母的爱护中长大,但这并不代表他对于这个家庭的隐痛视而不见毫无感觉,不论父母再怎么相爱,那都是他们的事,他感谢他们给了他生命,给了他无忧无虑的生活环境,然而,他的生活真的是毫无苦恼吗?      ☆、第三十章   (一)   许策和父母说,他记得小时候常来他们家的那个婆婆,灰白头发,喜欢穿酒红色旗袍。温静睁大眼睛,笑着说以前的邻居张婆婆是个画家,气质极好,两家人爱串门走动,但那位婆婆在许策两三岁的时候就过世了。小孩子哪有什么记忆,怕不是看了家里的老照片做梦梦见的吧。许策撇撇嘴,他真的有记忆,只是父母都不相信。他的记忆从被母亲抱在怀里喂奶就有了。所以他清楚地记得曾经发生的一切。   小时候,他在本地的幼儿园上课,班上同学的父母都是一个圈子的。小朋友都不爱和他玩,好不容易能和一个看上去比较温顺的小男孩一起玩沙子堆城堡。放学了,小男孩的妈妈来接他,一看见他的妈妈,语气里满是不屑,一把扯过小男孩,告诫自己的儿子,不能和私生子玩。许策什么都不懂,但小手被妈妈拽疼了,他喊了声妈妈我痛,温静却没理他。   还有一次,他们直接被人堵在家门口,他被妈妈锁在房间里,外面乱哄哄的,他趴在地上从门缝里向外看去,好多人的脚,混乱地纠缠在一起。其中有一双是妈妈的,被围绕在中间。等一切都过去,开门的是秘书叔叔,他问妈妈去哪了,叔叔抱起他,说妈妈出去玩了,现在先带他去找爸爸。他一路哭着要找妈妈,爸爸被闹得没办法,把他哄睡了,待醒了,妈妈真的就在他身边,可是他却有点认不出妈妈了,因为他的妈妈脸上没有那么多淤青的。   再长大一些,他去了爷爷家。那的人更加瞧不起他,没有爸爸妈妈在身边,有可怕的长辈以及可怕的哥哥,他觉得很孤单,然后明白了许多大人不曾告诉过他的事情。爸爸的前妻还会常常来和爷爷喝茶,他总是躲着,因为知道那个阿姨虽然不骂人也不打人,但看他的眼神跟刀子似的,他渗得慌。   代小枫的痛苦清楚刻在她的眼睛里,许策不敢与代小枫对视,因为那伤痛里似乎也有他造就的一部分,他为代小枫难过,但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像当初代小枫帮他走出阴霾般,他唯一的体贴就是不再拿自己的事去烦她。   回到家,他默默地把存在电脑里的邮件删除,电脑的蓝色幽光映射在许策脸上,给许策的脸平添几分寒意。一切都安排地很好,他带着忐忑不安的心出门,结果心意全白费,本想着告白的时候过于紧张,不一定能把想说的话说完全,枯坐在电脑前好几个晚上才写出的邮件,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出了。他可以不告诉代小枫的,可是他做不到,起码现在不行,以后慢慢说吧,许策这么想着,再一次感觉到现实的无力,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如何能料到会发生这些事。   现在租的房子位于一栋老式单元楼中,最高不过六层,外墙贴着白色瓷砖,然而早已沾染上永远洗不干净的黄色污渍,楼内狭窄,生了锈的扶手让住户只得缩着身子走,以免衣服被弄脏,而墙上被贴着各种开锁小广告,黑红交错的号码,斑斑划痕,令人无法直视。   代小枫在门口踟躇,眼睛一行一行搜寻着小广告纸上稍微有些价值的信息,然而头脑却被各种问题侵占了,她只知道,现在她还不想进门。梅琴芝最近减少了工作量,现在一定在家,而她翘了晚自习,现在还不到放学时间,她可以放心在门口发呆。   梅琴芝知道吗,她的丈夫不仅出了轨,而且还有了其他孩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要嫁给这样的男人,为什么要生下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代小枫咬着牙,开始有些恨母亲了,她为什么要老得这么快,明明已经受到这么大的伤害,为什么不离婚,虽然现在的情形和离婚已无区别,可那离婚证就像是一份声明一样,将她们母女二人与代毅成的羁绊割断,代小枫觉得现在的自己比母亲还需要那一纸证明。这么想着,代小枫又陷入了自我厌弃中,她怎么能有这么自私的想法,可是她控制不住,所有的道理都懂,她也已经做出承诺要支持母亲的所有决定,可是说比做容易太多了。   代小枫在黑暗当中深呼吸,原来总是急急忙忙地跺脚让楼道里的感应灯亮起来,而现在她只想在漆黑的楼道里抹眼泪,心中的烦闷无处可解,她开始懊悔为何不当场对他们破口大骂,她不怕挨打,起码疯狂一次现在就不会还有力气在这纠结。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帆小船,在茫茫大海中找不到引航的灯塔,几乎被由于再也无法回港而感到的恐惧摧毁。现在的代小枫已经完全忘记了与许策见面前的期待,但这不能怪她,她的头脑转动不动了。   拿出钥匙,打开门,出乎意料的是,梅琴芝并不像以前那样,坐在客厅开着电视等她回家,而是只亮了一盏小灯,自己却已经在卧室睡下了。代小枫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该以怎么样的表情去面对梅琴芝,都是代毅成的错,但她们就都是无辜的吗,代小枫忍不住这样想。走到梅琴芝房门前,代小枫轻轻旋开门把手,无声望着背对她睡着的那个身影,窗外淡淡的月光洒在母亲蜷着的腿上,代小枫用手捂住嘴克制住将要溢出的哽咽,缓缓将门关上,却忽略了,梅琴芝紧皱的眉头,以及她额头上细密的一层汗。   ☆、第三十章   (二)   不得不说,代小枫是个隐藏消极情绪的能手,在那天之后,像个没事人似的,仍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许策想问些什么,话到嘴边转好几个圈最后又都给咽回去了,倒是代小枫凶凶地粗声粗气警告许策把那天的事都忘记,她不想听见根本没有任何用处的安慰。许策无声笑着,可是笑意未抵达清亮的眼睛里。代小枫问,你那天有什么事和我说吗?许策一愣,摇摇头,吊儿郎当地说,怎么,你以为我有什么企图吗?代小枫脸一红,赶紧装作找自己作业本的样子,故作随意地说哎呀,没事不要吃女孩子的豆腐才好。许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从脖子到额头一下子红透了,只在一瞬间,代小枫错过了。   代小枫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因为她知道,只有这件事是和努力成正比的。苏织这几次考试成绩都不理想,代小枫注意到苏织的心不在焉,问了几次苏织都说没什么,可能是学习压力大了,代小枫便不再多问了。奇怪的是,原本不怎么爱讲话的封城,现在倒是经常和苏织说话。许策在后面看着很是愤愤不平,代小枫翻个白眼,许策私底下生气地和代小枫说,封城那小白脸样怎么比得上龙希季啊。代小枫有些无语,感觉不论怎么说都会伤害到别人,于是思索了一番,说,许策呀许策,你也好不到哪去。许策轻哼一声,我现在可不是豆芽菜了,180哟。代小枫几乎晕倒,这小子自从长到一米八后得瑟的不行,说一米八会是他最喜欢的三个字啦,反观代小枫自己,上了高中身高几乎没怎么长,撑死长高了一厘米,代小枫暗自磨牙。   学期中的时候,没想到他们这破学校也会有大学的人来宣传。代小枫突然开始焦虑自己以后应该选什么专业,考什么样的学校。他们的班主任说,只要能进个好学校就行了,专业先靠边,学校名气最重要。代小枫不觉得自己的成绩能够任性到轮到自己去考虑学什么专业的地步,但总不妨碍她有事没事畅想未来吧。她想还是考本省的学校好了,侗江虽然是个三线小城,大学不多,但省会发展的很不错,好大学多,离家也近,她好常回家看看妈妈。一想到高考以后,就不能天天看见许策他们了,代小枫有些惆怅,对于许策的那份喜欢与日俱增,但她现在不想经历太大的情感拨动了,何况又是在这节骨眼上,她发誓一定要在高考以后和许策讲清楚,然后不管怎样都要缠着许策。   许策问代小枫,想考哪个学校。代小枫老实说了本省最好的大学,问许策,许策笑了笑,说不定我们还是一个大学哦,感觉那个学校不是很难考诶。代小枫表面炸了毛,嘴上说着你又在秀智商吗,其实心里乐开了花。那你以后想做什么?许策问代小枫。代小枫突然想起龙希季,脱口而出医生怎样。许策一愣,转头闷声笑,你这么笨手笨脚的,可别去祸害别人了。代小枫在许策身后张牙舞爪,我就这么一说,你有意见吗!被许策这么一打岔,代小枫倒忘了问许策以后想做什么,不过这没关系,感觉许策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还在一个地方,怎样都行。   代小枫又问苏织,以后想要考哪里的大学。苏织歪头想了想,羞涩地笑,离这越远越好,我想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过一个人的生活。代小枫没想到原来苏织才是他们之中最不恋家的人。苏织又说,如果遇到新的人,或许我就会忘了陆珖他们了。代小枫叹口气,要是即使过了高考这道坎,他们也还能和从前一样就好了。   那时候,大家对于未来抱有最光明的希冀,拿到大学宣传册后都开始热烈地讨论起自己的计划来,可是最后,又有几个能真正按照自己预想的路走下去的?高考日期是确定的,成绩是不确定的,未来太过模糊。世界变得太快,人想要的太多,就只能选择一起改变。不是没有坚持下来的人,但实属凤毛麟角。   ☆、第三十一章   (一)   自从搬到学校门口这里来,代小枫就很少回城市另一头的自己家去了。虽说来的时候说的好好的,双休日还是要回去住两天,好打扫下卫生,省的院子太过荒废,一到周日整个人都懒了下来,有力气会选择留在教室里刷题看书,而不是两边跑。梅琴芝倒是每个双休日雷打不动地要回家看看她的花花草草,代小枫有些愧疚,梅琴芝爱干净,要一个人打扫那么大一栋房子,肯定累的很。但梅琴芝摆摆手,说算了吧,你去了也是添乱。代小枫干笑两声,一到双休日还是懒筋发作。   这个周末的下午,久违的太阳高高挂,到处金闪闪,被镀上一层暖暖的光。在没有其他人的教室里,代小枫把课桌拉到靠窗的地方,晒着太阳写题目,感觉心里宁静许多。她的失眠越来越严重,她知道症结在哪,但是无法排解。也正是因为失眠,她才能感觉到梅琴芝其实也没有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然后会在客厅里坐上一会儿,再回房睡觉。这时候,代小枫会一动不动,不会再突然跑出去喝水,让梅琴芝担心。她们母女俩之间好像还和从前一样,可事实却是,她们很少谈心了。   想到这里,代小枫叹口气,揉揉眼睛,继续投入到题目当中,只有在这种时候,哪些不开心的事才能暂时被抛在脑后。也许是阳光正好,代小枫写着写着,竟趴着睡着了。恍惚间,代小枫仿佛做了各种各样的梦,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更奇怪的是,她梦见许策也出现了,和真实发生的一样,就在这间被阳光洒满淡橘色的教室里,鼻尖感觉到许策身上特有的气味,有温热湿润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接下来是脸颊上柔软的触感,代小枫觉得自己后颈上突然竖起了小鸡皮疙瘩。但她的脑袋太沉了,眼皮子挣扎一番,睡蒙了的代小枫也记不清自己是否真的睁开眼睛了,只记得自己似乎喟叹了一声,一下子她的世界又安静了。   不知睡了多久,代小枫猛然睁开眼睛,艰难地从桌子上拔出自己的头颅,意料中地清楚听见自己脖子上的咔嚓声,尤其是被压着的右手胳膊还攥着笔,一阵阵发麻,似乎被无数只虫子咬着,代小枫嗤了一声,想起刚才的梦来,用力甩甩头,拍拍发热的脸蛋,竟然做了这种梦来,代小枫觉得她需要静静。   教室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所以代小枫更加肯定这只是一个梦。代小枫看着题目,脑子一片空白,情不自禁想起许策那张干干净净的脸,代小枫羞恼万分,恨不得把笔一摔,找许策来揍一顿。她感慨这绝对是美色害人,那这算不算是春梦啊,不算吧,好像也算吧,代小枫开始怀疑自己还是不是纯洁少女了。   就在她这么嘀咕来嘀咕去的时候,余光里出现了一个人影,代小枫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来人竟然是封城,他虽然和苏织关系好,但真没怎么和其他人说过话来着。冷不丁和封城的视线对上,封城面无表情,迅速与她错开视线。代小枫尴尬地想,这反应怎么像是看见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人下意识的反应一样。幸好封城貌似只是来拿东西的,拿完东西很快就离开了。代小枫松了一口气,她总感觉封城是那种有些阴郁的人,像是天生缺了点有关爱方面东西,很少笑,很少有情绪表达,她倒真的佩服苏织,面对这样的冰山美人也能滔滔不绝,丝毫不介意被别人的寒气所伤。   这么一打岔,代小枫很快把之前纠结的事给忘了。但等上晚自习的时候,代小枫一看许策的脸,又想起下午那个梦来,不想不要紧,一想起来她发现自己根本不敢直视许策的脸。许策和她打招呼,她也只是垂着视线发出几个单音节。晚自习结束的时候,许策被浮夸影帝附体,做西子捧心状,控诉代小枫对他太冷淡了,一边使劲地往代小枫眼前凑。许策一靠近,代小枫心跳加速,毫不迟疑地用力推开许策,灰溜溜地逃走了。留许策在原地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问站在一旁看了整出好戏的苏织,她这是怎么了吗?苏织摇摇头,一本正经地做出自己的猜测,大概到了每个女生每个月都要经历的时期了吧。   ☆、第三十一章   (二)   入冬之后,每天起床离开被窝变成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因为气温下降,代小枫的睡眠好了许多,算是福祸相依吧。许策早早地拿出了他准备的面霜,代小枫一看,不知怎的就想起去年龙希季还在的时候,有些伤感起来,感叹了一句日子过的好快啊。许策听了哼一声,得了吧,感觉你并没有什么长进呀,快快快,给你的干裂的小树皮浇点水。代小枫飞出一个白眼。   因为这个星期他们刚经历了校联考,周末老师都叫到其他学校改试卷去了,大家猝不及防得了两天放假,还不带晚自习的那种。代小枫估计日子过糊涂了,星期六那天又跑到学校去,发现咋没人呢,打电话问许策,许策哈哈大笑,代小枫这才知道竟然放假了。一想到梅琴芝这两天恰好轮休,星期五晚上就回自己家睡了,代小枫便打算也回家住。每次梅琴芝回去,怕女儿忙着读书照顾不好小猫,便走哪都把小猫带上,代小枫也不用特地回家带猫了。想到这,代小枫无语,有时候真搞不懂她老妈,时而对这个女儿无比担心,时而又比谁都放心。   走到路口,老远发现院子门是开着的,代小枫笑了起来,闪身进了院子,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其实只要有这个家在,不论走多远,代小枫都觉得很安心。可是当看到玄关处一双男人的皮鞋后,代小枫的好心情一下子灰飞烟灭。这双鞋子很有可能是代毅成的,家里客人很少,更别提男性客人了。代小枫特意放轻脚步,往楼上去,他们很有可能在楼上书房里谈事情。代小枫走到门口,门没有完全关上,隐约能听见里面的人声,但窸窸窣窣地,代小枫听不清都在讲些什么。   她弯着腰,静静在门口站着,突然听见梅琴芝激动起来,大喊着什么我不会离婚,你休想之类的话。代小枫从来没听过梅琴芝那么歇斯底里的声音,一下子浑身僵硬,代毅成似乎又说了些什么,然后响起了脚步声,快速往门口走来。代小枫来不及躲,挺直背绷紧身子,她用尽力气,对代毅成做出最冷漠的表情,代毅成看见她,似乎有些惊讶,然后了然一笑,漠然绕开代小枫下楼。如果说,原来对代毅成的感情里夹杂着五分恨三分怨还有两分是爱的话,刚刚代毅成的那个令人作呕的笑,彻底摧毁了那两分子女对父母本能的爱意。但是从小对代毅成的敬畏令代小枫在面对代毅成时,根本做不出任何任性的举动来。她习惯了在代毅成面前沉默,或者极其乖巧的样子。她现在更加生自己的气了,怎么那么没用,为什么不敢上去臭骂他一顿,放出一堆豪言壮语,而只是站在这里,看着这个带给她们母女无尽痛苦的人潇洒离去。   她站在门口,时间过去了多久,她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个雕塑,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她就不会再心痛了。代小枫不愿意推开门,那将会摧毁梅琴芝最后的尊严,她也不愿意看到,梅琴芝因为那个男人而扭曲的脸。代小枫攥紧了拳头,门突然被人拉开了,梅琴芝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她在门口,惊讶地微张嘴,却什么也没多说,只是伸出手来想要摸一摸女儿的头。代小枫却躲开了母亲干枯的手,上一秒还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保护母亲,下一秒却无法抑制将恶毒的字如箭般一个个刺向母亲。   “为什么不离婚?他在外面有女人了吧,而且还有个小孩,看上去比我小不了太多呢,为什么不离开他,为什么!因为你们,我有多痛苦,你睡不着的时候,我也睡不着!多少个晚上睁着眼睛到天亮,我快要被逼疯了。我为什么会有你们这样的父母!”代小枫讲着讲着,开始哽咽,“妈,离婚吧。你忍得了,我忍不了了。太难受了,太难受了。”   梅琴芝愣愣地看着痛哭流涕的女儿,目光呆滞,嘴里喃喃道,“你不是,说过要支持我的吗?”   “妈!你已经在那人身上浪费了大半辈子了,你还要接着耗下去吗?”代小枫尖叫起来。   梅琴芝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冷酷起来,“你要记住,我们再怎么糟糕,也是你爸妈,没有我们,就不会有你。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要拖住他,只要不离婚,那贱人就是见不得人的小三,那小杂种就一辈子是小杂种!”   代小枫一下子没了声音,连哽咽都被堵在喉头里,她似乎连呼吸都要忘了,眼前的母亲已经被怨毒扭曲了脸,她想别过脸去,可却还是记住了这一刻梅琴芝冷漠痛苦的眼神以及微微抽搐的嘴角。她的苦口婆心全都白费,胸中似乎压着一颗沉甸甸的石头,猛然又想起梅琴芝上次说过的伤害她的话,她对母亲的感情变得无比复杂。   “妈,你别这样做,我会恨你的。你信不信,如果你再这么坚持下去,我会离开你的,因为,我不想和他再有任何关系。”代小枫急喘几口气,指甲已经陷进了肉里,但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不再哭泣。梅琴芝的做法是错误的,她必须要纠正过来。这场婚姻如同一盘棋局,如今已进入死局,一方拒不落子,这场棋局就不会结束,当有人打散棋局,双方才能开始下一盘。代小枫已经绝望了,柔情无法唤醒梅琴芝,她只能硬起心肠,换一种方式。   梅琴芝脸色蜡黄,毫无血色,隐隐泛着青灰色,她瞪着眼睛,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是谁,猛地咳嗽起来,她弯下腰拿手捂着嘴,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呕出来。代小枫僵硬着,心一软,轻轻将手放在梅琴芝抽动的背脊,惊讶于梅琴芝竟那么瘦了,她弯腰查看梅琴芝的情况,却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动弹不得。   血,都是血,红色的血,带着血沫,源源不断地从梅琴芝的指缝间流出。   ☆、第三十二章   (一)   代小枫拉着母亲去医院检查,医院里所有人都行色匆匆,消□□水味让代小枫很不安,做完检查,最后坐在医生面前,她的心扑通扑通沉重跳着,代小枫有种错觉,不是母亲生病而是她病了,不然她怎么浑身冒着虚汗,整个躯体仿佛只有心是活着的。   “我们医院条件不够,最好还是去省会的三甲医院去看看,看看那的医生是个什么方案,积极治疗,还是能延长存活时间的......”   梅琴芝如同朽木的手被代小枫死命握紧,而她只是紧抿嘴角,眼睛攫住医生,仿佛在认真听,又仿佛什么也没听进去。她早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没想到是胃癌晚期,无数个夜里她的心似乎被放在油锅里翻来覆去地煎,从胃痛到浑身都痛,连叹气都是种奢侈,她咬牙忍住了。她似乎从小就很能忍耐,家里兄弟姐妹多,她总是被忽略的那一个,她忍啊忍,碰到一个男人稍微对她好一点,她就晕头转向,急忙抓住别人远远逃离家乡。回想起和代毅成的婚姻,刚开始也不是没有甜蜜的,就那一点甜蜜让她记了这十几年。她不甘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现在才明白也许一开始她就看错了人。   代小枫的眼神却是落在医生一下一下敲击检查单的手指上,她的脑海里一遍一遍回放着之前的红色,她无法想像失去母亲的生活,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代小枫恨不得晕过去永远不要面对现实。她以为她很坚强,她甚至怨恨过母亲的懦弱,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明白,她的坚强都是建立在她坚信,当她累了的时候,只要回头,就能发现梅琴芝向她展开怀抱,无数次像小时候一样,拥她入怀。   走出医院的时候,代小枫猛地停住脚步,紧紧扣住梅琴芝的胳膊,母女俩的脸色一样的差,“妈,我们去更好的医院看吧。”   梅琴芝柔弱一笑,又变回了代小枫熟悉的那个女人,点点头。   寒风起,代小枫打了个哆嗦,她看见在梅琴芝身后,许多枯黄的叶子被风无情吹散,光裸扭曲的枝桠指向无云高空,像是一双双求救的手,风里一定夹杂许多沙子,不然代小枫怎么又被风迷了眼。   晚上代小枫一个人窝在被子里偷偷哭,她现在根本不敢碰梅琴芝瘦骨嶙峋的身子。梅琴芝一回来就打电话给代毅成讲她生病了,代毅成先是把电话挂了,过了一会儿,又打电话来说他陪着去,让代小枫别去了,小孩子去了也没用,再说也高三了。代小枫不肯,可是梅琴芝态度强硬,让她留下来看家。代小枫急得要死,又怕又无助,但她更不想增添梅琴芝的焦虑。于是她想到了许策,给许策打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代小枫一听许策温柔的声音哭得更厉害了,把许策吓得不轻,代小枫抽抽噎噎地讲了梅琴芝生病的事,胃癌那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可许策明白了,沉默了许久,代小枫只听见许策沉沉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代小枫才又听见许策的声音,许策说,你要坚强起来,你妈妈看到你垮了,她肯定会更伤心的。你放心,我还会支持你的。要是放在平时,代小枫一定会特别感动,但是现在,她的心已经被对于死亡的恐惧所控制了,再无力泛起丝丝情愫。代小枫轻声说,许策对不起。许策叹了口气,说什么呢,别和我客气。许策不明白她的意思,可代小枫自己清楚的很,她在为什么而道歉。   尽管很惊讶代毅成竟然会愿意照顾病床上的梅琴芝,但代小枫还是很感激他,在家门口送走他们的时候,代小枫还是叫了一声爸,代毅成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代小枫以为梅琴芝起码会有些安慰,但梅琴芝现在对代毅成的态度十分冷淡,像是已经接受了现实。代小枫伤心地想,要是病痛的折磨让梅琴芝真正放下了这段婚姻,她宁愿梅琴芝身体好好的,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那时获取信息有限的渠道让代小枫根本不清楚癌症究竟有多可怕,她只记得在蓝色生死恋里面那个女主角是因为血癌死去的,她周围没有谁得过这种病,但她有本能的恐惧,明白癌症是一个会带来死亡的魔鬼。她控制不住自己第一次跑进网吧上网搜索,上面一个个可怕的字眼钻进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冷颤不断。在乌烟瘴气的环境里,耳边是众人不断敲击键盘的声音,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女生,在角落里害怕到瑟瑟发抖,无助哭泣。   ☆、第三十二章   (二)   白天上课的时候代小枫心神不宁,她感觉自己已经被死亡的乌云所笼罩,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所有的念头都被引向母亲,如果不是许策拽着她去吃饭,代小枫可以一整天都不觉得饿。苏织也知道了,以她笨拙的方式来宽慰她,代小枫勉强笑了笑,故作抱怨,怎么一下子对我那么小心翼翼的,像原来那样和我相处就行了。苏织一拍代小枫肩膀,嚷嚷,呵,你还真以为大家把你当花瓶啦。大家是对她很好,代小枫很感激这份贴心与关怀,但这对她的帮助并不大,虽然她仍在努力生活。   过了几个星期,梅琴芝回来了,他们告诉她,已经做了手术,接下来每个星期去医院做一次化疗看复原的情况。代小枫这才松了口气,是不是只要好好配合治疗,她的母亲就会病好了呢?现在是代小枫一个人住在学校附近,梅琴芝搬了回去,代毅成也回家住了。代小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代毅成回家照顾梅琴芝是件好事,听梅琴芝说代毅成的意思是不打算离婚了,代小枫把想说的话忍了又忍,那他真的可以这么轻易地抛弃了在外面的那两个人吗?代毅成说,给他一点时间,他会处理好的。   丈夫对于重病的妻子不离不弃,这本应该是值得人称赞的,但这种行为放在代毅成身上,难免就有些讽刺了。之前代毅成有多冷漠,她们都是知道的,现在做出这副样子,代小枫不敢相信这叫浪子回头。不管怎样,代小风还是很感激代毅成此时的所作所为的,她一个人,面对一个需要悉心照顾的病人,她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何况,能真正带给梅琴芝一些安慰的人,大概只有代毅成吧。代小枫想,梅琴芝还是爱着这个男人的,虽然这个男人不负责任、花心、不爱她,可她还是爱他,也许,丈夫比女儿重要。代小枫替梅琴芝感到可悲,承认这个事实后,代小枫更觉得自己也很可悲。   代小枫和许策他们说了这件事,许策说这下你可以稍微开心一点了吧。代小枫苦笑一下,是稍微能喘口气了。许策请代小枫去他家吃饭,代小枫想了想便答应了。去的时候,许策妈妈也在家,亲自下厨做了一大堆的菜,一个劲地让代小枫多吃点。代小枫看着眼前堆成小山似的菜,手足无措,一下子不知道该从哪里下筷子。   在许策妈妈又夹了一块肉打算放到小山的顶部时,许策立马把自己的碗伸过来,肉便降落在许策的碗里,许策妈妈嗔怪地看儿子一眼,许策脸不红心不跳,说,妈,你也给我夹点菜啦。然后收回碗,把代小枫碗里大半的菜都分走了,代小枫感激地看一眼许策,连忙护住自己的碗赶快扒饭。其实她一点都不饿,而且吃多了还会觉得恶心。但许策妈妈对她的关心,让她掉了几滴眼泪在碗里。   吃完饭,许策提出要去她家看望一下梅琴芝。代小枫同意了,两个人便沿着街道慢慢往回走。天气已经很冷了,代小枫不禁缩了缩脖子,许策突然一只手横在她面前,一副傲娇的样子,“借你用一用。”代小枫正在发呆,闻言傻了,“什么?”许策叹口气,主动勾起了代小枫一只胳膊,男孩子身上的体温果然是要高一些的,隔着校服也能感觉到。代小枫轻笑,戏谑道:“你真是个好人啊。”许策哼了一声,“我本来就是好人,天底下难得一见的那种。但也不是对谁都好的哟。”代小枫心里一颤,情不自禁抬头看了一眼许策,笑了笑,暗自更加靠近了许策,很温暖。   许策是喜欢自己的吧,代小枫突然有这种感觉,她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都消失不见了,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许策会因为可怜她,说出什么违心的话也不一定。她隐约察觉到母亲的飘摇爱情,她从心底深处感到疲惫和厌倦。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个完整的能够获得爱情的人,如果她是残缺的,那么她对于完美爱情的渴望是不是痴人说梦。   傻大个开心果龙希季突然消失了,她以为的最伟大的母爱是有瑕疵的。这些宝贵的东西,都是这样毫无预兆地不见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她受到的伤太深,有种自己的身体不再完全属于自己的感觉,她的一部分灵魂在外游荡,她的自卑融进骨子里,任何美好的东西摆在她眼前,她不敢伸手去拿,如果从来没有拥有过,那么它们蒸发的时候,就不会那么难过。   她是胆小鬼,她悲哀地发现。   ☆、第三十三章   (一)   回到家的时候,恰好迎面撞上代毅成出门,代小枫还是不知该怎么对待代毅成,只好浑身僵硬靠边站,幸好许策是个人精,用洪亮的声音与代毅成打招呼。代毅成年轻的时候也算得上是一个帅气小伙,虽然人到中年顶着个啤酒肚,不过幸好没有谢顶,人看着其实挺精神的,眼睛里闪着生意人的精明。他笑着与许策闲聊了几句,便离开了。代小枫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糟,就连许策讲的笑话也不能让她开怀大笑。   许策把从家里带来的各种补品放在茶几上,然后跟在代小枫身后上了楼。梅琴芝半躺在卧室里休息,许策进去的时候,梅琴芝愣了会,看清是谁后,十分开心,笑着让许策坐近点。许策的嘴巴跟抹了蜜似的,轻轻松松把梅琴芝逗得喜笑颜开。代小枫发现自己根本插不进嘴,因为她妈妈已经开始讲起她小时候的各种糗事来了,许策听了,眼睛亮亮的,不住地往她这边瞅,代小枫扶额,无奈道,妈,别再兜我的老底了。梅琴芝调皮地冲许策眨眨眼睛,两个人便小声嘀嘀咕咕的。代小枫苦笑,最近妈妈只要精神好一点,就会和她讲起以前的事来,很多代小枫都不记得了,但只听着就已经很感激了。   想起前几天,梅琴芝一定要去律师事务所,说要立遗嘱什么的。代小枫气的半死,嚷道,活得好好的,这说的是什么话啊。梅琴芝唇色暗沉,笑容都显得勉强,立了我才放心,我是说万一我不在的话,这家里还有一半的东西是你的,你爸他拿不走,要是我不交代好一切的话,等我一走,你就一无所有了。代小枫闻言,扭头就走,在背对梅琴芝的时候才敢掉眼泪。   梅琴芝虽然做了手术,但效果并不是很好。虽然他们在她面前闭口不提,可代小枫能察觉到梅琴芝的痛苦与日渐虚弱。一天之中,梅琴芝有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做完化疗回来后,难受的只能喝点水。眼看着院里荒芜起来,梅琴芝也没力气去照顾了,代小枫有空就回来除除草,拔掉几株枯黄的花,省的梅琴芝看了伤神。   许策临走的时候,轻轻搂了一下代小枫,让代小枫要加油。代小枫苦笑着点点头,她觉得好累,但她不会倒下的,因为梅琴芝要比她难受千百万倍。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熬到高中生活里的最后一个寒假。代小枫却没有时间去想那么多,因为梅琴芝的身体每况愈下,在过年前就住进了医院,癌转移到骨头里了,梅琴芝根本离不开止痛药。梅琴芝和代小枫坦白说了,当初开刀的时候,医生就说了用处并不大,但她还是坚持做了手术,只求一个心理安慰。没想到转移的这么快,梅琴芝一脸遗憾,女儿啊,我还不想死,我还要看你嫁人,帮你带孩子的。   刚开始的时候,梅琴芝还能忍住不喊出声音来,到最后在病床上翻来覆去地□□,代小枫在一旁看着,手足无措,只好去喊医生,能不能开更有效的止痛药。医生摇摇头,代小枫失魂落魄,蹲坐在病房门口,不敢进去。代毅成每天都会过来坐一会儿,但守夜却是代小枫一个人守的,她坐在梅琴芝床头,看着梅琴芝的脸,能聚精会神看一晚上,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夜晚的医院更加静谧,代小枫却总是听见在走廊尽头响起叹息声,她害怕极了,但更害怕梅琴芝的突然离去。她嗅到来自梅琴芝身上的气味,混着消毒水味的腐朽气息,她的头要炸裂开了,耳鸣从早到晚纠缠她,她宁愿躺在病床上的是自己,她觉得自己现在行尸走肉的状态,比死了还难受。   过年的时候收到许策的电话,问她阿姨的身体状况怎样,代小枫抿着嘴,老实说不太好,语气之平静,让许策听得心惊肉跳的。   “那我去医院看望一下阿姨吧。”   “不用了,你先过年吧,新年的时候还是别来医院了。”   许策沉默了一会儿,想说点什么却也明白不论说什么,都无法真正抚慰代小枫,现在的代小枫并不想要别人的打扰,许策能察觉到,挂断电话后,许策看着手机屏幕许久,长叹一口气,心也痛了起来,他还是想要为代小枫做些什么,像她费尽心思把他从好友死去的阴影当中解救出来一样,他不能袖手旁观。   第一次在医院里过年,能回家的病人早回家了,不能回家的病人也尽量让病房的氛围好一些,好不容易梅琴芝这几天精神好了些,代小枫这才放松了些。大年夜的时候,代毅成也留在病房里了,暂且还算是夫妻的两人在摊牌以后,头一次好好说话,一起看联欢晚会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呵呵笑。代小枫在一旁看着的时候,真心地感激代毅成,这样的结果,也不差吧,梅琴芝开心就好。   电话响了,一看是许策的,代小枫走到病房外听电话,许策说,小疯疯,到楼下来。   远处炮竹声不断,房间里是众人的笑声,代小枫觉得许策的声音真真切切地在自己的耳旁,她只听得见许策的声音。      ☆、第三十三章   (二)   跑出住院部,许策就站在花坛中央,背后夜空里橘红色的烟花正在绽放,照亮了代小枫眼前黑漆漆的夜晚。代小枫喘着气,看着许策一步步向她走来,她的心开始剧烈跳动,说不出话来,想问他为什么大过年的跑来,但她激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许策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温暖,让代小枫的心飞扬起来,连日来笼罩于心头的阴影仿佛消散了不少。   两个人并肩在医院花园里散步,花园里空荡荡地,可是有许策在身边,她觉得安心。许策给了她一个新年红包,摸着有些硬,代小枫打开一看,里面并不是压岁钱,是一个玉质的猫咪吊坠,代小枫举起吊坠对着月光看,猫咪色泽温润,十分可爱,代小枫摸摸后脑勺,我好喜欢哦。许策露出小虎牙,得意地说,我一看就觉得你会喜欢,这是新年礼物。代小枫有些不好意思,我都没送你什么礼物。许策轻哼一声,要是因为我送了你,你才想到送我,我才不要这种跟回礼一样的礼物。代小枫拧了许策一下,你别蹬鼻子上脸,等我有钱了送你个好的。许策连忙躲避代小枫的偷袭,好吧好吧,我等着。   闹了一阵后,他们坐在石凳上,听着四处响起的炮竹烟花声,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当许策问到,你现在还很讨厌你爸爸吗?   代小枫一愣,晃了晃两条腿,斟酌着说,怎么说呢,感情还是很复杂呀,但是他现在愿意来照顾我妈,我很感激他,我想,要不就算了吧,大人的事情小孩子还是不要管了。   许策沉默了会儿,然后开口,我想告诉你件事,关于我的。   代小枫察觉到许策语气的严肃,转头好奇地看他,许策眼里带着笑意,回望她,开口慢慢地说着他觉得可以告诉代小枫的事。   许策的声音似乎有魔力,代小枫仿佛真的看到小小的许策就站在她眼前,过往的回忆如同电影在她眼前缓缓展开。许策用私生子来形容自己的时候,代小枫震惊许策的身世,又心疼他,想到自己之前说过的话,肯定也伤害到许策了。她想说些什么,但许策打断了她,让她接着听自己说。   “我喜欢你。”   许策这四个字,彻彻底底把代小枫震住了,她的头脑一片空白,表情茫然,差点要说我也喜欢你了,但许策的声音却很快打断了她,昏暗的灯光下也能看出许策脸色通红。许策站起身子,一边后退,一边朝代小枫喊,“不要太着急回答我,要是你也喜欢我的话,那明天晚上六点在翠心湖见面哟。一定要考虑清楚,我会在那等你的。约好了,不准随便爽约!”说完转身就跑,代小枫浑身僵硬,开始怀疑刚才是不是只是一个梦。但手心里握着的吊坠在提醒她这一切不是梦,于是她无比懊悔之前说的那些过分的话,这样的她有些不敢面对许策。   在这天晚上,代小枫被梅琴芝赶回家睡觉,并且让她明天也不用去了,好好在家休息。代小枫累坏了,便回了家。躺在床上的时候,力气一下子被抽走了,她以为她会很开心的,这么多个日夜,她最想要的不就是许策的爱情吗,这次的“我喜欢你”不是开玩笑,是真的。可是被告白的她并没有欣喜若狂,除了震惊,淡淡的喜悦,再多一点的欢乐也没有了。代小枫觉得自己像是坏掉的布娃娃,脏兮兮、破破烂烂,永远不会开心起来似的,代小枫有这种感觉。一闭上眼睛是母亲那天吐出来的血,都是红色,代小枫已经失眠很久了,即使睡过去,也会被血红色的噩梦吓醒。不想睡觉,也睡不着觉。这样的自己,是不是跟着梅琴芝一起病了?   可是今天晚上,在这样热闹的时候,代小枫睡了这两个月来的第一次美觉,一醒来,都已经过了中午了。代小枫随便收拾了下自己,急忙往医院赶。晚上她一定会赴约的,她想好了,如果连许策都要失去的话,她的世界真的就只剩下红色了。许策是她唯一的星光,是她的宝贝,哪怕这样的人会被她拖累,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在去医院的路上,代小枫里的念头就只有那么多,一会儿是许策,一会儿是梅琴芝。可是在医院楼底时,代小枫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心悸猝不及防地攻击了她,代小枫摸了摸眼眶,指尖湿润,她困惑地想,自己这是怎么了。      ☆、第三十四章   (一)   代小枫如同疯子一样地冲到梅琴芝的病房,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抹熟悉的人影,她感觉到周围人的议论,她抓住一个中年妇女晃了晃,问,我妈呢?躺在床边的那个人。中年妇女估计被抓的疼了,想要甩开代小枫的桎梏,粗鲁地说,上午有个人从这里跳下去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妈。五雷轰顶般,代小枫清楚地听见自己脑子里有根弦断了时发出的“叮”的一声,许许多多的念头践踏着她的脑浆,她痛苦地捂住头,蹲在地上,眼前浮现的是刚才路上看到的一棵掉光叶子的梧桐树,一会儿又变成昨天看见的联欢晚会主持人身上穿的大红色裙子。她觉得自己的脚已经没有力气了,仿佛成了个跛子,一瘸一拐扑倒窗边,闭着眼睛向外探去,周围立马有人扑上来把她往回拽,代小枫睁开眼睛,楼下已经没有什么痕迹了。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把别人的手扯开,看着旁边人的眼睛,不带任何语气语调地问,没有人拉住她吗?为什么她就跳下去了呢?   被问的人一愣,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讲开了。说什么一时没想开,早上有个女人领着孩子来了病房后,她们前脚刚走,那个病人推开被子,就跳了楼,连鞋都没穿。还有人说,听说那是小三吧,现在的小三真厉害。一群人就这么开始讨论起人家家里的八卦来,渐渐地,大家都似乎忘记了还有个孤独无助的女孩瘫坐在他们之间,已经连哭都不会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代小枫觉得自己像是踩在棉花上,迷迷糊糊的,脑子已经停止运转了。整个过程,时间在她的身边流动,人来人往,有许多人说着话,她全部都感觉不到,她像是被冷冻在某个时间点,在她的世界里,地球已经不会转了,时间也凝滞了。     在代毅成来拉她的时候去太平间见梅琴芝最后一面的时候,她看着代毅成的脸,觉得好陌生,想了一会儿,冷声道,你和那女人一起害死了我妈。脸上顿时热辣辣地,代毅成青筋暴起,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一下子下手也没了轻重。代小枫什么都听不见,重复说着你们是杀人犯这样的话,毫不在乎代毅成踹了她几脚,脸上有多痛。代毅成冷静下来后,喘着粗气,你再说一遍试试?代小枫抬起头,心想如果眼里真能射出毒液好了,她说,你再打我试试,看是你丢脸还是我丢脸?说完竟然还笑了起来,咯咯地,和疯子没什么区别了。代毅成忌惮地看眼四周,发现看热闹的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他一把拎起代小枫的领子,往回走。   靠近梅琴芝的时候,代小枫是怎么也不肯再往前踏近一步了,代毅成回头看她,满脸的不可思议,代小枫不停摇着头,说,我不看我不看,那不是我妈。我妈才不会跳楼,那不是我妈。代毅成的眼里流出泪水来,这鳄鱼的眼泪啊,代小枫是这么想的。代毅成骂她是个白眼狼,冷血的人,连母亲死了连滴眼泪都不掉,亏你妈那么疼你。然后揪起代小枫的领子往梅琴芝身上推。代小枫死死闭着眼睛,身体扭动挣扎着,冷不丁碰到梅琴芝冰冷僵硬的身体,代小枫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也停止流动,她晕了过去。   在医院躺了一天,第二天如行尸走肉般跟着代毅成以及梅琴芝的骨灰回了花奚,连一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就匆匆忙忙把梅琴芝的骨灰给埋了,那些人的样子,生怕沾染到什么不祥的东西。代小枫一步三回头,想要记住梅琴芝的墓地在哪,可就是怎么也记不住,白纸飘飘,香火袅袅,代小枫只记住这些了。她一直在花奚住着,不吃饭,不睡觉,就睁着眼睛发呆,一动不动,如同一个木偶人。奶奶也懒得理她,现在更加觉得她是丧门星了,最好待在房间里一辈子不要出来害人。代小枫坐在房间的床沿上,正对着窗户,窗户上裹着蓝色的纱布,已经停满了灰,角落里还有蜘蛛丝,代小枫看着看着,视线落在窗缘上挂的那把裁布剪刀来,她看了一会儿,走下床拿起剪刀,听到院子里有车子的引擎声,她知道,那是代毅成来了。只不过这次,多了女人和小孩的声音。她知道她们是谁。   代小枫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了,拿起剪刀冲过去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就要解脱了,那是个在平庸不过的女人了,脸上涂得粉已经成颗粒状浮在不算光滑的皮肤上,嘴唇上抹着艳俗的紫红色口红,手上戴着的金镯子金项链闪着暗沉的光泽,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夹着黑色污垢,如此令人倒胃口的女人,只是因为比梅琴芝年轻,赢得了代毅成的人吗?代小枫在尖叫中,停下脚步,开始蹲在地上呕吐起来,代毅成反应过来后一脚踹掉了她手里的剪刀。周围吵得厉害,代小枫的脑袋硬生生地要被撕裂开,有个怪兽在她的身体里燃烧呐喊,她的眼泪奔涌而出,向后仰躺在地上,太阳在泪水遮罩下不再那么刺眼,散射开来的光和那时候看到的一样。代小枫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她小小的手紧紧攥着梅琴芝的衣角,梅琴芝举着菜刀,吓退了来讨债的人,对,就是那样的光,刀刃的光不是冷的,是暖的。她一直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这道光会是答案吗?也许是,也许不是,她到底忘了什么呢?她不想了,也想不起来了。      ☆、第三十四章   (二)   经历那一场惊吓后,全部人看代小枫的眼神里带着厌恶与恐惧,仿佛她是个充满不安定因素的疯子,她被锁在房间里,只有在送饭进来的时候才会把门打开,可是那些菜会原封不动地被端回去。代小枫刚开始还有力气在床头没日没夜地坐着,到后来也只能勉力靠在床头上了。她不敢闭眼睛,一闭上眼睛是窒息的红色,她克制不了自己去反复描摹梅琴芝跳楼时的情景。梅琴芝是面朝上还是面朝下?是睁着眼睛瞪着阴沉沉地天空,还是紧紧闭着眼睛直到咽气时才放松力气眼皮掀开了一条缝?身子是以什么样的姿势伸展着?手是否紧握成拳,还是微微抽搐着直至血液停止流动?掉落时她听到了哪些声音,耳边是凌厉地风声还是听见远方有圣歌响起,或是一两声鸟鸣?代小枫最想知道的是,梅琴芝在纵身一跃的时候,除了病痛和怨恨,心中有没有那么一丝丝对小女儿的牵挂。   当代小枫睁开眼睛时,她不敢转动眼珠,因为除了黑色她看不见其他颜色。明明正对着窗户,天亮了,透进来的是黑色的阳光,天黑了,看见的是黑色的月光。四周安静的可怕,她也许会听见梅琴芝的痛苦的□□,再仔细去听,什么都没有了,连自己的心跳、呼吸、脉搏声,全都听不见。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这是地狱吗?如果不是,她又在哪里呢?   不知过了多少天,代小枫被代毅成带上了车,麻木地住进一家医院。他们都说她生病了,医生问着她问题,她只是机械地吐出几个字来,她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着什么。当有护工把她的项链拿走时,小猫吊坠上润泽的光,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的明亮的光,代小枫的双眼蓄满了泪水,她好像真的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她想不起来了,她的血液在血管里沸腾,痛的感觉似乎要将她融化。她开始疯狂地扯自己的头发,放肆地流眼泪,放任哭泣声撕裂喉咙咆哮。周围的人开始围上来,她死命挣扎着,蜷缩在地上,她明明在哭,可是她听不见自己的哭声,只能感觉到炙热的耳廓和微凉的泪水。   代小枫被绑在病床上,在注射药物之后,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这样的场景重复了好几次,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暴躁的情绪,也毫无控制的意识,每天浑浑噩噩地过,反正她一直昏昏沉沉地被桎梏在病床上,吃一大堆药。她觉得自己的记忆糟糕透了,但现在也没什么值得记忆的,每天的生活都一样,没有什么变化。终于有一天,她不再哭闹、在地上打滚。于是护士也不用把她绑在床上了。某一天,她睁开眼睛,开始思考她现在的状况,偶尔她也有状态好转的时候。   医生说她得了抑郁症,最好留院治疗。代毅成把她丢在这里后,她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反正再也没看到代毅成,轮到中午打电话时间时,她漠然看着等待打电话的队伍,努力去想有什么电话号码可以拨,她都想不起来了。   刚开始,她的情况十分糟糕,病房里还住着另一个得精神分裂的女人,大概三十多岁的年纪,最不喜欢别人碰她的头发,所以她的头发总是乱七八糟的,有时她痴傻地对着某处空地笑,有时又呜咽个不停。在她们一起被绑在病床上的时候,代小枫一转头,对上那女人漆黑的毫无光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盯着她,代小枫心中只有黑暗深渊,已经没有丝毫波澜,所以她状态不好的时候会和那女人对视上一整天,状态好的时候,她会淡定地转开视线,认真看着病房墙壁的一道道裂痕。   当代小枫不再随意哭闹的时,她被转到了另一层的病房。临走时,她鬼使神差地最后看一眼病房,病房是没有窗帘的,只有光秃秃地窗户以及铁□□,所以窗外的光能肆无忌惮地照耀在整个病房里,可即使如此,逼仄的房间里却带着压抑的昏暗,那女人呆呆地坐在床边,带着诡异的微笑,向她摇手。代小枫脚步一顿,也摆了摆手,手臂被有些胖的护士一拽,被强迫似得带走了。代小枫心里突然有个念头,她不知道这女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也许住了很久,刚才那一瞬间,仿佛女人已经病房融为一体,她再也不能离开了。头一次,代小枫平静的表情下出现了众多奇异念头,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困惑的只有一件事,她真的还活着吗?可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好像一生下来大家都在说,要努力生活,可是现在的她,觉得活着很痛苦,很没意思,她没有任何触感,活着除了痛苦,她感受不到丝毫乐趣。      ☆、第三十五章   精神病院的生活单调重复,长长的走廊被浓重灰色侵蚀,暗淡地光自走廊尽头的小窗户中流泻在黄色瓷砖地上,穿着浅蓝色病号服的病人拖着脚步飘荡在这走廊上,拖鞋与地面的摩擦声足以使正常人疯狂,走廊里是不存在穿堂风的,沉重的空气在这里凝滞,时间也跟着放慢脚步,驻足于一个个如同囚笼的病房门口。   这所精神病院设施陈旧,看上去已经有了一定年头了,在很久以前,代小枫听过别人用“你是七院放出来的病人吧”之类的话来骂人,她没有想到自己也真会住在这个“七院”里。别人都说她病了,那她就是病了吧。乖乖吃完药,机械地重复着日程表上的安排。周围的病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许多新面孔,但这和她毫无关系。她们之间很少有交流,除了医生会来查房询问几句,几乎没有可以说话的人。这样也好,代小枫也不想说话,她最想做的事是永远在床上躺着,虽然她不吃药就睡不着觉,但她不介意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噩梦还是会在深夜偷袭她,但因为吃了药,她也没力气折腾,等天亮以后,她会被护士叫醒,开始所谓的康复活动。听说情况好点就能去楼下花园转一转,可是代小枫连窗户都不想靠近,更不想出去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她觉得这里刚刚好,好像自己已经死掉了一样。   住在这里是不知道时间的流逝的,只知道起床和睡觉分别意味着早上7点和晚上9点。代小枫以为自己会永远持续这样的机器人生活,直到有一天,她的对床来了个小女孩。和她差不多年纪的样子,一双大大的眼睛闪着小鹿般脆弱懵懂的光亮。医生护士刚走,她就凑过来拉住代小枫的手,自我介绍说叫露露,眼睛扑闪扑闪。代小枫本能地想要甩开露露的手,露露却凑得更近了,笑眯眯的,一口牙齿又白又整齐。这是代小枫来到这里后看到的第一个如此甜美的笑容,代小枫愣住了,她已经忘记怎么笑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人交流了。她没那个兴趣,但露露十分热情,看了眼她的胸牌,说决定叫她小枫啦,代小枫眼神闪烁,猛地想起原来貌似还有人争吵到底叫她什么名字好,这么多天过去,代小枫再一次落泪。露露扭个不停的身子一下子安静了,她微张嘴,用白白嫩嫩的手指点去代小枫的泪水,也开始激动起来,不再是那个天使露露了,那狰狞的面孔和反常的举动提醒了代小枫,这个地方,是没有正常人会住进来的,在这里住着的都是病人,哪怕看起来有多么正常。   晚上,代小枫做梦了,第一次梦见的不是梅琴芝的血,而是被她遗忘许久的许策、龙希季还有苏织。她梦见许策质问她,为什么爽约,难道是因为讨厌他,不喜欢他吗?她很痛苦地揪住心口,像是吃了满口黄连苦到说不出话来,她无颜为自己辩解。一晃是龙希季的脸,许久不见有些模糊了呢,但她知道那暖暖的光属于龙希季。这一帧略过,下一帧是微笑着的苏织,她记起来那时候苏织还在为情所困,可是她却什么也帮不了她。醒来后,代小枫扭头看向窗外苍白的天空,眯起了眼睛,双手交叉置于腹部,她轻轻吞吐晨光的气息,仿佛感觉到窗外飘进来的风,在轻抚她的发丝以及脸上的每一根汗毛,微微弯起了嘴角。   从那天起,代小枫觉得自己可能在好转,虽然时而觉得自己背负着千斤重的生命重量,腰酸背痛,但她的时间不再是静止的,有时她会站在窗边透过碍眼的铁丝网,眺望远处山峦优雅的曲线,视网膜能感受到山的渐变色,能感受到黄昏的霞光,以及四季颜色的变化。尤其是,身边多了个吵吵闹闹的露露,尽管有时,她的话让人不寒而栗,但代小枫觉得自己需要一些声音来告诉自己,她还活着。露露是个奇怪的女生,代小枫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作出这样评价。   ☆、第三十五章   每天中午有一个小时的午饭时间,饭菜不算好,所以许多病人都会有自己的小柜子,里面是家人送来的各种零食水果,实在没胃口或者没事做的时候,病人会兴奋地掏一掏柜子看看里面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代小枫吃什么都味同嚼蜡,所以丝毫不介意菜的滋味如何,因为没有人来看望她,她的柜子一直都是空空的。后面露露住进来后,家里人经常来看她,并且每次来都大包小包往医院拿,代小枫就把自己的柜子让给露露用。露露很开心,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激动地要和代小枫分享她的零食,当然,代小枫每次都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觉得自己吃了也是浪费。   当露露告诉代小枫,这已经是她第四次住进这个医院来了。露露的手在半空中比划着,说,这一次其实她还没有发病,但她感觉自己快病了,就让她爸妈把她给送进来了。   “这是遗传的,我们家人都习惯了吧。我外婆,我妈妈,我大姨,都有抑郁症。我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发病,是为什么呢?我想想,哦,对了对了,”露露激动地拍手,讲话有些不利索,“好像是在一次演出中,我没被选上当领舞的,之后就有些不对劲了。幸好我妈爸妈有经验,我还没在房间里窝够,就被揪过来吃药了,后来又住了两个多月这才好了。感觉我自己跟个玻璃娃娃一样,禁不起一点挫折。你看我的手腕,我拿汤匙割的,厉害吧?”露露抬起头来,冲代小枫笑,代小枫仍旧面无表情,不知道该说这女孩是天真,还是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代小枫低垂视线,游离在女孩儿纤瘦手腕上那一道道丑陋的疤痕上,心中腾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像是有无数只黑色的乌鸦在她耳边啼叫,她厌恶着,又似乎察觉到如此沙哑粗俗的声音中蕴含着诡谲的美感。像是有一扇扇哥特式的窗户在她面前不停打开关上,黑云压顶,嘎吱声随着尖顶传入低矮的天空,无人经过此地,但代小枫藏匿于其中一扇斑驳窗户后,品味着压抑的自由。   鬼使神差地,代小枫看了眼自己的手腕,由于多日未见阳光,代小枫手腕处的皮肤变得苍白,泛着隐隐脆弱的青色,细弱的血管在皮肤下扭曲着,仿佛只要人轻轻一握,她的手腕就会如同冬天光裸的树枝般,在干脆利落的咔嚓声中折断。露露突然拽住代小枫,代小枫条件反射地迅速将露露的手甩开,露露嘻嘻一笑,毫无芥蒂地再次凑上来,拉过代小枫的手腕和自己的比了比,“小枫,你的手腕比我还细啊。不过,我觉得你的不如我的好看,因为我带了手镯。小枫啊,要不我也帮你做一个吧?”露露的眼睛闪着湿润的光,看上去还是那么无辜,嘴角却挂着冷笑,看上去格外渗人。代小枫心如止水,缓缓地抽出自己的手腕,摇了摇头。露露长叹一口气,哎呀,真没劲。代小枫转开视线,恰好看到从窗外飘进来的一片落叶,小小的,叶络被阳光照得根根分明,然后左顾右盼,终于落在地上。   代小枫弯腰捡起那片落叶,叶子在两指间转了转,她喃喃,原来夏天已经过了啊。露露走过来,探身往窗外看了看,平静地说,竟然能够钻进间距这么小的铁丝网,这小小叶子也真有能耐,原来是那种最普通的防盗窗,起风的时候叶子成堆成堆地飘进来,可是有一天,护士查房的时候发现一个病人的脑袋就卡在防盗窗的空隙之间,身子晃呀晃的,早就僵硬了,要把整个防盗窗都卸了,才能把冰凉的尸体放下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你说是不是很厉害?在那之后,那种防盗窗就全部换成现在这种了。真可惜。   代小枫突然觉得一阵寒意,喉头泛酸,克制不住呕吐的冲动,她回忆起梅琴芝带着湿意的冰冷身体,仿佛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侵入她的温热的血液中,随着静脉回到心脏,最后占据了她的身体,让她不可控制地颤栗起来,那是死亡的气息,代小枫终于匍匐在地上呕吐起来,以动物的姿势,失去了人类特有的尊严。      ☆、第三十六   一场接着一场的早秋的雨,带着彻骨的寒意,熄灭了夏天的余热,踩着一片片被雨水浸泡的枯叶,侗江的人们日复一日慵懒地过生活。小城常驻人口不多,外来务工人员更是少的可怜,但城市与农村的不同在于(小城也算是城市嘛),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某一天突然消失了,就如同一小块石子被扔如河中,除了一点点水花和涟漪,再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了。而农村不一样,少了个人这等大事,会变成村头至村尾家家户户的谈资,对消失的人而言,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许策伫立在翠湖边,看着湖面上漂着的一片片落叶。他已经去上大学了,走的不远,就在省城的医学院读书。当初填志愿的时候,他的爸妈都没想到他选这么个专业,本以为他不想出国,那就在国内随便读个专业,出来直接打理家业吧,可是当儿子决定学医,他们惊讶,所有的计划被打乱,但也表示支持。虽然学医累了些,钱也不多,但爸爸妈妈想要让儿子开开心心的,他们什么也不图。许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选这么个专业,也许他还是抱着希望能够在学校里再次遇见那个人吧,可是去了学校后,他翻遍了所有名册,都没有找到代小枫的名字,他消沉了许久,感觉自己真的被抛弃了。他去了省城读书后,他们家打算搬去省城,这次假期回来,主要是为了整理整理房间里他认为需要带走的东西。最后决定还是让这里维持原状,铺上白布,等他再次站在房间中央,也许恍惚间什么都没改变。   再次站在这里,仿佛是为了和过去做个告别似的,许策知道自己不是那么矫情的人,只是有一天,他又想起代小枫的名字,惊觉代小枫的脸有些模糊了。拍毕业照的时候,班上缺了两个人,但龙希季的位子用照片代替了,除了他和苏织,无人提起代小枫。他把龙希季的照片好好地放在钱包夹层了,这是他最好的朋友,以后可能不会再有这么单纯的人了,可是他没有代小枫的照片,刚开始的时候他自己画了幅代小枫的素描,可是觉得怎么也不像,到后来,画的越来越差,最后,已经难以下笔了。有时候会梦见代小枫,她的脸是模糊的,淡淡的光晕在她身后荡漾,她跟自己说再见,说是真对不起,没能好好的告别就离开了,许策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够笑出来,说没关系,反正我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失恋这种事情很正常的。   这是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刚开始面对这样惨淡结局,他难受了很久。可时间一长,感觉就淡了许多,许策很是怅然,因为代小枫不能接受作为私生子的他。许策又开始觉得爱情无趣了。日子照样过,没了谁都要继续。   记得大年初一那天晚上,他在这里枯坐了一整夜,对着平静的湖水,月亮消失后,他的心渐渐沉入湖底。在那之后,他再也未见过代小枫,他以为是代小枫因为拒绝自己,所以不好意思来见自己。于是他等呀等,想着一个星期以后就开学了,到时候再接再厉吧,可是开学了,代小枫没有出现。他问苏织,苏织也是一脸茫然的样子。他们一起到代小枫家去找她,院子里的花草都枯了,没有人在,整栋楼空荡荡的,无人居住。许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他每个星期都去守株待兔,总觉得代小枫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当看到代毅成出现的时候,他兴奋地冲上去,没头没脑地问代小枫怎么没来上学呢?阿姨身体还好吗?代毅成很不耐烦地啧啧嘴,转过头说她转学了,她妈妈,好的很。许策只觉得晴天霹雳,他追问怎么都高三了还转学了呢?叔叔,她转学到哪里去了?代毅成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后,有些恼怒地说,管那么多干嘛?她那个不听话的小孩,总是胡闹,我有什么办法。   代毅成走后,许策站在门口,远远望着代小枫的窗户,仰着头,突然没了力气,懵懂的情愫在发芽前被硬生生地掐断了,他设想过许多代小枫的举动,但他没想到结局会这么仓促,许策开始努力回想最后一次看见代小枫的场景,他不知道那会是最后一次。太阳携着霞光一下子坠入山间,月亮升起来的时候,许策听到一两声猫叫,他惊讶地看去,眼眶顿时湿润了,原来你还在这呢。      ☆、第三十六章   刚上大学的时候,与高中同学的联系还断断续续的,时间一长,好友列表里的人都成为符号,当头像闪烁的时候,往往都是过年群发的短信,除此之外无话可说。日子一长,大学的新鲜劲过去了,列表里又多了些人,许策交了新朋友,培养了新的兴趣。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高中生活,现在回忆起来总觉得像是一本字迹模糊的书,除了几个重要的情节,其他都变得不清不楚,它有存在的价值,但更像是生命里众多里程碑中的一座,再怎么特别也终将被抛在脑后。   许策每天都回家,宿舍里人多,他不喜欢和别人同住,家里其实也没什么人,父亲渐渐往幕后走,时间一下子充裕起来,夫妻俩感情好的这走走那逛逛,反正许策都已经上大学了,这下他们更加轻松了,许策早就习惯了享受一个人的时光。   学业并不比高中轻松,许策选择的是八年连读,大学时间长到看不到尽头似的,但大家还是抽出时间成功地开始谈恋爱了。许策人长得干干净净,性格又好,上大学的时候吸引了不少同学甚至是学姐的目光,可是许策这个人和谁都闹得开,意味着也就没有谁能让他另眼相待,一时间各种猜测都有。当有个人发现许策的钱包里夹着的照片时,流言顿时满天飞,所谓三人成虎,大家以为这就是谜底,不知有多少少女心碎了。而许策,这个处在流言旋涡中央的男生,偏偏懵懵懂懂,啥都不晓得。   有一个长得颇为帅气的男同学叫文子林,常常来找许策玩,某一天突然跟许策表白了,许策一愣,张着嘴半天没合上,连忙说自己是直男。文子林红着脸,说,你不喜欢我就直说,不要找那么烂的借口来。许策无奈,他对同性恋并无偏见,但眼前这莫名其妙和他告白的朋友无意间在他面前展现的优越感让他很不舒服,于是他挥挥手,我说了我不是,转身拔腿就走。文子林急忙拉住许策,许策反弹般甩开,无语地转头看他,文子林质问,那你钱包里放的那张照片是谁?你那么宝贝的样子,难道不是你前男友什么的吗?误会这么大,许策觉得自己不能沉默了,他顿了顿,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去世了。文子林瞪大眼睛,这下轮到他说不出话来了,然后连忙说对不起。许策终于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和他挺像的,但我真的不是你们圈子的呀。   许策想,怪不得最近清净了许多,原来是这个原因。这件事之后,许策思考了下自己的行为方式,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晚上睡觉前,他突然想到了代小枫。他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月光从未拉紧的窗帘中流泻进来,留下一道亮光,刻在天花板上,晕开了吊灯一角。许策突然很想知道代小枫究竟去哪了,他真的,很久没有想起她了,久到他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把她忘了。但许策知道这不可能,他不会忘记龙希季,于是他也不会忘记代小枫。   虽然第一眼看上去,代小枫并不是容易相处的人,她早早地在自己身为砌了一道高墙,拒绝所有伤害可能,但他知道,代小枫的内心比谁都要柔软,只要别人愿意,可以轻松撬开她的心房,那道墙只能吓唬吓唬别人,可骗不了他的火眼金睛。许策知道自己很幼稚,代小枫总是一脸嫌弃,以自己不多的经验告诫他男孩子不可以总这么单蠢,许策偷笑,觉得代小枫操心太多,他认为代小枫比自己还容易受骗,自己精明着呢。龙希季的死给了他太大的精神打击,是代小枫的温暖让他坚强起来,在上岸的那一刻,代小枫的眼睛如同儿时梦想看见的璀璨流星,然后她说,我一直准备着去救你的,如果会梦见代小枫的话,这句话就是一句幸福的咒语,让许策不愿醒来。开始太美好,以至于后来,许策百思不得其解,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被代小枫惯坏了,所以当发现代小枫不能接受他私生子身份的时候,他手足无措,心想也许代小枫也觉得自己被背叛了,所以不想再看见他。除了这个理由,许策想不到其他解释。   他长大了,代小枫也长大了,虽然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但她会像他一样,偶尔也会犯傻,做一些幼稚的举动寻开心吧。想起代小枫,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开心的,还是有些难受,可不论如何,他觉得应该彻彻底底把代小枫放进回忆盒子里了。对着月光,他轻声说,再见了,小枫枫。 作者有话要说:  mark 以后回来改...感觉我自己也不是很懂许策的心态啊 等我再揣摩一下吧 哭   ☆、第三十七章   拂晓撕破黑夜,透出的丝丝光亮,预示天将大亮,太阳一跃而出,点亮了重叠山峦,它们温柔地凝视着脚下的这座城市,遥遥与河水相望,新的一天到来了,旧时光随水而去。代小枫有时会靠在窗边看着这一切静静到来,比起黑夜,她更欣赏天亮的时候,当然,遇到雨天她会心情很糟糕,虽然住进医院以来,她没有开心过。在夜里的时候,刚开始吃的药还有些作用,可到后来,也不怎么管用了,当医生询问她情况的时候,她沉默着,从不说自己已经好多天整宿睁着眼睛。她惧怕黑暗,深夜里她总是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看着月亮的冷光爬上生锈窗台,爬上陈腐墙壁,爬上冰冷的床,抚摸着最冷漠的光亮。时间太过漫长,像是一个深渊,代小枫被纠缠于其中,她放纵自己,让从深渊里探出的触手将她拖进更绝望的地方。   周围是其他病人的沉重呼吸声,更使她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不真实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别人能够那么轻松地呼吸,就像是完成最自然的动作,吐气,吸气,而她,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一把钝刀在她的支气管上来回摩擦,让她恨不得挠破自己的喉咙,看一看是不是真的有把刀子横在她的身体里。代小枫很少想起以前的事,甚至很少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个抛弃自己生命的人,但毫无疑问,梅琴芝决绝的行为成为恐吓代小枫的梦魇,痛苦如同浓稠的血液,蒙住了代小枫的双眼,使她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就连当下,她都想浪费掉。代小枫意识到,自己已经把当下的分分秒秒碾碎为沙子,它们从她的指缝溜走,未来的每一天都会变成当下的生活,它们是沙子,代小枫不觉得自己能抓住。   这是一个死胡同,她被逼入绝境,她紧闭双眼,催眠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双手合十祈祷,睁眼时一切如初——梅琴芝在敲她的门喊她起床,她不情不愿地蹬着自行车上学,放下书包后对上许策的笑脸,苏织趴在她的桌子上喝牛奶,边上是过来凑热闹的龙希季——可是,这一幕只能出现在梦里,他们都消失了,有人的头像永远暗了下去,于是代小枫睁开眼睛,面对逼仄的病房,她觉得自己没有振作的理由。   代小枫终于承认自己病了,可是她吃的药并没有让她的病情好转,她不相信医生,她的潜意识里告诉她这是命运,正如她的奶奶说的,她是个灾星。她会给周围人带来厄运。代小枫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一时间,她想到了死。既然活着很痛苦,那么如果她永远闭上眼睛,她就不用忍受数数等天亮的痛苦了。她在一条没有灯光的甬道中踽踽独行,算着还有多久才能到头,可是她算到自己都忘了步数的时候,她往前看,黑布隆冬,往后看,黑布隆冬,她崩溃了,浑身酸痛,脚底磨出大水泡,无力往前多走一步,没有人来拉她一把,她怀疑自己其实早死了,现在身处地狱受尽折磨来还前世的债,说不定有数不尽的孤魂野鬼躲藏在这无边黑暗中嘲笑她的狼狈和无知。代小枫的耳朵从早到晚不停耳鸣,也许这是小鬼们给她的提示。   以前美好的记忆会在梦里突然造访,醒来时,代小枫会升起希望,虽然仅维持短短一瞬,她又被打回原形,她更加自我厌弃。露露出院没多久,又回来了,这次住在隔壁病房,不过她还记得代小枫,常常过来串门。听护士说,露露的状况愈加糟糕,进医院来只是因为家里人实在看不住她了,代小枫自顾不暇,只不过偶然听到这些话,下次露露来的时候她便打起精神,留了个心眼。貌似露露的眼睛没有以前那么亮了,婴儿肥也消了许多,下巴尖尖,看上去更加可怜。不过代小枫的记忆力下降了许多,她也不是很确定。直到有一天,露露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洗手间,从睡衣里掏出一块瓷砖碎片,脸上带着奇异的笑容,将碎片放进代小枫手心,露露表情轻松,让代小枫觉得这也许是露露最开心的时候,这个笑容是真心的,之前的都是伪装出来给别人看的。代小枫收回手,被感染似的朝露露回以微笑,她知道她的嘴唇毫无血色,指尖僵硬着,她攥紧了手中冰冷瓷片。      ☆、第三十七章   四周很安静,除了墙壁正中央挂着的时钟发出滴答声,护士检查完病房出去后,代小枫缓缓睁开眼睛,静静望着时钟,现在是晚上九点过三分,听着护士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远去,她知道,等检查完这一层的病房,值班护士就会偷个小懒,眯会儿眼睛,从现在直到早上六点,无意外地话,不会有人踏进病房。代小枫从枕头套中取出瓷片,轻抚锋利边缘,她今天特地和医生提了句自己最近睡眠状况不太好,果然今天晚上需要吃的药片剂量加大了些,代小枫知道再过不久,她就会真正睡去,在那之前,她得先把自己要做的事完成。   因为右手的力气比较大,所以代小枫是右手拿瓷片去割左手腕。露露显然是很有经验的样子,仔仔细细地告诉代小枫从哪个角度割下去,会让血流的更快,代小枫眼前突然浮现露露说这些话的样子,仿佛是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讲到如果割的不够深,血很快会凝结。露露皱皱眉,说:“那就叫自残,不叫自杀了吧。”手腕剧烈地疼痛让代小枫差点鼻涕眼泪全都飙出来,代小枫看了眼不断冒血的伤口,用右手把左手藏在被子下,如果任凭手垂在床侧,血液的滴答声会打搅到别人。这段时间以来,代小枫很瘦有什么激动地情绪了,头海里最多的念头是我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死是最简单的事情,闭上眼睛,不再睁开,力气渐渐散去,声音飘远了,接下来是永恒的宁静。有些人担心自己死后没有人再记得自己,自己在这世上留下的痕迹很快会在时光中风化,代小枫是从未想到这些的,她寻找的是一个解脱的方法,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死,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逃离这没有尽头的黑夜。   也许今晚是她最后一个夜晚,也许她的长眠从现在开始,她很迷茫,因为她嘴角带着笑,眼角却挂着泪水。她的脑子里空荡荡地,在她这短暂的人生里,出场的人物不多,单薄而又悲惨的十几年啊,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回忆的。   猛然睁开眼睛,头顶是苍白的墙壁,代小枫深呼吸剧烈咳嗽起来,手腕还有头痛的厉害,但这是她活着的证明。有护士走了进来,赶紧又把她压回床上,却止不住代小枫放肆的笑声,她笑着笑着,渐渐蜷缩起来,然后是大滴大滴的眼泪落进泛黄的被单中。代小枫知道自己并没有完全好,但现在起码她开始努力让自己好转。像是突然惊醒,代小枫开始努力扑腾起来。睁开眼的那一刻,她想到许多,她的脑子又开始运转了,经历这次割腕,她确定自己还是活着的,也让她明确,她不想死。她不会像母亲那样,随意放弃自己的生命。代小枫躺在病床上,不停地与自己的消极情绪奋斗,她对生命还有渴望,为什么她不能再次站起来呢?她未来的人生,没有任何可倚靠的人,她不想在原地等死,就只能拖着病体往前走,只要一直走,出口的光一定能照亮她的眼睛。   再见到即将转院的露露,代小枫真心微笑着说,我不想死,希望你也别总折磨自己了。露露苍白的小脸挂着冷漠表情,没有道别,被母亲掺着离开了。代小枫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昏黄的走廊尽头,她多想,此时也有人能陪在她身边,摸着她的伤口说好心疼,但她知道那人已经消失不见了。代毅成来看过她一次,头发又白了许多,整个人更显老了,代小枫看着看着,沙哑着嗓子说,爸爸,我想回家。代毅成一愣,冷下脸说,房子已经卖了。代小枫的心沉入谷底,不可抑制的恐惧与悲伤几乎又要将她吞噬,这个时候代小枫就在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你想活着吗?每一次代小枫的回答都是想,很想。可是这天以后,代小枫觉得与那个阴郁的自己战斗几乎要耗尽她所有的精力。   又被送回精神病院后,代小枫更加确定自己厌恶这里压抑的环境以及受限制的环境,她想要出去,哪怕是出去流浪,也比在这里发疯的好。只有代毅成来接她,她才能回去。代小枫知道住院的费用也不便宜,如果代毅成把她丢在这里,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她的治疗,或许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想要一个人处理家中的那套房子。代小枫想起,梅琴芝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了她,她有一半的房子产权,如果代毅成成功地把房子卖了,那么起码有一半的钱是应该归代小枫的。她现在在精神病院里,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代毅成可以独占那些钱。代毅成巴不得她离他的那个家远一点,他要钱,不要女儿。代小枫不在乎钱,不想要这样的父亲,她现在只想出去,只想要自由。      ☆、第三十八章   “我只讲三件事,第一,我想出院,第二,我不会和你争钱的,第三,我会走的。”代小枫想要垂下眼睛,却还是逼迫自己与面带怒色的代毅成对视,只是不知怎的,讲到后面的话还是忍不住哽咽了,“你放心,就算我在外面饿死冻死,也不会来打扰你的。我说过,你当没我这个女儿,反正我早就当没你这个爸爸了。”   代毅成鼻翼翕动着,伸手从口袋里掏打火机,无言点燃打火机,想了想是在医院,又将打火机放下了,浑浊的眼睛转向窗外,手指在桌上敲着节奏,一下一下,十分灵活,代小枫看着那双关节仍旧柔嫩的手,一时间想到了自己母亲那双宛如老母鸡爪子的手,又想到自己的手指也是能作出这样灵活动作,心情复杂。代毅成还是一言不发,起身打算离开,代小枫以为代毅成不同意,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想不到别的办法,代毅成难得来一次医院,这次不欢而散,她不知又要再等多少天,于是,代小枫低下了自己倔强的头颅,弯曲了自己僵硬的膝盖。   代毅成听见声音,震惊地回头看她,却还是转身离开了。代小枫跪在地上,数着代毅成远去的脚步声,回想起小时候,代毅成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他回来,代小枫掩饰不住自己的欢喜,可她害羞,常常躲进房间里,然后趴在门上,将耳朵紧紧贴住门缝,期待听见父亲的脚步声在卧室门前响起,可是,一次都没有。在代毅成离开的时候,代小枫躲在妈妈身后送代毅成出门,当代毅成一转身,她便会飞快地跑回楼上,藏在窗帘后,直到视线里再也没有父亲的踪迹,她是害怕着,又带着一点小期待,希望父亲能发现她就站在二楼窗户看着他呢,可是,一次也没有。代毅成离家的时候,从不回头,也不会看见窗帘后的她。   所有决绝的话,都只是为了一句挽留。代小枫终于明白了自己对于父亲的情感,她不敢说这是最后一次小小的愿望,尽管这次又是落空的,家庭的烙印永远刻在她的心上,不论她走到哪,不论她经历了多少痛苦,只要提起有关她父母亲的事,她还是会眼睛鼻子红红的。她自嘲的想,这是她的权利,谁也无法剥夺。   三天后,代毅成还是来帮代小枫办出院手续了。他手里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代小枫知道那属于自己,她并不吃惊,吃惊的是,代毅成还给了她一张存折。代小枫打开一看,里面有二十万。代毅成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这个女儿,这个在他不曾注意到的地方已经悄悄长大的孩子,他实在不知和她有什么好说的。他觉得自己不是个坏人,但他承认自己不是个好男人,他只是稍微有些自私,然后犯了许多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其实,这么多年,他坚信和梅琴芝结婚是个错误,他爱玩,而梅琴芝的依赖是负担,代小枫出生后,他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因为小孩转移了梅琴芝的一大部分精力,有小孩在家,梅琴芝再也不能追着他到处跑,阻碍他追求潇洒生活的脚步。浪子回头不是因为他有了觉悟,而是他老了,玩不动了。代毅成就是这样的男人,男人的青春也很宝贵,当他精力跟不上的时候,他也想有个家,只是他换了一个更加舒适的港湾停靠。   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这是代毅成的人生信条,看到代小枫那不人不鬼的模样,他有愧疚,但他并不觉得痛心,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能送她去医院已经是他这个做父亲仁至义尽了。房子是卖了不少钱,但有很大一部分他又拿去投资了,梅琴芝的遗嘱算个屁,代毅成冷哼一声,却还是拿了一部分钱给代小枫。人到中年,心也软了起来,这二十万够多了,给了代小枫就像是把钱给丢了一样,是有去无回的,这么不求回报,代毅成觉得自己做的太厚道了,想着想着,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起来。   代小枫默然收下了存折,第一页的左上角用铅笔写着密码,她猜这应该是代毅成的字。代毅成提议一起去吃顿饭,代小枫摇摇头,客气地说不用了,她和朋友约好了,先去她家住几天。代毅成似乎是松了口气,什么也没问,见代小枫也不用他送,开车走了。代小枫拖着行李箱,朝代毅成行驶方向的反方向走去,太阳高高地挂在头顶,晃得她眯起了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她问过代毅成小猫还在吗,代毅成一脸茫然,像是忘了家里养的那只猫,代小枫明白她的小猫也走失了。她先是取了点钱,住在一家宾馆里,放下行李箱后,又回到了本应该是她家的地方。一路上,风景既陌生又熟悉,可是回家的路是不可能走错的,她站在院门口,静静往里张望,那棵陪伴她长大的枫树已经消失不见,晾衣架上挂着男男女女以及小婴儿的粉粉衣服,一阵风吹起代小枫的长发,弄得她脸上痒痒的,离开的时候,她嘴角噙着笑,和原来无数次一样,贴着墙角跟着直线走。此时已是黄昏,天边晚霞浮动,空气里青草香混着菜香,归鸟一群群自头顶扑腾而去,一两声狗叫,掺杂着锅铲接触的吭哧声。代小枫觉得孤独,但拒绝向绝望低头。      ☆、第三十八章   当初代毅成把她的身份证件交给她的时候,她看了看,户口本里夹着她的身份证,还有一张她学校颁发的高中毕业证书,按理来说,她并未完成学业。代小枫顿了顿,然后继续整理行李箱,在行李箱的夹层里放着一张她妈妈的照片,代小枫先是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深呼吸后,缓缓将视线又放在照片上母亲笑着的那张脸上,大概是九几年拍的照片,梅琴芝还很年轻,穿着时髦的喇叭裤大咧咧地站在花坛前张嘴大笑,夹层里还放着她妈妈说过要留给她的一个金戒指和一对金耳环,以及一个翡翠吊坠。代小枫捧着这些东西,坐在冰凉的木质地板上,肩膀抵着床沿,用被子蒙着头放声大哭直到睡过去。在医院的两年多的时间里,她错过了好多好多,到现在,除了睹物思人,她几乎是一无所有,未来模糊不堪。她生了一场大病,世界观破碎后现在只剩废墟,她努力筑起钢筋水泥,结果未夯实地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一场地震又将这一砖一瓦摧毁。她能做的就是咬着牙含着泪活下去,直到建造一座坚固城堡,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花园。可会有这么一天吗?代小枫总是忍不住这样怀疑,然后她开始催眠自己,会有这么一天的,会有的。   这一睡,竟然到天明,代小枫坐在地上过了一夜,脖子疼的厉害。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肚子也不饿,她开始对着青灰色的天空发呆。手上攥着许策送给她的吊坠,温热的,像是许策握着她的手时传来的温暖,代小枫回想起了过年那天,许策的表情,早已模糊的脸从此刻开始又变得清晰起来,绽放的烟火下,许策的眉眼朦胧而又美好,许策说会在翠心湖等她的答案,等待她的赴约,可她一直没有出现,代小枫心痛着,如果许策等她到天明,看见的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天空,阴沉沉地,不知曙光会从哪刺破云层,不知今天是晴还是雨,或许当她不再出现,并且无声从许策的世界中退场,那么许策还会记得她吗?记得他曾喜欢过这样一个自卑的女孩儿,在他的告白后,人间蒸发。代小枫还喜欢许策,但许策也许已经不再喜欢她,代小枫突然想起那个约定,虽然现在很有可能变成单方的赴约,可这是她现在唯一想要做的事。将吊坠置于眼前,代小枫的眼睛跟着小猫转,看了一会儿,轻轻在吊坠上落下一吻。   代小枫不想和以前的生活再扯上关系,之前用的手机号、□□号什么的也都记不清了,她不敢真的去许策、苏织家,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一个很别扭的人,可她现在的状态承受不了太多的问题,她又害怕见到,他们在看到她时,露出的困惑表情,万一他们认不出来她呢?任何异样的眼神都会将她逼疯。她现在还是不敢照镜子,现在的她一定很丑陋,她看过其他病人,她们的眼神是那么悲伤,脸颊凹陷,面色泛黄,如同一只只瘦猴,她和她们在某种程度上说,长得一样。   思来想去,她用宾馆里的电脑,搜许策的名字,按下回车键后,出来了许多信息,她一条条仔细看过去,都不是她的许策。她又开始搜零七年二中高考放榜名单,一个个往下看去,许策的名字在很前面,很快就找到了,代小枫的脸绯红,心噗通直跳,再看学校,竟然是医科大学,是她曾经说过想去的大学,代小枫手颤抖着,许策没有忘记她的,她应该相信许策。她的心似乎从身体里飞走了,飞去了许策所在的地方。她又找了找苏织的名字,但并没有发现。她决定明天就出发去省城,哪怕只是偷偷地看一眼也好,她背上所有的包袱,迫切地想要离开侗江,这座生她养她的宁静小城,这里有多少欢乐,就有多少悲伤,省城与她而言是个无比陌生的地方,可是许策在那里学习生活,说不定以后还会在那工作,她想,不论多么害怕,只要想到能和许策在同一座城市下生活,走过同样的街道,与同一个人擦肩而过,她会很安心,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第三十九章   省城和侗江一南一北,省城靠近热带,面朝大海,在侗江春寒料峭时,代小枫坐着火车抵达省城,热出了一身汗。她之前从未到过省城,却听说过夏天如同火炉,没想到冬日也如此温暖。天看起来特别高,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火车站位于省城边缘,隐约仍能看见山影,但更多的是高楼大厦模糊身影,空气带着热气的潮湿感,代小枫闻着也觉得还好。街道上放的歌曲代小枫一首都没听过,她知道自己已经和外界脱节太久,但她并不着急融入这里,与外界保持一定距离使她觉得安全。   代小枫订了个价格适中的房间,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首先她要尽快租一间房子,先住下来,然后再做打算。代小枫想过自己要不要继续学业,存折里的钱应该够她学些什么,通过成人高考再去上大学,但代小枫对自己的状态并不十分有信心,而且现在的她对于学习无法保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记忆里也大不如前,何况今年的高考她没有把握能够赶上,明年的高考距离太远,代小枫打算先把这茬放下。她对自己的未来还是很迷茫。   宾馆房间不大,一张不大的双人床紧挨两边墙壁,对面仅放得下一张长条桌,幸好卫生间十分干净,这样狭窄的环境给了代小枫极大的安全感。卫生间的半面墙都是镜子,暖黄的灯光下,代小枫看见自己苍白瘦削的脸,下巴很尖,眼睛和在医院里遇上的病友一样,无神空洞,如果有,那揉捏成一团的东西应该被叫做悲伤。和她想象中差不多,代小枫并不吃惊,洗了把脸,抔起水往镜中的自己泼去,她的脸终于被水帘冲散了。   以前的衣服穿在身上都太过宽松,上衣宽松点倒没什么,这里天热也不怕灌风,就是这裤子腰围太大,代小枫忘了买皮带,便找了个鞋带随便系上,出门的时候,代小枫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去买几件新衣服。等一切弄妥,天边的最后一丝晚霞只留下一缕余韵,浅浅月亮初露锋芒,代小枫把房间里早就备好的矿泉水当晚饭给喝了,揣上房卡出了门。   这离医科大学并不远,远远的能看到大学附属医院的LED灯牌闪着红色的光,医科大学就在附属医院的对面,中间隔着一条宽阔的主干街道。代小枫知道是不太有可能恰好遇见许策的,但百分之九十九的不可能下,还有那百分之一的可能,就是那点微不足道的可能性,让代小枫神思恍惚了一路。对着医院的是学校侧门,代小枫看着林荫小道上亮起的盏盏灯光,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向前走去,步伐缓慢,夜间的风清爽许多,但并不使人觉得寒冷。不时与人擦肩而过,三三两两的人说笑着走在同样的路上,也有人骑着自行车偶尔按按车铃,一串清脆的铃声从代小枫耳边掠过。   代小枫用余光观察着这些大学生,观察他们的穿着与神态,以此来勾画许策现在的模样。如果那些变故都不曾发生,代小枫想自己也许是他们中的一员,现在最大的烦恼是学业,或者为情所困,再过几年要毕业了,开始为自己即将踏入社会而焦虑,可现在,她走在这条许策走过的路上,心里却是空荡荡的,没有什么额外想要的,没有什么值得追求的。许策是她心中美好的阳光,想起他心中暖暖的,心上最柔软的地方被照亮,但代小枫在潜意识里告诉自己,阳光是不属于她的。他是那么的温暖,很多人都能发现他的好,当他的世界越来越宽广,容纳了越来越多的人,他也许会发现当初的悸动成为了回忆,再次面对代小枫时,他还会把她视为朋友,但不再喜欢她了。   那晚当然不曾见到许策,但代小枫只要有空就会去大学里散步,次数多了,有一次碰上被人向她问路,她还能镇定自若地指对了方向。代小枫租了个小房子,大学在市区,附近租金贵,代小枫便往远了租,倒还真找到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房子,她对房子没什么要求,只想要大大的落地窗,这个房间就是一个大通铺,中间一扇门隔开了厨房与卧室,但好在采光极好,透过落地窗能看见一楼居民撘的葡萄藤架。日子一天一天过,葡萄藤缠着细架子慢慢往上爬,代小枫在二楼,打开窗户,恍惚觉得也许有一天她伸手越过栏杆就能摘到青色的葡萄。      ☆、第三十九章   代小枫白天在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当服务员,咖啡店不大,但因为老板爱睡懒觉,常常翘班,所以急招服务员。见到代小枫,老板什么都没问,就把她留下了,很久以后在一次闲聊中,代小枫偶然提起这件事说老板也太随便了吧,老板摸摸圆滚滚的肚子,说才不随便,而是那时候代小枫看上去就像只流浪的小狗,不捡回家给口饭吃,估计就会被外面的其他利害的狗狗给欺负死了。晚上代小枫还要去一家饭店当洗碗工,忙碌治愈了她的失眠,她不想吃安眠药,但要是睡不着她又会开始胡思乱想。多少天了呢?城市很大,代小枫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遇上许策。时间一长,枝桠上的叶子从浅绿到深绿,代小枫的勇气像是放了太久的气球,开始漏气,她也弄不清楚现在还敢不敢见到许策了。   可是命运很调皮,人们总是被她捉弄。又是一个傍晚,代小枫再次来到医科大学,看着霞光下的林荫道,独自前行,明明是在发呆,电光火石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想起,代小枫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上一秒还觉得四肢僵硬,下一秒下意识地猛然转身,淡橘色夕阳浅浅洒在那人的侧脸上,模糊了五官,却留下了美好的嘴角弧度,代小枫能认出那是许策,只有许策能笑的那么美好,过去种种如闪电窜进代小枫的脑海,她捂住心口,害怕心脏会从胸口一跃而出。许策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女生,代小枫只看见那个女孩儿一头长发,时不时会有如铃声般的笑声传来,两个人亲密地靠在一起,女生挽着男生的胳膊,那葱葱玉指白嫩可爱,指甲上闪着温润的光。他们从另一个方向的小路走来,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代小枫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从自己面前经过,许策目视前方,视线即使有所偏离,也不曾离开过身边女孩。代小枫不是很伤心,她早在心里告诫过自己千万遍,你注定是要失去许策的,如果许策身边有了别的女孩,那么她就回到属于朋友的位置,那种遥远的朋友,不怎么见面,省的忍不住去打扰别人的幸福。代小枫吸吸鼻子,决定打道回府。   那天以后,代小枫时不时会发会儿呆,想象着许策现在喜欢的那个女生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想象着他们会是怎样相处的呢,许策比原来看上去结实了一些也更帅气了,是不是还像原来一样那么调皮爱做小动作呢?老板敲了敲桌子,有些生气地说,代小枫,你再这么浪费我的咖啡豆,我要开除你。代小枫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收拾残局,脸有些红,念叨着美色害人,美色误人啊。老板挑眉,还不赶紧来讨好我。代小枫低眉顺眼,老大尽管吩咐,小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老板摸摸嘴巴,你不是总去医科大那边散步吗?西门对着的老街上开了一家甜品店,听说他们家的奶油蛋糕都很好吃啊,那个奶油,啧啧啧……代小枫顾不得手上还有抹布,连忙举起手,老板,下班我就给你去买,一个不够咱买三个。   代小枫嘴上这么说,其实她并不是特别想去,许策也喜欢吃甜食,口袋里总是放着各种糖,每天都带小蛋糕来吃,也许会在那碰见许策。代小枫确定她还喜欢着许策,但现在的她并不想靠近他,她喜欢的东西总是被一样样夺走,所以她宁愿这样远远的祝福许策,也许某一次邂逅,在她彻底摆脱心魔后,他们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相逢,一切随缘,那样于她而言比较好。现在,她不知道自己哪天又会精神崩溃(虽然她在努力避免这种情况,但她打从心底里对在医院里的那种生活感到恐惧),这样的她还是一个人过着平淡的生活吧,不想要极致的快乐,这样就不会有跌落万丈的痛苦,她的外号本来就应该是胆小鬼呀。   下班后,恰好晚上有空,代小枫骑着自行车往甜品店跑,她去过西门,西门口的那条老街是市中心的一个传奇,街上都是些留着旧时风貌的建筑,委身于不远处的高楼大厦,商业化以后,许多店家进驻这里,或租或买,把一楼二楼改造成了店铺。老街的人总是很多,代小枫不喜欢与人太过接近,所以从未来过这里,现在的她受不了太过嘈杂的环境,会让她耳鸣头痛。工作的咖啡店客人不算少,但大家总是静静地坐在位子上看书工作,环境也算安静,在酒店打工的时候,代小枫一个人窝在小房间里刷碗,倒也有个清净,而这个老街,她只用站在西门口望上一望,看着人头攒动,她腿肚子打颤。   所以她埋头冲向街角的那个叫做“Brix”甜品屋,里面人挤人,代小枫差点晕过去,随意拿了三个看上去齁甜齁甜的蛋糕,排老长的队结账,收银员是个长得软软的小女生,她见代小枫看她,笑了笑,代小枫垂眼,轻笑了下。火急火燎出门的时候,门口还不断地有人涌入,代小枫缩着身子,闷头往外走。却忽略了,有个少年,隔着人群与她擦肩而过,不一会儿赶忙转过头去看她的脸,最后又从店里跑到街上,却已经看不见她的人影了。少年弯起嘴角,挠了挠头,觉得可能自己又眼花了。      ☆、第四十章   本应是七月流火的时候,可省城的炎热持续的时间总要比一般的城市长上许多,到了傍晚没有增添一丝凉爽,反而变本加厉,街上大多数人仍是捋起袖子,穿着大裤衩,踩着人字拖鞋,无奈地打散蒸腾的热气好让自己凉快些。一连串喇叭声划破扭曲的街道,一个瘦弱的女人先行跨下车来,紧接着扶着另外一个更加娇小的女人下车,两个女人皆是脸色苍白,不似其他路人脸上都泛着被太阳炙烤后留下的红痕。高一些的女人胳膊如同新抽的枝桠,看上去仿佛轻易会被折断,嘴里却说着,“艳子,痛的厉害,你就靠在我身上吧,我搂着你走。”被喊作艳子的女人额上不停冒着冷汗,一声不吭,紧咬着嘴唇,不让牙缝泄露了痛苦的呻/吟,她一只手捂着小腹,整个人呈现一种奇怪的姿势,但只有这样,她才能让痛苦减轻些。   她从早上开始腹痛,原来也经常肚子痛,于是她便吃了点消炎药,可是疼痛并未减缓,到了傍晚她感觉自己要痛死过去了,从腹部的疼痛一路蔓延,现在她的胳膊也痛的厉害,仿佛有个人拿着钻子钻她的背部,而腹部仿佛被绞烂了,眼前一片金星。艳子拿出手机,想要拨那个人的电话,最终还是将手指划向D开头的名字。这是她最好的朋友,虽然有时候人比较冷淡,可艳子知道,每次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代小枫总站在她身前替她挡风遮雨,这次也是这样。她的眼泪不可控制地从眼角滑落,如果没有代小枫,她会不会拨打那个人的电话,那个人会不会像天神降临一般,来到那样逼仄的小房间里为她打开一扇窗户,如果没有代小枫,她会不会凄凉地于混乱地单人床上死去。   代小枫脸色比艳子好不到哪去,她只顾着拭去艳子的汗水,发现她哭了,代小枫抿着嘴唇,“没事的,肯定没事的。”   在急诊回答了医生几个问题,值班医生立马为艳子联系了其他医生,另外一个医生问,有没有可能是怀孕,代小枫看看艳子,艳子摇摇头,勉强说了个没字,医生貌似不太相信,然后开了B超的单子让她们去做检查。艳子觉得疼痛稍微减轻了些,于是代小枫搀扶着她到4楼做B超。检查的时候,医生看着显示屏,嘴里念叨着,腹部都是血,B超看不清,再去做个CT。艳子倒是很淡定,尽量轻柔地擦完肚子上的耦合剂,然后冲代小枫露出虚弱的笑容,扶我一下,我好想痛到起不来了。代小枫表面看上去比艳子镇定,但其实当听到医生说的话她的魂已经飞走了。两个女人加起来都超过50岁了,但在这种时候,还是不免感到无助。拿着单子去找医生,然后又去做CT,然后坐在临时病房上等待手术安排。刚开始艳子以为是肠炎,但其实是卵巢囊肿导致的左边卵巢破裂,大量出血引起疼痛,只要立即进行手术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那之前的疼痛是很折磨人的。   艳子不敢完全躺下去,因为只要平躺着肩膀就疼的厉害,代小枫便扶着她向上弓着身子,天已经黑了,病房里的灯光带着寒意扫视着她们这两个不速之客,代小枫和艳子一起发着抖,代小枫是因为心理上的疼痛,而艳子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到最后,艳子一边骂程孜渺,一边祈祷着医生快来。好不容易能够进手术室了,却只能艳子一个人进去。代小枫站在手术室门口,看着艳子单薄的背影,走进空荡荡地手术室,突然想起了自己死去十几年的母亲,还是觉得不可抑制地惶恐和难过,当年的那些心情仿佛又回来了。   代小枫坐在门口椅子上等着手术结束,她听见自己牙齿的打颤声,呼吸都要困难了,座椅是冰凉的,仿佛有冷气在对着她的脖子吹,她知道再这样下去,她可能会在这里晕厥过去。她扶着墙站起身,决定去装杯热水暖暖身。代小枫眼前发昏,根本忘记了这一层哪里有热水,她只记得医院门口是有超市的,于是她跟着人流进入电梯,密闭沉默的环境让她安心。   “叮”,电梯门缓缓打开,电梯外的人和电梯里的人一样多,他们错开着视线,代小枫又被人群推着往外,低着头,尽量抬高步子以防被后面的人踩掉鞋子。   “代…代小枫!”   恍惚间,代小枫似乎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呆愣愣地回头看去,看见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瞬间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代小枫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仿佛有无数的委屈,无数的悲伤,都是可以展现给这个人的,而她并不想展现这样软弱的自己。对了,这个医院是哪个医院来着,啊,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第四十章   被许策拉到一边,代小枫才如梦初醒,赶忙擦了擦眼泪,接过许策递来的餐巾纸,她闷着声音说了句谢谢,没想到十几年后再见面,说的竟然是这么一句客套的谢谢。许策的声音变了许多,当然应该变了,毕竟现在都已经快30岁了。“怎么了?有谁生病了?你妈妈身体不舒服?”许策一口气问了许多,讲完似乎觉得有些尴尬,掩饰性地清清嗓子,然后抬手看了看表,略微皱起了眉。代小枫情绪稳定多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回答哪些好,她突然有些不敢看这样成熟的许策,低声说:“我朋友在这做手术,我可能有些慌了。”许策一边从背包里取出笔,一边让代小枫把手伸出来。代小枫本想要伸出左手,然后闪电般地抽回左手,又伸出了右手。许策注意到她的举动,顿了下并未说什么,只是拉过代小枫的手,在代小枫的手臂内侧写下一串数字,嘴上说着:“这是我电话号码,我现在有个手术等着,实在抽不出空。你朋友做什么手术?”代小枫看着许策的手指比自己的手臂还要白些,不禁有些发呆,闻言立马加快语速回答,虽然她听医生说的云里雾里,但说了几个关键词:“卵巢出血,还有,切除囊肿。”许策点点头,恰好此时电梯门开了,他利落地转身进了电梯。代小枫挥了挥手,许策个高,在众人中很是醒目,他看见了,冲代小枫露出了一个安慰性地微笑。   代小枫站在原地有些愣,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冰凉的,可是她的心却在狠狠地撞击她的一根根肋骨,她想要跑到大街上,疯狂尖叫。胳膊上的笔水印熨烫着她的皮肤,代小枫举起胳膊,连忙摸出手机将号码保存,省的一会儿流了汗就看不清了。十年了,代小枫比谁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这些年里她再没有对谁心动过,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除却巫山不是云,代小枫终于用时间明白了这句话里包含的痴情,第一个喜欢的人是许策,除了他之外,她的生命里,再也不会出现让她更喜欢的人了。   喜欢不代表一定要得到,代小枫已经被命运捉弄怕了,她宁愿随波逐流,让命运牵着她走,除了这份心情,她没什么能失去的。自从那次学校的偶遇,在那之后,再也不曾偶然遇见。省城不大,可说来也巧,还真没碰见过了。医院让代小枫不安,代小枫从未来过这家医院,学校偶尔回去逛一逛,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许策手上没有戴戒指,代小枫确定他没有结婚,但也许会有女朋友。她苦笑了下,许策幸福就好。   许策变了许多,不论是长相还是气质,但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地清澈明亮,眼白分明,能看进人心里去,也能被人看清。但又有谁是不变的呢?代小枫知道自己也变了许多,当年弄坏了身体,现在怎么吃也吃不胖,偏偏个子还长了些,现在整个人和竹竿似的,她的眼睛,却失去了年少的纯真,里面总是蒙了一层雾,照艳子的话说,第一次看见她震惊于她的眼神里的悲怆。代小枫觉得自己现在生活的很好,可是眼睛是面镜子,它们揭露着她的过去。可就算她变了又怎样,许策认出了她,而她,也永远不会将许策认错。她曾无数次在路人身上搜寻着熟悉的风景,这个鼻子有些像,这个眉毛有点像,只有这样,她才能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许策的脸。即使时光模糊容貌的细节,当再次遇见,曾经少年的青涩模样她又全部记起来了。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让她幸福到闭上眼睛落下泪来。   代小枫满腹心思,却仍旧挂念还在手术中的好朋友,她想了想,还是打了个电话给程孜渺,电话响了许久,未接通。代小枫看着亮起的手术灯,捏紧了手机,然后又打了一次,这次终于接通了,她冷着声,说:“老板,艳子在医院做手术,情况挺危急,你在哪?”      ☆、第四十一章   程孜渺赶到医院的时候,艳子的手术已经做完了,麻醉药的效力还在,她静静睡着。代小枫坐在病床旁,用手背擦去从艳子眼角渗出的泪水,在这座城市,艳子和她一样,举目无亲,遇到困难,全靠朋友搭一把手。程孜渺站在床尾,视线游离在病床上的一角,仿佛不敢看床上的人似的,平时饶舌的很,现在像个哑巴似的,让人看得来气。此时病房里的其他病人都睡了,有一个是来安胎的中年妇女,特别忌讳在休息时有声响,程孜渺买了水果和肉粥,捏着嗓子问艳子是不是还不能吃东西,然后让她多少吃点。代小枫摇摇头,她还是老毛病,一有什么事就吃不下饭。她示意程孜渺和她出去聊一聊,然后就一个人先在病房门口等着。程孜渺过了几分钟才出来,两个人往楼梯间走。   代小枫随意用手拂去阶梯上的灰,大咧咧地坐下,回头看程孜渺还站在原地,她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回头一瞥程孜渺。男人一摊手,“尊重点我好不,好歹你叫我一声老板。”代小枫阴森森地笑,等程孜渺坐好,她才慢悠悠地说,“那是叫习惯了,早八百年不是你属下了。” 程孜渺撇撇嘴,“好咯好咯,你现在是我的合伙人。不过,你一脸严肃干嘛?”   “你还在装傻?我想说什么你不知道?都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咱们坦诚点好不好?”   程孜渺收起了嬉皮笑脸,嘴角放下来,沉默了会儿,“都说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代小枫火气蹭蹭蹭地冒上来,语气差了不少,“你也是这么跟艳子说的?”   “她……她一直都很清楚,我虽然人没正经了点,但我从没有玩弄过女人的感情。都这么多年了,要是真能有点什么早就不是现在这样了,不来电,我也没办法。”程孜渺皱着眉,眼睛看着瓷砖花纹一眨不眨。   “是啊,谁敢说你渣?”代小枫怒极反笑,“你可深情了,二十年如一日暗恋邻家小妹妹。”   “代小枫!”   代小枫立马转移话题,“对不起,这下是我的错,话题扯远了。不过,你看到艳子这样不心疼吗?她没给你打电话吧,明明你们家就在一条街上,结果她还是打我的电话,等我赶过来,她痛的整张脸跟张白纸一样,虽然现在没事了,但万一有个什么事呢?前些日子,你是不是和艳子谈了什么?”   程孜渺苦恼地抓了抓头发,闷着声,“你不是骂我应该早点和艳子说清楚嘛,我就说了,但我说我们还是朋友,虽然做不成情侣。”   听完,代小枫长叹了口气,这世间痴男怨女多的去了,可为什么她身边净是这种人?她喜欢他,他喜欢她,你追我赶这是人生常态,可怕的是持续的时间太长了,代小枫问完艳子去问程孜渺,问他们在这长久的等待与付出中,他们分得清什么是习惯,什么是爱恋吗?他们的回答却是出奇地相似,区别这个有什么意义吗?在下一个心动的人出现之前,永远不知道现在这个是不是真正的爱人,在那之前,怎么舒服怎么做。代小枫联想到自己,她苦笑了下,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十分愚蠢的问题,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人本来就是很复杂的生物,他们的感情更是难以琢磨了。   程孜渺提出要在这守夜,让代小枫回去休息休息,代小枫觉得由程孜渺来照顾艳子不太方便,也不知道艳子现在是个什么态度,何况既然两个人已经说清楚了,还是不要做这些会让女人误会的事情了——要知道,女人在生病的时候最脆弱,很容易胡思乱想。程孜渺自嘲一笑,像是在自问自答,情人做不了连朋友都没得做吗?然后摇了摇头,看向代小枫,那自己明天再来看望艳子吧。   送走了程孜渺,代小枫才有时间去想自己的事情。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纠结了会儿,还是编辑了条短信发给许策。许策十有八九还在忙,发过去的短信跟石沉大海似的,代小枫并不着急,时间是个好东西,它带来的沙石掩埋了伤痛,同时,它使人更加从容。今天的神经高度紧张,代小枫的头开始剧烈疼痛起来,她在包里都会放着止痛药,头一痛便吃一片,大多时候都很有效。   半夜,艳子醒了,代小枫问她要不要喝水,艳子似乎还有些懵,眼睛湿漉漉地跟着代小枫的动作转,看的人心软软的,等意识清醒了些,艳子摇摇头,代小枫便拿餐巾纸沾了水润一润艳子起皮的嘴唇,心里酸酸的,嘴上让艳子再睡睡吧。艳子看着她,也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是眼泪一颗一颗从眼角掉进枕头里,代小枫的眼泪也跟着落下来,问艳子是不是伤口痛,艳子摇摇头,只是掉眼泪,也不出声。代小枫知道艳子心里苦,她太苦了。      ☆、第四十一章   和艳子是在咖啡店里认识的,艳子每个星期六早上准时到店里,一待一整天,代小枫也就记住了这个总是点一杯特浓咖啡不加糖的女生,对,那个时候艳子不过二十三,只比代小枫大两岁,却在一次闲聊中,很自豪地告诉她,她有四个妹妹一个弟弟,学杂费全都她出,衣服零花钱也她给,没有一个是辍学的。代小枫看着艳子真诚而又满足的笑容,她在社会上有几年了,看过的人比原来不知道多了多少,这女生的生活负担很重,可是她的笑容里却没有一点阴霾,代小枫感觉她的心被人轻轻碰了一下,而艳子也确实是有一个非常纯真可爱的女孩子,那份纯真太难得了,尤其是知道艳子十六岁离开山沟沟,出来打工,被人骗过很多次可总是不长记性。   两个人逐渐成了好朋友,代小枫总是冷着脸,艳子却是个很爱笑的人,相处下来竟格外和谐。艳子一开始就是奔着老板来的,也就是程孜渺,那时候程孜渺二十七岁了,却没有那个年纪的男人该有的精神面貌,整个人无所事事四处晃荡,靠着投资和好几套房子店面的租金早早过上了退休生活,一年比一年要胖一些,他自己觉得那叫发福,可艳子偏偏觉得老板长得可帅,人超级可爱,瘦下来肯定是个大帅哥,不过,还是这幅随便的样子就可以了,这样情敌少一些。程孜渺觉得这姑娘傻得太有意思,也就熟络起来,再后来,艳子才意识到,情敌多不可怕,可怕的是情敌就只有一个,可是那情敌跟五指山一样,死死压在程孜渺的心上呢。艳子欲哭无泪,可早在这条不归路上一路狂奔拽不回来了。   再一晃,八年过去了,咖啡店还在,却换了位置改了装潢。代小枫和程孜渺合伙开了咖啡店,又在隔壁店开了家服饰店,代小枫亲自上阵当模特,程孜渺兼任摄影师,在微信里卖卖衣服晒晒咖啡。艳子成了个销售经理,有了固定客户后业绩不错,可就是职业病也渐渐缠身了,嗓子哑了许多,现在到咖啡店来却不喝咖啡了。现在说起这些改变貌似很轻松,但其间生活的辛酸只能在夜深人静自己品尝了。时间在女孩子身上总要格外无情些,和艳子翻着几年前的老照片,两个人都要惊讶自己怎么变了那么多,再看程孜渺,还是吊儿郎当,这些年注意健身了,人比以前还要帅上几分,吸引了许多年轻小妹妹的目光,让另外两位女士气的牙痒痒。代小枫很少想起更久以前的时光,偶然想起,只是觉得命运太奇怪了,当初的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现在会过着这样的生活,周围是这些人。可当她做了噩梦哭着醒来,恍惚间又回到了趴在母亲病床前的时候,母亲虚弱地躺在床上,慈爱地看着她,打开手机,是许策他们发来的短信,提醒她上课不要迟到了。   代小枫猛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床单,上面印着医院的标志,一时间她仿佛还在梦里,毛巾从肩上滑落,她拉住下滑的毛巾,又摸了摸眼角,查看了下尿袋,已经空了,应该是有护士来换过了。她昨天就在这椅子上守了一夜,但她不记得自己又跟护士要毛巾,也许是某个值班护士给她披上的,她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尽管她对医院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抵触情绪,但体贴温柔的医护人员会给病人以及病人家属带去不止一点点的安慰。打算去洗漱前,代小枫先拿出手机看了看短信,果然有一条未读短信,打开来看,是许策的,“我问过黄医生了,她说手术开的很顺利,线缝的很仔细,不会留下很难看的疤,好好休息就行,不用担心”,代小枫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不禁微笑起来,想了想,恢回复了一条短信,表达了谢意,看许策什么时候有空,能请他出来吃个饭。看上去很客气,但这种距离对于他们这种算是老同学重逢的场景来说很适合。放下手机时,察觉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束百合花,百合清香悠悠飘来,花瓣上洒落着点点露珠,格外可爱,代小枫一愣,然后嘴角弧度拉大,露出了小小的酒窝。      ☆、第四十二章   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艳子实在躺不住了,闹着要回家。主治医生是个微胖的中年女人,一张和蔼的圆圆脸,每次查房都笑眯眯的,前两天还总是问这个病人是不是又偷吃水果了,然后艳子红着脸说只吃了三个樱桃,医生继续笑眯眯,声音温柔说,不行哟。代小枫闻言很快把柜子上的水果零食都收进柜子里省的艳子看着眼馋。   住院这几天,都是代小枫在医院里照顾艳子,艳子很过意不去,做手术的钱还是代小枫先垫付的,说请个护工就行了。代小枫皱眉,说,得了吧,和我客气什么,何况在这里照顾你,我就不用看店了。讲完偷瞄艳子一眼,发现艳子表情淡定,并未什么不妥,代小枫轻叹口气。自从艳子把来探病的程孜渺轰走后,程孜渺再也不敢来了,艳子这几天也从未提起过他。想起那天,艳子半靠在床头,看见程孜渺偷偷摸摸闪进来了,冷着脸不打招呼。程孜渺从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晃到左边,再挪到艳子床边,还没开口,一直低着眼睛的艳子说话了。   “来这干嘛?”语气还很虚弱,但仍能听出是硬邦邦的。   程孜渺用指关节蹭蹭眉毛,声音温柔,“探病呀。”   艳子脸扭向另一边,就是不想看见程孜渺,“绝交了的话,就不用拘泥于这些场面上的东西了。”   程孜渺还是站着,“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不用来探病,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程孜渺沉默了,看着艳子黑黑的头脑勺,像是一颗小蘑菇,本来想伸手揉一揉,可手指动了动,他却什么都没做。站了一会儿,喊了一声“余一艳”,这是艳子的大名,平时谁要是这么喊她,她准跟被人急,因为她很不喜欢自己的名字,而现在艳子就那么硬邦邦地扭着头,一点反应也没有,程孜渺突然觉得很无奈,说了句走了,便往门口走去。快到门口时,他偷偷回头,发现艳子那家伙又把头转向另一边了,反正就是不看他,他有点想笑,都三十岁的人了,脾气一上来和小孩子一样,他摇摇头,从那天以后就真的不来了。   原来三个人相互之间都是极要好的伙伴,现在两个人从朋友之上恋人未满的状态一下子变成连陌生人都不如的关系,代小枫懊恼地问艳子,有没有想过她这个三明治面包里的培根。艳子白眼一翻,不是你让我趁早理清关系,三十岁的女人了该看看别的男人了。代小枫吸吸鼻子,是啊,可没让你们做仇人啊。艳子叹口气,看向窗外的朵朵白云,笑了笑,说,傻瓜,只有彻底忘了他我才能喜欢上别人呀,别说这个了,快给我烧爱心午餐去!别看艳子长得人模人样的,三十岁的女人长得和年轻的时候没啥区别,高跟鞋一踩,十足的职业女性模样,可私底下,家务活没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如果不是代小枫做菜招待她,艳子可以靠吃外卖和方便面过活。艳子经常自嘲,山沟沟里出来的妹子也是分人的,有人家务活特别能干,也有做饭超难吃的,比如她,幸好她不在山沟沟里,不然很有可能嫁不出去。这次她生病了,代小枫便搬去和艳子一起住,给她补一补。   吃饭的时候,艳子突然问:“枫枫,你家是不是装修好了?”   代小枫点点头,“差不多了,等请人去打扫一下房子就可以住进去了。”其实没什么好装修的,这套房子是从程孜渺那买来的二手房,程孜渺之前在那住了一段时间,也算是精心布置了一番,前段时间不知怎么,说是不想要这套房子了,代小枫一听,觉得房子不错,就接手了过来。第一次去看,不是太喜欢房间里刷着那么明媚的颜色,便打算重新上层灰色和白色的漆,待一切都办妥,还在打算挑个时间搬过去,艳子这一病,事情就耽搁了。   代小枫老早买了套房子,就在最先开始租的房子的附近,等好不容易还清了房贷,那一片被划入了城市规划建设区,要拆迁了。拆迁款拿的挺多,可买房子是个很费精力的事情,她便还是租房子住。工作的咖啡店也在拆迁的范围内,便歇业了,代小枫不知道老板还要不要继续开店,她便想着去做的事。有一天,她接到程孜渺的电话,说选好店铺了,问她还要不要回来帮把手。代小枫爽快的答应了,没想到,这一答应,她直接从打工小妹变成了合伙人了。咖啡店的业绩还行,再加上代小枫除了吃和房租,存了一些钱,便把旁边的店面盘了下来,之后便一直住在店里。而这两个店也成为了三个人的根据地,常常买些啤酒,把店门一关,三个人坐在地上喝着酒,侃天侃地,说一说店里发生的趣事,说一说小秘密,没事骂几句,音响里放着他们喜欢的音乐,店里的一桌一椅见证了他们溜走的时光。而现在,代小枫要搬离那里,艳子也不打算再去店里找他们玩了,感觉好像将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代小枫并不好受。艳子问完之后,若有所思,也不再讲话了。      ☆、第四十二章   代小枫叹着气,有时候真想一瞬白头,这样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那便不会有那么多不安与焦虑。她努力想要抓住身边的人,可人的感情太多变了,一不留神,松开了拉着的手,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这么断了。她希望艳子能获得幸福,她太累了,需要一个人的肩膀靠一靠,而老板何尝不是如此呢,一个人飘来荡去,成为一个人的守护者,张开双手保护了她人然后独自舔伤口。两个人都是好人,可就是不能在一起。感情就是这么奇怪,你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你,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代小枫衷心祝福那些终成眷属的人儿们,她也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份纯真的爱情,所以现在的她孤身一人,她也不觉得有缺憾。   发出去的邀约短信,并未石沉大海,许策回了她一个“好”,但又说最近要出差一段时间,等回来再约。可他并没有给出具体时间呀,代小枫燃烧起来的心,随着回落的气温,渐渐冷却。从那天起,代小枫时不时拿出手机看,手机上的日历一天天翻过,许策的短信没再出现。   有一天代小枫一大早醒来,鼻塞头痛,觉得自己大概是感冒了,自床头抽过一张餐巾纸盖住鼻子,从床上勉励爬起来拉开窗帘,二十八楼的风景果然不错,只是今天天空阴沉,乌云自天边扯过一层遮羞布挡住阳光,代小枫打开窗户,一阵闷热的风吹在她的鼻息间,她伸了个懒腰,天空低矮,仿佛触手可及。她前天搬进来,本来应该约上朋友聚一聚,可是艳子叉腰放言绝对不和程孜渺出现在同一场合,只好作罢。可怜她仍旧是夹心饼干,昨天白天和程孜渺约饭,晚上和艳子约酒。说是约酒,其实就她看着艳子喝而已,她不喜欢宿醉之后的头痛,而艳子身体稍微恢复了些,酒瘾就犯了,现在还在隔壁房间睡着。代小枫在阳台上种上了各种植物,花花草草,看上去格外可爱,拿着喷壶给它们洒水,轻轻地一阵风,吹着细腻的水珠飘在挽起袖子的手腕上,拂去了几分头痛。   艳子顶着一头乱发,整个人呆愣愣地站在门口。见代小枫看向她,她挠挠头,嗫嚅开口:“我昨天喝醉了有干什么蠢事吗?”   代小枫长叹一口气,欲言又止。艳子急了,说了句脏话,打算抱头痛哭,鼻子红红地怯怯问:“我打电话骂他了?”   代小枫转过身,继续浇花,悠哉哉地,“何止啊。刚开始用你自己的手机打电话给人家,骂的可难听了,我敢保证老板活这么多年从没被骂的这么惨过。还有啊,你说到手机没电,还硬是抢我的手机去,接着骂,我拦都拦不住,吓得我赶紧把门窗都关严实,省的你醉到门和窗都不清楚,走错了那可就糟糕了。”   艳子脸涨得通红,颤悠着用手指着自己,眼睛里全是懊恼还有一点点的不可置信,“我是会耍酒疯,但我只唠叨个不停可是从不做小动作的呀,你骗我的吧,啊,枫枫,你骗我的吧。”   “噗嗤,”代小枫眯着眼睛,“骗你的。”   艳子刚松口气,正想扑过去使劲摇一摇代小枫以示不满,下一句代小枫的话让她彻底石化。   “我骗你是你打电话给程孜渺的,事实上是程孜渺给我打电话,结果被你听见,抢了我的手机开始骂人,骂道后来又开始哭,哭着哭着又气起来,然后接着骂,是我的手机没电了。”代小枫放下喷壶,走到艳子身边,拍了拍艳子的肩膀,“没事,你不是说再也不和他见面了吗?话说你家的米真的很香诶,我用来煮了粥,你喝点再走吧。”   艳子有气无力,扶额,知道这是代小枫在转移话题,苦笑着说:“你要是喜欢我再拿袋给你,我老爹又给我背了两袋米过来。”   送走艳子,代小枫先是在沙发上坐了会,感受了下她是不是真的身体不适,在连打了三个喷嚏后,她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打开手机,点开医大附属医院的官网,手指滑动了一会儿,猛然冲进房间准备收拾收拾然后出门看病。刚要出门接到程孜渺的电话,支支吾吾地就是不切入正题,代小枫觉得这两人肯定还有戏,于是照实说了,末了加了一句今天她要翘班。程孜渺崩溃,不满地嚷嚷道,代小枫,你怎么现在比我还懒。代小枫冷哼一声挂了电话。      ☆、第四十三章   一出门就看见她的粉红小电动车在她的门边静静待着,她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可能和艳子有些兴奋,车也没好好停,刚停在过道里她就被艳子推着开门去了,这么一想,可能是挡着别人的路,被人移了过来。或说这辆车还是艳子送给她的,虽然她有些嫌弃车的颜色,但用起来格外顺手,已经用了两三年了,她向来对自己的东西有着很深的感情,加上要给电动车充电,她便把小粉红放到二十八楼。听程孜渺说这一层除了她就一个住户,她本想着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可主动敲门不是她能做出来的事,就思量着下次偶然碰面的话再自我介绍下好了,不过这一层安静的很,她一次也没碰见过她的邻居。这车子说不定是好心的邻居移的,但更可能是清洁阿姨做的。   代小枫到医院时,恰好是午休时间,可医院大厅里人来人往。代小枫坐着扶手电梯,一层一层往上走,不意外地看每一层的挂号位置上坐满了人。代小枫到了五楼,四处看了看,然后驻足于一面墙前,抬起头看着墙上挂着的医生简介。这是神经外科的挂号区,不远处一排排坐满了人,不少人手上还拿着检查单子,有人离开位子,很快这个位子就会被其他人占据。大家神色都不轻松,这么优哉游哉站在这看医生介绍的人左看右看只有代小枫一个人。   代小枫的视线很快锁定在其中一张照片上。她第一次看见许策穿着白大褂的样子,眼睛炯炯有神,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笑起来的下巴弧度流畅,看上去似乎还是那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在调皮地冲镜头做鬼脸。代小枫看了一会儿,然后偷偷掏出手机拍了张照,按下快门做贼似的往四周扫视一眼,发现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放心地把手机放回包里。她走到服务台,耐心等着护士回答完别人的问题,代小枫冲护士礼貌地笑,问:“请问许教授今天出诊吗?啊,是这样的,我听说他周三下午有门诊,可是我刚刚没看到能挂他的号。”小护士低头忙着自己的事,闻言抬头扫了一眼代小枫,然后继续填着手中的表,淡淡回了句教授今天不用上班。代小枫接着问,“那他大概什么时候出诊呢?”护士将头歪向另一边,“下个星期三下午他会照常出诊的。”代小枫轻轻“哦”了一声,说了句谢谢,头又隐隐痛了起来。   可就这天晚上,代小枫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了起来,代小枫伸手捞过手机,激动地差点拿不住手机,竟然是许策的短信,说他周日有空,问她有没有一起出来聚聚。代小枫颤抖着手回了短信,又他能不能加个微信。发完短信,代小枫把手机久久地按在胸前,似乎硌到什么东西,代小枫将手机挪开,那是她一直挂着的吊坠,链子都换了好多条了,可这个小猫吊坠一直没换。她摸了摸温热的吊坠,感觉浮躁的心情渐渐被抚慰,她不知道再见面应该说些什么呢,是否会相顾无言,可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尤其是她,在社会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又是做小生意的,早就学会了与人打交道的艺术,可是她的内心一直住着个木讷寡言的女孩,在面对许久未见的心上人,她是否会紧张到无法说话。   她有想过将她那些痛苦的回忆告诉许策,告诉他她不是故意迟到的,她想告诉他,虽然我迟到了,但我终究是来赴约了,你呢,你还在等我吗?代小枫也只是想一想而已,她知道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她把痛苦的过去埋在记忆深处,现在的许策没有必要知道,她不需要许策的怜悯,许策也没有义务分担她的伤痛。顺其自然吧,代小枫双手合十放在腹部,扭头看着窗外银色的月光洒在木质地板上,脑海里突然响起了小时候梅琴芝为了哄她入睡给她哼唱的童谣旋律,这让代小枫又安心又有些心酸,知道今夜又将是个不眠夜。      ☆、第四十三章   因为一直到凌晨三四点才有睡意,特意选在今天轮休不用去上班,代小枫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和许策约好了六点在订好的餐厅会面,现在才三点多,除去路上要花的将近一个小时,只剩下一个多小时了。昨天晚上睡不着觉,代小枫便开始想着今天要穿什么衣服,化什么样的妆出门,可等今天一醒来,脑子又空了,代小枫在房间里窜上窜下,最后决定先去洗漱。按了按开关,发现停电了。幸好卫生间采光不错,她能看清镜子中的自己,快三十岁的人了,虽然总有人说她看起来年纪还小,但她知道,自己的眼角已经爬上了细纹,只是一晚上没睡好,脸色憔悴,因为贫血,她的脸一直是苍白的,她仔细给自己打了腮红,涂了一层淡淡的口红,抿嘴一笑,看上去精神了许多。穿上一件粉色真丝无袖衬衣,想了想省城的昼夜温差极大,尤其是座沿海城市,夜风如妖风,代小枫又披上一件之前和艳子逛街买的淡蓝色薄风衣,手拎着包,出了门。   代小枫看了一眼静静待在角落的电动车,决定还是打车去。等走进电梯时,才突然意识到今天停电了,代小枫愣在原地,往前走了几步,再退几步,她住在二十八楼,这么靠走楼梯下楼,凭她的身体素质大概会丢了半条命。可是代小枫不可能因此就打电话告诉许策改天约,她想不要说是这二十八层楼,就算爬,她也会爬去的。她把外套脱了系在腰间,一手拎着包,一手拎着高跟鞋,站在楼梯上,深吸一口气,开始下楼梯。   楼梯间很安静,暖黄色的墙壁因为有光从小窗户里流泻进来而闪着温暖的光,这让代小枫心情舒服了许多。她走着走着,突然玩心大起,开始三步并两步往下跳着走,刚开始还有些担心会摔倒,毕竟很久没这么活动过了,可是随着一层一层这样跳着走,代小枫的速度便快了许多,她忍不住欢呼了几声。在一个转角时,她乐极生悲了。代小枫没有料到原来楼梯间里还有别人,当看见一个白色的背影时,正在跳跃着的代小枫脚一抖,脚下没踩稳,她惊呼一声,屁股蹭过好几级台阶,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手虽然搭了把力,可这样导致手腕也受伤了,更别说被狠狠蹭过的腿肚子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蓦然出现在代小枫面前,“需要帮忙吗?”   代小枫惊讶地抬头看,对方也是一脸意外,她翕动嘴唇可像是得了失语症,明明话就在嘴边,可她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还是许策先开口,“站的起来吗?”手仍旧停在代小枫身前。代小枫抿抿嘴,轻轻扶住许策的手,她不知道许策是否能感觉到她手的颤抖,稍微试了一下,然后冲许策苦笑着摇摇头。许策看了看她的伤势,检查了下她的脚腕,告诉她没什么事,就是扭伤了。他弯腰看着代小枫,刚想开口,代小枫咽了咽口水,先开口了:“我刚搬过来,你,你也是住这里吗?”许策点点头,说自己住二十八楼。代小枫眼睛瞪大,一下子变得结巴起来,“诶诶诶,我,我也是。”许策挑眉,再次露出了微笑,这次的笑意是出现在眼睛里的,声音低沉,“好巧。”代小枫哈哈笑了两声,感觉之前尴尬的气氛少了许多。   许策提议要不他背她上楼,被代小枫坚定地拒绝了,说她再休息一会儿就好。许策又闷声笑了起来,然后坐在代小枫下面的一个台阶上。代小枫偷偷瞄着许策的后脑勺,见许策不说话,她握紧了手,说:“我搬过来都有一个星期了,之前也都没碰见过,今天这提前见面的场景也太囧了。”   许策没有回头看她,但语气里带着笑意,“你怎么还是那么冒冒失失的,我说楼道里谁弄出那么大动静。”   代小枫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被说得哑口无言,突然想到摔跤前看到的背影,立马又有底气了,“你还好意思笑我,你自己刚刚在干嘛?你还背着手单脚下楼好吗?”   许策用手背挡着嘴笑,回头看她,笑起来的眼睛弯弯的,眼珠很亮,窗外的夕阳正好洒在他的头发上,显得有几分柔软。代小枫视线停留在许策的喉结上,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随着喉结的滚动而流露出来,许策说,“好了好了,我们扯平了。”   哗啦啦,代小枫仿佛听见面具从自己脸上剥离的声音,一片片,融化在橘色夕阳里。恍惚中又回到了高中时候,大家素面朝天,得意地笑痛快地哭,表情生动自然,不像是现在,进入社会后戴上了伪装自己真实情绪的面具,生怕被人瞧出自己的脆弱、不屑、嫉妒、迷茫。而许策呢,他大概是从未戴过这样的面具吧。真好,代小枫咧嘴大笑。      ☆、第四十四章   许策一手扶着代小枫,另一只手拎着代小枫的包,两个人慢慢往上爬,但因为之前那么一笑,现在的气氛自然许多,虽然对话不多,多是你问我答句式,可这比代小枫想象中的情境好太多了。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许策问代小枫家里有应急箱吗,代小枫正在找钥匙的手停了停,摇摇头。许策一副早料到了的样子,说:“我家有,我等下给你拿来吧。方便进去吗?”   代小枫终于找到了钥匙,钥匙冰凉的触感反衬她手心的滚烫,她笑了笑,“当然,只要你不要觉得在女孩子的闺房很别扭就好。对了,要不干脆在我家吃晚饭吧,昨天刚去超市里大扫荡,应该能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吧。”   许策还是笑着的,他似乎总是在笑,闻言点点头,告别后两人分别进了自己家。余光里,代小枫看到许策开的是就在自己旁边的这一户的门。   当她换了件舒适的衣服,把自己收拾干净后,恰好听见门铃响,她加快脚步去开门,只见许策站在门外,许策也换了件衣服,把衬衫换成了灰色卫衣,圆领子不大,但衬得许策脖子修长,看上去有些学生气。由于灯光昏暗,代小枫看不清许策的脸,视线中,二十八岁的许策与十八岁的许策重叠了,代小枫愣在原地。许策提着篮子在代小枫面前晃了晃,“我带了药膏来,还有一些绿色蔬菜,很新鲜的,你看着烧吧。”   代小枫侧身让许策进门,末了又翻了翻鞋柜,拿了一双一次性拖鞋给许策,一低头,代小枫这才发现,许策穿的是棉拖鞋,她便顺口问道:“你是直接穿着家里的拖鞋出门来了吗?”许策顺着她的视线,翘了翘脚背,“糟糕,顺带着穿出来了。”   “幸好楼道里干净,你直接踩进来吧。”说完又把刚拿出来的拖鞋放了回去,示意许策不用和她客气。   夕阳从落地窗外照在客厅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有一块地方铺上了米白色地毯,上面撒着点点亮光,落地窗边是一个木制摇椅,上面放着粉红色靠垫,看上去很温馨。杂志、小说散落在茶几、小地毯、沙发上,代小枫脸一红,手一摆,“你自己找个地方坐吧,”说完突然想到医生多少有些洁癖,又添了句,“东西多,但是到处都很干净的。”许策笑了笑,眼神也没到处飘,直接在沙发上找了个空着的地方坐下。代小枫又问:“要喝什么吗?”许策说白开水就行。代小枫点点头,从吧台那边倒了一杯水给许策,许策接过,喝了一小口然后将杯子放在茶几上。   代小枫让许策不要客气,她自己先去厨房烧饭。许策提议他可以帮一把,洗菜切菜他都包了。厨房是半开放式的,两个人在里面忙活倒也不觉得挤,代小枫打开抽油烟机的照明灯,回头看许策,发现许策正在用心剥大蒜,她弯了弯嘴角,这才开始忙活自己的。做了鱼汤,辣椒炒牛肉,蒜炒茄子,再来一个干煸青菜,等饭焖好后,代小枫让许策先去吃,她要收拾收拾厨房。   最后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旁,夜色降临,可是电还没来,客厅里光线不足,原本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硬生生地失去了一色,记得许策很喜欢吃辣椒炒肉里的肉,却不怎么能吃辣椒,每次吃都要小心翼翼把肉上沾到的辣椒籽划掉,于是代小枫说:“不要夹错了,这辣椒挺辣的。”说完不等许策说什么,又起身去客厅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店里多出来的应急灯,打开应急灯放在冰箱上,恰好照着饭桌,她拍拍手,这才放心坐下吃饭。两个人吃着饭,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菜盘子很快就空了,只剩下调味用的蒜和辣椒,最后许策喝了两碗鱼汤,终于放下筷子,这时候外面的夜色更重了。   “是不是挺好吃的?”代小枫笑眯眯地问,这么多年她没事干的时候就照着视频琢磨做菜,厨艺大有长进,艳子和程孜渺常常两个人约着到她家蹭饭吃。   “你以前的厨艺就已经很棒了。”许策带着笑意回答道,但代小枫听了却僵硬了表情。她也有想到以前读高中的时候,她还有许策,还有苏织,三个人窝在出租房的小厨房里,忙的热火朝天,惬意地度过午休时光。她以为许策不想再提起以前的事,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地说起以前,代小枫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应该开心还是失落,那些过去的日子,许策还记得,他甚至还记得她做过的菜,可是,在他如此轻松的态度之中,是否在暗示她,他也只觉得告白只是年少不更事做出的举动,至于有没有得到回复也都无所谓了。代小枫移开视线,视线转向落地窗外,她在试图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第四十四章   窗外夜色宁静,远处的天边挂着一轮圆月,透着银白的冷光,星星零星散落着几点,不多,仔细看才能看见。因为停电,路上没有灯光,偶尔会有车灯一闪而过,很快又隐入浓稠夜色中。楼层高,一停电以后,人的听觉随着视觉一起受限,房子不大,更显得安静了。不知代小枫从哪里找来的收音机,想要用一用,这才发现自己没有电池。许策说自己家里有,于是从家里拿来了电池。拍一拍收音机,找了个信号最好的地方,随便选中一个频道,调好音量,让它自由发挥。两人皆面朝落地窗,代小枫盘腿坐在躺椅上,而许策抱着一个靠垫姿态放松坐在地毯上。在客厅的各个角落里放上应急灯,零食、饮料堆在地板上,耳朵里是电台主播温柔的声音以及轻柔的背景音乐,这样,在不说话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尴尬。许策提到之前在手机里收到了停电通知,说是这一片电路抢修,大概要晚上□□点来电。代小枫奇怪,自己怎么没收到。许策随意回到,可能是把信息发到了之前的住客的手机上,有时间还是要去物业那里改下联系方式,或者关注一下一楼大厅贴的消息。  讲完这些话,一时间无人再开口,代小枫便取了一袋酸奶来喝。她还是不怎么喜欢吃东西,但总会买许多零食放着,虽然有时候过期了她也不会吃。可是当打开冰箱,看着里面满满当当的,她会觉得自己在努力生活,过着和其他单身女子一样的生活。  “上次那个做手术的朋友恢复得怎么样,之后的检查结果还好吗?”许策问,手里摆弄着一个牛油果,代小枫看了一眼后很快移开视线。  “挺好的,又活蹦乱跳上班去了。对了,你是什么科的医生?工作忙吗?”  许策微笑,“神经外科的,大多数时候挺忙的,不过习惯了。”  “这样啊。”  “你呢?”  “我嘛,和人一起开了个小店,就是之前住在这里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许策想了想,说:“是姓程的那位吗?打过照面,不过不熟,他好像比较内向,不怎么说话。他在这里住了没多久就搬走了吧”  代小枫听了,差点喷出一口酸奶,忍俊不禁:“他内向?!笑死了,那你被他骗了,他是我见过的话最多的大叔。哦,不对,他不喜欢别人叫他大叔,应该叫大哥。”许策淡淡笑笑,问:“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啊,很久了,”代小枫眨眨眼睛,“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他给我的,那时候我还没到二十岁吧……”代小枫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掩饰性地笑了笑,又接着说,轻描淡写地,隐藏了所有的情绪,“你应该不知道吧,我妈去世了,我也就没上学了,高中毕业证书都是找关系拿来的。和我爸关系也不好,我早早地自己出来打拼,一晃,都这么多年了。”代小枫感觉到许策的目光,但她不敢和许策对视,她只是低垂着眼睑,看着窗外。恰好这时收音机里主播说了个笑话,在此起彼伏的笑声烘托中,代小枫听见许策声音低沉,说了声对不起。  代小枫苦笑,“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许策,真的很对不起。我知道我迟到了,我只想问,你,还在那里吗?”她不知道自己是着了什么魔撞了什么邪,明明没喝酒,可她却醉了般,酒后吐真言。之前的她太小心翼翼,太自卑,可只有天晓得,她有多么想念许策。她鼓起勇气,转头看着许策的脸,眉心不自觉地皱着,眼白分明的眼睛里流动着淡淡地光华,嘴角抿成一条细线。月亮升高,将冷光淡淡地洒在代小枫发丝、肩膀上,沐浴在月光中的代小枫,仿佛一只极其脆弱的蝴蝶,只要风一吹,就能被折断双翼。许策对上这样的眼睛,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一时灯光大亮,窗外灯光点点,顿时模糊了眼睛。代小枫一动不动,眼睛攫住许策,非要等到许策的回答。许策站起身,捋捋袖子,几不可闻叹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代小枫,又将视线投向窗外,声音很轻,但足以一字不落地落入代小枫耳中。  “没有谁会待在原地的,我一直在往前走,你也是,我们已经各自走了很远的路了,”许策停顿了语气,又接着说:“但幸运地是,我们走的方向不一样,可又碰见了不是?”说完,许策回过头,冲代小枫笑了笑,露出了可爱的虎牙。代小枫知道自己被拒绝了,但她并不伤心,被拒绝是意料之中的,这样子的答案倒是让她松了口气。  “那,我们还是朋友吗?好朋友那种。”  许策失笑,“是啊,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啊,小枫枫。”  代小枫鼻子一酸,喉头似乎被放了一颗大石头,她没忍住,最后还是轻轻哽咽了一声,她深深呼吸,垂着眼眸说:“那能来一个老朋友久别重逢后的拥抱吗?”  许策毫不犹豫往前跨一大步,张开双手与代小枫来了个熊抱,代小枫埋下头,眨掉了眼里的泪花,又哭又笑,半开玩笑道:“许策你好像壮了不少。”许策哈哈大笑,胸腔的震动传达给了代小枫。许策的声音响在代小枫头顶,“我可是有天天健身的。”  外面又刮起了风,吹响了窗户,吹起了两人的头发。代小枫想,真正的秋天要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的三周比较忙 隔天更新~   ☆、第四十五章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他说你们还是朋友,然后呢?你们之后没有出去看个电影,吃个饭,或者你们互相串个门什么的?”艳子跟在代小枫屁股后头打转,追问个不停。这几天程孜渺出去进货了,不在店里,艳子便看着有空来店里遛遛,之前在电话里听到代小枫说的事情,激动地整晚睡不着,苦于没空来当面问个清楚,这下好不容易得空了,她发誓一定要推波助澜一把。   代小枫手头正忙,她不怕被人缠,但艳子实在太吵,她放下手中的抹布,很是无奈,“就很正常的相处啊,他比较忙,我可不想去打扰他,微信上也很少聊,他不怎么看微信吧。”   艳子翻个白眼,“我的天,这是多么大的缘分诶,这次你可不要松手。”   代小枫习惯了艳子的一惊一乍,笑了笑,“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谁知道未来又会发生什么呢?顺其自然吧,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的事吧。”   艳子眼珠子转了转,转身走到门口望了望,转移话题道:“我给部门里新来的几个小姑娘推荐了你的店,要是她们来,你记得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人家打折啊。”   “别给我岔开话题,前段时间你不是说亲戚给你介绍了个人,见面之后感觉怎样?”   “得了吧,大概有四个我这么宽吧,这也就不说了,我也不是那么看重外貌的人。喝完下午茶,我说,好像都下午五点了诶。他来了句,哦,那我们该回家了吧。出门的时候,他问我往那边走。我指了指,左边。然后,你猜他说什么?他一指右边,说那我往那边走。那行呗,只能拜拜了。哎呦我去,真是尴尬死了。”艳子说着一拍自己大腿,回想起那天的场景,她觉得既搞笑又无语。   代小枫摇摇头,恰好看到此时有客人进来了,她便招呼客人去了。今天店里就她一个人,之前请的服务员回老家嫁人去了,幸好服装店里来了个兼职的女孩子,她才能顾得过来。这段时间她渐渐忙了起来,但不管再怎么累,她也要回家睡,只要想到许策就住在她旁边,她心里莫名的安心。两个人说开以后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楼道里,代小枫出来丢垃圾,恰好碰见许策回家,两个人打了个招呼,看许策一脸疲倦,代小枫无意多说什么,倒是许策进门后又走出来,手里提着一袋东西,说是家里拿来的绿色蔬菜水果,他又要出差了,等他回来估计都蔫了,拜托代小枫替他解决一些。代小枫不客气地接下了,又问许策吃饭了没。许策摆摆手,说是在医院吃了,说完又打了个哈欠。代小枫连忙说再见,让许策赶紧回去休息吧。   之后都是如此这般的对话,许策真诚的举动让代小枫放下所有疑虑,让她体会到许策是真心把她当作朋友,但同时,代小枫也明白自己现在只是他的朋友而已。正如许策说的,他们都已经走的太远了,她懂,而许策没有说出口的事情,她也懂——他们走的太远,生活圈子也离得很远了。她不知道许策现在有哪些朋友,许策也不了解她的社交范围。就比如,她知道许策忙着开会,忙着做手术,可她不知道除此之外许策还做些什么,她也无法就工作上发生的趣事与许策产生共鸣,当然许策也很少跟她说这些。即使他们有空坐下来聊聊天,也只能聊聊以前的事。提起龙希季,提起苏织,提起原来的那些老师。许策说,他也很久没和原来的同学联系了,偶尔的同学聚会也很少去。他不太清楚苏织的近况,只知道苏织要结婚了。   代小枫先是瞪大眼睛,然后手撑着下巴微笑,“也该结婚了,记得要是在侗江,女孩子过了二十六岁还没定下来,家里人都要全家出动物色合适人选了。小织从高中的时候就一直念叨想要早点有自己的小家。对方是谁呢?人肯定很好吧,毕竟小织那么好。”   “我也不清楚,我有她的联系方式,你想要吗?”   代小枫一愣,摇摇头,“我现在还没准备好,过段时间我跟你要,你再给我吧。”   许策轻笑,点点头,没有再多问。   “你呢?你家里人不催吗?”代小枫问,眼睛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许策接着笑,“还好吧,当医生的结婚晚很正常。”   “可是人家都有女朋友了呀?”代小枫觉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退缩。   “嗯……”许策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对上代小枫的视线,笑容更大了,“你还好意思说我。”   代小枫脸一红,不甘示弱地对视回去,“那还不是因为你。”   许策的笑容凝滞在嘴角,表情有些呆,仿佛没料到自己竟然挖了个坑给自己跳,等反应过来,扭头嗤嗤地笑,肩膀一抖一抖地。代小枫长叹一口气,虽然很喜欢眼前的这个人,但还是很想敲一敲某人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着些什么。      ☆、第四十五章   秋天一眨眼就过去了,街边的梧桐树顶着光秃秃地枝桠在太阳底下晃荡的时候,证明省城的冬天要来了。说是冬天,但这里的温度最低也不过十三四度,在侗江下大雪的时候,省城温暖如春,代小枫对雪并没有多大的喜爱,南方的雪总是湿哒哒的,除了飘落的那一瞬间是美的,很快就会化为一滩污水。也许是省城从未下过雪,当地人对于雪有种异常的执着,就比如程孜渺,每次冬天都要跑去滑雪,这次更是直接丢下手头的工作,上飞机前才跟代小枫发一个短信,他去看冰雕了,让代小枫好好看店。代小枫差点气晕,按照往常经验,若是程孜渺没说归期,那就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多久,也许一个星期,也许一个月。代小枫无数次觉得,大概就是程孜渺看她老实,老板不在家也不会卷铺盖走人,所以才拉她入伙,好找一个忠心耿耿的劳工。   一到冬天店里忙的事便多了起来,毕竟是一年清算的事情要理一理了,代小枫是个较劲的人,白天看店,晚上清账,忙的脚不沾地。来店里兼职的小姑娘快要期末考试了,不怎么想继续做,代小枫好说歹说,减少了工作时间,这才把人留住,想着应该尽早再招两个正式员工,可是这都一年年尾了,想要招到合适的人实在不容易,代小枫只能咬牙自己扛,顶多晚上睡觉前报复性地骂两句程孜渺。   艳子听说了这件事,笑了笑,意味深长地来了句,程孜渺是一个人去的吗?代小枫叹口气,摇摇头。艳子哼了一声,话题又转到别处去了。代小枫也是女生,她明白艳子心情的复杂性,但是一想到艳子在这边旁敲侧击,而程孜渺却好似真的忘记有艳子这个人似的,让她心里很不舒服。早知道就告诉艳子说,很有可能不是一个人,这样,艳子就能从无数次的失望中解脱。   有一次做饭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家猪油没了,于是代小枫穿着睡衣去敲许策的门,没想到许策真的在家,听说代小枫来借猪油的,一股脑还给了代小枫各种各样的调味料,让代小枫哭笑不得。   “你在家烧饭的吗?东西这么多。”   “偶尔,用不完就只能扔了。”   代小枫看许策头发乱蓬蓬地,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便问:“吃了饭吗?”   许策揉揉眼睛,“还没,等下要去医院,打算出去吃。”   代小枫一摊手,“得了吧,你想吃面条吗?用骨头汤做。”   许策眼睛一弯,点点头,看上去十分乖巧。   等代小枫煮好面条的时候,已经收拾好自己的许策过来敲门了,门虚掩着,但许策要听到代小枫的应声才进门。一进门,葱香、面的清香、肉的醇香混在一起萦绕在房间角落,许策深呼吸了一口气,觉得有些饿了。自觉在餐桌旁坐下,面条看上去很清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透明,淡淡的葱花浮在表面,汤是偏奶白色的,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代小枫忙碌的背影。许策吹了吹面条,双手端着碗先喝口汤,唇齿留香。   代小枫喜欢做菜,但她不喜欢吃。很多时候,只有看着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她才有理由说服自己再多吃一点,而看着许策哗啦啦吃面的样子,代小枫觉得自己做的菜又有了别的意义。   “你最近是不是挺忙的?”吃第二碗的时候,许策速度放慢了许多,一边捞着面条,一边问。   代小枫抿了口汤,感觉到汤的温热徘徊在舌尖,心情大好,点了点头。   “哎,那我还能过来蹭饭吗?”   代小枫看着许策隐在蒸汽后的脸庞,笑了笑,“当然可以啊。”   “那我可以再带一位朋友来吗?”许策放下筷子,满足地舔舔嘴角,一脸严肃地看着代小枫。   代小枫心里一咯噔,面上却不动声色,“哦?没问题呀。”   许策笑的像只狡猾的狐狸,“那位朋友你也认识哟。”   厨房里的热水壶发出“噗噗”声,热气袅袅,窗外的风透过纱窗在家具间穿梭,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场景,但代小枫还是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她和许策还是同桌的时候,她被许策带着一起在桌子底下打游戏,许策逗她玩,在她以为自己打赢的时候,来一记反杀,在她蒙圈的时候,扭着头对她得意的笑,眼睛里满是玩味与狡黠,让人哭笑不得。代小枫问过自己,她究竟是喜欢以前的许策,还是现在的许策,她对许策的喜欢,这种情感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的呢,现在她有能力毫不迟疑地回答,她喜欢许策这个人,就算他彻头彻尾变了模样,她不改初心。      ☆、第四十六章   再次看到已经成为老猫的小猫,代小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呆地看着许策说不出话来。小猫懒洋洋地躺在许策怀里,偶尔动一动白色胡须,面对代小枫的声音,它毫无反应,许策伸手挠了挠它的脑袋,叫了声“小猫”,它才不情愿地掀起眼皮,撩一眼许策的手,舔舔爪子又开始闭目养神。许策抬起小猫的爪子,朝代小枫晃了晃,歪头笑,“这就是我说的来蹭饭吃的老朋友哦。”代小枫被许策的模样逗笑了,抬手捂住嘴巴顺势挡住了一不小心滑落的眼泪,她低头侧身,为许策进门腾出位置。   小猫真的是老了,黑色的毛浮着一层苍白,明明是冬天了,掉毛情况还是很严重,前几天还送去动物医院打针了,许策把它放在小垫子上,它可以一动不动带上一整天。面对代小枫的抚摸,它很是享受的样子,没有挣脱代小枫的手,但也没有表示特别喜爱的样子。代小枫觉得它一定是忘记自己了,她曾想过小猫也许会成为流浪猫,或者被被人收养了,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许策竟然把它纳入了自己羽翼下。看着小猫躺在垫子中优哉游哉的样子,她几乎觉得自己在做梦。   许策简单说了下自己把小猫带回家养的事情,没想到这一养就养了那么多年,小猫成了老猫,也不知道它还能陪伴他们多久。从家里搬出来后,许策发现自己工作实在太忙,又把小猫送回了父母家,最近他父亲工作退居二线,夫妻俩人手拉手到处旅游彻底不着家,许策思量着还是把小猫接回身边养着。代小枫提议许策忙的时候她可以帮忙喂猫,她也算是小猫的前主人。她半开玩笑这么说。   代小枫轻轻揉着小猫的头顶,突然有些伤感,照顾小猫最上心的应该是梅琴芝了,总是心肝宝贝的叫,她还记得小猫跟在梅琴芝脚边转的样子,只要梅琴芝喊一声,小猫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扑到梅琴芝身上,爪子扒拉着梅琴芝的裤腿不肯松手。私下无人的时候,代小枫拿出了梅琴芝的照片,在小猫眼前放着,问小猫还记不记得照片里的人,然后又自言自语道,肯定都忘了。然后她会闷闷不乐上一天,她现在只有在失眠很严重的时候才会去看医生,可她知道,母亲在她的心上挠出了一个大洞,她用时光与意志做成纱布将这个洞掩住,但不知何时,揭开纱布,鲜血还是会汩汩流出,它没有结痂,代小枫茫然地看着这个洞,痊愈的日子遥遥无期。   但代小枫没有在许策面前表露这一面,许策甚至不知道她得过抑郁症,她很欣喜地在许策没空照料小猫的时候把小猫接回家,或者带去店里让小猫趴在吧台晒太阳。代小枫总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小猫,看它舌头优雅舔着牛奶,看它被阳光晒得喵呜一声,她心里欢喜,却又在意识到小猫已经老了这个事实,感受到皮毛空荡荡地挂在小猫的骨头上时,心里发酸。再一次,她明白了时间的残酷。时间是个吝啬的魔鬼,蝴蝶的生命只有短短两季,猫一般能活十几年,人呢,即使有幸能与他人白头偕老,可是其中又蹉跎了多少时间。   一睁眼天亮了,不睁眼一辈子就过去了。代小枫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浪费了许多时间,如果她勇敢一些,也许就不会和许策这么白白错过,如今即使再相见,他们之间却是温吞吞的宛如旧友,爱情这个字眼是不敢讲的,可是,她不认为这漫长的时光白费的。从某种层面上说,时间又是仁慈的。代小枫错过了许策将近十分之一的生命,许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成长,长成了一个能扛起一个家的男人,她觉得很可惜没能见证这个过程,这么多年,许策一定也会有彷徨迷茫脆弱的时候,可是她却都不知道。但她又庆幸,许策看不见那个敏感脆弱绝望甚至歇斯底里的她,现在站在许策面前的她,是一个完整的、从容的女人。   代小枫确定许策能感受到她的变化,只是他不动声色,而代小枫从未看清过许策的想法。她不知道他们现在算什么,她没有男朋友,许策也没有女朋友,两个人会约着出去玩,或者去相互家里吃饭,就像是好朋友一样,完全没有暧昧的感觉。他们之间总是保持的安全的距离,许策会在过马路时拉一下代小枫的胳膊,可他不会触碰代小枫被风吹在他脸上的发丝,他会朝着代小枫没心没肺的笑,可是眼底一片清明除了笑意没有其他含义。他的态度无比端正,让代小枫无缝可钻。   代小枫摸了摸小猫,时而苦恼皱眉,时而勾起嘴角,嘴里嘟囔着,“你说他喜不喜欢我呢?”小猫翻了个声,背对代小枫,成功逗笑了代小枫,她把脸贴在软软的垫子上,笑了笑,她现在有些明白了艳子的心情,而不同的是,比起和心上人长长久久,她更希望心上人过的开心就好,而她在不在那人的心上,这个问题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第四十六章   入冬后的第一场雨成功让代小枫中招,一个人住,生病的时候便格外难熬,代小枫还要一个人看两个店,头热鼻塞,程孜渺的电话也打不通,她索性关门大吉,一个人窝在被窝里流鼻涕。她不喜欢吃药,更不喜欢上医院,这么多年,她知道生病不好受,可是不论她怎么保养,每到换季的时候她总要感冒,感冒一次持续半个月,她都习惯了。只是这个感冒格外严重些,浑身酸痛,即使侧着睡鼻子还是全堵着的,喉咙里似乎要冒烟了,可她不想起来喝水。   被手机铃声吵醒时,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由于窗帘被严严实实拉着,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打开手机,才发现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她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许策的声音,她顿时觉得有些委屈,清了清嗓子,说话声音还是有些沙哑。许策敏锐地感觉到了,问她是不是感冒了。她闷闷地应了声,许策昨天出差去了,大概今天就回来了,于是挂了电话,很快门铃声响了起来。门铃声只响了一下,代小枫想这大概是许策不希望她太仓促去开门。代小枫一坐起来,觉得天旋地转,脚跟踩在棉花上似的,她不太想让许策看到她这么憔悴、不修边幅的样子,于是开门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不敢对上许策的眼睛。许策手上提着些东西,穿的还是西装,看上去风尘仆仆的,一幅刚从外面回家的样子。   许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体温计,让代小枫先量一量体温,然后十分熟稔地从鞋柜里取出拖鞋换上,一边还催促代小枫先回卧室躺着。代小枫看见许策关心的神色,觉得自己脑袋更痛了,鼻子突然有些酸,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许策。许策一转身,发现代小枫发傻的样子,有些好笑,又催促了一句,代小枫这才如梦初醒般木木地往回走。   代小枫躺在床上,将半张脸藏在被子下,睁着眼睛竖起耳朵听许策在外面的动静,不一会儿许策进来了,这是他第一进她的房间,虽然许策来过她家很多次,但一直强调女孩子的闺房是不能随便进的,代小枫突然觉得这个房间对于许策而言有些小,看他小心翼翼不碰到化妆台和衣架的笨拙样子,她想咯咯笑。   许策递给代小枫一杯水,接过代小枫递来的温度计,看了看,眉头轻轻皱了皱,说:“发烧了,你吃了什么药吗?”   代小枫摇摇头,乖巧地低头喝了口水,想放下杯子,瞄一眼许策不赞同的样子,又喝了几口。   许策又走出去,回来的时候拿了些药片,让代小枫吞了。许策问她要不要喝点粥,代小枫说不用了,许策便没再说什么,只让她先睡一觉,替她调了调空调的温度和风向,轻轻地走出去了。代小枫头晕的厉害,感冒药有安眠成分,她很快又睡了过去,睡过去之前感觉许策还在客厅里。她睡得并不安稳,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但凡她做梦,梦里面总是有梅琴芝,那片红色如影随形,美好的、伤心的、愤怒的、绝望的,她的梦,都是透过一层红色的膜看见的,她终于习惯了这层红色,习惯了这些梦魇。迷迷糊糊中,仿佛有一只冰凉的手放在她的额头,让她舒服了不少,她挣扎着想要从梦境中脱身,她似乎努力掀起了眼皮,模糊中有一个人影,很快又闭上眼被梦纠缠。   早上醒来的时候,代小枫觉得身子轻了许多,她深深吸了口空气,发现不知何时窗帘已经被人拉开一半了,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床尾,金色尘埃在光束中漂浮,她微笑着,看到自己的床头多出来一束用玻璃花瓶装着的百合花,有什么思绪从她的脑海一闪而过,但她的注意力被房外传来的一阵声响转移。她心头一动,光着脚一把拉开房门,晨光中,一个人背对着她站在流理台前,弯腰擦着台面,手边的电饭煲正散发着白色热气。许策听到动静,缓缓转身,看见她倚在门口,弯起嘴角,露出一口白牙,代小枫觉得眼前有些模糊,慌乱地回一个微笑,又关上门赶忙换衣服洗漱去了。      ☆、第四十六章   等收拾好坐在餐桌上,许策端给她一碗白粥,上面还飘着几根小葱调味,餐桌中间摆着三叠小菜,代小枫吹了口粥,抿了一口,满口清香。许策笑着说:“如果吃得下东西的话,看来身体舒服多了吧。”   代小枫点点头,“谢谢你。”   许策从善如流,“不用跟我客气。对了,我拿了你的钥匙开门,已经放在茶几上了。我等下还要去医院,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不过我,你要是还不舒服就跟我打电话。碗就放在水槽里吧,我跟我家阿姨说了,麻烦她来帮你打扫下。”   代小枫有些愣,一时间没说话。许策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又说:“阿姨人挺好的,你不用不好意思,要是不习惯外人来的话,那就先放着吧,等我回来收拾。”   代小枫连忙摇头,“不是啦,诶,我原来怎么没发现许策你那么贤惠。”说完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她这说的什么话,转念突然想到以前许策做过的事,突如其来的笑意差点害她呛死。许策似乎看出了她脑海里转的什么念头,又好气又好笑,敲了代小枫的头,打算走了。   代小枫送许策到门口,可能是人生病了就会变得脆弱,她看着许策的背影突然不想放他走,突然想牵起许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感受他手心的温热。许策套上外套,又回头看了她一眼,代小枫还没来得及藏好自己的情绪,被许策逮个正着,不禁有些赧然。她冲许策笑了笑,举起手挥挥。许策说了句那我走了,随即转身大跨步走出了门。代小枫看着在自己面前轻轻合上的门,就在堪堪落锁时,突然扯开门,门后面,是面朝自己站着的许策。楼道里的阳光刻画了许策的侧脸,代小枫能看见许策脸上柔软的汗毛。   门外的许策对上门内的代小枫的眼神,他嘴角上扬,光线在他的唇边跳跃,眼睛里闪着耀眼的光,像是慢镜头,两手缓缓张开,代小枫眼睛一弯,扑进许策的怀里,感觉许策手在她背后收紧。明明脸上挂着最灿烂的笑容,可她还是偷偷把眼泪擦在许策肩头。鼻间充盈着许策身上的气味,是一种混合着阳光与绿叶的味道,让她想起了从前在阳春三月开满金色油菜花的田间奔跑的日子,很安心,很舒服,很幸福。   许策从未让她失望,代小枫轻声说,“许策。”   “嗯。”   “你说,是不是我的好运气都在你身上花光了,所以我才这么倒霉。”   “傻瓜,你会有很多的好运气。因为我可以分给你好多好多。”   代小枫深深叹了口气,希望能将自己埋入许策的心里,看一看,那里究竟是怎样的明媚光景,她感觉到来自许策身上的温暖,就像是在忍受了连日的阴霾与凛冽寒风,冬日的天空终于放晴,她将躺椅搬至院中,太阳慷慨地驱使着光游移于她的毛孔与四肢百骸,从心底油然升起的那份最原始的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  彩蛋   ☆、第四十七章   确定恋爱关系以前,代小枫还会红着脸调戏许策,说什么类似于我喜欢你,你在我心里呀这种话,而在交往后,他们双方都没有讲过这种话了。一个掺杂着甜蜜慰藉的拥抱,融化了时间在他们之间画上的屏障,两人的心情昭然若揭,让代小枫明白了许策的心意,在一句我喜欢你也没有的情况下,他们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即使是在一起后,他们的相处模式与原来并无太大不同,没有经历热恋中的情侣黏在一起一刻也不舍得分离的状态,事实上,许策常常出差,而代小枫要忙的事情也一大堆,常常连着几天见不到面。但她不会觉得不安,相反地,她很享受这种状态。他们都单身了太久,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节奏,代小枫一直觉得,恋人的存在不是为了消磨时光,而是让你的心灵充满了美好与幸福,能和许策在一起,让她很快乐,但在许策出现以前,她的生活同样也很快乐。于她而言,只要每天睁开眼确定自己是想要好好活下去的,她很快能将昨晚的噩梦遗忘。   和许策说起她的这种想法时,许策笑了起来,眼睛里闪着狡黠地光,缓缓开口,别人总说,在男人心里,爱情只占很小一部分,但我却不赞同,我觉得更准确的是,每个人的生活里不应该只有爱情。爱情是一种很美好的情感,但亲情、友情甚至是对陌生人的同情都占了很重要的部分,又或者是对某种爱好的执着,这些都需要你花费时间,它们也会回报给你开心与不开心,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应该这样。代小枫一推许策的肩膀,嗔怪道,你是不是希望我多给你些私人空间。我是在夸你,能将自己的生活过的充实丰富多彩。许策答道。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可要是失去你,我的生活都会被打乱的,我还是能笑,但无法真正开心起来。代小枫明白许策的意思,因为她也一样。这是许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她却宁愿许策不要说出口。她轻轻碰了碰许策的手,意料之中地被许策握住,两人相视微笑。   想他的时候打电话,遇到开心的事就在微信里给他留言,不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不会觉得空虚,在一起的时候,又觉得很放松,可以享受陪伴的感觉,更难得可贵的是,即使视线里有对方的存在,仍可以体味属于自己的宁静与孤独。偶尔两人都闲下来的时候,天气好就开车出去兜兜风,四处走走,又或是两个人待在房间里,或是一起看电影,聊天,或是各忙各的,累了的时候回头看一看对方的身影,如果恰好你在看他的时候他抬起头对上你的视线,两人会心一笑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第一时间,代小枫就告诉了艳子她和许策在一起的事情。艳子兴奋地跑来代小枫家,见到了传说中的许策,然后在许策走开的时候,她偷偷捅了捅代小枫的腰,挤眉弄眼的,害的代小枫哭笑不得。艳子竖起了大拇指,凑近代小枫说,好羡慕你们之间的这种氛围哦。代小枫转头,什么氛围。艳子皱了皱鼻子,你在故意炫耀吗?老夫老妻既视感,太温馨了。代小枫哑然失笑,你也会有的,我们艳子那么好。临走的时候,艳子冲许策张牙舞爪了一番,威胁他要对代小枫好不止一点点。许策看了一眼代小枫,然后冲艳子郑重其事点点头,会的,也谢谢你照顾代小枫那么久了。许策这么一说,艳子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哪里哪里,代小枫才是我的守护天使。   最有意思的是,程孜渺见到出现在咖啡厅的许策,那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当代小枫告诉他那是她男朋友的时候,程孜渺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我去,我还以为事情败露来找我算账的。等等等等,你说什么?”   “等等等等,”代小枫学着程孜渺的语气,“什么事情败露?”   程孜渺一副吃了苍蝇的鬼样子,他指着自己问许策,“你不知道我是谁吗?除了曾经是你的邻居以及是代小枫的好搭档。”   许策笑着摇摇头,“我们应该有什么别的关系吗?”   程孜渺痛苦的拿头撞桌子,然后抬起头来一脸生无可恋,“应该说,你是我的假想敌。”   “啊?!”这回轮到代小枫眼珠子要跳出眼眶了。她狐疑地看看许策,又看看程孜渺,前者还是一脸无辜的样子,后者则在捶胸顿足。      ☆、第四十七章   “你认识靳蕾吧。”程孜渺吐了串肯定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难得地端正坐在位子上,腰杆挺的笔直,仿佛有人在后面拿锥子顶着他,每块肌肉都是紧绷着的。   许策和代小枫坐在程孜渺对面,而许策恰好和程孜渺面对面,闻言许策神色如常,开口道:“认识的,是同学,原来还是学生会同一个部门的。”   “还有呢?你可不要在代小枫面前不想说了。”   许策扭头看了眼代小枫,笑了笑,然后又转头对上程孜渺的眼睛,“不是不是,我就是觉得有点尴尬,因为你,怎么说呢,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程孜渺握紧了拳头,很快回道:“别岔开话题。”   许策举手作投降状,“有一段时间我们走的比较近,但也不算是谈恋爱啦,别瞪我,我说真的,连手都没牵过。”说完许策又扭头瞄一眼身边的人,郑重其事地补充,“当然,小枫枫,我绝对没有觉得遗憾的意思。”后者只是静静听着,脸上线条柔和,带着淡淡的笑意,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我去,就这样才气人啊。你知道她喜欢你多久吗?几乎喜欢了整个大学,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单身了整个大学,天,难道不是因为你吗?”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今年年初,我还收到她的结婚请柬。你那么喜欢她,怎么还让她嫁给了别人?”   “没错,我就是个傻逼,大傻逼,在别人婚礼上哭成傻逼的人就是我。我就搞不懂了,那人有我帅吗,那人有我有钱吗,那人有我爱她吗?从小,我带着她玩,当她知心哥哥,她有啥事我第一个冲在前面替她挡风遮雨,可他妈的,我小心守护了那么多年的公主,最后嫁的人竟然不是我。”程孜渺红着脖子吼出一长串,说完之后拿起水杯猛灌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喝的是酒。   许策安静听完了程孜渺的话,只是安静来了句:“她知道吗?”   程孜渺目光呆滞,连嘴角的水渍都顾不得擦,眼眶立时红了起来,看着突然憔悴了起来。很快他又把目光移开,整个人沉淀下来,手里还攥着水杯,手臂处的青筋突起,他缓缓将视线投放在窗外,那里放着他亲手做的咖啡店牌面,用木头雕刻的两个字,京雨,旁人只要稍微知道点内情,都会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吧,只要,只要用点心就够了,她就会明白的,他守护着她,也守护着这个店。   他向往自由,避免为生活的苟且所迫,而她,是他唯一心甘情愿的束缚。可是他也知道,靳蕾是个好强的女孩,以前她崇拜他,因为他是无所不能的大哥哥,等她长大了,她会对他说,男人应该去奋斗,去拼搏,去追逐人生巅峰,他顿时明白了,她的潜台词是他不够奋斗,不够拼搏,守着房子与小店懒散度日。她不会爱上这样的男人,像他这样的男人。正因为太了解对方,所以他能预见他们的结局。而更深层面的是原因是,他对自己没有信心,他也许会因为爱情伪装成靳蕾喜爱的那个样子,可那毕竟不是真正的他,他怕有一天,他忍受不了那样的人生,那么曾经捧在手心的宝贝会变成过期的废物,曾经克制而美好的爱在记忆的角落里腐烂。   说到底,他这些年一直在逃避,死抓着一个借口,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好受。可是许策一下子戳穿了他,使他无处可躲,他如同一个漏气皮球,再也没了张牙舞爪的气焰。靳蕾不知道,他从未说过,他听着小公主情感上的烦恼,鼓励她去和喜欢的男生表白。靳蕾不知道,他不让她知道。可是,只要她抬起头看一看,就能发现他望着她的眼神里藏着多么浓厚的爱意,可他自己为什么不能低头,或者抬起她的脸呢?当他看着穿着婚纱的她,与另一个人执手偕老,他痛苦流涕,把她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他也只是说,失恋了。她闻言倒不担心了,只是说,大哥喝多了,你都谈过多少回了。你看,他多可怜,可是,他活该。   回去的路上,许策问,“你没什么想问的?”   代小枫一挑眉,“问什么?”   许策眼珠子一转,笑了笑说没什么。   代小枫调整了下位子,刚要开口,却被许策抢了先,“和靳蕾有过暧昧期,但后面我发现我还是不喜欢她就自动保持距离了,之后不管你信不信,我还真没谈过恋爱了。初吻是你,肯定初夜对象也是你。交代完毕。还有什么想问的?我都说。”   代小枫回忆起了与许策肌肤相贴的温热感,以及皮肤下血管的跳动,眼睛不自觉游离于许策略薄的上嘴唇,脸红心跳,哑口无言了。   许策笑的像只小狐狸,“不过,你肯定不记得初吻的时间了。”   “我怎么不记得,我记得可清楚了。”   许策只是笑,不论代小枫怎么问,他只是红着耳朵不肯再多透露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知道初吻是在什么时候吗 嘻嘻   ☆、第四十八章   有一天,许策查收邮件的时候,突然笑了起来。代小枫好奇地抬头看去,只见许策笑眯眯地冲她招招手。代小枫放下小猫,手搭在许策肩膀上,探头凑过去看,“啊。”是苏织发来的邮件,说来惭愧,上次说先等等再联系,结果一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你看看信件内容。”许策冲屏幕抬了抬下巴。   代小枫眯了眯眼睛,眼珠子突然瞪大,手指点了点,“诶诶诶。”   邮件里写的是希望抽得出空的话,要和小枫枫一起来哦。   许策点点头,“你不是说你还没准备好吗?但我先告诉苏织了,对不起。”   代小枫抹了抹眼睛,“真是的,是我太不好意思啦。”   “那要去吗?”   “肯定啊。”   许策揉了揉代小枫的脑袋,“嗯,我们一起去。”   刚开始以为结婚地点是在侗江,代小枫心里还有些不舒服,在外这么多年,她一次都没回过家乡,哪怕是梅琴芝的忌日,她也不曾回去打扫打扫母亲的坟。父亲偶尔会联系一下,可她知道,侗江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收到请柬的时候,发现结婚地点十分陌生,代小枫松了口气。等看到请柬里的结婚照时,代小枫先是有些眼酸,苏织脸上洋溢着幸福,是她见过的最美的新娘,而新郎,等等,好像十分面熟。她看了看名字,竟然是老同学。许策看她愣住了,拿起请柬,看了看,“很惊讶?”   “你知道?”   许策合上请柬,“比你早一点,是不是又是一个惊喜?”   代小枫努努嘴,将脸埋进抱枕里,“我真是一个不合格的朋友。”   在婚礼前一天,许策和代小枫到了上海。因为婚礼是在上海与浙江边界的私人别墅中举行,他们隔天跟着车队一起过去。   见面之前,代小枫控制不住紧张心情,偷偷咽了好几口口水,被许策嘲笑了一路。等到酒店大厅,苏织看到她的一瞬间,立马扑了上来,两个女孩子差点当众摔倒,幸亏许策扶了代小枫后腰一把。苏织等代小枫站稳了,手挽着代小枫的胳膊,嘴里叽叽喳喳问个不停,眼波流转,讲到代小枫不辞而别眼泪都掉下来了,两位男士看着泪眼汪汪的两位女士,默默转过了脑袋,两个人约着走远了。好不容易回答完苏织一连串的问题,代小枫握住苏织的双手,很认真地说:“小织,你一定要很幸福。”   苏织抿嘴一笑,眼睛不自觉看了眼不远处的那个人,然后低头笑的更开心了,她用力回握代小枫,“你也是。我早就看好你们啦。”   “那我太不合格了,我当初可没看出来你会和你同桌在一起。”   苏织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转念一想又没说,反而转头冲她家男人喊了声。封城闻言,大步往这边来。苏织拉过封城的袖子,“来来来,你给小枫枫解释下,为什么人家一点都看不出来呢?其实我也没看出来。”   封城无奈而又宠溺地笑,“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代小枫和许策看了直笑,笑的对面两个人都有些脸热。还是苏织看不下去了,替未来丈夫说话,“许策你还好意思笑阿城,”她转向代小枫接着说,“小枫枫,我跟你说,当初…”   “好了好了,我投降。”许策连忙阻止了苏织。代小枫听得一头雾水,迷茫地眨眨眼,“什么什么,我错过了什么。”   封城咳了咳,“我看到许策偷亲你。”然后没忍住,和苏织一起笑了起来。苏织笑的没了力气,倚在封城身上,边笑边说,“原来我们许策也做过这种事情,可惜阿城是个闷葫芦,啥都不和我说,等我知道的时候,哎呦喂。不过,现在知道也不晚,不论怎样,现在在一起就行。”   许策一手勾住代小枫的肩膀,嘴里嚷着:“走走走,别理这两个疯子。”   代小枫十分惊讶,抬头问:“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妈呀。”   许策傲娇扭头,“哼,在你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时候呀。”   代小枫低头想了想,过了半晌,恍然大悟,“我,我还以为在做梦。”   许策噗嗤笑了出来,“知道你傻。”   苏织的声音遥遥传来:“你们两个,等等我们!”      ☆、第四十八章   夜里,苏织让封城自己回家睡,拉着代小枫的手死不放手,嚷着要和代小枫开一次两个人的睡衣派对。封城表情仍旧淡淡的,托了托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叹了口气,见苏织被许策拉开了,默默的把自己老婆护到自己身后,转身和苏织说着悄悄话。有几句飘进代小枫耳朵里,什么“不要聊起天来就不睡觉啦”、“明天会很累的,今晚要休息好”,再比如什么“我会发晚安短信的,要回我”。代小枫看见在封城高大身子前的娇小女人,乖巧地不停点头,她觉得好笑,一转眼对上许策的视线,许策便在没人注意时冲她做了个鬼脸,成功地将她逗笑。   在许策的抗议声中,代小枫还是被苏织拐走了。他只能哀怨地说要和封城走,苏织闻言鼻子朝天,戏谑道,“你看封城愿不愿意带你回家。”可怜的许策被封城无情地一脚踹开,最后不甘心地又开了间房,只不过在楼上。许策气的够呛,代小枫微笑着一挥手,“你们两个男人自己玩去吧。”苏织点点头,和封城咬耳朵,“好好招待人家。”于是两个男人出去喝酒了,而女人们则很快洗漱完,一起钻进被窝里,听着房间里自动播放的音乐,聊着天。   在苏织面前,代小枫没有秘密,她把所有的都说了,包括那样疯狂的自己,她也毫无保留的告诉苏织,明明她只是在讲述事实,没有任何的心理独白,可一转头,看见泪眼汪汪地苏织,她自己却笑了。苏织的眼泪滑落进米白色枕头里,她伸手擦去另一只眼睛的泪水,“哭什么?明天眼睛肿了,封城会怪我的。”   苏织扁着嘴嘟囔:“他才不敢,眼睛肿了还是最漂亮的新娘。”   “对对对,可是还是别哭了。不然,我也会哭的。”   “好吧,那我不哭了。小枫枫,你真的是个很好很棒的女孩,从以前我就这么觉得,我相信,你以后只会更加幸福的。”   “嗯,你也是呀。”   苏织甜甜一笑,估计是想起了新郎,嘴角的甜蜜点亮了代小枫的眼睛。   她们聊了许多许多,聊到最后都困了,听不清对方的呢喃,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明天是新的一天,明天会有个好天气,明天,是苏织嫁人的一天。代小枫没有问苏织对于陆珖是否还有别的情感,这没有必要,她知道,她看得出来,苏织现在的眼里全都是她要嫁的那个人,如果一个女人爱你,她的眼神不会骗人。代小枫只是在想,尽管苏织没有说,可在喜欢一个人那么长久的时光里,拼尽全力的付出,不需要一丁点回报,那样的喜欢该是多么可贵。但喜欢是一个人的事情,本来就无法祈求别人用爱来回应你,何况,有时候,你对别人的喜欢也许是那个人的负担。代小枫觉得可贵的是,善良的苏织从未给她喜欢的人造成负担,相反,她一直把别人的幸福背负在自己身上。这样的女孩,迟早有一天会找到珍惜她的人,你看,现在她不是找到了吗,代小枫开心到希望能绕着房间跑两圈。   睡眼朦胧间,代小枫听见苏织唤了自己一声,她便轻轻应了声。   “小枫呀,陆珖明天会来哦,”苏织轻叹,“可是宁远来不了了,原来说好要当我伴娘的呀……”   “小枫呀,我很爱封城的哦,但只是原来的我,真的真的很喜欢陆珖。”   “嗯。”   “小枫呀,我希望陆珖和宁远好好的,他们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嗯。”   “小枫呀,我希望你和许策好好的,像我和封城一样。”   “嗯。”   许久之后,代小枫感觉到苏织的呼吸声逐渐变得悠长,她闭着眼睛,睡意渐渐放手,她轻轻扭头看了看安睡着的苏织,曾经的青春如同海浪一下一下朝她袭来,她拂去脸上沾到的水花,又闭上了眼睛。睡吧睡吧,明天生活继续。   在她的二十八岁以前,有悲有喜,在她的二十八岁以后,一样有悲有喜。她永远无法预料下一秒是飞上云霄还是跌入谷底,可是她确定,她不害怕,手腕上的伤痕还在,许策看见了,可他从未开口问过,他在等她主动。她不知道自己会在何时对许策开口,可是总有那么一天的。不知在何时睡去,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牵着许策的手,走过花溪镇的石板街,踏过那条河,太阳不够明亮但足够刺眼,他们两眯着眼睛,终于走到了埋葬母亲的地方。她伫立在碑前,不知在想些什么,手心被许策挠了一下,痒痒的,她仍旧低着头,但她能感受到,许策温柔的注视。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到这里算是结束了吧,还会写番外,但主体内容就是这些了。感谢可爱的小伙伴们,支持我终于写了我人生中第一部完整的小说,还有很多需要修改的地方,但我很开心哟。还会接着写,希望下一篇文还能看见你们的身影,嗯,但我觉得故事设定以及发展大概能接受的人不多,看缘分吧。新文打算写古文,男主是阉人(真),女主是哑女,但主要视角放在男主身上,文肯定很冷呀,开心就好。也希望这篇文你们看得开心。有缘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