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轩辕王朝 作者:小镇大鹅 文案 他岁月染了霜华,她容颜留了伤疤,朝堂之上,天涯一角,还能否共度些许年华?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弋若暖轩辕敬夫 ┃ 配角:公夏云逸轩辕晟夫 ┃ 其它:连环扣玉哨红枫弋国公夏 ================== ☆、第一章   一   王兄登基为王的那一天,是我出嫁的日子。   簌簌扬扬的雪花遮住了视线,让我看不清王兄的脸,他站在那高高的主殿外,留给我的只有那一身玄色龙装。   他曾许诺会以长灯十里送我出阁,当时年幼,还以为是句玩笑话,可如今,弋国长街两侧,家家户户红灯高悬,彻夜长明,在这雪天里显得越发喜庆。   在弋国的这十八年,我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马车不急不徐地走着,压在地上吱吱呀呀的。   “禀公主,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出了弋国的界了,公主可要休息?”一个婢女问我道。   出了弋国,就是轩辕王朝的国土了,我垂下眸子,本以灵动著称的月河,如今都结了厚实的冰,注定的是改不了的。   “走吧”我放下帘子,斜靠在轿中,即便那晚淋了一夜的雨,我等的人,终究还是失约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应是八月的时候吧,我记得遇到他的时候,池中的荷花开的正好,不过是三个月之前,如今想起却好似过了许多年一样,也是,毕竟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被赐婚给轩辕,他也没有继承公夏王朝的帝位。   他还是他,我还是我。   我和他一起看过夏日的杨柳,赏过遍山的红叶,他说他要带我去看最广阔的雪域高原,我还记得,漂花节那晚,月色极好,他笑着问我,与他回公夏可好,我佯装嗔怒,却因他这句话欢心许久...   “公夏云逸”再次念起他的名字,竟觉得有些生疏了,我很想问他为何,却不禁觉得自己可笑,明明是自欺欺人罢了,公夏王朝和我之间,他还是选了前者。   脚踝处隐隐传来痛感,弋国女子善舞人尽皆知,可我这样,怕是难了。半月前弋国国宴,轩辕派来使者,却也带来了赐婚的诏书,我自是不愿的,王兄助我离开了弋宫,月河桥上,我苦等了他一夜,可等来的,却是他返回公夏的消息。   我大病一场,直到披上嫁衣。   二   父王赐我封号弋安,那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其实自我有记忆以来,我见他不过三四次而已,更多的时候,我只是独自住在弋宫西南偏角的暖阁中,前些年,繁婆婆照看我,后来年纪大了,便回了乡下。宫里的年轻人并不清楚我的身份,只有不多的几个老人尊称我一声“公主”,也难怪,毕竟我从未有过封号。   印象里,我与父王之间更多的是疏离,可赐婚那日,他靠着床边注视了我好久,他说,我和我母亲很像,容颜脾性都像,这还是第一次他同我说这样的话,接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我退下时,余光里,我看到他望着手中的一串银铃出神。   那个银铃手串,我在母亲的画像中见到过,一袭青衣,手捻着一株□□,腕上是一串银铃,眉目清清,笑靥如花。   母亲逝世那天,我刚满百日,那时的弋国风雨飘摇,根基不稳,一直靠赫连世家得以保全,她便让出后位给了赫连氏,用自尽换来了赫连世家的全族支持。   我不懂母亲为何会去的那般决绝,画像上媚如春光的女子,竟也会刚烈至此。   三   抵达轩辕都城是在两日后。   这就是安宁城了么?我望着城门上的三个大字,依然执拗地站在城门外,来迎我的只有两队人马,并不见我即将成亲的夫君,夫君?真是讽刺,这样的联姻,我不愿,轩辕王朝的昱王殿下,又能有几分情愿呢?   传话的人讲,轩辕后不日前薨逝,轩辕上下禁止一切喜事,若是吹吹打打进了安宁城,怕是有违圣意。   轩辕后逝世,我自然是知晓的,轩辕皇下令七日内禁止一切喜事,家家户户只准吃素,忌杀生。可是,我算算日子,今日已是第九日,况且两国联姻毕竟是大事,于情于理,昱王殿下都应亲自相迎。   “公主”婢女在我耳边小声道“王上嘱咐过,轩辕是上朝,礼数是多了些,我们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况且,外面这样冷,您要是冻着了,奴婢可如何向王上交代,不如..”   “王兄何时这般欺软怕硬了”我语气一冷,那婢女后退一小步,低下头去,不敢再言语。   我知道弋国不似轩辕这般地大物博,国势亨通,可即便小国也罢,也不能任由他国欺辱。转向那个婢女,刚才确是我心急了些,吓着她了,牵起她的手,才发现这双手都已经冻伤了。   “冷吗?”看看送亲的其他人,从弋国到轩辕,我坐着轿子,他们却是一步一步走来的,转过身子,不让他们看到我微微发红的眼眶,手却紧紧地攥紧了嫁衣裙摆。   “告诉他们,开城门”我说,继而转向前来迎亲的侍卫“烦请替弋安转达昱王爷,弋安不求红妆十里,只求王爷一人,相迎不弃”   轩辕的这方天空此刻黄云微卷,风吹起我这一身火红嫁衣,想来却也是极美的吧,站在高高的安宁城楼上,与其说是用计逼昱王爷来迎亲,倒不如说我在和自己打赌,赌他一定会来。   底下的百姓越聚越多,我正声言道“轩辕百姓,我弋国有幸与上朝联姻,共谋天下福祉,弋安初来,愿与大家共享这一喜事,这是弋国的见面礼,希望轩辕的百姓平添喜乐,这也是我和昱王殿下的心愿”。   按照吩咐,随行的婢女侍从们将嫁妆一一分发给前来的百姓,普通人家自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一传十,十传百,估量着不出片刻,整个安宁城都会知晓我这个前来联姻的弋安公主。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我强装出气定神若的姿态,轩辕的侍卫也不便说什么,便由着我去了,凤冠上垂下来的珠帘挡着我的容颜,倒能让我心静几分,他会来的,我告诉自己,他,一定要来。   我微微仰起脸,雪?轩辕也下雪了么,冰凉的触感,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我伸出纤长素白的手,触摸从天而降的冰晶,凉凉的,很美,余光及处,嘴角浮起一抹笑,他,来了。   远远地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临近了便放缓了步子,人群也随之安静下来,只能听见不急不徐的“哒哒”马蹄声,还有雪花飘落在地上的声音,底下聚着的人自动向两边分开,他高冠束起,身着玄色暗红长袍,一人一马,灼灼目光一直聚在我的身上,仿佛是想将我整个人都看穿,我的手心渗出细汗。   听说,他一直在公夏王朝做质子,也是近几日才返还的轩辕,听说他一直与狼群为伍,与流民厮混,残忍放荡,甚至还活活咬死过五匹饿狼...   我冷不防迎上他的目光,心里陡然一惊,那双眼睛幽幽渗出一丝寒意,沉的让我看不到底,脊背传来凉意,我深呼一口气,稳住心神。   他一步一步走向我,靠近我,甚至可以感受到额间他那略带冰凉的呼吸,良久,他附在我的耳畔,轻语道“弋安公主?”是问询,更像是责问。   “是,昱王殿下”我不卑不亢地回道。   他沉默片刻,目光却不离我身,这个人,像是要将我打量地彻彻底底一般,倏地,他环起我的腰,将我打横抱起,底下的人见到这一幕欢呼起来,百年之好的贺声不绝于耳,我只能慌乱地环住他的肩,克制自己没有叫出声来,靠在他胸口,任由他抱着我,走过人山人海,可是,这个怀抱..是真实的吗?朦朦胧胧的,像梦一样的熟悉感。 ☆、第二章   一   第二日是进宫面圣的日子,我特地早早起来做准备,没想到他却已在马车中气定神若地等着了,头发简单地束着,部分披在肩上,胸前自然地垂着一绺,闭目端坐着,依旧是一身玄色长袍,挺直的鼻梁,清晰的轮廓,薄唇长眉,一双手伏在膝上,白皙修长,指节分明,我想若是不睁开眼睛,倒也真是让人想多看两眼。   “夫人在想什么?”声音从身侧传来,抬起头,却见轩辕敬夫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他这声“夫人”叫的是亲切,我却感到格外不自在,是怪别扭的,看他的样子,今日的心情倒是不错的,态度也很是和善,眼底也不似昨日初见时的阴霾,可是不过一夜,他怎么就判若两人,莫不是真如传闻中的那般阴晴不定。   “昨夜有些事情耽误,没能陪夫人,夫人可是怪罪?”见我久久不答,他又补充道。   “咳..咳..”我一时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话,怪罪或是不怪罪好像都不对劲,只能顺势微微掀起轿帘“这天气还是有些热”。   可轿帘外却是昨夜里一整夜的积雪,我竟然在大雪天里说太热。   “王爷言重了”我回过身来,心中思量着,言道“王爷是轩辕骄龙,弋安只是庶出公主,实在不敢让王爷以夫人相称。”   这番话,恭敬而又疏离,他自是能听出其中的意思。   本以为他会因我拂了颜面而不悦,可看上去,他却是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转向我问道“不知弋王殿下如何唤公主?”   他这问题问的妙,是想着套问我的闺名。   “宫中的长辈都唤作弋安。”我说的是实话,却也顺理成章地回避了他的问题。   “‘弋安’是个封号,客套了些,‘公主’是个身份,疏远了些。”看他微微思索,又转向我浅笑道“不如还是唤...夫人,如何?”   “若暖”我紧接着回道“弋若暖”。   “若暖...若暖...”他喃喃自语道,望着轿帘外,看着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嘴角隐隐约约挂着丝笑容。   “伊若暖,暖若四月天,是个好名字”他说。   弋若暖,伊若暖,伊人若暖,我从未仔细过自己的名字,他却给了一个四月天的解释。   二   “昱王、昱王妃到!”   随着传唤声,殿门缓缓打开,金顶玉柱反着光,刺的人睁不开眼,整个大殿肃静着,若不是看到四周环侍的侍女,两边落座的大臣,还以为殿里悄然无人。   他伸出手,我犹豫片刻,还是将手覆了上去,跟着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行礼,礼毕。   “你”座上传来沉沉的声音,我心中一惊“你便是安宁城民口中的弋安公主。”   安宁城民...安宁城民...轩辕皇这是在指城楼的迎亲?   我跪在地上,低着头,尽量表现出平静谦卑的样子。   “弋安...初来乍到,许多规矩还不懂,是王爷宽容大度,不计弋安过失,嫁得此夫,是弋安之幸,与上朝结姻,是弋国之福”   既承担过失,又颂扬了上朝。   “抬起头来”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   我缓缓抬起头,迎上轩辕皇的眸子,那双眼复杂威严,混沌中挤出着光亮,我不禁复又低下头,听闻轩辕皇的身子一向极好,可我却隐隐感到他这是在强打着精神,可是因为不日前逝了轩辕后的缘故,我说不准,但直觉告诉我好像并非这样。   “是个伶俐的姑娘,起吧”轩辕皇的语气放松了下来。   我微微松了一口气,可整个身子依然紧绷着。   接下来的气氛轻松了许多,臣子之间相互寒暄着,时而不时互敬些小酒,殿前左侧,并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似乎有人向这边打量着,我回望过去,是一位玛瑙绿的夫人,面色略显苍白,看她的装扮,应该是轩辕皇后宫中的某位夫人。   正思量间,身后却传来脆脆的声音“你就是弋国的那位公主。”   我回过身子,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应该是在外面玩了雪,小脸红彤彤的,手上也是湿的。   “很冷吧,鼻涕虫”我逗他,取出帕子,替他擦了手,又擦去了他的鼻涕,倒了些热的茶水给他。   “你这个淘气鬼,先前吵着要见安嫂嫂,现在终于见到了”敬夫走过来,抱起他。   原来这个便是轩辕四皇——轩辕翎夫,也是最后一位皇子。   “母妃”翎夫冲一侧唤道,顺着他的方向,正是那位绿衣夫人,只见她和蔼地笑笑,向翎夫招招手,我行礼示意到。   “安嫂嫂,你人真好”他转而又向敬夫道“王兄,以后能不能常带安嫂嫂来啊”   “当然没问题了”我接过他,放在地上“有时间了,我一定去找你玩,好不好?”   他笑嘻嘻地点点头,跑到了他母妃身边。   “那位是锦瑟夫人,翎夫的生母,一直抱病,今日也算是难得一见”敬夫言罢,携着我又落了坐,只是一抬头,那位子上又空空如也了。   余光里,轩辕晟夫正挑眉戏谑地看着我,我本懒得理会,可是因为呡了些酒,头有些发晕,心里不觉感到烦闷,便寻了个理由,出去透透气。   轩辕晟夫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弋国国宴便是他代表轩辕出使,我和他有些交涉,这个人心思缜密,不是一个好应对的人,而他刚刚看我的神情,同样地让我难以捉摸。   三   自顾自的随意走走,感到略微清醒了些,想着快些回去,过了一道月牙门,却看见四个十二三岁的丫头跪在雪地里小声地啜泣,一个个小脸都冻得通红,身子发抖,看她们的发丝上都结了冰,看到我时,仿佛受了惊吓,不停地叩着头“奴婢们扰了娘娘,求娘娘莫要责罚,娘娘...”。   “何人在此罚你们,快起来”我伸手去扶,不过是四个孩子罢了,这是犯了多大的错,竟然要这样折磨,也是过分了些。   她们听我这样说,眼里的恐惧退却了些,小声言道“奴婢不敢”。   “自家的主子,有何不敢的”身后的声音响起,轩辕晟夫,他竟跟了过来,真是阴魂不散,我款款身子行礼。   那几个丫头听他那样讲,停止了啜泣,一个胆子大的仰着头问我道“娘娘您可是昱王妃?”   我正疑惑她为何这般问我,她却红着眼眶叩首道“公主...公主...求您救救奴婢们...公主..”   她唤我公主,莫非...莫非她们是弋国人?   “弋国这次送来了三十名质女,这四个年纪最小”轩辕晟夫淡淡地讲道,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我,似乎是观察我的反应。   我强装出波澜不惊的样子,“做错了事,罚罚就长记性了,孛王爷以为呢?”   他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回答,脸上的笑容顿了顿,又恢复常色。   “只是堂堂轩辕孛王殿下,和几个小丫头过不去,这..”我掩面轻笑道,侍女的责罚一般都在刑司处,今日倒让我恰巧撞见,他又出现的那样及时,想来不过是他给我设的一场局而已。   “昱王妃说的在理,长记性就行了”轩辕晟夫示意到,那四个丫头又拜了拜,互相搀扶着离开了。   我不想再与他多做纠缠,便行礼离开,身后传来他那略带琢磨的目光,让我脊背发凉。   穿过长廊,又过了一座小桥,我自顾自地走着,心绪不由得乱了起来,弋国一直夹在公夏和轩辕两朝中间,一直外患重重,不仅年年纳贡,还要联姻,送质女,王兄新登王位,赫连氏退而求自保,把这重担都压在他一人的肩上,而我,唯一能做的,仅仅是接下那道联姻的圣旨罢了,这纷乱复杂的局面,我又能改变多少呢。   曲曲折折地走着,也不知到了哪里,只见四周水汽氤氲,指尖轻触小池水面,暖暖的,原来是一方温泉,泉边开着纯白的栀子花,香气馥郁,恍如春夏,我拾起掉落在地上一朵,轻嗅鼻尖,泉水面上飞着蝴蝶,有一只轻巧地停在我手中的栀子花上,扑扇着翅膀,余光所及处,却是那玄色长袍,他是何时来的,我竟没有发觉。   行礼道“昱王爷”。   “可是迷路了?”轩辕敬夫走近我,接过手中的栀子花,把玩着。   “是”我点点头。   “还好找到了”他又将栀子花放回我左手中,牵起我的右手。   我跟在他身后,望着他的侧颜,轩辕敬夫,他对我似乎格外上心,好像许久之前便认识一样,我不明白他为何这般对我,因为我是他的昱王妃?不过是一个妃位罢了,他娶我,我嫁他,都是旁人走的一步棋而已,皇室王宫最可悲的就是倾心以待,其中有太多的利用关系,父皇是,公夏云逸是,我和他也是,没有人逃得过这个枷锁。    ☆、第三章   一   我住的蝶舞阁是二层的小楼,倚着红木栏,有淡淡的梅香传来,我循着暗香望去,楼下怒放着一株红梅花树,映在雪地里,在弋国时,我也常常伏在暖阁的扶栏上,望着满庭的秋菊出神,王兄总是说别人家的姑娘没事写写书法,绣绣女红,可我倒好,可以看花看一整天,可我却是真心喜欢那种静默看花的感觉。   胸前的青玉小哨幽幽透着光,我放在手心里,之前一直戴着,却还未仔细地打量过,青翠的小竹节,小指般粗细,用白蚕丝坠着,有三个小孔,看它的纹路,似乎哨底有暗扣,难不成还有另外一半?   轻触唇边,音色空灵通透,思绪纷回,那时因为在月河桥伤了脚,又淋了雨,大病一场,于是便日日在暖阁中静养,他却浑身是伤地倒在我的暖阁外,破布从肩裹到脸,额头也有擦伤,头发乱做一团,血在发丝上结了痂,臂上还有黑色的血向外流,膝盖上中了一箭,昏迷不醒,只有只大狗围着他打转,呜呜叫着,时不时可怜兮兮地望着我,再后来,我便留他和他的那只狗藏在暖阁中,哪知他并不会讲话,只是在地上写着“袁轩”两个字。   袁轩,他的名字叫袁轩。   我没有看清过他的长相,因为总裹着破布,隐隐约约的,似乎有几道深深的疤,这也不重要,毕竟我也不清楚他是什么身份,还好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也懒得问他,倒是那只狗解了我不少闷。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记得那晚轩辕晟夫带人闯进我住的西院,说是缉拿轩辕要犯,可哪里有什么人影,之后只在案几上留有这枚青玉小哨。   自那以后,我便再无袁轩的消息。   二   侍候我的人叫璎珞,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袭红衣,活泼喜庆。她带着我熟悉熟悉园子,走了有些时辰了,只是府中的侍从并不多,遇到的不过两三个侍女罢了,听璎珞讲,王爷回朝的时候,宫中是按照王爷的规格送来许多人的,只是王爷谴退了不少,我不禁嗤笑,这昱王爷可是对宫里的把戏清楚的很。   曲折长廊,亭台楼阁,假山碧水,即便是最冷的冬还是有艳艳的红梅怒放,让人看着暖暖的,园里的小路和玄关很多,一回头,不见了璎珞踪影,我便自己随意走走,拨开重重的红梅树枝,眼前是一间雅致的小楼,上面题着字“浅语”,倒是个诗意的名字,只见门半掩着,敲敲门,那门自己便开了,我探探身子,里面传来淡淡的书香气味,并没有人,书卷层层摆放在架子上,屋顶雕着细碎的花,垂着流苏,墙上是一位女子的画像,上面的人一袭白衣,在月下起舞,周身飞舞着彩蝶,眼眸微垂,顾盼流连。   “蝶舞夫人..”我自语道,想来这便是轩辕敬夫的母妃了,听说她曾与百蝶同舞,轩辕皇也曾对她恩宠盛隆,特地修筑了蝶舞阁,并早早赐给轩辕敬夫昱王封号,建了如今的昱王府,只是后来蝶舞夫人因病去世了,轩辕皇为此一度消沉,那时的轩辕远不及公夏,只能送轩辕敬夫去做质子,毕竟那时只有他是王爷位份,而这一去便长达十几年。   “若暖”身后的声音唤着。   “王爷”我回过身子,行礼道。   却见他移步至桌边,向我招招手,提起笔“璎珞说她不小心跟丢了夫人,可是迷路了?”   “嗯...我..王府太大了,一时没有找到路”我立在原地,正想着找个借口离开。   他不语,但嘴角的笑意却是真真切切“过来”   我只能走过去。   “如何?”他抬头问道。   “这只狗...”我仔细看着画上的“狗”,伏在树下,眼神炯炯有神,很是熟悉。   我说的狗是袁轩的那只,那天傍晚,推开门,却见到一只大狗坐立在我房门前,着实吓了我一跳,看它的眼睛竟然是绿色的,皮毛灰黑,若是在野外遇到,定会认为这是一匹成年的狼,它歪着脖子看着我,不叫也不走,那时我第一次后悔偷偷在暖阁后凿了个小门,本是避着王兄偷偷溜出去的,哪想会让这只大狗跑了进来,还堵在我的房门口,仔细看它,却隐约发现它腹上的白毛似乎带了血,可是受了什么伤,我慢慢地靠近它,它却出乎意料地衔住我的裙摆,拖着我向楼下走去,穿过藤萝遮挡的小门,乱草垛堆里发现了伤重的袁轩。   “你还认为它是狗?”敬夫叹道,放下笔,仰头望着我。   “狼?”我仔细看看。   “是雪狼,很温驯也很..勇敢的雪狼”他的声音低了低。   看得出,他和画上的雪狼似乎感情很深。   正想着怎么接他的话,袁伯却突然急匆匆地进来“王爷,不知道是哪个丫头不长眼,折掉了梅花树枝,老奴都问了一圈...”   梅花树枝?!   我本想着梅树开的开的好看,不如折下几支来放在蝶舞阁中,结果刚刚见他书桌上白瓷瓶插这几株梅花正好,便顺手放了进去。   那红梅还散发着阵阵清香...并充斥着整个屋子...   那袁伯是府中的管家,尽职尽责得很,看看轩辕敬夫,又看看旁边的我,最终目光落到了桌上的梅花株上“这...”   “为了..赏心悦目”我解释道。   一旁的轩辕敬夫默然“还是夫人思虑周全”。   哎....解释了还不如别解释。 ☆、第四章   一   接下来的几日,轩辕晟夫送来了十几个弋国的质女,说是顾及昱王府仆从少,担心服侍不周,我知道他是借弋国质女的事情来告诉我,他有足够的能力来掌握弋国的生杀大权,他在诱我,用弋国来诱我,他猜中了弋国在我心中的分量,可是,他想要的,或者说,想从我这里要的,又是什么呢?   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门外似乎有脚步徘徊声,极其轻微的,我佯装熟睡,这几日我们基本上见不到面,他每日都是深夜回府,那时我早已入睡,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楼下有些动静,而到了早上,楼下的榻上,早没了他的身影,袁伯告诉我轩辕皇分了些兵权给王爷,只是那些兵大多都是罪属,难管理了些,他便一直忙着这事。   “还没睡?”敬夫坐在床边,望着我说。   我只好坐起身来,向里移了移,装作睡意朦胧的样子“本是要睡着的”。   烛火却扑闪了一下,我囧然,谁会睡觉不灭蜡烛的,“外面起风了”,我只好赶紧转移话题。   敬夫低眉望着我,眸子里是洞悉一切的笑意,起身合紧了窗扇,回过身的时候,却见他手中护着一个瓷碗。   “尝尝”递给我“还好今晚大娘收摊收的晚,不然就买不到了”。   触及他的指尖,冰凉冰凉的,看敬夫的肩上,结着水珠,发丝上也是,我呡了一口,热腾腾的,原来是云吞,以前在弋国时,最喜欢吃的便是这个。   “谢谢,很好吃。”   “喜欢就多吃些”他静静地望着我,像是自言自语“这样真好。”   “嗯?”   他覆上我的手,望着我“这几日你很少出蝶舞阁,可是为了弋国质女的事情。”   “轩辕既已下旨联姻,为何不放过那些可怜女子?”我低语道。   敬夫拢着我靠在他的胸口,“轩辕弋国,或是公夏,都有过质女往来,十年期满,便会送回,府中的弋女,我已吩咐下去,一年之内,送她们回到弋国,至于宫里..”他扶着我的肩,看着我,像是下了重誓一般“现在不是好的时机,但若暖,相信我,我会想办法”   他温柔地看着我,我却有种错觉,在他眼里的我,是不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他早已认识许久的人,他这样平白无故地对我好,甚至还为了弋国的事而费心,又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我是他的王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么?。   为什么?不!   我像是突然清醒一般,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   “不敢...劳烦王爷”我低着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声音微微有些颤意。   他眼里似有微微的失神,缓缓收回手,可待我抬起头时,他已恢复常色。   “无碍”他眸子又亮了亮,朗声道“不说这些了,不如这样,明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散心可好,今夜先好好休息。”言罢,他为我拢好被子,熄了烛火。   “若暖”要出房门时,他却停了脚步,望向我。   “王爷还有事吗?”   漆黑的夜里,我们两个似乎都格外清醒。   “其实不必对我如此客气”他眼里的感情复杂,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一句“早点休息。”   床头的红梅幽幽吐着芳香,璎珞讲敬夫吩咐她日日清晨要换成新鲜的,我指尖捻着一朵,睡意渐沉,曾经我全心全意地信过那个人,可最后,却是遍体鳞伤,在这深深王府,我可以再信吗?   轩辕王朝,我只有自己一人。   旁的,我没有筹码去输。   二   敬夫带我去的地方是琴音湖,大皇子轩辕元夫被囚禁的地方,他是位文武全才,又是轩辕长子,早年轩辕皇也是极为器重的,后来为了个女子自废了王位封号,轩辕皇一怒之下便将他囚在了湖上,算来,也有四五个年头了。   湖水碧青,雪覆着远山,青山只露出一个小角,零零星星地可以看到不远处的青松,整个湖面泛着微波,水澄澈透亮,有湖心亭一点,水波轻漾,似有仙雾缭绕。   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从内到外洗涤了一番似的,一阵悠悠的琴声传来,空灵通透,我不禁感叹,这轩辕元夫果真是琴之国手。   小木船轻摇,我低头拨弄着湖水,凉凉的,湖里倒映着我和敬夫的影子,他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伸手拂去落在我肩上的一片鸟羽,眼底里尽是温柔,这是传闻中的昱王爷吗,嗜血杀生,与野兽作伴,我竟一时失了神...   停了船,进了亭子,里面却是别有洞天,亭子连着长廊,长廊后还有三间小阁,只是都建在水上,两边题着字”双足不沾尘世土,得以碧水泛青波”,雅士也。   琴音缓缓,像是春日破冰的泉水,敬夫望着我胸口坠着的玉哨,示意到,我放置唇边,指尖起伏,恍如一瓣瓣桃花恣意漂浮在泉水之上,与那琴音相缠绕...   阁子里,是一位青衣男子,眉目间和敬夫有几分相似,手边茶香袅袅,衣袂飘飘,指触琴弦。   曲终了,他抬起眼,看看敬夫,又望向一旁的我,眼里了然,唇边微微笑意。   我上前一步,施礼道“早闻琴音湖上妙音曲,今日弋安唐突,还望兄长莫要见怪”。   “弋安公主以和曲为媒”他走下亭子,望着我,眼里颇有赞赏之意,“看来敬夫所言不虚”   我望向敬夫,他倒是佯装不知。   “轩辕不比弋国,这里的冬季更为寒凉,暖暖身子”言罢,示意面前斟好的热茶,手抚着琴身,悠悠鸣音,薄雾缭绕着远方的青山,湖上的几只白鹅优雅地伸着颈子。   我端详手中的茶具,竹子制成,外壁刻着雕花,杯内的茶水颜色清淡,冒着热气,放在唇间轻咂一口,茶香中混着清晨湖面上淡淡的寒凉。   “如何?”元夫问道。   “秋末冬初的第一眼泉水配上初生的翠竹”敬夫解释道,转而向元夫“兄长如今越是会品茶了”。   “半晴天光,清凉风亭,又有良人为伴,茶水也是格外沁人”元夫又添了些新煮的茶水。   言语间,一个身着湖蓝衫裙的女子浅笑盈盈地走进来“可是弋安妹妹?”   身姿窈窕,举止间尽显风雅,我仔细打量着,发髻简单地用一支木钗挽起,略施粉黛,眸子灵动,巧笑嫣然。   “余音姐姐”我起身回礼道,这琴音湖上的女子,想来应是轩辕元夫的那位佳人。   她牵起我的手,引我下去“今日捕到了一只大红鱼,安妹妹不妨随我去看看”   楼下的锅碗炊具一应俱全,一侧的大缸中,游着四五条大鱼,红色的,黑色的,另一侧放着捕鱼的工具,外面晒着网。   “出锅了”她盛出刚蒸好的鱼,四下里找些什么“呀!藕粉用完了”   “余音姐姐”我上前“我看外面有些浮萍草,加些糯藕,熬成糊状,浇在上面,有藕粉的效果”   “你会做饭?”她似乎有些没想到。   “在弋国,偶尔做一些,只是不怎么好吃”   “妹妹谦虚了,能知道浮萍草和藕粉,看来殿下有口福了”她想起什么似的,在一侧小屉取出一个小盒,递给我   “上次忘记给殿下,这个是防伤寒的药膏,我和元夫久居湖上,确有奇效”   “王爷...他...”他受伤了么?我怎么从未看出。   “弋安妹妹不知?”余音姐姐转而言道“难怪,殿下总是喜欢自己忍着,想来也是不愿你担心的。”   我倏地想起那日他迎亲时,身上那若有若无的草药味,原来他身上有伤。   “我只知殿下回朝时出了些意外,伤了腿,这些调养应是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这天越发冷了,还是以防万一的好”   “弋安先代王爷谢过余音姐姐了”   她握着我的手“殿下素来不喜形于色,只是今日,却是难得的开心,看来,妹妹在殿下心中的分量不轻呐”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接她的话。   她浅笑“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我连忙接过那盘蒸鱼,急匆匆地向楼上走去,想来那时的我,脸庞一定是绯红的,估计,都红到耳后去了。    ☆、第五章   一   近黄昏的时候,我和敬夫乘船离开,天边的彩霞映着斜晖,湖面上波光粼粼,倒是一番暖意,小船渐远,隐隐约约能见亭中两人下棋的身影,这样的落日余晖里,有一人心者相伴,没了俗事杂物,过着琴棋书画诗酒茶的生活,实为让人艳羡。   “若是喜欢,我们以后便常来走走”他牵着我的手,走在小路上,一丝丝落日余晖洒在我们的身上,身后是淡淡的影子。   “以后?”我驻足。   “是。”他复又牵着我向前走去“等到开春的时候,我们来赏桃花,那个时候满山都是粉色,夏天我们可以来钓鱼,湖底的鱼有这么大”他向我比划道。   看他小孩一般的样子,我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开心就好”他像是如释重负一般,也随着我会心而笑。   想想,自嫁入轩辕,我似乎还从未笑过,倒是他,一直在逗我开心。   “王爷”我叫住他“为何?为何这般待我”   他身子微怔,转身看着我,我记得那个时候,林子里的鸟儿脆脆地叫着,晚照斜阳,湖水映着晚霞的颜色,我们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彼此,有那么个瞬间,我仿佛早已见过他似的,他的目光里,是浓浓的欢喜,却也有一丝丝遗憾。   可我却未听到他的回答,取而代之的是身后传来的一阵冷风,接着,他却早已挡在我身前,看不清楚有多少个黑衣人围在我们周围,手中的长剑泛着白光,只觉刺眼。   敬夫附在我耳边,声音冷了起来“向前跑,不要回头,许仁义会接应你”   他推开我,和那些人纠缠在一起。   我跑开不远,不知从哪里又冒出四个黑衣人,堵在我前面,我正想着脱身之策,却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一支暗箭射在了敬夫的右腿上,我也顾不得旁的,赶忙冲进去扶着他,周围是越逼越紧的黑衣人。   硬拼是没用了,我佯装镇定,起身浅笑道“王爷果然料事如神,使一个计而已,你们倒是配合的很。”   “他们什么都听不到”敬夫借着力道,强站起来。   我心里一惊,本想着讹讹他们,谁知竟是聋人,如何?该怎么办?手扶着胸口,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是青玉哨,只能赌一赌了。   我仰起头,使劲吹响哨子,一般军中传令信号时都会吹角传令,这些人未必不知,他们果然迟疑片刻,倒是没有再上前,我手心渗出了汗,身子微微有些发抖,看来今日倒是可以诈诈这些人。   僵持间,一支箭嗖得飞过,本以为是躲不过了,那箭却径直朝一个黑衣人射了过去,我暗暗呼出一口气,斜靠在了敬夫身上。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许仁义,看他的年纪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披着狼皮大衣,鞋子破了一只,风尘仆仆地,只有手中的那张弓,擦的油光发亮。   “主上”他抱膝俯身道,抬头看看我“夫人”   “路上辛苦了”敬夫伸手扶他,却跪撑在地上,额上是细细的汗,腿上中箭的地方流着黑血。   “主上是不是伤到旧处了”许仁义忙扶着另一边。   敬夫却示意不要让他讲下去“无碍,不妨事”,转而向我道“没事了,别怕”。   二   料到回王府的路上定会有埋伏,以防万一,我们只能先在林中一处隐蔽的洞中落脚,许仁义守在外面,我扶他靠着石壁坐下,中箭处血流不止。   “没事”他使劲将箭尾折断,复又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挤出一抹笑,安慰我道“不疼的”。   我看他嘴唇微微发白,额上也有丝丝细汗“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会不疼”。   他见我这样讲,便不再随意动弹,靠在一侧,任我给他包扎伤口,只是眼神一直落在我身上,不曾离开过半分。   敷上余音姐姐给的药,血倒是止住了些许,只是我看他那伤口,真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紫一块青一块的,还有横竖的疤痕,这样重的腿伤,想来走路都困难,难怪他常常坐着,难怪他身上总有若有若无的草药味....我只觉自己鼻尖发酸,他都经历了些什么?怎么浑身是伤,却一声都不吭,平日里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不明白,我却想哭的厉害,胸口发堵。   “伤成这样,也不好好在府里养着”我也不知自己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倒是有几分打情骂俏的意味。   “你在担心我吗?”他的声音懒懒的。   “才没有”良久,我起身言道。   “主上,夫人”许仁义抱着干柴进来,放在一边。   “许将军可有受伤?”我问道   “多谢夫人关怀”他抱拳道“属下无碍。”顿了顿又言道“夫人叫属下仁义就好,将军实在不敢当”   他是刚刚从公夏赶到轩辕的,既无高位又无背景,想来应是敬夫在公夏时的手下,我望望敬夫,他默许,我便也随了他。   “今日还要多谢仁义的相救之恩”我俯身行礼。   “夫人有所不知,王爷曾经对属下有恩,保护王爷..还有夫人,都是属下应该做的”他看了看我胸前的玉哨,“夫人”二字加重了语气,极其敬重一般。   夜色渐深,周围并没有异样,想来我们今晚是安全的。敬夫的伤势看上去好了许多,除了嘴唇白了些外,还真看不出受了那么重的箭伤,或者,是他已经习惯隐藏自己了。   我仔细端详着那断箭。   “如何?可是看出了什么”敬夫笑着问道。   “是鸳毛”我轻语。   “不过..”我转而笑道“这幕后黑手看来果真不是弋国人”   “哦?何解”   “弋国的箭尾只有七尾,它却是八尾,弋国独产的鸳毛珍惜无比,用来做箭尾,可真是大材小用了”   转而看敬夫,他却是一脸了然的笑,看来他什么都清楚。   “王爷也该告诉我,那些人的身份了吧”我向他道,看他的样子,是对那些杀手了解的很。   敬夫到是早就料到我会这样问一般,不急不慢地递给我那只烤熟的河鱼。   嫁祸给弋国,目标是敬夫,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看着我,眼里是肯定的答案,地上写着“孛”,孛王,轩辕晟夫。   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斜靠在一旁,夜已经深了,四下里寂静,时而不时火堆中传来劈啪的柴火声。   那时在弋国,暖阁小院里,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我早已不记得了,本以为没有封号,没有身份,便可以没有这一身枷锁,没想到,终是抵不过与生俱来的宿命。   轩辕晟夫能下这样的死手,我一点也不意外,普通人看到皇宫的富丽,却看不到富丽后面的暗箭难防,这宫里的人,活到最后,怕是最想要的东西,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安生日子罢了。   这样的想法让我感到心惊,我才这般年纪,竟也能生出这样的感慨,侧过身子,对着敬夫,他眸子微垂,靠着石壁睡着,一只手放在膝上,另一只手环在胸前,微微摆动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看起来是疲惫至极。   我记得弋国的袁轩,那时的他也像敬夫这样睡着,栖身在角落里,怀中是那只大狗,我常在楼上用树叶子吹曲子,他便坐在庭中那株红枫树下,静静地听着,开始我并不知情,后来也就随他去了,像是一种知己间的默契。我吹着,他听着。   我们这样彼此不打搅也很好,最有意思的是那只大狗,每每一曲终了,它便衔着一束菊花,放到我的脚边,我望向树下的他,虽看不清他的脸,可是眼里的欢喜温和却无法掩饰。   我记得那时他还跛着脚,能逃得掉吗?   也不知他如何了?是生还是死?   “这枚哨子”身侧传来敬夫的声音“对你很重要?”   我回过神来,他的声音在这夜里格外清晰。   “一个..朋友送的”我答道。   “嗯”他拨弄着火堆“过来些”   “暖和”他望着我又补充道。   我们两个就这样坐着,烤着火,他倒是毫无睡意“我想听‘四月’”   “嗯?”   “能否”他望着我,神色复杂“能否再吹一首‘四月’?”   那晚,我吹曲,他听曲。   那样的感觉,像极了袁轩,可是他不是他,我告诉自己。   我记得那一晚,夜很静,有着河水静静流淌的声音,心也是格外安宁,我有种错觉,我和轩辕敬夫像是很久很久之前就见过了,是我忘记了吗?我努力搜索着记忆中的每一个角落,可是,他在哪里呢?我不知道。 ☆、第六章   一   接下来日子,敬夫便在府中静养,虽然暂停了朝中的事务,可每日深夜许仁义都会和他在书房谈事情,听他讲,许仁义被安排进了孚兵营,也是有了一个正当跟在他身边的名义,从最小的兵卒做起,也免了旁人的闲言碎语。   我并不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虽然敬夫并不对我设防,可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也从未过问过。   轩辕晟夫多次派人来探望,都被袁伯打发掉了,他揣着什么心思,我不想去猜,但我很确定,来者不善。   只是哪里想到,没几天,他竟亲自来了昱王府。   “昱王殿下需要静养,不便待客,孛王爷若是有要事,弋安可带为转达。”我在府门口堵住他,不送客也不迎客。   “公主还似弋国初遇时的风采”他玩味地看着我,补充道“拒人千里”。   他进而靠近我“听闻公主在弋国生了场大病,本王实为忧心,求得此药,还望公主早日康复才是”   我打开那个木盒,身子倏然怔住了,怎么会?我再也熟悉不过的物件,一枚“红叶”!   弋国女子若钟情一人,便会在红叶上提上那人的名字,赠与对方。   老人们都说“一心一红叶,一言一双人”,我素来深信不疑,还清楚地记得满心欢喜地写着我的那片红叶,公夏云逸,我一心相待的那个人。   我初遇他的时候是在中秋家宴那晚,王兄不许我赴宴,我便和他闹了脾气,一个人深更半夜跑了出去,我还记得那晚长长而又空荡荡的街,还有从两边人家中透出来的烛光,在弋国王宫,属于我的只有那一间小楼,过去的那么多年,我没有位份,没有封号,偌大的弋宫,只有我们兄妹二人相守,看他苦苦周旋,可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我无处可去,只能抱着膝坐在一户窗外,是他发现了我,却错认我是楼里逃出来的姑娘,我不做理会,他却不恼,倒是为我买来了热乎乎的包子。   第二次再见面之时,我才知晓他的身份。   ——公夏世子。   先前只是觉得他穿着不凡,定是有身份的人,那时家宴结束没几天,枫叶上结了第一层霜,我在暖阁上跳着《四月》,不小心踩空了楼梯,却被他稳稳地接在怀里,他低眸浅笑,清晨的风微凉,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菊香。   那段时间,每一天都有着期待与欢愉,可这一切却终结在了轩辕的联姻圣旨,他答应我会带我回公夏,月河桥上,我苦苦等了他整整一夜,雨水从身上浇到了心里,直到淋晕过去,摔下楼梯...   我告诉自己,云逸是有苦衷的,他不会扔下我不管,他不会留我一个人,更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嫁到轩辕,那个时候,每日我都会望着他摘下的红叶出神,他说过,一片红叶哪里够,一辈子很长,以后每一日都要有一片。   可是,一天天过去,他登基为帝,下的第一道圣旨,却娶弋国嫡公主为后,而那嫡公主并非是我,自然不是,轩辕圣旨已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我,而是临时封的南宫郡主,南宫潸然。   我是失望过,甚至怨过恨过,可是,我也知道,他本非寻常人,他是公夏唯一的世子,婚姻大事哪里由得他做主,登基为帝,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公夏王朝。   而我,我只是小国的庶出公主罢了,与他那一朝之主,本就没有可能。   今生今世都没有再见的可能。   可是心该怎么控制呢,一片红叶,便将所有的一切都击碎,心猛地一痛,鲜红的颜色提醒着我往昔的一幕幕。   我只觉有些站不稳,收起那片红叶“王爷如此大的‘诚意’,弋安不敢消受”。   “公主聪敏过人,本王无需多言,只是..”他轻笑道“公主应该明白,即便公主做了昱王妃,却还是弋国人,即便昱王宠爱公主,可他不过只是空有其位罢了”   “既是空有其位,孛王爷又何必杞人忧天呢”我抬起眼。   “宫里的事瞬息万变,谁能说的准呢,本王随时恭候公主,自然,本王还有一见面礼送上”他附近我的耳畔,极为鬼魅的声音“十日后的国宴,公夏会有使者前来,届时....”   他神秘一笑,观察着我的反应,向后退一步,随即道“本王言尽于此,告辞”。   二   他要做什么?轩辕国宴又会发生些什么?   心乱如麻..   这些年,轩辕国运亨通,可以和公夏比肩而立,因公夏新帝继位,必然朝堂不如先前稳固,轩辕此时召回做质子的敬夫,似乎还要将一直有争议的雪域纳入轩辕国土,这次国宴十有八九是为了这件事情。   不远处,似乎有个人影动了动。   “谁?”我喝到。   假山后袁伯走了出来,“夫人莫要怪罪,王爷醒来,不见夫人,便派老奴来寻,老奴见夫人似有心事,便不敢打搅,还望夫人莫要怪罪”   “只是忧心王爷罢了,我去看看就是”我嘴上虽然这样敷衍着,可我隐隐感到不对劲,他在监视我,奉谁的命,昱王爷?   即便我知道轩辕晟夫没安什么好心,可有句话他说对了,即便我做了昱王妃,却还是弋国人。   弋国送来的女子,又有几分可信呢?   他斜靠在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身侧的小桌上插着一株红梅,头发披着,唇色还是有些苍白,见我进来,便坐直了身子,眼神倒是精神许多。   “很久未做过,不知道合不合乎王爷口味。”我将滋补的汤递给他。   “你..给我做的?”看得出,他很是欢喜,不设防的欢喜。   “嗯”   碗口刚及唇边,我道“王爷不先试试吗?”   “试什么?”他看着手中的碗,嘴角动了动,复又抬起头来望着我,眼中是毋庸置疑的肯定“你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下毒。   他就这样放心我吗,我狠了很心,又补上一句   “我今天见了孛王爷。”   “我知道。”他语气很平静,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就不生气吗。   “王爷就不想知道,我和他说了些什么吗?”   “若暖”他放下手中的云吞,向我道“你是我的妻子,也是这王府的主人,你见了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必向任何人报备,我若是连自己的妻子都不信,还能信谁呢?”   他望着我,眼里没有一丝掩饰。   良久,我躲开他的目光,我这是在做什么,无理取闹吗,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对...对不起,我只是...”我语无伦次。   “不用说对不起,我们是夫妻,本就应坦诚相待的”他覆上我的手“袁伯也好,璎珞也好,他们在宫里久了,有些事情都成了习惯,但他们绝无二心”。   夫妻...   他拢着我靠在他胸前,还是那淡淡的草药味道“不用担心,有我在”。   我闭上眼睛,心底是难以掩饰的安心,我说不清楚,他的怀抱,很熟悉的感觉,像是冰凉雨水中的一根救命稻草,唯一的温暖。   我这是怎么了,被自己吓了一跳。 ☆、第七章   一   国宴嘉华。   这一天向来是轩辕最为盛大的日子,今年更为隆重。朝中重臣,皇亲国戚都会赴宴,即便敬夫身子告恙,可在这种日子里却是不能缺席的。   据悉,公夏的人马提前两日便到达了安宁城,想来今日便会见到,轩辕晟夫的话几分真假,我无从辨识,只能静观其变。   “若暖”身侧的敬夫唤道“只是国宴而已,不用担心”。   我点点头,他覆上我的手“怎么这么凉,可是哪里不舒服?”,接着替我拢拢衣服。   “谢谢王爷,只是有些紧张罢了”我轻巧地避开。   这一个月中,我们之间似乎有些微妙,我也说不清楚,他没有理由地对我好,却让我不敢向他靠近,即便我是他的王妃,即便我们之间早已成了定局,是这样吗?还是我的心结在作怪,我侧着眸子打量着他,轩辕敬夫,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马车继续走着,轮子压在地上,吱呀枝呀的,我闭目佯装小憩,敬夫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觉额间传来温热的触感,他似乎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礼乐升平,大殿上觥筹交错,气氛倒是和睦,公夏派来的使者是傅向使,我是见过的他的,之前跟随公夏云逸赴弋国中秋家宴,我望过去,却发现他正望向我的方向,目光触及,微微行礼示意。   一瓣花瓣?   我伸手接住,抬起头却见从四周纷纷而落,一片绯红,香气阵阵。   众人停止了交谈,注意力都被吸引住了,奏乐声转了调,只见从那层层叠叠中旋转舞出一位女子,一身火红,像是从九天而降的仙女,在百花丛中起舞,一回眸,一旋转,面纱轻落,那精致的面容让四下的夜明珠都黯然无光,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儿臣献丑了,愿以此舞柷我轩辕岁岁昌盛,父皇康健”潺潺的声音传来,喻子衿仪态大方,款款道。   果然不同凡响,我暗自赞叹,一曲百凤朝凰,上古曲目,在她身上演绎的出神入化。   她是喻单将军的长女,也是轩辕晟夫的妻子,孛王妃,上次只是有过一面之缘,今日也算是见识过了,容颜较好,身量纤细,《百凤朝凰》尽显皇家的雍容大气,看对面轩辕晟夫神情,想来倒是很喜爱自己的这位王妃。   四下里掌声不绝。   “喻将军教女有方,孛王有福气”轩辕皇言道。   “早听闻孛王妃才貌双绝,今日得见舞技,惊为天人”身后的臣子附和着,喻单将军笑的合不拢嘴   “论舞技,天人一词,儿臣愧不敢当”。   “为何?”   “儿臣曾听闻,弋地女子皆擅舞艺,弋国嫡公主曾在弋国国宴时以一曲舞与公夏皇两情相牵,所以..”她转向我,“子衿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今日是否有幸一睹昱王妃的风采”   兜兜转转,原来是为了这个,我心底冷笑一声,这便是轩辕晟夫给我的下马威吗?   “久闻孛王妃才德之名,今日舞技卓然,本王他日定与王妃登门请教,一睹风采,孛王妃谦逊了”敬夫推却道。   “王爷”我起身,施礼道“孛王妃谦逊有礼,弋安献丑了”   他们有心设局,哪里轻易地能躲开,再说牵涉到弋国公夏,拒绝倒是拂了皇家颜面。   “你的脚伤....”敬夫蹙着眉头,低语着   月河桥落下的脚伤,虽然走路与常人无异,可是大夫说在一年内都不可跳舞,可我并不担心这个,伤到了再治就是了,只是敬夫怎会知晓,不过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想这个问题。   “已经好了,我先去准备了”   他握住我的手,像是下了决心一般“好”。   接着双手环过我的脖颈,极为暧昧的动作,我不禁有些局促,却听他在耳边轻语“一会儿换上月白流沙裙,发生什么,都不必理会,记住了?”   “嗯”我点点头,和他四目相对,这一刻,倒是有些生离死别的意味,我却有些想哭。   “昱王爷和王妃真是新婚燕尔,羡煞旁人呐”后面的传来窃窃私语声,敬夫他,他是借此告诉那些人,我的身后是他昱王爷吗?   及腰的长发放下,只用一支树枝简单地拢起,不至于过于散乱,配上月白流沙裙,倒显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褪下鞋子,左脚踝处用红线拴着一颗银铃,不需任何礼乐,款款走向殿中,步步莲花,银铃脆响,摇曳生姿。   我选的舞是《四月》,我最喜欢的《四月》。   “儿臣拙舞一曲,为今日国宴助兴”我向轩辕皇行礼道。   只是低头的那瞬间,我似乎听到他喃喃到“月白流纱裙”   赤脚白衣,无曲之舞,步步生香,一个旋转,一个回眸,银铃随着响动,浅唱低吟,脚踝微微用力,却传来刺骨的痛感,眉心一蹙,那大夫的话果然不错,不足一年,这样必然会...可是回过眸,我依旧要巧笑嫣然。   不知哪个官员像是喝醉了一般,向身侧的另一个官员道“瞧瞧,弋地果然是出舞妓的地方”   “可不是,前两天不是分到了几个弋女么,那简直....”   两人声音虽不大,可却字字刺耳,断断续续的轻视辱灭之意也是听得清清楚楚,我强颜欢笑,可是脚踝处却渐渐渗出血。   悠长的哨音从身侧响起,余光所及,竟是我的那枚青哨,怪不得他要与我做那般暧昧的动作,而与之相扣合在一起的是另一只白哨,敬夫...他是...他就是袁轩!   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告诉我肯定的答案,难怪,原来他早便认出了我,原是我不识他。   不知为何,迎上他目光的那刻,我竟有些许的安心,这大殿之上,有多少暗箭难防,我能信的,只有他,在身边的,也只有他。   他继续吹奏着,是《四月》一曲,我抬腿抵在腰间,渗出的血染出一片梅花样,旁人还以为这是提前备好的染料,五彩的蝴蝶翩翩飞进大殿,绕在我身侧,曲终,回过身,跌入敬夫的怀抱,他的款款深情,我竟有片刻的失神,这双眼,袁轩...袁轩...兜兜转转,又见面了。   白玉青玉扣在一起,它们.....原来是一对。   良久,座上传来浑厚的掌声,众人便也都附和着轩辕皇,我抬起头却正好迎上轩辕皇的目光,那眼神里,似乎看着我,可是更像是透过我看到了另一个人,有柔情,有不舍,有悔恨,有五味陈杂...   可转眼,他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姿态,眼里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看不到。 ☆、第八章   一   宴会继续。   一侧偏殿里,我简单地处理了伤处,只是有些许疼,倒也没什么大碍。   璎珞一脸崇拜地望着我“夫人是奴婢长这么大以来,见过跳舞最好看的人了”。   “你才多大呀”我取笑道。   “在奴婢心里,夫人就是跳的最好”她反而一脸认真地说。   我浅笑。   “奴婢以前只是听宫里的老人说过,有人可以引得许多蝴蝶一起起舞,可是今天奴婢才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倏地想起,那日在浅语阁中见到的那副女子画像,身上穿的莫不就是月白流沙裙,敬夫的母亲唤作蝶舞夫人,蝶舞,蝶舞,想来便是这个意思,难怪,轩辕皇看我的神情复杂。   “夫人?”看我出神,璎珞叫道。   “没事,王爷呢?可还在宴上”   “王爷先前吩咐过,夫人擦好了药,先回王府,奴婢打听到陛下和几位王爷大臣,还有公夏的人有要事相谈,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呢”   公夏....我的神经紧绷了起来,心慌的厉害。   “昱王妃”门外的声音传来,进来的是孛王妃“席间不见了妹妹,可是怪罪姐姐”   她坐在我身侧,一脸恳切。   “子衿姐姐哪里话,弋安只是有些疲累,偷个闲罢了”   “弋安妹妹,我自小便仰慕弋国女子舞姿,今日临时给妹妹出了难题,真是姐姐的过错,让妹妹为难了”   “只是一曲舞,并非难事,姐姐这样讲,倒是见外了呢”   听我这样讲,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妹妹初来轩辕,对皇宫并不熟悉,夜已深了,还是早些回府为好。”   “姐姐可是忧心什么”我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起身,合了窗扇,低语道“方才公夏来使退了宴,我只觉蹊跷便跟了上去,谁知他们去了南苑楼的方向,那里可是国事重地”转而又言“哎...国家大事,哪是我们这些后妃所能插手的,许是我想多了,虽然弋国公夏有联姻之情结,妹妹还是不要多想了”   “姐姐说的是”我不动声色道。   无论喻子衿是有心还是无意,我可以确定的是,今夜对公夏而言,必然是一场局,可是,我又是以什么身份去替公夏的人担忧呢,以为自己会做的很好,原来‘公夏’两个字便可以将自己击败。   趁璎珞去准备马车的时间,我独自赶往南苑楼,我隐隐约约记得敬夫提起过,南苑楼是轩辕皇宫重地,藏有军事案卷和重要的政务,公夏的人若真的进去,岂不是惹下大祸,轩辕公夏纷争由来已久,这些年轩辕国运昌盛,而公夏却新立国主,若是以此为由,发兵责难公夏,倒也顺理成章。   “傅向使!”我匆匆喊住他。   “弋安公主”他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前面带路的那个小厮神色略有惊慌,对我讲道   “王妃娘娘,陛下还等着见公夏使呢,这误了时辰..”   “你可知假传圣旨是何罪?”我厉声道,看他的配饰,根本不是轩辕皇身边的人。   可未等回答,却从四周冒出不少的卫兵来,将我们几人团团围住,带头的是喻单将军,我环顾四周,却发现一张熟悉的脸,许仁义,短短几天时间,他就能从孚兵营升为喻单的手下,他见我神色一动,随即又恢复正常。   “昱王妃深夜与公夏使赴南苑楼又该当何罪呢?”他目光毒毒地盯着我“莫非是昱王爷安排”   我暗料不。好,只怕是中了轩辕晟夫的计了,一箭双雕。   “此事与昱王妃无关,其中必有误会,还请奏明轩辕皇”傅向使开脱道   “南苑楼机要无数,公夏使单凭一句误会便能了事吗?给我抓起来”。   “谁敢放肆!”我喝到“喻单将军,他们是邻国来使,轩辕贵客,事情尚未查明,便匆匆抓起,怕是难以服众”   僵持间,“陛下驾到!”   我微微松了一口气,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陛下,臣驻守于此,却见昱王妃与公夏使一行人夜闯南苑楼,若不是臣及时赶到,怕是这轩辕要务都要被人窥探了去”   “夜闯?傅向使有何说辞”轩辕皇转向跪在地上的我们,听不出一丝情绪。   “陛下,我等受一人引领,前来南苑楼与陛下议事,却被喻单将军误以为单闯机要重地,还连累了昱王妃,还请陛下责罚”傅向使匍匐在地上,毕恭毕敬。   “那引领之人现在何处?”   环顾四周,哪里找得到那人的踪迹。   “无人?”轩辕皇的语气重了重。   “父皇,公夏使初临我轩辕,若无人引领,必然无法寻到南苑楼处”我辩白道。   “怕是昱王妃贼喊捉贼吧”喻单又补道。   “你为何在此处?”深深的眸子望着我,我不由得心惊。   “我..”   “父皇”熟悉的声音,是敬夫,行礼后,转向我“不是说了晚些便回去吗,怎么还特地来寻本王,这不,又迷路是不是”他向我使使眼色。   我顺着他点点头。   气氛稍稍有所缓解,毕竟敬夫都已经这样讲了,喻单也不好再说什么。   “王妃挂念昱王爷也是人之常情,如同雪域之地对轩辕的感情一般,只是因我主新位,还未以大礼昭告天下,特派臣此次前来献上雪域手书,待至下月初三,同邀雪域会盟”傅向使镇静自若,字字恳切。   我不禁感叹他的机智,打蛇打七寸,他这直接抓住了轩辕的要害,看得到的还是摸不着的,自然是前者更有吸引力,雪域之地本来就是两朝争论不休的地方,这下倒好,公夏愿意拱手想让,轩辕若是再因为南苑楼而引起争执,怕是有些小家子气了。   “都起来吧,劳烦傅向使转告公夏皇,本皇定会赴约,都散了吧”   轩辕都这样讲了,喻单只能咬咬牙,极不情愿的“是”。   二   敬夫扶着我微微发软的身子,现在才感到刚才是多么危险,稍有差池,赔上的也许是整个昱王府。   “方才多谢昱王殿下出手相助”傅向使施大礼。   “早闻公夏傅向使大名,临危不惧,字字中地,晚辈轩辕敬夫受教了”敬夫亦回礼道。   傅向使起身,赞许一笑“臣还有一不情之请,我公夏娘娘是昱王妃长姐,一直记挂着王妃,有些体己话劳臣转达,不知王爷能否...”   “既是姐妹情深,本王便不打扰了”敬夫转向我“我先去备马”   “请公主受老臣一拜”他向我行大礼。   “傅向使言重了”   “公主睿智心善,不计前嫌,值得老臣这一拜”   不计前嫌,他指的是月河桥那件事吗。   “今日得见昱王殿下,确有王者风度,看来也是极为疼惜公主,许多话,看来已经没有再讲的必要了”他说着,将一个信封递给我。   “这..”   “主上有太多的不得已,无奈时迁往矣,公主聪颖过人,旁的话,臣就不必多言了”他复又向我行礼离去。   那个信封,薄薄的一层,却似有千斤重,一片红叶,他的无可奈何,我的时往迁矣,你想告诉我什么呢?是说你从未忘记过,还是,将这份情意还给我。   为什么?在我慢慢放下的时候,又突然出现。   我苦笑着。   公夏的皇,轩辕的妃,岁月静好里,怎么可能会有我和你。    ☆、第九章   一   轩辕皇宫的夜晚,不似白日里那么肃穆,撇开定时巡逻的侍卫,夜幕里倒是有几分静谧的味道。   绕过长廊,是在不远处的一人一马,在微微的雪里静默着,安静的像是一副画,他回过眸子,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傅向使与我谈了些什么,我为何会出现在南苑楼,他都没有问,只是向我伸出手,我覆上去,是微微的暖意。   两人一马,悠哉悠哉地走着,雪静静地落着,马蹄声清脆地一声声回响,身后是他的温度。   “谢谢你”我微微侧过身子。   “是在谢轩辕敬夫还是...袁轩呢?”他附我耳边低语,字字融进了雪花里。   “你早就认出我了。”   “若暖”他语气凝重了起来“我在意你,不是出于报恩,而是,相迎不弃”   他温热的呼吸绕在我的脖颈,耳畔字字清晰的声音让我乱了心弦,相迎不弃,城楼的诺言,许下的人是我,守诺的却是他。   胸前垂下那枚青玉哨,他替我重新戴在脖子上。   “这个..”   “连环扣,环环相扣彼人心”他顿了顿“若暖你可知,那日在城楼上看到你,我有多欢喜,我从不信命,可是,那一刻,我却深信不疑,我派人去弋国找你,却遍寻不到,谁知老天早已将你送到我的身边。”   他抵在我的颈间,手环着我的腰,声音温润“若暖,我会等你,等你真正愿意敞开心扉的那天”。   细碎的雪落在身上,马蹄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我看着前方的路,两边是早已休憩的各家各户,时不时深巷里传来几声狗叫,身后的他没有再言语,气氛沉默着,心里很乱,他那句我会等你,却是真真切切灼了我的心。   二   那晚我们并没有回府,而是在有凤来仪落脚,那是闹市中的一处茶楼,白日里书生游者往来不绝,谈事议政,好不热闹,只是不曾想,这个茶楼的主人会是敬夫的姑姑,人唤作凤仪,我依稀记得,轩辕皇是有个长姐的,只是不知怎么回事,自请出宫静修,年月久了,也便没了记载,哪里想到,我却有幸能得见真容。   凤仪姑姑是个极为和善的人,见到我的时候很是亲热,安排我住在清芬小阁中,可以看到主楼中的人来人往,外面的人却看不进来,而且连着后院,风景是极好的。   “姑姑”我轻扣房门。   “脚还伤着,还做这些”   “姑姑今日忙的厉害,若暖只是简单做些东西,不碍事的。”   我将云吞放在桌上,一弯腰,青玉哨垂了下来,起身,却看见凤仪姑姑抿着嘴笑。   “难怪啊..”只听她浅笑道“难怪敬儿千叮咛万嘱咐,托我好好照顾你”   “这个..只是个玉哨罢了,姑姑净会取笑”我忙将青玉哨放了回去。   “连环扣可是敬儿最看重的东西,说来也是他娘留给他唯一的念想,看来,他是想扣住你的心呐”   “是蝶舞夫人?”   “都是二十多年的事了”她示意我坐下,斟了杯茶“那年初春,我在宫里第一次见到阿蝶,就是敬儿的娘亲,她是训蝶女,随着域外的人来给我父皇贺寿,我还记得那晚,她穿着月白流沙裙,在月下起舞,凭着这两枚哨子,引得蝴蝶随她而舞,那晚宴之后,她便留在了宫中,待到王兄继任皇位,阿蝶就做了蝶舞夫人,再后来,也就有了敬儿”   我呡了一口茶水,凤仪姑姑叹了一口气,继续回忆着。   “这些年,苦了敬儿了,说起来,他离开轩辕的那天,还没有桌子高呢,小小的一个孩子,刚没了母亲,又被送到公夏去,不知道都遭了些什么罪,好不容易能回轩辕,结果我见到他,却是带着一身的伤,我实在不敢想他这一路上都经历了什么”。   她顿了顿,拉起我的手,言道“还好,还好他有了你”   “我?”我低下头,耳畔只觉红热。   “我是他的亲姑姑,看着他出生的,敬儿这孩子总喜欢把所有情绪藏在心里面,表面上看去,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的苦有多少,只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但是若暖,你知道吗,他对你是不一样的,经常会向我提到你,眼里的笑意是藏不住的,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敬儿也会笑,也会有思虑焦灼的时候”   “王爷他...对我确是极好的”   “皇室王庭中的感情最是奢侈,即便放弃一切,头破血流,都无法求得一日安稳,所以难得一心人,太多的不得已,拥有的时候,切记要珍惜。”   凤仪姑姑说着这话,眼底微微有些泛红,仿佛又陷入了很遥远的回忆一般。   我不再打搅,服侍她睡下。   轻轻合上房门,夜已经很深了,顺着长廊向清芬小阁走去,四周静悄悄的,天上的月亮正圆,夜空清明,我停住脚步,站在庭中,望着那月亮,闭上双眼,空气是清冽的,时有时无的风,虽然让我瑟缩,却也同时让人心里越发清明。   从袖中取出那片红叶,把玩着,他是公夏皇,不会再有公夏云逸了,我所放不下的是什么呢,我自欺欺人的又是什么呢,不过是一个清清楚楚的答案罢了,一出神,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那红叶落进了一侧的水塘里,天意么?悠悠地飘远了,我收回手,不再去看。   胸前的青玉哨在月下泛着光,映在水面上,连环扣,环环相扣彼人心,脑海里浮现出敬夫的脸来,第一次见他,是他最狼狈的模样,眼神里充满了提防,和他相依为命的只有那只大狗,我记得那时他常常立在花树下听我吹曲,眸子里也会有柔软的光,质子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我也听王兄提起过,他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如何挨了那么多年,回朝形单影只的,还要处处提防,他又是如何左右周旋于明枪暗箭,这些种种,他从未向我提起过,心里难受的紧,一直都是他在为我着想,我却从未帮过他些许,他的身边只有我,可未尝不是我的身边只有他呢。   肩上传来暖意,“良辰美景虽好,也要记得穿暖一些才是”   “...王爷?”我回过身子“王爷怎么会深夜..”   “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了,便想过来看看你”他替我紧紧衣领“脚腕处感觉如何?”   “这几日姑姑照顾的好,已经无碍了,你看”我转了个圈,却又后悔这样哪里怪怪的。   他怔了怔,扬起一抹笑来“那便好,明日我们便回府,璎珞他们很是想念你”   我点点头应允道。   “还好这几日你在这里陪着姑姑,几日后,她要出远门,没个一年半载,是回不来的”   “那么久?”怎么从未听凤仪姑姑讲过。   “是啊”他答道“毕竟姑姑并非一般女子,云游四海倒也不奇怪了”   我回望她住的方向,不知是不是错觉,隐隐约约的,月下有个翘首倚盼的身影,不真切,衣袂飘飘,极美,极为凄美。   从一朝公主到一楼之主,会是怎样的故事,敬夫不清楚,我也不知道,只能从坊间的只言片语中勾勒一个不清晰的轮廓,我不敢去触碰,太过伤情。 ☆、第十章   一   “夫人,王爷吩咐过,这瓶中的梅花每日都要换新的”   敬夫的话果然没错,璎珞见到我真的是亲热的不行,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的,忙前忙后进进出出,我让她歇歇罢,只见她又抱着几支梅花枝重新插在了瓶中。   我环视整个屋子,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倚在窗边的的小榻上,梅花开的正盛,璎珞讲东讲西,两个小厮在院中扫着雪。   这样的感觉,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思,我收回目光,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本半开的书——《梨花》,他留下的?我随手翻了翻,是一本乐谱。   “王爷来过?”   “是,夫人不在府中的这几日,王爷每天都会来小坐一会儿呢”   “那他人呢?”   “王爷一早就进宫了,还未回府”   “这几日王爷这般晚吗?”   “是啊,夫人,自从国宴过后,王爷似乎有好多好多事情,每日都是早出晚归的,还有那个孛王爷,又来咱们王府”璎珞别别嘴,我心一沉,却又听她扬眉吐气说道“夫人,也不知道王爷和他说了些什么,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孛王爷就面色铁青地走了,再也没有来过,这下,昱王府可算是清净了。”   敬夫向来做事向来以退为进,这次怎么会和轩辕晟夫正面起冲突,这样的局势,岂不是对他更不利,为什么?他不是一个冲动的人,难不成,我一个激灵,难不成因为国宴的事,或者,他知道我和公夏的关系,所以要封了轩辕晟夫的嘴,给他一个警告。   “夫人”我回过神来,转而对璎珞道“今夜晚膳晚些备下,我等王爷回来一起用”   轩辕敬夫,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平日里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是,他好像看穿了一切,包括我。   直至夜半时分,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我坐在小榻上,并未出声,也没有点蜡烛,他轻微地推开房门,扶着门框倚着一会儿,看得出很是疲惫,又顺着楼梯向二楼张望了片刻,好像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去,须臾后,只听他低语道“算了,怕是已经睡熟了”   我点燃蜡烛,他看到我,神情里有一丝惊讶,揉揉眼睛,仿佛才确定不是幻觉   “回来了,已经很晚了,所以我只让璎珞备了些粥”   他却怔在原地,看着我,一动不动。   “怎么?不饿?”   “不。”他低头浅笑“饿,很饿”   夜色愈深,我只觉深深睡意,便上楼去   “若暖”他唤道,欲言又止。   我回过身,他的脸映着烛光,影影绰绰的,目光停在我的身上,良久,他开口道“如果可以,你会喜欢这里吗?”夜很静,他的声音一清二楚,字字击进心里。   我会喜欢这里吗?轩辕王朝还是安宁城,或者是昱王府,这个蝶舞阁,亦或是他的身边,我知他的心意,却不知自己的心意。我知道人总不能抱着回忆过日子,只是心里的那个结却是我难以逾越的坎,我要一个理由,不论真假,我做不到稀里糊涂的放下,更无法满怀心事地接受轩辕敬夫,这对于我,对于他们都不公平。   二   第二日,雪驻了。   难得一个好天气,便带着璎珞去宫里,这次去探望的人是锦瑟夫人,那次进宫朝见,远远地见过她,因为人多,只能简单的示意一下,这些日子还没有来得及正式拜见,总有些不妥。   锦瑟夫人住的地方是“芳华院”,很雅致的名字,院墙是灰白色,四周环着常青树,在冬季里还是碧绿碧绿的,我推门进去,庭中并没有什么侍从,头顶传来一两声老鸦的叫声,正中间是两个拉手的雪人,一个和我一般高,另一个矮一些,手里还拿着一支糖葫芦,很是可爱。   “奴婢参见昱王妃”一个绿衣侍女奉着药行礼道。   “姑姑不必多礼,快些起来”我看她也有些年纪,礼数周全妥当,想来定是锦瑟夫人的贴身侍从,宫里的老人了。   “谢王妃,夫人已经在屋内等着了,王妃请”她起身后,又向我行礼道。   我接过她手中的药碗,进屋,迎面来的是一股子药味,锦瑟夫人靠在床上,向我招招手“这边”   我连忙过去,“锦瑟夫人,您慢些”。   虽然抱恙在床,面色苍白,但是身上那股子知书达礼的气质还是难以掩饰,她打量着我,随即淡淡笑着示意我坐在床边,“我这里没什么人来,缺这少那的,王妃可别嫌弃”   “怎会,夫人言重了,常听翎夫提起夫人,今日才来拜访,已是弋安的不是,怎么敢嫌弃呢”   “翎夫这孩子,从小就淘气的很,没少给你们添乱”   “翎夫很聪明,很可爱,方才在庭中见到翎夫堆的雪人,一大一小,可不正是自己和夫人”   “是啊,他知道我不便出门,便堆了那两个雪人逗我开心,你瞧,从这儿刚好可以看出去”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整个院子都一览无余。   “咳咳..”她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我赶忙将药递给她   “这几日冷得厉害,这窗子不如关上吧”   她笑着摇摇头“趁还有几天时间,我想多看看”我看她的目光停在那雪人身上,眼里是无限慈爱。   人都说为母则强,为母则刚,可同样的,为人母,亦是无限挂念。   “夫人可是在忧心翎夫?”   “这宫里人心险恶,我虽然位份不高,亦没有荣耀家世,可至少,我在时,翎夫有个去处,多多少少,能庇护他一些,可如今..咳咳...如今,我是数着天数过日子的人了,万一等不到你们雪域归来...咳咳,多谢上天垂怜,至少我等到了昱王回朝”她握住我的手“那日轩辕国宴,见到王妃起舞,昱王伴曲,我便笃定二位是可值得托付之人”   “夫人说些什么,翎夫是王爷的亲弟弟,照顾他是理所应当啊”   “你们的心意我都知道,只是翎夫是轩辕之子,皇室中人,注定走的不是一条平凡安稳的路,对皇室子弟而言,挣权夺位是殊途同归,可对一个母亲而言,我只求他不被怀有异心的奸人所利用,若有一日,他能为轩辕百姓而战,我会引以为豪”   我退后两步,跪在地上,深深一拜。   锦瑟夫人不是普通深宫夫人,她有着过人的胆量,更有着超人的目光。    ☆、第十一章   一   安宁城是轩辕的都城,早先在弋国时,便听到过它的繁华,走在长街上,有吆喝的小贩,有卖花的妇人,还有嬉闹的孩子们,最重要的,是那股祥和安宁的烟火气。   算算日子,三日后便是雪域会盟,璎珞袁伯忙里忙外地收拾行李,生怕哪里照顾不周,敬夫倒是不怎么着急,说是这几日也没什么事,便带我出府走走。   他牵着我的手,换上普通人家的衣服,走的很慢。   “公子,给小娘子买束花儿吧”一个买花的婆婆拦住了我们。   “不用....”话还没有说完,敬夫却已递了一束栀子花在我面前。   “喜欢吗?”他说,眼里是深深笑意。   “王..”   “和你很相配”他又补充道。   我接过,低头嗅嗅,栀子的芳香,伴着丝丝雪的冷沁。   “谢谢”   “走吧”他复又握紧我的手,眼底神色复杂,却是一闪而过。   这些日子正是轩辕最冷的时候,水流湖面上都结了冰,唯独安宁城外的一处湖水下藏着温泉,四周热气氤氲,划着小木舟,随它在湖心中央漂着,远处是雪覆着的远山,天高地远,这世间仿佛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王爷可是有心事?”我问道,只见他背对着我,望着远处。   “若暖”他似往日般云淡风轻道“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日?”何日?   “今日是我的生辰”他回过头来,望着我的眼睛。   “生辰?!”我是万万没有想到的,腊月十九是他的生辰,谁知一个不稳,向一侧倒去。   “小心”   船体一侧激起一阵浪花,我睁开眼,却见我伏在他的身子上,他一只手环在我身后,另一只手扣着我的头在他胸口,我抬起眼,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眸子,这样的姿势,气氛有些微妙。   我不禁脸色绯红,正欲起身,他却一个翻身,头渐渐低了下来,唇瓣微微拂过他的鼻息,我扭头到一侧。   “敬夫....”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他却将我环在胸前,我身子轻颤,并没有拒绝,只觉得心似乎跳漏了一拍,他将头埋在我的颈间,许久。   “嘘...”他的手臂又紧了紧“这三日对我而言,是最好的生辰礼物,最好的”   小木船上,我倚在他怀里,他环着我的身子,宽大的衣袍带来暖意,我们就那样相依偎着,像一对眷侣。   睡意渐起,朦朦胧胧的,也不知是不是在梦里,只听耳畔那熟悉的声音呢喃着   “自由自在的生活,或许才是对的”额上传来沁凉的一个吻。   我沉沉睡去,梦里,又回到了月河桥那晚,那个我一直熟悉的怀抱,那个人是谁?那个救起我的人,他的脸,此刻终于渐渐清晰起来。   他说,他第一次遇见我,不是在暖阁,而是在月河桥,那天下了一夜的雨,他就那样看了我一夜,守了我一夜。   难怪,难怪我只觉他的怀抱那么熟悉。   难怪阿狼会找到我。   原来他和它早便认识我了。   原是我不记得...   二   轩辕一行人是两日后到的雪域,公夏早已设宴相迎。   雪域是轩辕和公夏交界处的一片雪原,常年积雪覆盖,据说千年不消,我环顾四周,果然如此,苍茫一片与天相接,夜里燃起篝火,映的雪地都是泛着红光,大家围成一个圈落座,轩辕皇和公夏皇并坐最高位。   他们寒暄客套了什么,我都不想听,只是他的声音却是避不过的,他曾答应要带我来看这壮阔的雪域,如今,雪域就在眼前,可惜我与他早已走在了两端,公夏云逸的声音还是那样的爽朗利落,只是其中透着挥之不去的帝王威严,那个瞬间,我什么都不想去问了,我所执着的答案,说到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月河桥那夜,无论他来与不来,我们都没有可能,终究,登上王位是他的责任,披上嫁衣是我的使命。   “不舒服?”敬夫问道。   我紧紧衣服“只是有些冷”   “喝点酒暖暖身子,宴刚开始,怕是不好离席”他言罢,取过外衣为我披上,握住我的双手。   我不经意回头,却见公夏云逸的目光快速地避了过去,我了然,呡了一口酒,却又禁不住多喝几杯,我并不会喝酒,今日,却是不由得想要多喝一些,敬夫并不拦我,反而替我满上酒。   对面是傅向使,他的脸色似乎有些奇怪,看我的眼神有些躲避,许是酒的缘故吧,我也并未多想。   头晕地厉害,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的营帐,梦里好像发生了许多事,醒来时却是全都不记得,我揉揉脑袋,清醒了许多。帐外只有两个侍卫守着,按他们所说,轩辕皇还有公夏皇在东营射靶子。   难怪一路上觉得没有什么人,原来都驻守在了东营,远远地就听到传来的嘈杂声,看得出,他们的兴致是极高的。   “这是在做什么?”我问一个侍卫道,场中没有所谓的箭靶,倒是有不少张皇失措的人,我心里暗觉不妙。   “回昱王妃,是活人靶”   活人靶?!我只觉浑身一震,曾听王兄提起过,轩辕公夏有以活人为靶射击的游戏,让这些活人在固定的区域内跑动,他们便在高出进行射击,以此为乐。   我抬头看那高出,轩辕晟夫颇有深意地向我笑示意着。   “昱王说你今日身子不适,看来好些了”轩辕皇放下弓箭,坐在一旁歇息道。   “劳父王记挂,昨夜多贪了几杯,今日已无碍了”   “禀陛下,孛王爷射杀一百零三人,昱王爷射杀一百零七人”一个侍卫报道   轩辕皇哈哈大笑起来,看来这个结果他是极为满意的,我却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还是皇兄技高一筹”轩辕晟夫笑道   “二位王爷箭术了得”公夏云逸言   敬夫没有多说什么,放下箭,站在我身侧。   “翎夫”轩辕皇的声音透着不可抗拒   他要做什么,不可以啊,翎夫只有十岁,连弓都拉不开,他要他去射杀活人!   翎夫接过那个还温热的弓,双目定定地走向高台,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这里站着的坐着的都是他的亲人,可我看着他那小小的背影,却是冷的令人心凉。   他是如何射出那一箭的,我不知道,唯一能做的,只是像个母亲那样抱着他回去   一路上沉默着,翎夫双手环着我的脖子,小身子紧紧贴在我的身上,微微有些发抖。   “昱嫂嫂,我怕”他不出声地哭了   “乖,没事了”摸摸他的头,他还那样小,不该承受这么多的,心揪在了一起   “王兄”翎夫带着哭音向一侧唤道   我顺着看过去,是轩辕敬夫,我却不禁向后退了一步,那一百零七人,让我心惊。   他走近我们,蹲下身子,拭去翎夫的泪痕“没事了,还记得王兄是怎么告诉你的吗?”   “王兄说,下三寸,不至死”   “所以,他们都没有事的,翎夫可以安心睡觉了”   翎夫点点头,向我招招手,走进了帐子。   “对不起”我低下头   “若暖”他背对着我,声音低沉“你还是不信我”   我站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夜幕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大鹅这几天做课设。。。真的好辛苦。。。更文会慢一点哦~~~~ ☆、第十二章   一   夜里,明晃晃的月光透了进来,我微微睁开双眼,帐子里只有我一人。   侍卫告诉我,轩辕皇急诏昱王爷。怎么?又有什么事情发什么?我来不及多想,急匆匆地出了营帐。   可我并没有见到敬夫,轩辕皇的守卫却说陛下从未诏过昱王爷。   奇怪,我自顾自地走着,四下望去,空无一人,守兵呢?狐疑间,却见地上落着好几片红叶,是他。   公夏云逸告诉我雪域上最美的其实不是万里雪原,而是夜里这洒在天地之间的皎洁月光,传说顺着月光走,便会遇到雪域里最美的风景。   这抹清辉真是美啊,我抬头看着天上的一轮圆月,脚边窸窸窣窣的,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雪兔。   “怎么,迷路了么?”我想抱起它,哪知它又跳到一边跑开了,整个人向一侧倒去,腕间却被人稳稳地扶住。   抬头。   公夏云逸。   “若暖”他说。   从前的俊朗少年,如今已然是稳重担当的模样,我打量着他,这是过了多久了,仿佛几辈子一般,他站在原地,同样看着我,良久良久,我浅浅笑着。   “公夏云逸”我字字清晰地说出“原来真的是你”他望着我,怕是许久都没有人这样称呼他了吧。   “对不起,我只能出此下策”他闷声道。   “你过得可好?”他迫切地问道,却又感到自己失言了一般,低语道“是我多虑了,听到他的消息,你便着急赶来,想来...想来他是待你极好的”   “是”我淡淡答道,闭上眼深呼一口气“夜深了,陛下还是早些回去吧”   他声音有丝颤抖“你在怪我,是吗?”   我驻足,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揭开心上的一道又一道疤“我淋了一夜的雨,你没有来,我怪;联姻轩辕,却毫无你的消息,我怪;只见红叶不见人,我怪;可是雪域见到你”我顿了顿,垂下眸子“我却什么都不怪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他握住我的肩膀“月河桥那夜,我没有收到你的信啊”   我抬起眼,他的眼神中,哀伤,思念,愧疚,悔恨....   “那晚,我接到父皇薨逝的消息,连夜返朝,不曾想旧臣内乱,被困在了公夏不得脱身,局势混乱,我用了一月的时间稳固,娶南宫郡主只是权宜之计,后来我去弋国找你,可你已经嫁去了轩辕,你托你王兄转交的那封信,我根本就没有收到啊”他的语气滞了滞,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后来,轩辕国宴,我在安宁城等你,傅向使却告诉我你并不愿见我”   我望着他的眼睛,是无限悲哀,兜兜转转,我和他,原来错过的不止是一点点。   我的等待,他全然不知,而他的难处,我同样知之甚少。太多的不得已,太多的无可奈何,太多的命中注定。   王兄也好,傅向使也好,他们看的清清楚楚,而我们太天真了。   公夏云逸终是公夏的皇,而我,也不会让整个弋国为我陪葬,如梦似幻的开始,迷惑了早已注定的现实罢了。   “过去了,全都过去了”眼眶泛着红,我分不清自己是哭还是笑。   “对不起,我来的太晚了,对不起”他抱住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我摇摇头“没有,没有对不起,我很高兴,我没有看错公夏云逸,担国之责,承己之任,是我认识的那个公夏云逸”   “公夏皇...”他叹一口气,露出一抹苦笑“从来都不是我自己罢了,你好吗?我想听你的真心话”   “很好,我们都要好好的”我退了退,转过身去。   “公夏云逸,谢谢你牵挂我这么久”我咬着牙,尽量用再平静不过的声音“只是这段情,该是结束的时候了,我会珍惜身侧之人,也请公夏皇,别在错过。”   他望着一侧,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再见,云逸。   再见,弋若暖。   二   回去的路上,静的出奇,好像整个雪域只剩下我和天上的一轮月亮,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我捧起一抔雪,向上扬去,纷纷扬扬落在身上。   “咳咳”身后传来声音。   “父皇”我回过身,倒是没有想到轩辕皇此刻会出现在这里,身边只跟着一个侍卫。   “起吧”   “是”我退到一边。   “玩雪”轩辕皇笑道“怎么不让敬儿陪你”   敬儿?!我还是第一次听他这样叫敬夫。   “儿臣看月色正好,便独自出来走走,王爷白日里劳累,还是多多休息些为好”   轩辕皇向前走去,我跟在身后。   “父皇也未休息?”   “是啊,老了,觉也少了”他环望四周,向一边的侍卫道“这里值守的人呢?”   “回陛下,昱王爷让他们去守着各个王爷臣子的营帐了”   “嗯”他复又向前走了两步,记起来什么似的“连环扣可在你这里”   我取下颈间的青玉哨,轩辕皇仔细端详着,眼眶竟然微微泛红,眸子亮了亮,神情温和。   “父皇..”我轻轻叫道。   “收好了”他将哨子递给我“早点回去吧”   “是”   我望着他的背影,孤孤寂寂地隐在夜色里,那连环扣是蝶舞夫人的遗物,轩辕皇可是想起了曾经的过往,我不由得伤感,所谓千古一帝,到头来,终究逃不过时间,逃不过孤寂,逃不过这生老病死的结局。   连环扣,环环相扣彼人心。   我突然想起琴音湖的那个傍晚。   我问他“为何?为何这般待我?”   他转身看着我,余晖落在他的肩上,林子时而不时传来几声鸟叫,眸子相对时的深深情意,原来他早已给出答案,原是我读懂的太晚。   轩辕敬夫...   我弋若暖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真心相待。    ☆、第十三章   一   第二日清晨,我睁开眼,却看到敬夫支着头正望着我出神。   “你去哪里了?”我的声音哑哑的。   “翎夫受了惊吓,我去陪了陪”他捻捻被角“再睡一会儿”   “我以为你生我的气,不回来了”我紧紧抱住他,禁不住带了丝哭腔。   他身子怔了怔,像是没有想到我会是这般反应,轻抚上我的头发。   “没事了”他抚上我的脸“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我向他靠了靠,倚在他胸前,敬夫的下颌抵在我的额上。   “怎么了?这样可不像你”他像是玩笑一般,可言语中却尽是宠溺。   “你可还记得那日你问我的问题?”我轻语道,梨语乐谱,他问我,若是可以,我会不会喜欢这里。   “我会”   他的身子明显的一怔,搭在我腰上的手微微用力,另一只手环过我的肩,将我抱在怀里,像是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一般,久久不放   “敬夫...”我唤他   他缓缓放开我,眼里有欢喜也有不舍,还有我看不透的其他东西   他复抬起头,明眸清澈,似往日般调笑道“夫人倾心告白,为夫甚是欢喜”   我嗔怪一声,他深情款款地望着我,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今日要去崤山狩猎,一会儿便要出发”他顿了顿,颇有深意一般“我不在,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可我并没有细想他这句话,只是以为像往常一般,没什么不同“放心,我会好好地等你回来”   他浅浅一笑,在我的额上,印上熟悉的一吻。   我真的以为他会很快回来的,可是,事情却没有那样简单。   约摸到了傍晚时分,外面渐渐起了风,雪域不比安宁城,一会儿风声就响地厉害,整个帐子都吱吱呀呀的,我心慌地厉害,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走出帐子,雪打在脸上,眼睛难以睁开“王爷他们还没有回来吗?”   “属下不知”那侍卫回道。   我望一眼天边,黑云滚滚,一侧的营旗摇摇欲坠“调一队骑兵前去寻找陛下”   “是”   “昱嫂嫂”不知从哪里传来翎夫的声音。   我四周环顾,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却看到不远处趴在雪地中的小小一团   “翎夫?!”赶忙过去抱起他   “嫂嫂...”他叫我,眼眶红红的,小脸也是冻得通红,头发里夹着雪丝,乱蓬蓬的。   “你怎么一人回来,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遇到了埋伏”待他安稳一些了,我问道   “没有...”他又摇摇头“我不知道”顿了顿   “嫂嫂..你帮帮我好不好”他带了丝哭腔“我想回安宁城,母后快不行了,我要回去见她”   “锦瑟夫人?慢慢说,别怕,有我呢,别怕”   “我是不小心听到父皇说的,我求他让我回安宁,他不让,我是偷偷逃出来的”他拉着我的衣袖“嫂嫂,我没有找到二王兄,只能回来求嫂嫂,嫂嫂帮帮翎夫好不好”   “王爷不在?”   “本来今夜是要返回此处的,可不知怎么回事父皇却驻在西面崤山,说是明日返还,我找了所有的营帐,都没有见到二王兄”   我隐隐感到不妙,轩辕晟夫频频暗示,看不透轩辕皇,敬夫会怎样应对,派出去的那队骑兵看来一时半会儿时返不回来,无法得知任何讯息,雪域之前看望锦瑟夫人,她身子那样羸弱,怕是撑不过这几日,心一横,换了简单御寒的衣物,绕过守卫,解了两匹马,返回安宁城。   二   马蹄一深一浅地在雪地里走着,四周只有咆哮的风声,突然,翎夫的马受了惊,前蹄抬起,身子乱扭。   “翎夫!”我惊呼,赶紧下马,却不曾想这一瞬间的功夫,周遭却出现了七八个白衣蒙面的人,拉住缰绳,可那些人却将周身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等不及开口,那些人便齐冲冲地冲过来,只是看那形式,倒不是为了取人性命,我稍稍松了一口气,混乱中,拔下发簪狠狠地扎在马屁股上,那马长啸一声,载着翎夫跑开了,若是我们两人被抓,外界肯定无人知晓,翎夫聪慧,他若返还安宁城,定会寻来救兵。   他们抓住我的胳膊,反绑在身后,蒙上眼睛又堵住嘴,被搁在马上,一路上他们有序的行进着,彼此之间并不做交流,我暗暗盘算着这些人的身份,他们对雪域地形这样熟悉,想来应是在此处驻扎许久了,这些年来公夏轩辕在此处的纷争不少,这些人极有可能是流民一类的人,可是看他们行事训练有素,想来也是有人在背后默默掌控着的。   我被关在一间草屋里,里面整洁干净,只有一扇小窗可以看到屋外,茫茫雪原,望不到边,门外传来脚步声,我将发簪藏在袖中,端坐在桌边。   “昱王妃”那人冲我行礼道,我细打量他,是个斯文人的样子,只是眉眼间总有些许的狡黠。   “何事?”   “在下三迁,来请王妃去前厅的”   “那便请带路吧”我起身随他出去,过道两边间隔十来米便守着一个人,都是清一色的白衣。   我被带到的地方看起来像是他们议事之处,空间很大,四周点着明灯,几个柱子用狐狸皮包裹着,最顶端挂着狐狸的脸,我心底一瘆。   “昱王妃”带着咯咯笑的声音从最高出传来,我盯着那里,帐子拉开,露出那张带了刀疤的脸。   “雪域鬼佬”我念道,相传雪域之上,历来有这样一群“鬼”,来无影去无踪,他们的头目被称作“鬼佬”,但因为他们从不干涉雪域之外的一切,所以不管公夏也好,轩辕也罢,都没有所谓的出兵征讨,再者雪域本就是处乱地,他们也不会为此而费心思,时间久了,传言变成了传说,我记得云逸向我提起过,今日不防赌一赌。   那刀疤脸笑容滞了滞,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讲“看来昱王是从未向王妃提过在下了?”   他这话问的有些奇怪,像是他和敬夫有过什么渊源一般,我一时拿捏不准,也不好接他的话,只能闭口不言。   “有王妃在此,崤山那处,该活着的人自然会活下来,同样,该死的人,一个也逃不掉,王妃只要在此处静待消息便可”   “你是孛王的人”我明白了,轩辕晟夫和雪域的人联手,怕是要在崤山动手,而我,恰恰成了威胁敬夫的筹码。   “啧啧”刀疤脸从座上走下来,似乎是极不满意我的这句话“孛王的人昱王的人,多难听呐,王妃若是还有机会见到昱王爷,麻烦转告他,本座永远都是雪域的人”   我又被带回到了草屋内,这一夜显得格外漫长,坐立不安,这个刀疤脸似乎和敬夫有很深的渊源,我仔仔细细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一切,恐怕与公夏签订的盟约只是雪域之行的一个幌子罢了,而真正的目的便是今夜的崤山。   心猛地一痛,眼前浮现出敬夫的脸,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不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原来他早就知道来雪域会发生什么了,所以那三日,他是在和我道别么?   敬夫,雪域,轩辕晟夫,这一场恶战,他是抱了必死的心。   我什么都没有为他做,他却想好了一切,恐怕翎夫也是他的安排,若是中途未被劫走,那现在,我应该已经平平安安到了安宁城。    ☆、第十四章   一   我不能睡去,我多在这里一刻,敬夫便多受一分威胁。他们要致敬夫于死地,不可以,绝不可以。   摸摸袖中的发簪,心一横,食指在尖锐处用力刺去,殷红的血映着烛光,不再犹豫,我必须要逃出去。   打开窗户,用灯点燃四周的茅草,顺势透过窗户,将草屋檐上的草也点燃,进而将发簪狠狠扎在左肩,血喷流出来,我冲屋外大声叫道“救命!救命!”   三迁带着人进来,我装作晕厥的样子倒在地上,微弱地指向右边,假意告诉他们有人暗害刀疤脸,看我半死不活的样子,三迁带着大部分人去寻刀疤脸,留下两个顾着我。   “有人!”我故意惊呼,其中一个转身去寻,我迅速爬起来,死命抓住烛台向他后颈砸去,那人直直地倒了下去,我长出一口气,脖颈却被另一个人死死掐住,抵在墙上,我抓紧发簪,闭上眼咬着牙扎进他的脖子,血染上了我的手,脖颈渐渐松了下来,我来不及喘气,踩着桌子翻身过窗户,没命的向前跑去。   我不知道自己踉踉跄跄地跑了有多久,有多远,我看不见路,或者说,这里也根本没有路,风夹着雪向我袭来,盖住了我的脚印,左肩上似乎已经不流血了,怕是冻住了吧,我已经感觉不到冷了,双脚早就没了知觉,整个人只想这样躺在雪地里,天好像快亮了吧,眼睛睁不开。我这是出现幻觉了么,好像听到了敬夫的声音,还有那个毛茸茸的,是阿狼回来了?我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我好想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弋国的暖阁小院,敬夫立在树下,阿狼伏在脚边,秋日的菊花开的真好,眼波流转,我才读懂他眼中的话语,这个梦,真是安稳,周身有种熟悉感,就像那晚月河桥,他的怀抱。   二   我是活着还是死了?喉咙痛的厉害,头也痛的厉害,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力,眯着眼,朦朦胧胧的。   “敬...夫”我嘶哑着嗓子,看不真切。   “来,感觉怎么样”那人扶起我,整理整理被子。   手指触及,却是异常清醒“咳咳...怎么是你..云逸啊”我揉揉太阳穴,靠在床榻上。   他覆上我的额头,松口气“已经不烫了,来,喝点药,喝完之后就会全好的”   我端起药碗一饮而尽“他呢?”   云逸接过药碗的手滞了滞,放置一旁的小桌上“他已经回安宁城了,并无大碍”   “是吗?”我起身欲下床。   “做什么,你的身上几处冻伤”云逸制止住我。   “我要回去”我望着他“你在骗我,对不对?”   “当真要回去?”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是”我对上他的眸子,不容置疑。   良久,他仰起头长叹道“罢了,崤山的动静这么大,又怎么会是一言一语便能遮掩过去的。”他递了一张告示给我,上面清晰的几个字足以说明一切。   “手足相残,父子猜忌,这是他必走的路,由不得他不选,你若伴他身侧,日后,像崤山这样的事情还不知道会发生多少次,甚至还会牵扯到弋国,倘若,倘若今日你跟我走,世上便再也没有昱王妃,没有弋安公主,什么皇室争斗,什么责任担当,统统都不存在,你可以在公夏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山水丛林也好,市井小镇也好,天高海阔,无争无斗,只要你点头,我定会护送你安然离开,决不食言”   原来这才是敬夫真正的目的,他是放开我,让我离开这个纷争不断的地方,这便是他给□□...   “是他让你送我走的么?”   “...是”云逸顿了顿“轩辕敬夫的这份心意,我不想瞒你”   “你是公夏的皇,不该卷进来”良久,我酸着鼻子说道。   “明白了”云逸苦笑着“早知你会如此,可我偏偏要欺自己,若重来一次,我定是先将你绑出轩辕才是”   他蹲下身子,握着我的双手“若暖,我确是不及他,我们相见的那晚,他那样谨慎的人呢,若非他授意,你我又如何能畅行无阻呢,直至他来寻我,托我来栈中接你,我便愈发肯定,若暖,昱王安排好了一切,他是有大难”   “谢谢你,真的,谢谢”我抽泣着。   “乖,不哭了,要做什么,便去做吧,他值得”最后三个字,云逸说的很轻,却同样很是郑重。只是安宁城的路只能我一人去走,我紧紧地抱住了他,这一别,或许是永诀。   三   安宁城大街之上,告示满布,昱王妃遇害下落不明,昱王勾结雪域流民,于崤山行不轨之事...   昱王府被封,一众奴仆被拘押。   趁着夜幕,我从侧门入了王府,四周安静地有些诡异,背靠着墙壁向一侧移动,竹枝在地上的影子晃了晃,我握紧手中的匕首,悄悄地向前靠近。   “不许动”我用匕首指着拐角后的一团黑影,那人似乎没有反抗的意思,转过脸对着我,我不由得吃了一惊,怎么会是他,刀疤脸?!   看他的样子,像是受了极重的伤,我微微向前靠近,刀疤脸却突然向我伸出手。   “夫人小心”身侧传来声音,刀疤脸受到重重一击,向后倒去。   “仁义,我没事”许仁义挡在我身前。   看刀疤脸昏死过去,许仁义这才放下手中的剑,对我行礼道“王爷遭难,属下寻夫人不见,只能在此日日等候,所幸夫人还活着,属下真是怕...”   “没事的,你快些起来,慢慢说”我连忙扶起他。   “夫人可知,此人是谁?”   “难道他不是雪域鬼佬?”   仁义摇摇头“他是雪域鬼佬的手下,叫左疤...”   从许仁义那里,所有的故事才渐渐明晰起来。   轩辕敬夫幼时被送至公夏为质,可质子的生活那里好过,没有人会将他当做皇子,他国质子,连地上的蝼蚁都不如,那些人便将敬夫扔进了雪域里喂狼,也是那个时候,许仁义被父母遗弃在雪地里,被一群雪狼围攻,敬夫去救他,被那几只狼咬得鲜血淋淋,只是还好,从狼的嘴里活了下来,雪域鬼佬识人并不看那人的身份地位,只看那个人本身如何,只觉他俩有血性,便收了起来,养在身边,这一养便是十多年,直到轩辕宣其回朝。   再后来,国宴之时,许仁义打探到孛王暗自调兵埋伏在崤山,轩辕敬夫猜到会有大事发生,便传书信至雪域鬼佬,派些人手以防不测。可谁知,崤山那夜,无论是孛王的人还是雪域的人都在攻击敬夫一行人,事后抓住的雪域人口供中,都说是受了昱王敬夫的命令前去刺杀,并且以书信为凭证。   “既是如此,看来轩辕晟夫是下了十足的功夫”我说道,只是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那夜敬夫会送我离开,也没有算到左疤并不想真正杀了轩辕敬夫。   “夫人想的不错,只是属下知道的便只有这些了,其中还有些什么,怕是只有左疤知晓了”许仁义顿了顿“夫人,有句话属下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   许仁义跪在一边,抱拳道“属下与王爷一同长大,再清楚不过王爷,王爷对夫人是真心无二,这次送夫人离开,是希望夫人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寻常人家的日子,而不是卷进这宫廷争斗中来,可是夫人,这么多年,王爷都是如履薄冰般过日子,稍有差错,便是万劫不复,唯有在夫人面前,王爷才会像是一个会笑会怒的人,他只有您了,他是放不下您的”   他在一边说着,我早已泪眼婆娑,整理好情绪,我扶他起来道   “我这次不走,以后也不会离开”   “谢夫人,王爷若知夫人心意,定是极为欢心的”   一旁的左疤猛咳了两声,我制止住欲上前的许仁义,看左疤的嘴唇,黑紫色,怕是中了毒,他起声“三迁这个叛徒,毒死了鬼佬,如今又来毒我左疤...”   “你说什么,仔细些”我上前道   “我活不久了,夫人听着,敬夫回朝不久,我们内部便混乱不堪,鬼佬被投毒致死,有人传言轩辕要收了雪域,所以才会暗中使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而这一切和轩辕敬夫脱不了干系,他是为了向轩辕皇邀功,在轩辕众臣中立军功。后来,果不其然,轩辕公夏来了雪域要签订盟约,轩辕来了几个自称孛王的人,要与我们合作,只要杀了轩辕敬夫,便会保我们雪域所有流民的安宁,可谁知,谁知他骗我们,那里布好了伏兵,甚至他杀光了我们雪域所有的人,我左疤命大,活着来了安宁城,轩辕敬夫不能死,我不能对不起雪域鬼佬,我把这一切都告诉夫人,你一定要救他,我左疤...左疤..”这样便断了气   原来,轩辕晟夫并不是要借雪域的手杀死敬夫,而是要轩辕皇亲自除了他,除掉雪域,断了敬夫的所有后路...    ☆、第十五章   一   轩辕殿前,不知是哪里飞来的燕子落在了檐上,脆脆地叫唤着,春天要来了吧,它是来报春归的,侍卫将我环在中间向着大殿走去。   我跪在殿中俯身叩拜,周身无人,只有高座之上端坐着两鬓花白的轩辕皇。   “你活着?”他声音不似平日般威严,抬起眸子琢磨似看着我。   “是,弋安被雪域之人所掳,幸而侥幸逃脱,得以回朝”   “你打算用什么来救他呢?”   我伏下身子“陛下,王令在此,弋国公主以弋国国力作保,保昱王殿下绝无二心”   空气静了下来,他并没有接过我手中的王令   “陛下难道就不想知道真相么?”   “真相假象,不过是环中环套中套罢了,把戏经得多了,便不是把戏了”他声音低沉,像是看破一切。   我跪直身子“若是昱王殿下心怀不轨,勾结流民,那为何鬼佬的人只对昱王人马大打出手,父皇难道...”   “够了”他的加重了声音“谁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孤累了,你去等敬儿吧”   轩辕皇这是...放了敬夫?我久久未起身,他话中有话,是什么意思。   我去了敬夫被囚的院子,天下了雨,小院四周的守卫已经全部散去了,四下里无一人,墙体破落,杂物到处都是,地面泥泞不堪。   侧着身子进去,一眼便看到他倒在地上,斜靠在一边,头发散乱,身上的黑布衣裂开好几道大口子,向外渗着血,这帮狗仗人势的东西,我心里忿忿道。   “敬夫...”喂了一点水给他,轻声唤道。   他身子微微向我靠了靠,枕在肩上,看得出是疲累至极“是若暖啊...”,他声音哑哑的,半梦半醒着。   “我们回家”我搀起他的胳膊。   还未起身,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陛下已经赦免昱王府上下,你是要抗旨吗?”看清来人,我厉声道。   “嫂嫂何必如此疾声厉色”轩辕晟夫望向我身后的敬夫。   “你敢?”我向前一步。   “若暖”清晰的声音传来,我连忙扶住,敬夫强撑着站起来。   “王兄此番受难,嫂嫂不离不弃,实为让人感动”。   敬夫冷着眼,不加理会,我扶着他向外走去,轩辕晟夫在身后道。   “单凭弋国王令如何让父皇回心转意,这还要多谢大哥认罪伏法,他的死,可是皆大欢喜啊”。   “你说什么?”敬夫明显身子一震,我心中一惊,这就是轩辕皇口中的,一个交代!   “轩辕元夫已服罪自尽,那狐媚女子也投湖殉情,王兄冤屈尽洗去,岂不皆大欢喜”   “还有,怕是嫂嫂还没来得及告知王兄”轩辕晟夫靠近我们,轻语道。   “你住口!”我制止道。   “雪域的那帮流民,对嫂嫂不敬,我已替王兄全部斩杀,王兄大可放心”言罢,颇有玩味地看着我们,扬长而去。   “敬夫...”我不知道他要怎么去接受这一切,他直直地口吐鲜血,整个人向前倒去。   “敬夫!”我惊呼。   二   大夫告诉我,敬夫内外均受了重创,除了新添的皮肉伤,还有体内久积的寒气郁结复发,之前的旧伤也没有及时处理,怕是会有后患...   我守在床前,府里有袁伯璎珞打点,并不用我费什么心思,他闭目躺着,唇上有了些许血色,看来大夫说的没错,再过些许时辰便能醒过来,外面敲了更鼓,我给他重新换了药,胸前后背,还有肩上触目惊心,刀伤箭伤还有咬痕,我转过身去不去看那些伤,手微微地抖,胸口堵得厉害,平日里他都是风轻云淡的样子,可是这么些年,他一个人都默默承受了些什么?   在腰间的衣带里,静静得躺着那支发簪,我还以为丢在了雪域,原来我并不是做梦,我的感觉不会错,前来寻我的人,在雪地里救出我的人,抱着我在雪域里走了一夜的人,都是他。   又是一更鼓声,我醒醒神,再加了床被子给他,寒气郁结复发,敬夫此刻身子发冷得厉害,喂了些温水,似乎好了些,我稍稍松口气,胳膊像是被人拉住了,顺着力道向后倒去。   “敬夫...”我轻轻叫着他,他却还是没有醒的样子,安静地睡着,只是整个人向我这边靠近,两只手环着我的胳膊挣脱不得,便也安心地躺在他身侧,寂静的这一夜,烛火时而扑闪着,近在咫尺的是他的脸,感受到的温热是他的呼吸,我从未像今日这样仔细的看过他,浓浓的眉毛,长长的睫毛,我伸出手挡住他的鼻子和嘴巴,只留下额头和眼睛,记忆里初逢时一模一样的脸。   “你受委屈了”我轻喃道,手被人覆上,我连忙支起身子,他的唇上下动了动,眼睛微微睁开些许,看着我   “我去给你倒些水”   他摇摇头,轻轻拍了两下身侧的床铺,我重新躺下,他侧了侧身子,伸手拂去我脸上的两行泪,所谓喜极而泣,恐怕便是如此。   他静静地望着我,没有一丝表情。   “你不该回来”良久,他这样讲道。   他是认真的。   “可我想要你”我注视着他的眸子,没有丝毫躲避。   敬夫神情冷峻起来,腰间倏地被他用力握住,整个人被制在他的胸前,我屏住气,鼻尖几乎可以碰到他的脸,我没有躲开,静静地停在他怀里。   “这样呢?”   他猛地低下头,含住我的嘴唇,大手扣住我的脑袋,动弹不得,他的吻霸道肆虐,不放过丝毫。   良久,他松开我“这才是真正的我,弋若暖,你看清楚”   真正的他?他的眸子里,是视死如归,是霸业宏图,我知道这是帝王家的悲哀无奈,轩辕敬夫,他忍耐过,放手过,可是他却无法争得过命运,雪域的覆灭,元夫的死,都变成了一把把刺在他心头的刀。   我微微喘息着,胸膛上下起伏,额上似乎有着细汗,对视着,静默着,我一点点凑近他,轻轻贴上他冷冷的唇,手覆上他那起伏不定的胸口,眼底映着他的柔光“相迎不弃,我无悔”   我知道这一晚意味这什么,这条路是用血染的,人骨砌的,若败,我与他也便成了这路上的鬼魂,若赢,我们便终生困在这皇墙之内,不得自由,可是,我却可以真真切切听到有个声音告诉自己,无惧,亦无悔。   “弋若暖,我只会放手一次,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细碎的发丝落下,寂静缠绵的夜里,耳畔是他的声音。 ☆、第十六章   一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敬夫一直在府中静养,远了朝堂上的事,日子落得清净,翎夫倒是常来,自锦瑟夫人离世,他仿佛一夜间长大不少,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稳重。   庭中的花渐渐开放,我采了几朵,移步去了浅语阁,倚在门前。   “若暖”他抬起头,浅笑道,随即示意我不要动,换了张绢纸,起身执笔作画。   春日的风拂面,总是格外得舒服,他低着头,发冠束着,用一根木簪插在中间,几绺发丝垂下,刚好到素净的衣袖上,我看的出了神。   “来”他向我招招手。   我走上前去,画卷上,女子春风拂面,笑意浅浅,一身鹅黄倚在朱红门边,手中是一束粲然的花,我正想夸赞几句,随意一瞥,却见桌下暗格里似乎还有几幅画作,裙摆露着,像是女子的画像,便故意酸他道   “王爷的花,画的不错”   “人比花娇”他看看画,又看看我道。   “王爷的美人图怕是不止这一幅吧,我怎么知道比花娇的是哪一幅?”   敬夫疑惑片刻,起身低眉浅笑着,取出那几幅轴画,送至我面前。   可那画上的风景,绿衣青衫的,菊橙枫红的,还有月明星坠的,画上的,都是弋国小院里的他和我,我不禁眉心一动。   他凑近我的耳畔,极为暧昧道“只要是夫人,何止比花娇艳”   我佯装嗔怪,手环上他的肩,下巴抵在他的肩头。   “还没有问过你,那日你们不告而别,后来呢?那只...狼呢”狗字我没有说出口,那日敬夫画的画像,不就是那时日日给我送花的“狗”吗。   “那日离开暖阁,遇到了杀手,它替我挡了一箭,便再也没有醒过来”他望着一侧的梅花,平静地讲道。   我低下头,心里像堵住一样,我从未见过那样忠心又有灵性的动物,心疼那只狼,也心疼只有一只狼的敬夫。   “它已经很老了,即便不是那一箭,它也没有办法跟着我走回轩辕”敬夫像是看出我的心思似的,侧着头补充道,我迎上他的眸子,复又低下头。   “给我讲一讲你的故事好吗?”我闭上眼,贴近了他的身子。   “我的故事可是无趣地很,还要听吗?”   “要听,你的故事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这次我要你亲自讲给我听,开心的,不开心的,都要讲给我听。”   风静静的,窗外枝上几只报春鸟啼叫着,案上茶水氤氲,眼里是他眸子中的笑意浅浅。   “好”他说。   东山的桃花开的正艳,粉叠叠的飘忽着,春水碧流,气候温润,我摘下几朵,让它们顺着流水向前漂去。   “在弋国,每年菊花盛开的时候,就会有漂花节,月河两岸会聚满许多的人,将收集的各种颜色的菊花顺着月河漂流而下,那个时候整条月河都是五彩斑斓的”   我又将一朵桃花漂进水中“小时候,宫里的婆婆告诉我,漂花节的夜晚月神会顺着月河飘忽而下,降临弋国,赐下福祉,所以凡是在月河漂花的人,只要心中默念一个人的名字,那么花就会带着这份祝愿漂到月神身边,让那个人平平安安,福缘相伴”   敬夫伏下身子,拾起掉落的一朵别在我发间“桃花,月神也许会更喜欢”   “跟我来”他牵起我的手,复又向前走去,山路弯弯曲曲的,一直通向高出。   “你看”   顺着他的目光,我向下望去,不由得怔住了。   正是黄昏时分,夕阳给天边的彩云镶了一道金边,而彩云之下,这满山满谷之中,是一片火红,望不到头,每一片枫叶都在闪着金光,何止是仙境。   “喜欢吗?”他笑意盈盈地问道,随即,在我身侧鞠一躬道“我,轩辕敬夫,以红叶为媒,向弋姑娘求亲,不知若暖可愿否?”   他这是以弋国之礼向我求亲?!   “红叶为媒,喻忠贞为聘,至此一生,终此一人”他望着我,眼神坚定。   在弋国,枫叶的红便认作是忠贞风骨,亦是男子求亲时的最大礼节,我望着这满山满谷的红枫,叶子沙沙作响,风从耳边吹过。   “我愿”   轻轻的,在山谷里清清楚楚地回响,和风声紧紧缠绕...   二   晚阳落西山,夜色渐涌,我站在府门口,向路口张望着,却还不见敬夫的身影。   “夫人,这臣子上朝,都是晨出暮归,王爷告假已久,这次怕是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呢,您还是进去等吧”   “没事的,我就在这里等他便好”接过璎珞手中的灯笼“交代厨房,饭菜再热一遍”   “是,夫人放心,奴婢会时时刻刻催着的”   来来回回踱步,还不知道轩辕晟夫又会使什么绊子,直到看见转角处那个熟悉的身影,悬着的心才落了地,疾步向他走过去,紧紧地抱着,靠在他身上,是须臾的安心。   “对不起,回来晚了”敬夫解下外衣披在我身上,紧紧衣领。   “再晚我都等你”我说。   他抱起我,我挑着灯笼,照亮前方的路。也许我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明天会是什么样子,都没有关系,我们有着彼此,就这样,相依偎着走下去,永不弃...   “若暖”夜里很静,他的声音在耳畔。   “嗯”我慵懒地应道。   “你的王兄,弋王殿下,是个怎样的人?”   “王兄...从小我最亲的便是王兄了,在弋国,我也只剩下他这一个亲人”   身后久久未有反应,我回过身子,却见敬夫眉头微微蹙着,心事重重的样子,“怎么,连王兄的醋都要吃?”我调笑道。   敬夫低眸浅笑,算是默认。   “那日出嫁,王兄便是以十里长明灯送我出阁,儿时的一句玩笑话,他却记住了十多年”我闭上眼睛,倚在他怀里。   “他素来性子敦厚仁慈,我记得有一次,父王下旨要诛杀一个臣子的九族,王兄跪在殿外整整一天一夜,结果不仅没有救下他们,反而自己大病一场....”   “他若生于太平盛世,一定是位难得的君主”   “嗯...”我沉沉睡去,听不清他还说了些什么,只觉扶在肩上的手微微用力。    ☆、第十七章   一   许是天气渐渐转热的缘故,我常常觉得困乏,大多数时间都用来在阁中小憩。   “王爷呢?”我惺忪着睡眼,接过璎珞手中的蜜糖水,随意问道。   “方才许将军来,随后王爷便匆匆出府了”   许仁义是敬夫的心腹,平日里我很少见到他,除非是极重要的事情,否则,他绝不会贸贸然来寻敬夫。   “王爷可有交代什么?”   “王爷走的匆忙,没有吩咐璎珞什么”璎珞扶起我“夫人不必挂心,王爷神通广大,弋国的事情一定能处理好的”   “弋国?”我正色道,与弋国有关?   “奴婢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什么弋国?”我缓着语气。   “奴婢去送茶水,不小心听到王爷好像有在说弋国什么的,可奴婢听得不真切,所以...”   弋国。   心不由得沉了沉,这几日太过于平静,我怎么就没有意识到,这种不正常的平静背后会隐藏着什么。   退了所有人,掩上浅语阁的门,虽然我从不过问他的任何事情,可他却也从未瞒过我什么,浅语阁不仅仅是一个书房,谈事议事,都是在这里,我细细环顾四周,定会有些蛛丝马迹。   架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书卷,我左右思索着,抬头,正对上蝶舞夫人的画像,走上前去,取下来,后面果然藏着一个暗匣。   王兄的笔迹,我再熟识不过。   一个字又一个字...   我苦笑一声,瘫坐在地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轩辕要废掉弋国的国号,改降为郡。   我怎么也想不到,弋国竟破落到这般模样。臣子们上表纷纷请求归降,我弋国朝堂竟都是些贪生怕死之人。   我倚在一边,头晕的厉害...   生逢乱世,王兄即便再怎么仁慈爱民,可他还是不会做一个君主...   朦朦胧胧的,周围好像有很多人在进进出出,也不知过了多久,周遭安静下来了,嘴里不知被喂进了些什么,喉咙发苦,我猛咳几声。   “若暖...”是他的声音,喜悦的,像是护着一件易碎的珍宝。   我清醒过来,正靠在敬夫的怀里,我挣了挣,他却用紧了力道“你有身孕了”   我怔住了,转而看他。   “大夫来过,两个月了”他说。   我不再挣扎,任他喂给我苦涩的汤药。   “我已请旨,会亲自去弋国”   我回过身子,朝堂之上,他是怎样为弋国据理力争的,轩辕和弋国的事情,是早晚会发生的,轩辕这次要废了弋国的国号,改降为郡,只是走的第一步棋,下一步,恐怕就是公夏了,无论如何,弋国都逃不掉,他一人,又是如何从轩辕晟夫手中夺过出征的机会,不然怎么会这般疲态。   “多久以后?”   “两个月”   我抚上他的脸颊“谢谢”。   谢谢他可以为我,为弋国做这么多。   二   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人再提起弋国的事,还是像往常一般,我们都心照不宣着。   我是弋国的公主,却要将自己的国拱手想让,莫说是旁人,连我都觉得自己疯了。   “孩子,你说娘亲这样做是对的吗?”暗黄的汤药入喉,我尝不出一丝味道。   对和错该怎么去算呢?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又要怎样去评判?如今即便是公夏,对抗轩辕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更别说是弋国,朝堂倒戈,当今弋国是谁做主,都不一定,和轩辕正面相抗,只怕是...国破人亡,我弋国子民更是死伤无数。   不可以...绝不可以。   娘亲...我却突然想起母亲来,那时的她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   我曾一直不解,为何她那般决绝地赴死,就是为了让出后位给赫连氏?而现在,我好像渐渐明白了,母亲所要的是弋国百姓的平安和乐,什么王后之位,什么皇室王权,都抵不过百姓重要。   思绪纷回,门吱呀一声   “在想什么?”是敬夫   “在想王兄”我答道   “弋王殿下素来爱民,他一定会保全百姓的性命,不会起战的”   “是,我是担心他自己,毕竟”我没有再说下去,把王令交到他手中“王兄会明白的”   他是弋国的王,国在王在,国破君亦亡...   出嫁前夜,王兄亲手将王令交给我,他说即便身在他朝,但身后永远站着弋国百姓,王令在,弋国便永远是你的靠山。   不管弋国还在不在,王令载的是一份信任,王兄永远都是弋国子民的王,百姓需要他,他要活着,为他的子民活着....   “你的心意,他会明白的”敬夫松开手掌,垂下一颗五彩的铃铛,在风里叮铃着   “铃铛铃铛,福佑安康,我不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吩咐袁伯璎珞就是了”   我接过“知道了”   “四个月了”敬夫伏下身子,耳朵贴在我的小腹上“等弋国的事情结束,我便向父皇请旨,我们一家人在乡下去住一段时间”   我撩起垂下的一绺头发,别在他耳后“好啊”   “若暖”他环住我的身子,声音软软的,有一丝慵懒“若暖,你知道吗?有你,有孩子,有我们的家,这种日子,是我以前从不敢想象的”   他附在我身侧良久,窗外的秋叶打着旋儿落下,激起小池里的一圈水花,我真是有些贪慕着片刻的安宁。   若是寻常人家,该多好。    ☆、第十八章   一   可是,我错了。   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切会发生地这么快,所有人,我也好,敬夫也好,弋国也好,都没有丝毫的招架之力。   那是敬夫启程后的两日,孛王妃一身慌乱地来寻我。她有着身孕,比我大两个月份。   “快快去弋国,晚了就来不及了”她喘着气,嘶声力竭。   “弋国?发生什么事了,你说清楚”只觉心中‘咯噔’一下。   “父亲随昱王爷同去弋国,不止是废国号那么简单,是要屠城!”   “屠城?!”大脑轰地炸开。   不会的,不会的,我骑了快马,顾不得璎珞他们的阻拦,闯出府,连夜赶往弋国。   一路上,我什么都不敢想,只是希望快些,再快些。   天麻麻亮的时候,我到了月河桥,河面上飘忽的腥味让我作呕,从马背上滑落,我俯身在一旁,吐得眼泪都要出来,河水微微泛着红色,地面上斑斑点点,我扶住桥头的栏杆,可手上却是滑腻的触感,红色的,粘稠的...   “血....”还有着腥味的血液,我稳稳心神,大脑一片眩晕。   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曾经再也熟悉不过的路,如今竟然陌生至此,长街空荡荡的,血腥味烧焦的糊味充斥着我的鼻孔,毁的房屋死的人,脚下踩着的都是尸体,裙摆上沾着的,都是血...   宫口的将士拦住了我,我怒道“滚开”。   “姐姐怎么来了?”清脆的声音不急不徐,我侧目,是她?赫连家的女儿,赫连蕊蕊。   “郡主”拦我的将士抱拳恭敬道。   “姐姐莫要怪罪,他们是我赫连一族的将士,自然不识的姐姐”。   呵..我怎么忘记了,弋国还有赫连一族,他们素来对王位虎视眈眈,如今到赶上好时候了,竟和轩辕勾当。   “你想怎么样?”我冷冷地看着她。   “姐姐为何对我怒目而视?”她笑道“对了,姐姐还不知吧,若非我赫连一族,只怕这次被屠掉的,便不止是城中那些百姓了,妹妹可是帮了姐姐的大忙,听说,那王令是姐姐亲手给出去的,否则,轩辕的兵又如何这般轻易入弋国城门”   我只觉浑身一震,小腹一阵痛感。   “夫人”赶来的许仁义扶住我。   “带我去见他”不在理会赫连蕊蕊,我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二   弋国主殿内,罗纱帐飘着妖冶的紫,我顺着血迹走,不远处的柱旁,喻单将军歪着脖子瞪着眼珠,早已没了气息,胸口插着那把硫花长剑,那是敬夫走时,我仔细擦过的剑。   里面隐约传来声音,再向里走一些。   轩辕晟夫倒在地上,嘴角渗着血,喘息着,敬夫半跪在一侧,发髻也散乱了,垂在胸前,可是高座上,那个身影...王兄...不要啊!   “王兄”我扑到他身侧,他穿着君主正装,倒伏在桌畔,手中紧紧握着弋国王令。   “妹妹...”他看着我,嘴角流出血丝来,金色的酒杯倒在一边,良久,凄然一笑“对不起,妹妹,王兄不是一个好君王,王兄没守住弋国”   “不怪王兄,不怪”我语无伦次道,眼泪花了眼前的一切。   猛地,他抓住我的手,将一块冰冷的东西塞进我手中,用尽全力一般“答应我,活着,助他登基为皇,还弋国一个太平,给天下一个安宁”   “王兄...不...不要,大夫...大夫..”天知道我有多绝望,空荡荡的殿内,回荡的是我的哭喊声。   “答应我,答应”他瞪大了眼睛。   “我答应,我答应,王兄,我答应”   “好..”他叹息一般,再没了声响。   张开手掌,他给我的——弋国王玺。   “哈哈哈哈”那笑声尖锐可怕“真是精彩”倏地,倒伏在一侧的轩辕晟夫捡起剑,刺向敬夫,敬夫回过身子,踢翻他在地。   “为什么?轩辕晟夫,为什么你非要置我于死地,为什么要让这么多人陪葬”敬夫用剑指着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轩辕晟夫道。   “来啊,杀了我”轩辕晟夫狂妄地笑着“杀了我,为雪域的人报仇,为轩辕元夫报仇,为弋国的人报仇”   “你以为我不会吗!”敬夫几近咆哮道。   “哈哈哈”轩辕晟夫放肆地笑着“你以为你赢了?哈哈,天大的笑话,在他眼里,轩辕皇眼里,你和我不过是他的棋子罢了,未防外戚专权,他逼死你生母,毒杀我母后,他召你回朝,不过是要打压我罢了,因为他不会允许棋子不按照棋盘上的轨迹走,而你,轩辕敬夫,现在的这幅样子,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   “不是?”轩辕晟夫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皇家无情,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奈何用情太深,你不该有情的,他也不会允许,弋国城被屠了,怎么样,亲手毁灭这一切的感觉如何?他想想让你做帝王,便容不得你有任何弱点。多可悲,雪域里受尽欺辱,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手上沾满无辜的鲜血,亲手杀掉自己的手足,踩着血往上爬,直至坐到那个位子上,你不死,便是我亡,这是你成王的代价,轩辕敬夫,我们都输了,你不过就是下一个轩辕皇!”   “闭嘴,你给我闭嘴”   长长的剑白进红出,那笑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轰然倒地的声音。   敬夫缓缓跪在地上,手上脸上都是血,空气里,只剩下他沉重的喘息声。   我抱着渐渐冰冷的王兄,久久不语。   主殿外的楼梯,很宽很长,我站在最高的一阶上,望着远处,浓云密布,这是弋国今年第一场秋雨吧,倒是很会挑日子,台阶下,是成千上万的将士,在雨里,像是一尊尊雕塑。   我高高举起王玺,晶莹剔透的,真是好看啊,我苦笑一声,打在脸上的雨水让人格外清醒,我撕心裂肺地向天呐喊,手中的王玺狠狠地摔落在地上,碎成好些瓣,片片都是晶莹剔透的,顺着台阶滚了下去,我向下走去,像一个赴死的囚徒,四周肃穆无声,阶上的雨水混着血水,一步一步的,脚步似乎变轻了,却依旧是锥心的疼,眼前的一切忽明忽暗,我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若暖!”   眼里最后一丝光亮,是那灰蒙蒙的天,是雨水还是泪水,重要吗?分不清了...    ☆、第十九章   一   我没有做梦,我只是不想醒来,就这样,永远地躺在黑暗里,陷在其中。   “夫人...您快些醒醒吧”耳边似乎一直有人在唤着我,可我抓去,却是一片空白。   是谁在哭?我微微睁开眸子,床帐的顶端挂着金色的流苏,晃得我眼疼,下意识地用手挡挡。   “夫人,夫人”那声音越发急促。   我扭过头,看见的是一个身着鹅黄锦衣的姑娘,哭的梨花带雨的。   “璎珞”我哑哑地轻唤道。   “是,夫人,璎珞在这呢,来,璎珞扶您起来喝些水”   我坐起身子,只觉整个身子轻飘飘的,手也白得吓人“这是哪里?”   “这是王爷...陛下的寝殿”   “陛下?”我反问,却又觉得多余。   “夫人足足睡了七日有余,这期间,发生了好多事,先王...”她放低了声音“先王病逝,王爷临危受命,登基为帝”   下一个轩辕皇...先皇病逝,病逝得多么巧合,我默然,天下人要的是一个交代,至于其他,不重要的。   我缓缓饮下一口水,许是我太过于平静的缘故,璎珞问道“如今王爷做了万人之上的帝王,难道夫人不开心吗?”   “是啊..轩辕皇”我扯出一抹笑“这几日你照看我,也很累了,下去休息吧”   言语间,门外传来通传声“陛下到!”   我打了一个激灵,我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红木们缓缓推开,透过晨光,他一身黑袍,血红秀边,象征帝王的冠冕垂下流珠,遮挡住他部分容颜,看不真切。   “陛下万安”周身侍从齐齐伏地跪拜。   他是轩辕敬夫吗,我竟不敢去确认,他缓缓向我走来,可我感受到的,却是帝王之气。   “....陛下”良久,我俯身道。   “你仔细看看我,我不是你的陛下,我是你的敬夫”他缓缓地吐出这几个字,字字清晰,却也是字字不容置疑。   侍从们识相地退了下去,我慢慢地抬头看他,又缓缓低下头来。   “我可以住在芳华院吗?这里,有些不习惯”我轻语道。   “你要住别处?”他顿了顿“也好,芳华院清净,这个时候,枫叶正红,过几日便可搬过去”   “谢谢”   “无妨,夫人住在哪儿,我便住在哪儿”   “嗯?是”我点点头,小腹却突然传来一阵痛感。   “快躺下”他为我捻好被子,顿了顿,终是抬起头来对我讲道“我们...还会有铃铛的”   “嗯”我别过脸去,做休息样,敬夫叹了一声,起身轻轻掩了房门。   眼泪,毫无知觉地流了下来。   二   芳华院是锦瑟夫人住过的院子,自她离世,这里也便空了下来,整个轩辕皇宫都是金碧辉煌的,难得还有一处清幽之所。   “嫂嫂”自我搬过来,翎夫便常常来看我。   “翎夫来了”我笑道“璎珞,取些桂花糕来”   “还是嫂嫂这里的糕点好吃,这次我可要多吃一些”翎夫塞进嘴里一个。   “就你贫嘴,这些都是你的,不着急”我到了些茶水,递给他“功课可都做完了?”   “当然了,皇兄那么严厉,如果不做完功课,可是要受罚的”   看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冷不丁我问道“说吧,来找嫂嫂帮什么忙,是不是又惹恼了你皇兄?”   翎夫定住了“嫂嫂厉害,这都能猜到”   说吧,掩起房门犹犹豫豫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哎...只是这件事情挺对不起皇兄的”   “既然不是大事,你还怕什么呢,说吧”   “昨个儿我路过南苑,听到里面有人在哭,我便好奇进去一探究竟,嫂嫂猜猜我看到了谁。”他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   “是孛王妃,还抱着孩子,那些宫人倒是对她还好,只是我看她的样子,很是憔悴,只说,想要见嫂嫂一面”   我竟忘记了,弋国一事后,孛王府恐怕也只剩她一个了,无论之前她对我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可如今,她亡了父亲,亦亡了丈夫,只是一个无依的母亲罢了,细想,那夜是她告诉我弋国被屠的消息,我还欠她一份恩情。   南苑相当于是冷宫了,走进去,看里面的陈设,倒不次于王府里面,宫人告诉我自陛下登基后,她便被一直囚在这里。   看到她的时候,她恹恹地靠在小榻上,旁边的摇篮里,孩子正在熟睡。   “你来了”她睁开眼,望着我。   “孩子真可爱,胖乎乎的”我轻轻拍着“取名了吗?”   “来不及取了”她向我招了招手,有气无力的,我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我走过去,坐在床榻一侧,她仔细看了我许久“这还是我们之间,第一次这样静静地说话”   我浅笑“是”   “我从来不后悔嫁给他”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连眼里都是温柔的“一点都不后悔,只是,我们终非寻常人家,错事做的太多了,太多了”   “这个孩子是轩辕的血脉,日后自然会承担轩辕的责任,我不敢奢求让他一生安稳无忧,我只求他切勿被奸人利用,成为傀儡”   “妹妹,我求你,若有一日,求你给这个孩子一个庇佑之所,让他为他父王赎罪,而非遭人迫害”   “姐姐言重了,他是我的侄儿,我定会护他”   “如是,我便放心了”她像是卸下一个重担一般。   “姐姐可是累了?”   “是有些乏了”   我为她捻好被子,轻轻退了出去,到了门口,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侧着身子,对我道“妹妹,皇室不易,切要珍重自己啊”   我点点头,掩了门。   那是我见喻姐姐的最后一面,当晚她的死讯便传了来。   “你去见过她?”他问。   “是”我并不否认“她只是托我照料孩子,并没有别的”   敬夫却猛地抓住我的手腕“你知不知道那是谁的孩子,若是留在宫中,那便是乱党余孽,你若是照料,那便是包庇之罪”   “陛下是要治我的罪么?”我淡淡地吐出这几个字。   他没有再言语,可我明显能感到空气中他的气息重了重。   一侧的婴孩大声啼哭起来,我挣开手腕,抱他在怀里“不哭了,乖,不哭了,娘亲在这里,不怕,不怕”   果然,那个孩子停了下来,小手抓着空气。   “好”良久,敬夫声音低了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气“我会派奶娘过来,帮你照看,至于如何堵住悠悠众口,我来处理”   他匆匆离去,脚步声却是越发沉重。    ☆、第二十章  一   接下来的两日,敬夫都没有来过芳华院,听下面的人说,那日去南苑的人,都消失不见了,恐怕凡是与这件事有关的人,都已经做了刀下鬼了吧。   直到第三日,我接到了圣旨,上面说我诞下皇子有功,贤良淑惠,特封为一品夫人。   “臣等拜见弋夫人,夫人万安”送旨的人拖着长长的音调。   “有劳大人”我回道。   “夫人,陛下还特让臣送来这个,说是这皇长子的名字,还是要夫人亲自来挑,您看看”   我接过那张御纸,是他的笔迹,写着三个字——‘彦’‘承’‘御’。   “就叫他承儿吧”   轩辕承,担国之责,承己之任。      二   过了午觉后,外面正暖,便和璎珞抱着承儿出去走走,芳华院外的路上两边种满了秋菊,各种颜色的都有,承儿咯咯笑的不停。   “夫人您看,这些菊花可都是陛下特地为您种的呢”璎珞摘了四五朵,捧至我面前。   “你这丫头,净会哄我”我佯装嗔怒道。   “璎珞...璎珞只是想让夫人开心”她低下头,有些沮丧。   我将一朵别在她的发髻上“逗你的”   “夫人,陛下已经四五日没有来过芳华院了,您也不去看看陛下,这样下去,可这么是好呢”   “你不明白的”我淡淡笑道。   “可是..”   “一个婢女,自然是什么都不明白的”细长的女音传了过来,听得出那丝傲慢。   一袭红色长裙,发髻高高挽起,插着鎏金凤钗,身后跟着两队侍女,赫连蕊蕊,是她?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看她的装扮,倒像是后妃的样子。   “起风了,我们回去吧”我转而向璎珞言道,她来绝非善意。   “站住”一个侍女喝道“你们竟敢如此无礼?”   “这位可是宫里唯一的夫人,你们担待的起吗?”璎珞挡在我身前。   却听见“啪”的一声,那个侍女直接甩了璎珞一巴掌,承儿哇哇大哭,璎珞没有提防,生生地受了,倒在地上,怀中护着孩子,脑袋着地,闷闷地哼着。   我缓缓地回过身子,对上赫连蕊蕊挑衅的目光,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不得无礼!”那个侍女挡在我前面,我死死地盯着她,她迟疑一下,退向一侧   手起声落,赫连蕊蕊怕是没有想到我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伏在地上意外地望着我,我蹲下身子,揪住她的领子,拔下那支鎏金凤钗,抵在她的脖子上,冲着那些侍从冷冷道“滚。”   压低了声音“伤着了皇子,你担不起。”   “伤着了皇后,怕是夫人也担不起”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怕是极想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会是怎样的表情。   我淡淡地收回发簪,扔在一边,同样淡淡讲道“那就请皇后移步他处”   许是我这般的平静惹恼了她,身后只听她不甘地讲道“怎么?不信?若非我赫连一族出兵,弋国百姓早已被轩辕屠杀殆尽,以这个为条件,陛下自然会同意”   这便是他们之间的交换,他许给赫连氏后位,赫连一族夺给他皇位,各取所需,何其相似。   “能助他守住这江山的只有我,而你,即便拥有陛下的宠爱,哪怕诞下皇嗣,可你终究是亡国之女,你的存在,只会让朝中前臣抓住陛下把柄,只会带给他无穷后患!”   我没有再理会她的话,扶着璎珞回了芳华院,我并不恼她的话,这轩辕后宫之中,不会只有我一个人,笼络朝臣,联合外邦,女人,是最好的筹码,没有一个帝王可以幸免,轩辕敬夫也不会例外。      “承儿睡着了?”坐在镜前,我问道。   “已经睡了”璎珞为我梳着发,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疼吗?”透过镜子,看到她额上缠着的白色绷带。   “不疼,夫人,今天赫连郡主的话,您别放在心上,陛下心里只有您一个人”   “嗯,去睡吧,养好精神,明天陪我去看陛下”   “真的?是,璎珞这就去睡”   看她欢喜的样子,真是简单自在,熄了烛火,我独自走出房门,长发随意地披着,身上只有一层薄薄的衬衣,月亮真是圆,清辉洒在红枫叶上,这样的安静,也只有在这样的深夜里才会有吧,这里真像是弋国的小院,我是去年冬季嫁到轩辕的,我记得那个时候正好赶上第一场雪,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死掉了太多的人,接下来,只剩下轮回了,轩辕的皇宫里,存着的是皇家改不掉的命运。   “更深露重,披上”是敬夫的声音。   “陛下”我反射性地要行礼,却又觉得不妥,只能低下头侧着身子站着。   他注视着我,走近两步道“何时你我这般生分?”   我抬起头,是他受伤的脸,我又低下头去。   “她绝不会成为轩辕的皇后”   我复抬起眸子,只见他一脸严肃,可同时又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轩辕的皇后,只会是你”他伸出手,凑近我的脸,却在触碰的一瞬间,我向后躲了一步,他的手悬在空中,缓缓地垂在身侧。   “君无戏言,既是对赫连一族的承诺,还是...”我看着他的眸子渐渐暗了下来,没有再说下去   他靠近我,我微微向后退着   “不愿?”   我未答他的话   “明日孤便下旨”   我看着他负气的背影,他是真的生气了。 ☆、第二十一章   一   一夜无眠。   宣旨的大臣一早便跪在庭中,浩浩荡荡的队伍排在芳华院外,想来这个消息,整个轩辕皇宫都知道了,我躺在床上,紧闭门窗,一概不见,整整三天,那些传旨的人没日没夜地跪着。   直到赫连蕊蕊的到来,我倒是不奇怪她会来,若是听到封后的消息,还能坐得住的话,那便不是赫连一族的人了。   她倒是三言两语打发了庭中的人,不得不承认,赫连一族虽然可恨,却同时也是最适合在这宫里生存的人。   “有什么话,说吧”我喝了一口茶,我和她之间都是心知肚明的,这样开门见山,倒也干脆利落。   “姐姐倒是清闲”她自顾自地坐下“只是苦了我那哥哥”   “朝堂之事,郡主还是亲自告知陛下为好”   她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屑“姐姐何必装作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朝堂里都吵翻天了,陛下执意立后,引得众臣不满,若非我那哥哥好言相劝,只怕群臣罢朝啊”   她装模作样地喝着茶水,余光里却打量着我的反应“姐姐应该明白,皇后之位意味着什么,陛下初登基,根基不稳,急需朝臣帮衬,可如今的姐姐,身后既已无母国依靠,又是亡国之身,只怕是...”她浅笑两声“再者,这帝王身边的女人,从来都是新人换旧人,如今的陛下虽说对姐姐一往情深,可十年二十年之后呢?姐姐留在这深深后宫,岂不空耗年华”   我心底了然,原来,她是想要我离开,只怕,过不久,她便会要我死,甚至,他们还会要敬夫的命....   王权这个东西,究竟是有多大的魅力?   入了夜,我坐在床边,赫连蕊蕊的话还在耳边,朝堂里究竟有多少他们赫连氏的人,新皇刚刚登基,便被朝臣废掉,这并不是没有前车之鉴的,敬夫和他们正面相抗,现在绝不是一个好时机。   “夫人,您看这是什么”璎珞进来禀道。   我接过,是炙热的一片红枫叶,上面刻着一行小字“月河云开暖”,心里猛地一震,是他?!是公夏云逸来了么,不可能,怎么会。   可是这分明是我亲手刻上的字,那夜,我约他赴月河桥,这是信物。   “夫人?”璎珞提醒道。   “这个,你是怎么得来的?”   “方才奴婢去给夫人煎药,院前遇到了一个宫人,他说是夫人不小心丢的东西”   “他有说些什么吗?”   “奴婢看他面生,便也没有多问,对了,他只是说夫人常在芳华院里,对身子不好,说是...温水长廊那边的栀子花开的很好,若是月至中天时去看,定然赏心悦目”   我了然,收起红叶,问道“璎珞,朝堂的事情,你可有耳闻?”   “奴婢...奴婢不太清楚”她低着头,吞吞吐吐着   “那就是什么都知道了”我语气稍冷。   “夫人恕罪,是陛下吩咐过,陛下说这些事情夫人听了,只是徒增烦恼罢了”她跪在地上   “起来吧”   “夫人,奴婢虽然不懂朝政上的事情,可是奴婢看的出来,自从进了皇宫,陛下没有一日是轻松的,唯有在夫人面前,奴婢才感觉到,陛下就是府中的王爷,而不是冷冰冰的陛下”   我上前扶起璎珞,她跟了我快一年了,从当初那个红衣小姑娘,到现在的青衫少女,我没有教给她什么,却是她一转眼,不知是什么时候长大了。   二   夜渐深,我对镜描眉,梳妆,轩辕皇宫,我是留不长的,见他最后一面,道别老友,也算是圆满。   温水长廊,月至中天,我拾起一朵栀子花,轻嗅鼻尖,还是那样的芬芳清新,湖水氤氲,幽幽的白雾缓缓浮动着,静的出奇。   糟糕,我暗觉蹊跷,我怎么忘记了,云逸从未收到我的信,这片红叶自然是没有见过的,难道...原来不是王兄,是赫连一族。   我倏地站起身子,匆匆走下去,可一抬眼,却看见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是敬夫。   他只身一人,并没有带侍从,像是随意夜步,可眼神中尽是了然。   捏着红叶的手渐渐发紧,我站在原地,他向我一步步走来,原来,是我低估了赫连蕊蕊,她下手的速度,超出我的预料,只是她了解我,了解轩辕皇,却不了解轩辕敬夫,我微微松了一口气。   “今夜的夫人,格外动人”他停至我面前,幽幽地轻语道,接过我手中的红枫,把玩着,随即握紧在手掌中,化成了粉末,散在了湖水中。   “在等人?”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可在这夜里格外清楚。   沉默片刻,我淡淡吐出“是”   他没有言语,空气中他的呼吸骤然加剧,他又向前一步,我们彼此面对面紧紧贴着,我能感受到他周身的问度在一点点地升高,胸膛有极力压制的起伏。   猛地,他一手攫住我的腰,反射性地,我扶上他的肩,迎上他的眸子,他的眼里,是失望,是心痛,像是一团火,深深地被灼伤。   我侧过眸子,不忍再看,他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和他四目相对。   “你可以骗我”他说。   他深深吻住我,手扶着我的后脑勺,不允许我动弹半分,像是惩罚,亦或是占有,他力道越来越重,像是要将我整个人要揉进他的身体里一般。   空气逐渐燥热起来,连湖水都泛起了微波。   “停下...敬夫”我微微用力挣扎。   他离开我的唇,我大口喘着气,手腕被他紧紧握住,我吃痛。   “弋若暖,‘相迎不弃,我无悔’,这句话你可还记得。”   他拽着我,一路疾步走着,我碎步跟在后面,喘不上气,腕间越发红痛,他怒了,真的怒了。   我被甩卧在榻上,他欺身上来,目光炙热,捏起我的下巴“若是他来,你可会跟他走?”   我扭头一边,他复又死死地掰过去“看着我!”   不由分说的吻落了下来,唇上,颈间..   那夜,他沉沉睡去,向着我侧卧着,很久都没有这样仔仔细细地看过他了,眉头蹙着,我伸手抚过他的眉间,脸庞,像是一个疲惫至极的孩子。   “我不会跟任何人离开,可是”我哽咽道   我怕,你的身边,也许,会容不下我... ☆、第二十二章   一   轩辕的冬天总比弋国早一些,一大清早,璎珞便兴冲冲地告诉我轩辕迎来了第一场雪,我侧卧在窗边的小榻上   “夫人可是还在忧心赫连郡主?”璎珞问道“夫人您别担心,她若是再对夫人不敬,璎珞...璎珞替您出气”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微微一愣,心头泛了酸,点点头“好,有璎珞在,都好”我让她坐在榻边“再过两日,便是你十七岁的生辰了吧”   “夫人...您还记得?”她有些难以置信   我取出准备好的香玉簪子,插在她的发髻上“十七岁,是女儿家最好的年纪,以后可要记得打扮自己”   “夫人,这礼太重了,璎珞不能...”   我制止了她“你戴着,很好看”我将铜镜移至她面前,眉眼之间尽是少女的灵动   “你跟着我,刚好一年了,这样好的年纪,在宫里是浪费了”   璎珞听了这话,眉心动了动,腾地站起来,复又重重地跪在地上,眼眶红红的“夫人..是不要奴婢了么”   我扶起她,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怎么会不要你呢,在轩辕这一年,遇到了很多事,而你,一直不离不弃地跟着我,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妹妹,亲妹妹”   “夫人..”   “所以,我只希望我的妹妹可以为自己而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夫人...夫人..”璎珞伏在我的肩上,哽咽着。   璎珞离宫是在她生辰的那一天,又换回了一身火红,梳着寻常姑娘家的妆发,我远远地目送她离开,大雪纷飞,那个红点越来越远,直到融进雪中,看不见了。   我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周身暮色四合。   “宫外有她的家人兄弟,她会过得很好”伴着这个熟悉的声音是身上的暖意,我回过头“夜里凉,披上,说了那么多遍,总是记不住”他系上斗篷的带子,紧了紧我的衣领。   “饿了吧,我去给你做些东西吃”   没走两步,他却从身后抱住我“我很高兴”,头抵在我的肩上,在耳边轻语道。   我没有拒绝,任他这样抱着。   “高兴你还当我做你的轩辕敬夫”环住我身子的手又紧了紧“我很怕,怕你会恨我,怕你会不要我,这几日,我想了很多,做一国之君,我却给不了你闲云野鹤的生活,反而要让你留在这宫中,陪着我去看一个个血淋淋的场面,对不起,若暖,真的对不起”   “敬夫...”我软语道。   “我只有你了,若暖,我只会做你一人的轩辕敬夫”他温热的气息在耳后灼烧着“我想你,好想你”喃喃的话语逐渐低沉,化作耳垂的轻咬。   大雪纷飞里,他的身子格外火热,我环住他的脖子,任他抱着我向房中走去,四目相对,眸子里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心里像是狠狠被划了一刀,有些事情不是他的错,可是,却要他去承担,我深深吻住他的唇,这一刻,我什么都不去想,眼前的这个男人,我的丈夫,我的爱人,我想好好去疼惜的人。   那一晚,难得的安稳拥眠。   二   封后大典定在六日后,是个利国利民的好日子。   朝堂上的事务越发多了,夜里敬夫总是要批奏章到很晚,我倚着门边,远远地望着他,像在浅语阁一般。   他蹙着眉头,时而不时又摇摇头。   “若暖”他抬起眸子。   我浅浅笑着,上前去“扰到你了?”   “你来,我求之不得”   “油嘴滑舌”我嗔怪着,打开食盒“尝尝”   “嗯...”敬夫闻闻“说起来,还真的饿了”   尝了一块,连连点头,夹起另一块,送至我的嘴边“来”   我望着他的侧颜,好想把这每分每秒都刻在心里,他只是轩辕敬夫,我也只是弋若暖,外面白雪纷飞,冬夜里四下寂静无声,只有我和他,吃着家常便饭,度着最简单的时光。   “怎么了?怎么眼睛红了?”敬夫扶着我的脸问道   “没事,只是受了风”我倚在他的肩头“‘伊若暖,暖若四月天’,这句话,你还记得吗?”   “那时你还没有认出我呢”   我笑出声来,是啊,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他是个登徒子呢。   执起笔,鸳鸯小字,我写道‘昱之国,国昱无疆暖’   “要记得收好了”我强忍作平静“敬夫,你的天下,便是我的家,永远的家”   “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不累”我摇摇头,抵在他肩头,四周的瓶中,插着盛放的红梅,幽幽地吐着香,我们就那样彼此依偎着,像是一幅画...   三   “娘娘,内制间送来了凤袍,请您试试”一丝亮光晃得我眼痛。   凤袍...金黄的绣凤栩栩如生,不失大气,大红染边,尽显华贵。   “娘娘,还有这个后冠,是陛下特地选出百名巧匠,仔仔细细雕了一个多月呢”   “还有几日是封后大典?”我起身问道。   “明日便是”那丫头答道“娘娘可是紧张,日日都问?”   “有一些”我掩饰到。   “有为夫在,夫人大可放心”朗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陛下万安”退了众人,他坐至我身侧,温润道“睡得可好?”   我点点头,故作严肃道“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晚,要罚”   他笑道“夫人要怎样罚?”   “嗯..”我卖关子道“就罚你...为我描眉”   梅花雪影里,闺阁画眉时,近在咫尺的脸庞,眉梢传来轻轻的触感,一笔,又一笔   “瞧”他举着铜镜。   “真好看”我浅笑,抚过他的眉梢,画着他的轮廓“若是可以日日这样看着你,该多好”   他轻握住我的手,抵在胸口“不难,以后我日日为你画”   我抱住他,头抵在他的颈窝,咬着牙,极力平复道“那就这样说定了,不许骗人”   他轻轻拍着我的肩“怎么了?嗯?”   未等我回答,门外的通传声打破了这一切,说是武威将军求见,看敬夫的样子,恐怕又是棘手的事情,他匆匆地走到门口,突然停住了,回过头来,灿然道“我很快便回来”   我很快便回来   ...   那是他同我讲的最后一句话。   那也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轩辕主殿外,白雪皑皑,夜色四合,四下里寂静无声,我最后回望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我记得那日第一次随敬夫进宫的时候,也是这样大的雪,轩辕殿外白皑皑一片,只留下我和他一前一后的脚印,他那一声声夫人乱了我的思绪,不留神撞到了他的身上,谁知他回过头来,眸子灿然,浅笑微语“若暖”。   若暖...若暖...轩辕敬夫的若暖。   明日封后,今日便是別期。   “皇后娘娘”我转过身子,施以大礼。   赫连蕊蕊并没有带侍从,打扮的也是极为低调,许是我即将要离开的缘故,她说起话来,倒也少了那份傲慢,反而有了几分道别老友的姿态“为什么会选择我?你就那么笃定?”   我环顾四周,空无一人,赫连蕊蕊早已打点好了一切,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我的行踪“皇后做事,最为稳妥”   “你可还会回来?陛下定然会不遗余力地找你,凭轩辕的能力,找一个人并非难事”   我知道她的顾虑,摸出袖中的发簪,死死地盯着她,用尖锐的一端,顺着脸颊狠狠地划下去,赫连蕊蕊神色微恙,眼中闪过一抹惧色。   “以后,再无弋安,更无弋夫人”这般破损的容颜,即便悬赏千金,也无人能识得。   “也请娘娘,切勿忘记自己的承诺”我语气冷了起来。   她嘴角动了动,扬头道“我会永远站在陛下这一边,即便...”她咬咬牙“即便..背叛赫连一族,至于承儿,我也会视如己出,抚育他长大成人,绝不食言”   我缓缓垂下手,如此,便也安心了,发簪掉落在地上,血染出一抹鲜红,格外刺眼,转身移步离去,不再回头,赫连蕊蕊,她会是一个好皇后,但是,也只会是一个皇后而已。    ☆、第二十三章   一   顺璃江而下,我去了很多的地方,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   黄昏的江面映着天际的晚霞,连成火红的一片,不远处,水鸟跟着客船,扑扇着翅膀,讨着吃食,水鸭结着队在浅处戏水,好一番闲情雅致。   我倚坐在船头,望着那船桨划着江面,一下一下的,漾起一阵又一阵清波。   “姑娘,春夜潮,还是进去吧”撑船的小哥好意言道。   我四下看去,竟不知何时夜色渐起,只见得天际星星点点。   “谢谢,前面是何处?”那万家灯火的地方,我问道。   “哦..那里啊,那里就是白鹭洲了,明个儿还能赶上花灯节呢”小哥热情地介绍着。   白鹭洲...   江水悠悠的,摇摇晃晃,我沉沉睡去,这几个月里,我常常处于一种昏睡的状态,即便醒着,也是两眼空空的,不知道望着哪里发呆。   我还要走多久?   我不知道。   我要到哪里去?   我也不知道。   只是,我想,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意料之外的生命,我还会继续走下去,就像这样乘着小船,到下一个小洲,再下一个...   我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叫铃铛,姓袁。   五岁了,很可爱,很像他。   我们母女定居在白鹭洲,栖身在潇临阁中,阁名取自“潇潇梧桐细雨,默默临水听风”,是用来提供给文人雅士高谈阔论的场所。   白鹭洲民风素来淳朴,邻里间生活简单却不失雅致。街坊中,年长的唤我一声栀姑娘,年纪相仿的叫我栀姐姐,辈份再小的,则是简称我一声姑姑,想来也是因为我在前庭后院种满了栀子花的缘故。   而当初我胡诌的名字姓氏,我不记得了,他们也忘了。   我不常去前厅,只是偶尔去看看,竹哥他们常说我不像阁子的主人,反倒是小铃铛颇有几分做主立事的风范。   是,铃铛很像他,不止是容貌。   这几年,安宁城的繁华盛况人人得以耳闻,当今轩辕皇勤政爱民,惜才重德,是难得的旷世明君。   听说,他和公夏结为友邦,共创盛世。   听说,他一举歼灭了赫连一族。   ....   听说,他在找一个人。   ....   还听说,他一直没有封后,亦未纳妃。   直到——   轩辕四十三年,冬末,轩辕皇,逝。其子轩辕承继位,赫连氏尊为太后。昭告天下。   二   又是一年。   算来已经是初春了,可这雪却没有一丝减小的势头,院中的桃花敛了花苞,唯有枝上的雪花,冰清玉洁,开的正盛。   我立在檐下,披着火红的斗篷,伸出手接住一片一片冰晶,熟悉的冰凉,像极了我嫁他那日的场景。   “弋安不求红妆十里,只求王爷一人,相迎不弃”我喃喃自语道,嘴角不自知地扬起。   我闭上眼,素面朝天。   咦?这是什么?温热的。   呵...是泪啊...我哭了。   九年了...   已经很久很久了...   又是一年花灯节会,白鹭洲的街上,红灯映的天都泛了红色,小贩叫卖着,丈夫携着妻子,老人领着孙子,好不热闹。   “娘亲,我想要那个红灯笼”铃铛拉着我的手,在人海里穿梭着。   “栀子姑姑,带小铃铛来看灯啊”一旁卖灯小郎打招呼道。   “是啊,整个白鹭洲,就数你家的灯笼编的最好”我望向铃铛“是不是?”。   铃铛笑眯眯的,狠狠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接过灯笼,蹦蹦跳跳地跑到一边去。   “慢点儿”我在后面跟上,怎料人多,一转身就看不到了。   我倒是不担心她这个鬼精灵会迷路,只是担心她跑跑跳跳地,撞到旁人。好不容易穿过人群,寻到那个红灯笼。   “小心”话未说出口,便看到她转个身,灯笼恰好甩在了那人的身上,那个人背对着我,手中拿着灯笼,正在仔细端详,身侧放着一只柱子手杖,应该是腿脚不便,不然凭借一只灯笼的力道,怎么会站不稳倒在地上。   那个人!   那个人...我猛地怔住了,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步也迈不开了,不可能的,怎么会呢?   “叔叔对不起,是铃儿撞到了你,你有没有受伤”铃铛顾不得手中的灯笼,赶忙伸手去扶。   “没事的,这里人多,你一个小姑娘,不要随意乱跑,知道吗?”那个人撑着竹杖,半蹲着,将灯笼交还到铃铛手中。   这个声音...我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却是说不出一句话。   “谢谢叔叔,我把灯笼送给你好不好,娘亲说过,有过必补的”   “难怪叫灵儿,果然聪灵可爱。”那人摸摸铃铛小辫上的银铃,一阵叮铃,复又紧了紧她的衣领,那动作...再熟悉不过的动作...   “不是聪灵的灵,是铃铛的铃”铃铛不经意地说出这句话。   那人身子明显震了震。   “铃铛的铃?”他疑道,却又像是毋庸置疑。   “是啊,我姓袁,袁铃铛”   “你..姓袁..铃铛..”   “咦?叔叔,你的玉哨和我娘亲的好像啊”铃铛扭头看到了我,冲我招呼道“娘亲!”   那人低下头,良久,撑着竹杖慢慢直起身子。   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缓缓回过头。   是刻在我心头的眉眼。   他没有以前那样俊朗了,头发有些灰白了,瘦了...眼眶红了...   他的腿伤又复发了么?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吗?   一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紧紧牵着铃铛,就那样站在原地望着我,四目相对,一眼万年。   以后的日子里,我常常想起那一天来。   这水乡一隅,我何其庆幸,即便岁月染尽了他的霜华,即便我的容颜亦是留了伤疤,还好,这剩下的些许年华里,有着我和他。   全文完